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安分守己当昏君by顾四木
顾四木  发于:2024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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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英惊呆了:“上皇要?亲下江南?”
姜离点头转向于谦:“少保说过,新?笋在竹林下现炙现吃才是最鲜的。”来都来了,当然要?尝一尝于少保亲手烤的笋子!
乾清宫。
今日轮值侍奉的宫人都格外警醒小心,毕竟今儿的陛下看起来神情怏怏,简直像头顶飘着一朵具象化?的乌云。
朱祁钰看看左手边未看奏疏的摞数,再想想不但于少保要?归乡,竟然连皇兄也要?一并白龙鱼服至杭州游玩——颇有种家里大人都出?门旅游,就撇下他一个人顶梁干活的凄凉感。
他手边正好是一封令商辂为太子朱见?深讲学的诏书。
景泰帝甚至叹了口气:见?深是个好孩子,就一点不好,年纪也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他也做做太上皇啊。
烟雨江南。
岳王庙。
自?南宋后历朝历代,哪怕并非汉人的元朝,都会好生修缮祭祀岳飞墓。
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后,更是下诏岳武穆从祀历代帝王庙,而且特别体贴令岳将军配宋太祖享,而不是送高宗完颜构。
春日万物复苏,岳王庙中?草木葳蕤可爱。
姜离在祠堂的岳飞像前虔诚敬香祭拜,抬头见?塑像金字大匾上书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字“还我河山”。
据传是岳将军手书。
姜离不会作诗,于是只在供祭拜者暂歇的厢房内坐着,看对面的于少保心有所感,挥笔写就一首《岳忠武王祠》。
“匹马南来渡浙河……”*
她的目光从诗词上转向外面——下雨了。
除了岳王庙的春景,姜离还能看到金英冒雨到处转悠的身影。
虽然杭州府的官衙每年都会派人来查看岳王庙的建筑,如有损坏的砖瓦枯死的树木等,会进?行?修缮替补。
但在金英这种真爱粉看来,保养程度当然还不够。
难得?来一回,他自?然要?把岳王庙的边边角角都转到——他的眼睛就是尺,哪里不足记哪里。
且金英已?经请过太上皇圣旨,都不必当地衙门出?公款来修,这修缮银钱他自?己出?。否则怎么对得?起岳爷爷这些年来的显灵庇护!
岳王庙春雨润如酥,姜离就这样坐在江南的滴水廊檐下,慢悠悠喝掉了一杯茶。
与之后的每个春日仿佛。
春去秋来,循环往复。
直到姜离在纸上写下:“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然后又扔到香炉里烧掉。
这些年她一时感慨写下的后世诗词,都随手写随手烧,免得?不经意传出?去占了未来人的名句。
她边跟6688做自?己的十年工作总结,边感慨道:“果然,入职第一年总是难的。”就好像去推一个沉重的风车,起初很?费力。但风车转起来之后有了惯性,日子就过的飞快,工作也就没那么难了。
6688心道:可你不是第一年就退休了吗……
不过,比起吐槽,他还是先尽职尽责提醒姜离决定要?事——他将电子屏上标亮红的邮件重新?点开来给姜离看:“这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就在姜离的十年阶段工作总结提交后,系统发来邮件,表示人手短缺,寻问姜离愿不愿意再进?入一轮‘昏君的模拟人生’。
姜离一口回绝:“绝无?这种可能!”
然而系统立马给她展示了一张金额数字太过可观的银行?卡:只要?她愿意进?行?第二轮,无?论成绩如何,她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后,都能实?现财富自?由的目标。
姜离差点没有绷住:“这件事可太难办了。”
系统给了她一段时间考虑。
不过到今日为止,姜离在巨大的金钱光辉下,依旧保持拒绝的决定。
6688曾经好奇问道:“你不是想去三?国线见?诸葛丞相吗?”
姜离点头:是这样没错,然而那时候她还只以为这是个游戏,想的全是自?己怎么全须全尾躺过去。
然而现在她历经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就不得?不想想了:她当然可以一切都靠诸葛丞相,但她能做什么呢?
“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朱祁镇这种‘我上我也行?’。”甚至找个小狍子拴在那指不定也行?的昏君。
当这种昏君,只要?别拖别人的后腿就行?。
但……三?国不一样。
刘禅跟朱祁镇也绝不一样。姜离想的是她过去就是‘一切都拜托给相父’,她乖乖听话——可这些,诸葛丞相在的时候,孝怀帝刘禅也做到了啊。
她这样两眼一抹黑过去,做的估计还不如人家好。
姜离很?有自?知之明地决定拒绝。
此时她指着自?己的用户名:“是不是相处久了就忘记了,再看看。”
6688看着【任何困难都能将我打倒】几个字,沉默了片刻,确实?差点忘了:她说的没错,三?国季汉线跟这里绝对不是一个难度。
姜离叹口气道:“虽然是很?想见?到诸葛丞相。”谁不想见?见?呢。
但哪怕系统强迫她进?入下一个昏君世界,再让她选择,她也不会再如开始时那般无?知无?觉,为自?己考虑选择刘禅了。
6688听她语气里的遗憾,忽然道:“那我试着去替你申请下三?国线的体验版?”
姜离:?
“就是短暂去做一天刘禅,你不是想见?诸葛丞相吗?”
姜离难得?震惊:“这也行??!”
6688跟姜离待久了,心早从老板那里跑掉了,很?专心替姜离打算起来圆梦之旅:“你不知道,我们系统很?新?,人手确实?不够。所以它非常想要?你去第二个世界,当然是你谈条件的好时候啊!”
姜离:也是,系统说不定觉得?,她体验后就愿意留下来了。
反正这样提出?来,系统不同意她也没什么损失;而系统一旦同意,她就能借机薅一把系统的羊毛,见?一回诸葛丞相了!
只是在此之前,姜离还要?确认一件事情,她认真问6688:“你会跟着我一起去三?国一日游吧,如果换世界就要?换专属客服,我就直接不申请了。”
6688心中?顿时升起巨大的感动:果然相伴十数年的感情都是真的。
她是爱我的!
还没感动完,就被姜离的话打断:“这些年我在你这里存储的文?件还有吧?到时候要?好好选选,在有限的一日内,能留给丞相哪些!”
姜离甚至已?经在做最坏预案:就算客服存储数据被格式化?也没关系,系统总不能把她的脑子也格式化?。
这些年她到底也看了一些书,比如茹大夫的种痘专著。
如果系统能接受她的申请,剩下的时间她会再去搜罗各种明代的兵器、火药、水利、农桑等书籍来看。
虽然她很?懒,但她愿意为诸葛丞相背书!
她不能生产知识,但她可以做知识的搬运工。
6688:哦。
总之,姜离仔仔细细拟了一份申请‘三?国线一日体验’的合同,检查了好几遍,在系统内点击了提交。

姜离神色郑重亲手打开小巧的炼丹炉,一阵神秘白烟带着异香飘出。
她抬头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高朝溪边往炼丹炉里张望边道:“闻起来不错,看起来颜色也很正。”
然后拿起早备在一旁的新竹筷,递给璚英:“但味道还是得璚英姐姐来尝。”
璚英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也郑重把?筷子伸进了炼丹炉里夹了……一筷子油焖笋。
纯纯土灶古法油焖笋。
姜离在炼丹炉旁守了足足四个时辰(虽然大半时间?在睡觉)。
油焖笋许多人家都会做,只?是各家配方口味不太相同,姜离用的当然是于少保的方子。
璚英尝过,表示了肯定:“与父亲调的口味几乎差不多了。”这原本是母亲擅长?的拿手小菜。母亲去?世后,春日里父亲就?会亲手调了味道做给他们?兄妹吃。
后来……璚英想起十年前,‘太上皇’跟他们?家一并南下归乡的事儿。
自那后,父亲每逢春日给他们?做油焖笋,还要在安宁宫的炼丹房再做一遍。
过去?那些年姜离只?负责看炉火,但今年连味道都是她来调的。
因?璚英昨儿过来的时候解释道:“边关有异动,父亲忙的抽不开身。要不今年我来给阿离姐姐做?”
已经看了十年做法的姜离,表示她想试试。
一早做上,黄昏时分开炉,经专业人士璚英检验,试做还是比较成功的。
旁边的小铜吊里也煮好了银丝面?。三人人手一碗面?,配着焖笋还有各色小菜吃晚饭。
璚英说的边关异动,是自两年前阿剌知院老迈病故后,瓦剌迅速颓败,原本被压制的东蒙古又复了些元气,尤其是其中的喀喇沁部蠢蠢欲动。
就?在前些日子朝廷接到战报,其部曾出动小股兵力试图突袭劫掠延绥、宁夏两地。
虽无功而返,但于少保上书应在边关多加防范——不只?延绥、宁夏,他还在舆图上标注了凉州、庄浪、永昌、甘州等几处,都要再派谋略之臣镇守,以防敌袭。
璚英的笑容无可挑剔的轻松如常:“所以这几日父亲实?在忙的脱不开身。”再拖下去?又怕误了鲜笋的时节。
姜离卷了最后一筷子面?吃完,然后才?道:“不只?是边关事吧——我这几年虽理会朝上的事儿越来越少,但还不至于一点不知道。”
她看着璚英道:“听说就?为了筹备边关事,于少保决断人选后,有朝臣弹劾他行事太专?”
姜离的声音带了些春夜的露水寒气:“还有朝臣虽不指名?道姓,但却上书劝谏皇帝不该偏听独任,以免生?出臣子专权乱政之事,将来治化辖制难矣。”
璚英垂眸。
其实?,她从懂事起就?知道,父亲在朝为官,母亲一直是担忧大过欢喜的。
父亲的性情数十年未变:为人刚直,不避嫌怨,就?事论事坦荡直白。
但父亲是对事不对人,旁人未必这么觉得,何况朝堂上人情世故本重,父亲这种不够圆融的性子,敬重喜爱他的同僚有,但更多,是对他深衔怨妒的人。
何况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当家三年狗也嫌。
主事者,原就?容易得罪人。
璚英不言,高朝溪却蹙眉疑惑道:“前几年也有过弹劾于少保的,可陛下从不理会,故而已经有几年没人敢触陛下霉头了,怎么这回忽然冒出来这样诛心的话……”
是,前些年,或者说自景泰帝登基后,屡有朝臣弹劾,只?是景泰帝全然是不理会,甚至有一回——
少保是名?誉官职,于谦依旧任兵部尚书。
前几年朝上六部人事调动,朱祁钰依旧按从前惯了的行事,询问?于少保的意见。
彼时于谦按照履历,荐了郎中王伟做兵部右侍郎(三把?手)。
然而就?是这个王伟,做人却不咋伟光正,他升了兵部右侍郎后那叫一当场升起远大志向。三把?手怎么够,我要做一把?手!
看看前面?的大山开始盘算——但于少保在一天,他咋再往上升?
于是借着同在兵部的便利,王伟搜集了许多于少保素日言行举止不够谨慎之处,用心写了封秘奏,不经内阁送到皇帝案上去?了。
意为:陛下您看他!您看!于少保在兵部那叫一个独断专行,不容辩驳,他再在兵部待几年,这里岂不是改姓于了?!
然而,景泰帝拆开看完,就?把?于少保请来了,把?这份奏疏分享给他。
于谦看过秘奏,向皇帝请罪:如果非要摁着一字一句的拆解,没有人的话是毫无漏洞的。这里面?有的字句,确实?是他自己说过的。
不等他行礼,朱祁钰只?是笑着扶起。这一瞬间?,两人忽然都想起数年前,乾清宫外,骤然一起得皇帝宣召的兵部侍郎和郕王。
彼此不由相视一笑。
原本,朱祁钰只?想给于谦看过,让他知道这个下属的为人,之后打回这封奏疏调任官职便罢了。
现下却忽然升起了促狭心性,把?这封秘奏给了于谦:“少保自己拿去?问?他!”
而于谦回到兵部后,王伟浑然不知自己被皇帝‘卖了’,还在装三好下属,凑上来主动殷勤问?:“陛下是有什?么公务吩咐兵部?少保身兼数职,若分顾无暇,只?管交给属下。”
于谦就?交给了他。
王伟看清手里的奏疏为何后,当场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顶头上峰不许他逃避,直白问?他:“王侍郎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通过陛下告诉我。”
此事一时传为朝上笑谈。
王伟:……陛下,你?害的人家好苦!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
王伟有想过陛下可能不信这封秘奏的内容,也不会动于少保的官位。
但他这是密奏啊:他只?是表个态度出来,比起听从上峰,他更全身心忠于陛下,会为陛下盯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尚书。
陛下就?算不信,也不当如此‘戏弄’他一片真心,还直接把?这封秘奏给于少保本人了!
陛下如此行事……以后如何还有人敢私下向御前告于少保的状?陛下你?真的安心吗?
朱祁钰没有不安心,但他很烦心!
哪怕过去?了十年,他带着一袖子奏疏来西?苑诉苦的神情,还是差不多。
边关事只?是导火索,究其根本,时隔几年又出现了如此诛心弹劾于谦的奏疏,还是皇帝的态度。
朱祁钰吃了一大块加了三倍坚果的雪花酥,把?缘故道来:“我近来确实?有点躲着于少保。”
躲着的原因?也很简单:朱见深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而世上‘坚持’二字最难。朱祁钰已经以‘明君’标准逼令自己坚持了十年有余,诸事无懈。
如今看到侄子长?大,朱祁钰就?忍不住先把?经筵日讲这种枯燥讲座交给他,又把?诸多礼仪事挪过去?——像个转移粮仓的松鼠,悄悄卸掉一些繁琐重复的皇帝任务。
问?就?是“朕近来身倦,太子可代行。”
于谦发现了皇帝懈怠的小苗头,难免提了几次,朱祁钰不太情愿改,然后就?像没有完成作业所以不想去?上学?的学?生?一样,有点躲着于谦。
“可此事不过几日的功夫!那些朝臣们?不在政务上用心,看人眉眼高低倒是看的快!”
“实?在是等的急了。”
于少保在,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的话,那当然遇到机会就?要上。
不光明朝,历朝历代朝堂争斗都差不多的。
贪官奸臣固然不是什?么好的,但有些‘清流朝臣’也只?是银样镴枪头,外面?光鲜实?则一点实?事也不做。
然而为国做事的时候未必有他,等到争权夺利拿大道理攻讦别人的时候,却总也少不了这种人的身影。
比如于少保做事多,便是‘太专’。
而他提出选谋略之臣去?镇守边关,竟还有人说他‘为何自己不去?,而是只?披裘佩玉留在京中掌权。”
简直是胡搅蛮缠了。
姜离想起今日璚英说的一句话:爹爹知道他们?弹劾的诛心之言,也只?道:为人臣者只?管自家问?心无愧,也管不了旁人论短长?。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绝大多数朝臣入仕,有的求利,有的求名?。
姜离有时候想:于少保有所求吗?
如果非要说有,那除了他自己写下的‘苍生?俱饱暖’外,他求的也是‘名?’。
不过,是问?心无愧的能够坦坦荡荡说出自己名?字的名?。
是名?节而非名?利。
这样的能臣加社稷纯臣,当真是百年难遇,故而……姜离就?见朱祁钰又吃了一块雪花酥,恼道:“他们?让朕不要偏听独任——怎么,朕不信于少保,却听他们?这些见风使舵天天钻营的才?好?”
就?放着大西?瓜不要,满地捡芝麻去?吗?
然后朝上天天你?争我斗,人头打成狗脑子?
姜离转头看了看自己炼丹房,啊,其实?挺不愿意招外人进来打扰的了。
于是笑道:“小钰,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小钰了。”之前王伟的事儿不就?处理的很好吗?
而且,他也该……渐渐习惯不再跑来安宁宫诉苦了。

景泰帝十数年如一日,前往御门听政。
非雨雪酷暑天,他都是步行过?去,轿辇仪驾在身后跟着。也算是按照茹院使?的叮嘱,勿每日久坐不起,能走动还是要多走动下。
路是一样的路,身?后跟着的人,却已与十年前不尽相同。
兴安年过?七十,实无力再随行上朝,素日只留在乾清宫做些清闲教导之事。
金英倒是依旧精力旺盛,东厂和皇帝两手抓。
此时跟在皇帝身?畔,将?一早呈报进?来的消息小声回禀:“于少保昨夜旧疾复作?,今晨具表上奏,实不能至常朝,请陛下恩准一日病休。”
大概太?祖朱元璋本人是工作?狂加控制欲爆表的关?系,从洪武朝传下来的规矩,大明在京官员请假都得是‘自行具奏,取自上裁’——想请假是吧,直接跟最大的领导说。
后来的皇帝没有洪武皇帝万事都要抓的精力,批假的事儿也就都交给了秉笔太?监。
旁人也罢了,但于少保病了,金英批红后还是得赶紧跟陛下回明。
其实说之前,金英就察觉到皇帝今日心情不太?美妙,而回禀后,就见皇帝脚步停顿。
连带着身?后长长的随行队伍都立刻停下。
太?医院曾回禀过?:于少保旧疾,劳累易复作?。
朱祁钰:“朕知道了,奏准三日假。”
金英:诶?可于少保没请三日假,就请了一日。
这日常朝,于少保未至。
这倒是让欲出言弹劾的官员越发畅意无所顾忌:毕竟当?面怼兵部尚书,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背后说人长短就……不对,他们很快说服自己抬头?挺胸,这是御前,怎么算是背后呢?
在京中参赞军务的武将?罗通最先站出来:他的事儿急,得先弹劾。
因于少保提出的‘北境有异动?奏令武将?备边’的武将?里,就有他。
他不想去!
京城多好呐,近在帝侧又荣华富贵,何必去边关?吃沙子。
“陛下,诸边动?辄上书请朝廷调兵遣将?警惕敌袭,不过?是他们畏战夸大,迷惑朝廷罢了。兵部不能分辨,也跟着喧嚷裹乱调动?边军,不过?是以图御敌虚功。”
今日兵部尚书不在,左侍郎项文曜出列回怼:照你这么说,边关?有异动?都不要报,等被人攻破了再报?难道你得了小病不治,非得拖到快死了再治?
又向皇帝回禀:“于少保乃谋国安民之言。”
罗通在旁‘自言自语’道:“果是谋国安民,于少保何不自行?”
项文曜被他拱的火起,刚要继续反驳下去‘十年前少保就曾亲出边关?’,就见皇帝摆手。
朝上登时肃静。
皇帝看了罗通片刻,开口时却不是对着他说,而是对满朝文武道:“朕有要事出宫一趟。”
百官:?
而朝上有经历过?正统一朝几回奇葩朝堂的老?臣,下意识悄悄转头?看了看天边,也没飞来一只仙鹤啊,咋当?今也要上朝上一半就走?
“众卿就留在这儿。”
朝臣们更懵:上朝奏事,就是臣子奏给皇帝,陛下有事先行,留下我们在这儿干啥?罚站吗?
也差不多。
景泰帝道:“于少保今早因病休朝,令朕不免想到乾清宫内御案上,还有他昨日所上数十封事关?朝政的节略奏疏。”*
“十数年来,每日如此。实在是恪勤匪懈,清慎明著无有过?公?。”
景泰帝自己早心知有定,但今日,他是要说给满朝文武皆知,尤其说给那些闭着眼不愿知,不肯知甚至要反诬于少保‘腰玉珥貂,安享权势’的人听。
听话听音,罗通脸色已经大不好。
谁说陛下近来与于少保生出嫌隙来着?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枪用?了?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了。
毕竟皇帝正在吩咐他做事——
罗通跪了领旨。
只见随着陛下的话语,两个小宦官搬了两摞厚度可观的奏疏和公?文出来。是皇帝方才在路上得知于少保今日不能支撑告病后,令人回去取的。
这是皇帝这两日该处置的公?文奏疏。
“你方才道,于少保自己为何不去边关?守备?”景泰帝将?最上面一封奏疏拿了起来,今日除了病休奏,于谦还另上了一道奏疏,表明愿亲往边关?。
皇帝看了就更生气了。
此时对罗通冷然道:“今日,朕给你一个机会。若少保亲往守边,你来做兵部尚书。”
“这些朝事,由你代替于少保来写?建言处置。”皇帝还体贴给他画了个时间线:“往日都是常朝后,于少保从朕这里领了奏疏公?文,大半午前就能送还乾清宫。”
“如今时辰还早——”
“待罗卿写?完,交与内阁再散朝不迟。”
你写?,你今日就坐这儿写?。
东厂督主看着你,满朝文武陪着你。
皇帝说完后,当?真自行离去。
朝上诸臣像是老?师忽然有事走了被留堂的学生,先是面面相觑,随后目光就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罗通:……
项文曜直接出言催促道:“罗将?军快点看完这些公?文,写?出条陈节略,我等还各有公?务呢!”
罗通因‘公?开处刑’脑瓜子嗡嗡的。
别说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置公?文,就算腹内有点文墨,叫满朝同僚这样围观着,也写?不出来哇。
更不敢乱写?一气儿应付交差。皇帝是肯定要看的,要是他一条好的建言节略也写?不出,这辈子仕途就止步今天了。
见罗通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但就是半天下不了笔。
去岁新升了户部尚书的金濂哼了一声,抬抬手示意金督主他要发言:“我瞧着别说今儿晌午,只怕我等要陪着罗将?军在这儿过?夜了!”
“陪站也罢了,只怕误了公?务。”
然后申请让宦官帮忙传个话,将?今日户部紧急的公?文送了来。
待户部的账目送了来,金濂很实在地席地而坐开始算账,景泰一朝最不寻常的一日常朝开始了——
有户部尚书开口做例,其余各部朝臣也如此要求,所有官员就地办公?。
毕竟,起初看着被皇帝安排了作?业窘迫如热锅上蚂蚁的人,还挺有意思?。但看久了就无聊起来。
而某些人看到罗通的尴尬处境,更是心惊肉跳不敢细看,后怕心道还好自己没跳出来。
事后,金濂表示今日的工作?非常高效:有事与其余部门相商不需要遣小吏去送文书了,他转过?头?去就跟后面的工部尚书商议造海船的支出,再转个身?就能跟吏部尚书要人,简直想建议陛下以后就这样吧。
如此一来,建造官衙、每年修缮官邸的钱都省了啊,还有烛火取暖费,都省了!
当?然,像金濂这样丧心病狂想法?奇特的人少。
其余朝臣一边处置今天公?务,一边好奇:陛下去哪儿了呢?
次日他们就知道皇帝去哪儿了。
医书中道,竹沥乃治疗咳疾痰疾圣剂。
而皇帝竟然亲自去万岁山伐竹取沥??,令人送与于少保府!
而且不但自己去了,还带着太?子一起。
其实朱见深是遇到皇帝出行的仪驾,得知叔父出去的缘故后自行请命跟随的:“今早去给父皇请安,听见父皇咳嗽了几声,侄儿心中很不安。”
朱祁钰:这个……大概皇兄是昨天油焖笋吃多了齁的。
但孩子的一片孝心总是不能拂逆的,而且朱祁钰近来从朱见深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种接到皇帝托付的差使?,不但不会觉得累,反而会激动?于自己被器重,牟足了劲要干好、一点都不肯懈怠的‘年轻’心性。
还不知道将?来漫长的苦啊。
取竹沥并不难,就是伐新竹裁段两边去节,架起火来烤中间部位,就能得到鲜竹沥,是一种淡青色的透明汁液。
比起各色苦的倒胃的药汁,鲜竹沥味道要好多了。
朱见深帮叔父扶着竹子,看皇帝亲自挥着刀具。
旁边锦衣卫忧心忡忡:陛下哪里砍过?竹子啊,可别砍到自己或是太?子啊!
朱见深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孩子,他觉得……叔父这砍竹子,很有点发作?邪火的感觉。
果然,皇帝边砍边与他道:“将?来你就知道了,朝上冠冕堂皇满口圣贤文章者众,说的天花乱坠,到底不过?是为自己党锢之争。”
这些年叔侄两人虽然常见,但多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交流。
但此情此景,竹林里春风细细,两人共同面对一根竹子使?劲,说的话就也比在宫里真切些。倒更像一位叔父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孩子。
“原本,朕总想朝臣们说的都是好话。”兢兢业业干活了,自然想将?来留个明君的美名,但:“实不必被他们以此拿捏住。”
“朝上官员你大约都认过?姓名脸面了吧,来,朕今日与你说说他们素日为人……”
才十三岁的太?子,被灌输了些新鲜黑水。
朝臣们在他眼里都有了新鲜的形象。
想到叔父说的‘君臣亦是敌体’,将?来做皇帝似乎‘孤家寡人’的日子,难免有些沉重。
直到帮叔父搬竹子的时候,朱见深的心情才又轻盈了些:他并不是没有能够全心信任的人。哪怕那人此时不在身?边,正以锦衣卫镇抚使?的身?份,在山东督办新的书坊兼管禁绝缠足事。
朱见深想起前日收到的书信,字里行间都是明亮亮的欢喜,看的他也不觉得劳累了——山东是万姐姐的故乡,虽然她四岁就入宫,对故乡水土亲人其实都没什么记忆。但故乡是刻在骨血里的,她此番去山东做事,比从前去旁的地方更欢喜。
叔侄两人等着鲜竹沥被烤出。
景泰帝起身?,心情略微好转了些:“走,回去看看他写?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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