此时,她挽了挽道袍,蹲在了王振身旁鼓励道:“一定要坚持住啊。”
看着道袍飘然仙风道骨蹲在身边的恶鬼,王振已经放弃了挣扎,唯一的企盼就是这次他?能顺利死掉。
而在这一年春日盛景,还有一个?令大明满朝惊动的消息自北面传来?。
姜离倒不是太惊讶:因此事在史册上也发生过,就是没这么早。
但?因这个?突发消息,景泰帝和满朝文?武都立刻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姜离,就找个?人?来?分享这份感慨——
于是人?在西苑,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圣人?牛的李贤,被召唤到了御前陪聊。
太上皇正在西苑的南海子钓鱼。
但?显然上皇水平很次,鱼篓里空空如也,旁边负责养鱼的宦官看起来?就很焦虑,简直想要跳下去往太上皇的鱼钩上挂鱼。
李贤还得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
在他?眼?里,上皇一如既往天马行空,问些奇怪问题,今日是:“如果你的上峰在你眼?里原本就特别无能,后来?还变本加厉,不但?无能加倍,甚至还要背刺于你跟异国仇敌往来?,你会?如何做?”
李贤:……我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我不敢说!
比如,这还用假如吗?这难道不是正统一朝的满朝文?武公认的事实?吗!怎么,上皇终于修仙修的顿悟了?
李贤深觉自己在太上皇身边待久了,简直被其各种奇葩行为憋成了闷骚吐槽役。将来?,等将来?他?出去后,绝对要把这些都写成隐晦的小说!
但?很快李贤就没有心情想别的了。
他?被北境的消息惊呆了,差点从小板凳上翻下去。
姜离没有等李贤回答这道送命题。毕竟李贤口才是没问题的,每次都能用四平八稳的官话滴水不漏搪塞过去。
“朕告诉你也先是怎么做的吧。”
“也先——杀了汗王脱脱不花,自立为王了。”顿了顿,姜离才把特意背了好几遍的号说出来?:“自号大元田盛大可汗。”[1]
李贤甚至都顾不得先敬称上皇,直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也先他?都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历来?蒙古的大汗都必须是……”
也先这也太狂妄了,其余蒙古贵族岂能服他?!
这一刻,李贤忽然想起于尚书在建言遣商辂出使?时,对也先的评价:“绝不是顾君臣恩义之人?,而是自逞枭獍之雄。”
不由叹服:于尚书料事真准!
姜离也在叹服:看,在某些事上,人?家游牧民族就是干脆利落。
也先觉得脱脱不花废物没用,就不肯受委屈,直接把人?干掉。
而大明这边死了半个?朝堂的文?武重臣,还得花钱把朱祁镇赎回来?……
在这方面,‘礼仪之邦’就不如‘我蛮夷也’来?的痛快。
与李贤听到也先谋反成功的第一反应是‘身份不配’不同,于谦最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剌知院什么反应!
原本的瓦剌大三角结构塌掉了名分上最要紧的一角,那?瓦剌兵权最盛的贵族阿剌知院如何选择?
是选择为了大汗复仇,还是直接归顺也先?
虽然……大明朝臣心里都很盼望是前者,希望瓦剌自己撕起来?,但?想想阿剌知院的为人?,面对明朝都是不想打只想苟,何况是面对现在成功杀掉大汗上位,风头正盛的也先。
果然,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情报:阿剌知院向也先示好,表示自己想给也先大汗当太师。
什么过去的汗王,不认识,主打一个?集体升官:你也先从太师升汗王,我阿剌知院从贵族升太师,岂不是双赢。
此消息传回,文?武不由扼腕。
然而,他?们并?没有失望多久,新?的消息就传过来?了——也先记恨之前阿剌知院率先扔下他?撤退这件事,断然拒绝了阿剌知院做他?的太师,还打了人?家为表诚意,派来?做求和使?的儿?子一??顿。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于谦第一反应就是:也先,大好人?!谢谢你!
风水轮流转,这条线上的明朝君臣,终于体会?到了史册上正统十四年瓦剌人?的心情:当敌人?的决策层犯大浑,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这一日奉天殿常朝。
英国公和兵部尚书于谦几乎是同时站了出来?。
于谦请英国公先回禀。但?其实?不必英国公开?口,他?们彼此都清楚,两人?的心思必是一致的!
果然,英国公请趁此发兵讨伐瓦剌以平边患!
瓦剌内部乱成这个?样子,不趁机去捡漏……用英国公的话说:太宗在天有灵必会?托梦骂他?的!
“小钰,那?你在犹豫什么?”
这一日黄昏,姜离见到了有些举棋不定的景泰帝。
朱祁钰当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发兵,而是,带兵的人?选。
他?难掩担忧道:“英国公他?老?人?家坚持要亲自出征。”七十六了啊!
在朝上,朱祁钰就如此婉转暗示过,表示朝上还有其余将领可以带兵出征。
然而英国公张辅,搬出了另外一个?英国公的例子:“唐高宗年间,英国公李勣亦是七十五岁为国远征辽东灭高句丽!”
那?个?英国公可以,我也可以!
这十多年,他?看着太宗手里的九边四卫渐失而无能为力,如今天赐良机,他?怎么能不亲手去为大明收复边关疆土而出力。
他?已然七十六岁了,此命何惜。
若此番得胜,来?日他?便能坦然去地下见太宗陛下了。
朱祁钰道出了更在意的事情:“不止英国公,于尚书也请命亲至边关讨敌。”
姜离点头,更无半分意外。毕竟史册上于少保也如此请命过。[1]
只是,未能如愿而行。
不能成行的缘故大概有很多:那?时候正是景泰二?三年间,景泰帝换太子的时间段,朝堂上暗流汹涌。皇帝离不开?,朝上事事也离不开?于少保;再者,那?时大明土木之变的元气?大伤还未复原,京城保卫战能打,但?点齐大军远征的战力只怕捉襟见肘。
应当还是客观战力不足的原因多一些。
不然以于少保对国事的在意,若有胜的把握,自不会?被朝堂风云牵绊住,估计会?坚持不懈上书出征,不会?坐视这样好的机会?溜走。
想来?他?当时也十分懊恼遗恨:瓦剌内乱之际,却也是大明军力衰弱不能出征之时。
但?这一回,他?可以全心全意放手去讨敌了。
今日的上皇依旧在钓鱼。
旁边站着的李贤,见太上皇打窝(先投喂吸引鱼群提高钓鱼效率)用了好几斤鱼粮,就觉得这依旧会是姜太公钓鱼的一天?。
“念吧。”
直到太上皇开口,李贤才展开名?单念起来——是朝廷定下的此次出征的文武官员名?单。
有明一代?凡有边关战事,多为?武将统领率兵、文官提督军务再加上宦官监军的模式。
人名?姜离也都蛮熟悉的。
毕竟在中元节那日?朝堂上她亲口念过那么多官员的名?字,这里基本就是精简版。
“可惜!”
李贤听到太上皇念叨可惜二字,立刻缩如鹌鹑动也不敢动。
毕竟他?不知道太上皇是在可惜一如既往的空竿,还是……可惜自己不能做为?皇帝亲征啊!
后一种猜测太可怕,所以李贤把嘴闭的紧紧的,绝不开口。
其实姜离的可惜的是另一件事——也先居然只打了?阿剌知院的儿子?一顿吗?
在朝臣们看来,也先把手握重?兵的蒙古贵族推出去,已经是难得的昏招了?。但史册上的他?更?昏:他?直接干掉了?阿剌知院的儿子?,还干掉了?俩。
这种不共戴天?之仇,导致阿剌知院跟他?死磕起来。
不知道这次是因为?没有打到北京城下的战绩,故而也先没有至极狂妄,还是因为?……没有跟朱祁镇待在一起过,没被他?的鬼迷日?眼的debuff传染。
不过,就算没有杀子?之仇,打子?羞辱之仇也够了?。
何况,这一回阿剌知院还有别?的选择:商辂之前出使瓦剌,是下定决心不畏风险的,在宣府总兵杨洪那里得到情?报后,最先攻略的可不是脱脱不花,而是阿剌知院。
此时被也先拒绝的阿剌知院:不让我做太师是吧,那我向你?学习,也做大汗好了?!
他?是打不过也先,但南边的敌人呢?
哪怕打过来,汉人也不会长久呆在这茫茫草原上,他?们要?的只是边境土地,要?的是上贡臣服,不得侵扰大明子?民。
那……跟之前几十年没什么区别?嘛。
阿剌知院:投明一念起,霎时天?地宽!
春末夏初,朝廷在有条不紊备出征事。
而主将英国公就担心一件事。
越临近出征日?越担忧。
这日?,他?拉住负责提督军务的于谦道:“怕只怕事到临头,太上皇又想跟咱们去亲征!”
在英国公看来,此次出征算是梦幻阵容了?:陛下英明,连派出的监军宦官都是兴安!这位先帝年间就做过监军的老人家,是个谨慎妥帖不会瞎指挥辖制将领的人。
但,京城内还有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呢!
若是他?们准备妥当,太上皇非要?跟着——那岂不是又要?外行指导内行?而且以太上皇现在的精神状态,感觉干出宋钦宗那种‘让军队撤下来,换我的道士上去撒豆成兵’这种事儿也不奇怪啊。
“于尚书劝劝陛下,这次一定要?拦住太上皇。”
他?特意拉着于谦说这件事,也是朝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实倚重?于尚书,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说实在的,虽然这种心思决不能见光:但英国公有时候还挺理解也先弑主的心情?……
于谦安慰‘太上皇亲征恐惧症’的英国公放心。
心道:那是个好孩子?,必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他?还是去西苑单独请见了?太上皇。
姜离听闻于尚书请见,也很高兴:大军出征在即,她本就有东西要?送给于尚书,他?不来,她也要?请的。
她预备送出的,除了?她当真虔虔诚诚沐浴焚香后画的平安符,还有很多开过光的法器——太上皇在修仙,逢年过节各地送上的贡礼就不再是珠玉绸缎等‘俗物’,而是变成了?天?下各地道家名?观供奉过的法器。
当然,其实多半是换种方式的金玉之物:比如道祖面?前供过的玉佩,那不就是法器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姜离优中选优,挑了?很多能随身携带,但又不至于增添负担的‘三清道尊开过光的法器’,装了?满满一匣子?。
以至于于谦一打开,都被里面?的宝光刺到不得不闭了?闭眼……感觉带上战场可以当晃人的暗器来用。
因于谦是常朝后过来的,也快到午膳时分了?,姜离便热情?留膳表示:今日?她这里还有鲜笋可以吃!
笋子?是时令物,如今春末夏初,外头都找不到好的嫩笋了?,也就是宫里用尽各种手段才能让太上皇延长下吃笋日?子?。
见她很喜欢笋的样子?,于谦就笑道:“臣的家乡,西溪竹林产笋极盛。”
姜离仰头认真听着。
他?说起年少时,与两三好友入竹林,就在竹下扫叶煨笋,什么调味配料也无,就等笋子?火炙而熟,取小?刀剥去外皮便可入口。
真是此生?吃过最清味鲜美之物了?。
见眼前人托着下颌仰头听他?说起少年旧事,眼眸晶亮,当真如璚英听他?讲古一般。
心道:她既也爱吃笋,那等这回战事完了?朝堂安定些,他?可以请些休沐回家乡看看。
哪怕不能如在竹林中现吃一般鲜,但家乡既盛产笋,各种笋子?的风腌小?菜也多,远非京中可比。
到时候可以多带些回来。
他?如是想着,就如是开口:“待臣归来,便回家乡……”
然而刚开口,就见上皇神色骤变,慌的直接伸手打断他?的话:“不要?说!”
于谦有点讶然。
姜离确实不得不没礼貌了?!
现代?人有自己的‘封建迷信’。
这种出征前说‘等我这次回来,就解甲归田/返还家乡/平静过日?子?’之类的话,绝对是最危险的flag!
可不许说!
一定要?把flag坚决拔掉。
于谦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后,就大约明白了?其意,不由愈发含笑。
从善如流转了?话题:“臣今日?来,还有一物送与上皇。”
姜离好奇,于尚书进来的时候,确实带了?个盒子?,看起来还很像个点心盒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总不能是于尚书忽然给太上皇送点心吃吧。
打开一看,居然真是!
而且小?元宝似的点心上还印着‘定胜’二字。
饱读东厂出版的岳将军各类小?说的姜离,很快笑道:“诶?该我给尚书备定胜糕才是!”
定胜糕是于尚书家乡江浙一带的传统点心,传说是南宋年间,百姓送韩世忠和岳飞出征的时候,特意送上的糕点,有盼望大军凯旋之意。
于尚书怎么忽然想到给她送定胜糕?是表达此去必胜之意?
抬头便见于尚书神色很温和,语气更?和缓道:他?从前多年一直外放各地,璚英还年幼的时候总是舍不得父亲,哭着不肯接受父亲回来很短时间就又要?离开。
“故而每回离开家前,都会给她买一盒定胜糕。”
这一回,他?买了?两盒。
姜离怔住了?,只抬眼望着眼前于尚书,对上一双饱含关切温暖的眼睛。
室内一时极安静。
安静到能听到隔壁凌霄宫内,几名?有仙缘的道官拼命打炼丹炉的‘叮当’之声。这让于谦想起她带走这几人,又把喜宁留给新帝处置之事。
想到有这样一位‘太上皇’在京中,即将前往边境的于谦,觉得更?加安心。
于是,他?就像从前很多次离开家前,对越来越懂事会照应家中的璚英说的话一般,轻声道——
“实苦汝矣。”
好孩子?,辛苦你?了?。
在于尚书离开半晌后,姜离才拿了?一块定胜糕咬了?一口。
糯米的清甜红豆馅的香甜融合,倒是在她眼中酝酿出酸涩来。
一直卧在旁边的6688跳到她膝盖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不顾皮毛沾上了?湿润。
不由想起:自从到了?这里,见过他?家宿主发自肺腑的厌烦,精神美丽的发疯,直白明确的生?气……但这真的是,第一次见她落泪。
6688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她会喜欢什么,试着道:“按说非必要?生?理活动,客服是不能代?替宿主做皇帝的,但你?现在都是太上皇了?。”似乎可以在规则的边缘上模糊一下。
“如果你?觉得累,可以在系统空间里歇着,没有大事的时候,我来……”
“好嘞!”姜离瞬间收泪:“就这么说定了?!”
6688:……撤回一条消息还来不来得及。
虽然6688可以代?做很多事情?,但拔flag这件事,姜离还是自己来的——
出征前夕,英国公自然也要?来与上皇辞行。
姜离听老将军言谈中很有‘若此战得胜还朝,死也瞑目可归见太宗’这些高级flag,当即开始动手拔。
英国公只见太上皇一脸感动:“英国公诚心天?地可鉴,朕当真感喟。”
“对了?,府上嗣子?年幼,英国公只管放心地去,若是有个万一,朕就将那孩子?接到西苑来亲自抚养!”
英国公:!!
英国公府子?嗣稀落,他?的嫡子?残疾甚重?,不能袭爵,又无后代?。如今府上只有一个才九岁的庶子?,将来能够承袭英国公爵位。哪怕是老来得子?,他?也一向对此子?管教?很严。*
此时他?听太上皇此言,冷汗‘刷’就下来了?。
英国公:不行!我一定得活着回来!
与英国公想法截然不同的是李贤,他?回望了?一眼西苑的大门:我一定不能再回来了?!
历经数月,姜离终于把李贤放了?出去,给北征队伍添加点幸运buff。
仕途差点中道断绝的李贤在心里发誓:这次北征一定要?好好表现,归来求陛下给他?外放做个官!
一年前的正统十四年夏,瓦剌大举南侵势如破竹。
如今,一年后的景泰元年夏,攻守易势。
大明旌旗猎猎,三军出征!
景泰元年?的夏末,京中的早晚已渐有凉意。
然而,景泰帝的心情却一直停留在了大军出征的盛夏,似乎总有无数蝉趴在心树上滋儿?哇乱叫——
每一封送到?案头的奏疏就是一只蝉:大军出征在外,自不可能事事顺利。比如?行军路上难免有将士病倒;比如?粮草短暂出现周转问题;再比如除了北面战事,从正统十四年?初就?一直闹腾着的湖广、贵州多地苗人叛乱,也屡有战报送入京城,请陛下裁断。
有的人,在的时候存在感就很强。
而一旦不在身边,才知道到?底有多强。
原本这些事,朱祁钰都会询问兵部尚书于谦之意。
然而……
曾经捕心蝉之人,现在也变成了蝉的一只。
朱祁钰前些日子就?接到?兴安的奏疏,提到?于尚书的咳疾,请陛下从京中?赐药:他不禀的话,于尚书自己是肯定?不会提的。
真令人发愁!
因?心里不安宁,做为皇帝在群臣面前又不能总患得患失的焦虑——朱祁钰就?每晚都跑来西苑念叨一番,把白日压在心底的事儿?都跟太上皇倾诉一下。
姜离:……你的蝉是心蝉,我的蝉却?是具象化的人。
这日,姜离不免打断道:“小钰啊,操心忧虑太多容易未老?先衰!”这是打工人的血泪经验。
朱祁钰沉默了一下:那要这样皇兄真有可能长生不老?了……感觉皇兄一天能躺八个时辰,剩下四个时辰还是因?为不舍得错过吃饭吃点心。
姜离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改了认真的口吻:“真的,你当放宽些心,尤其要好生保养。”
先天来看,他家这一脉遗传到?的寿命体质就?很平平,还经得住后天这么个糟蹋法?
朱祁钰听此关怀顺从点点头,但显然心里还在琢磨白日的朝事。
于是姜离索性用了杀手锏:“你每日这么担忧,搞得我也怪担心的。”
“如?今你是皇帝走不开——要不朕带兵去帮帮于尚书他们吧。”
朱祁钰的焦虑顿时被吓到?爪哇国去了。
已?然登基近一年?,越来越像一个威严稳重皇帝的景泰帝,此时当即活泼开朗了起来,话题转的比殿中?铺的砖石还要生硬:“我听闻皇兄将西苑一处年?久废弃的宫殿,修成了密室逃脱?那是什么?”
姜离:“走,带你去看看。”正好解解压。
新鲜刺激的密室逃脱,确实?让今年?才二十三岁大学生年?纪的景泰帝,短暂忘掉了一些边关战事的烦忧焦虑。
但真正转移了他注意力的,还是另一件大事——
民间医者?茹英芝,研究出了种痘术,可避天花之疫。
防治天花!
此信遍惊朝野。
这注定?是个载入史册的秋季。
其实?,第一批种牛痘成功,是在几月前。
时光暂时倒流回?桃花满地的春日,姜离与高朝溪两人来到?京郊一处极幽静的别?院。
她们很少来打扰科研人员的工作,但听闻已?经有人种痘成功,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
看到?从‘种痘实?验院’中?走出来的茹英芝和谈物柔,让姜离有点恍惚。
虽然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是她画出的图样,但亲眼看着古色古香的院落中?,走出现代医院里绿色手术刷手服配白大褂的大夫,还是让她感慨颇深。
茹大夫母女对这套衣裳满意的不行,实?在简便!
于是力邀出钱的东家高姑娘和带来的人也换上一套,然后带她们去看实?验结果。
高朝溪先表明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问一问:既然有过种牛痘成功的例,是不是很快就?能推行于民间?
那她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宣传工作了。
不得不说,书坊的便利,或者?说掌控舆论的喉舌的好处,真是越用体会越深。
茹大夫却?摇了摇头,交给?了她一沓极厚的书稿。
“还请高姑娘再?给?我们一段时日,将种痘术完善。”
姜离好奇凑过去,一眼看到?题目:《种痘要旨概略》。
姜离:……这么厚,是概略吗?
高朝溪也惊了一下,然后从章回?目录开始看起。
“种痘之要可分二十八章。”
“如?选苗、蓄苗、天时、刀式、痘衣、病情、补种……”
这一刻,姜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果然,专业的事儿?就?得交给?专业的大佬!
她以为的种痘术:取牛痘,给?人种痘。
大佬搞出的种痘术:二十八个大章节,三百页资料,还只是《概略》综述。
茹大夫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这一版实?在是粗陋。”
毕竟才刚开始正式实?践,许多从前推演出来的理论,只怕都要推翻了重写。
茹英芝认真道:“九州万方天下万民皆畏天花如?虎,如?不能做的稳妥些就?急急忙忙推行——一旦推行伊始出了什么大纰漏,有孩童因?种痘而夭折,甚至只是留疤影响科举入仕,只怕就?很难再?往下推了。”
人总是畏惧未知的事物。
茹英芝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如?今种痘的成人,体质不同便已?经出现了三种表现:我将其分为顺、逆、险三种情况,将他们十八日的痘疹表现都画了下来。”
“还需要再?比对下之后的种痘人,再?有,孩子到?底体弱,遇到?‘险’的出痘情形,陪伴在侧的家人能好生照料才是性命攸关!这些一定?也要都画下来……”
茹大夫说起专业问题来滔滔不绝,旁人一句话也插不上。
看着手中?初稿那令人安心的厚度,以及茹大夫这种过人的科研态度,姜离和高朝溪很快告辞,表示:种痘术何?时算是完善可以推广于民间,全?由茹大夫说了算。
于是直到?景泰元年?秋,茹大夫送来了消息。
书已?成。
从去年?腊月到?今年?秋天——一整个四季轮回?。
种痘术最后一章《天时》的资料,终于收集完备。
别?院灯下,茹英芝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心中?竟然是奇异的平静。
抬头与对面帮她校正书稿的女儿?相视一笑。
从明日起,她们的生活估计再?也不会消停,将要走进一种陌生的日子里去了。
茹英芝起身,看向外面皎皎月色。
哪怕对着天地神佛,都能坦然起誓:她已?然穷尽毕生之力。
她对得起自己的医者?之心。
“怎么可能!”同行相轻既是俗语也是真理。
比起旁人,太医院的太医反而是最难相信接受这个消息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家传的国手圣医,都不敢想?能解决天花瘟疫,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医能做到??
然而他们准备的所有质疑,在事实?面前,终究像是被卡住脖的鸭子一样哑然。
事实?胜于雄辩。
茹英芝呈上的不仅仅有‘民间志愿者?’的种痘成功案例,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孙儿?孙女。
她今年?刚过四十岁,家中?两个孙辈正好都是三四岁的年?纪。
高东家并没有要求她这样做,但茹英芝依旧做了:这是她为医者?的自信。若是连自家孩子都不敢种牛痘,怎么能说服天下谈天花色变的万千父母?
景泰帝自得了这个惊天喜讯后,一直是容光焕发。
哪怕表达对太医院不满的时候都忍不住笑意:“太医院自家向来都是京城里的笑话,倒还有脸指摘旁人。”
姜离捧着梨汁听着:是了,当日她整治光禄寺的时候,就?听过传说中?各个不太行官衙的小歌谣,其中?就?有‘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还单押了。
朱祁钰打小长在宫廷,跟太医院接触不少:“哪里指望他们真的治好病,开的药方吃不死人就?罢了。”
姜离想?到?不少野史中?明朝各位皇帝死因?:嗯,难说。
此时朱祁钰兴冲冲道:“该请茹大夫入太医院为官,教授诸医官、医生、医士种痘术,将来好推行至天下各省。”
这样的功劳和医术不入太医院,那现在太医院内坐着领俸禄的,该通通削成白板,回?家吃自己。
只是……“皇兄觉得给?几品官职合适?”
太医院正式编制的官员其实?很少:一把手院使一人(正五品),院判二人(正六品)。其余的就?是正八品的御医,定?额也只有十八位。
其余的医官、医生、医士,其实?都是没有实?品的,旁人可以敬称一句太医而已?。
姜离伸出了一个巴掌。
朱祁钰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五品?”
只有院使是五品。
姜离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道:“这是天花哎,给?五品是因?为太医院最高只有五品,而不是茹大夫功劳只得五品。等种痘事推广开来,实?有效验,再?加官赐爵也是应有之义。”
朱祁钰:也是!这是天花瘟疫啊!
他还未及说下一句话,姜离就?已?经预判,她将清甜的梨汁一饮而尽:“言官御史也好,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好,若有异议——就?来找朕提。”
“朕最喜欢聆听百官心声了。”
之后懒洋洋道:“别?说,自从不与言官打照面,日子还着实?有点无聊。”
然而,直到?圣旨明发,吏部走完所有公文流程定?【茹英芝为五品院使,谈物柔为六品院判】后——也没有一个言官主动来到?西苑,勇敢向太上皇表达‘民间女医不经太医院提举司考选即授官,不合规矩礼法’的意见。
姜离望着清静的门户,忽然懂了那句:唉,无敌是多么寂寞。
圣旨到?宅那日,谈家备考的两位学子看着母亲和妹妹懵掉了:本来头悬梁锥刺股备考来年?会试,想?要考个功名给?妹妹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