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平啊。”杨少钧笑问:“你是不是和蕊涵吵架了?”
有吗?他们刚才不是还接吻?顶多算闹脾气吧,反正女人的脾气他一向捉摸不透,懒于细究。
“她让我陪她出去喝酒,似乎心情很差。”
梁彦平问:“是吗?”
杨少钧闻言笑出声:“跟你说也没用,算了,我去接她。”
“嗯。”
“……”杨少钧忍不住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蕊涵希望你哄哄她。”
梁彦平自有道理:“如果她生我的气,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我。”
杨少均完全理解黎小姐的恼怒了。
“怎么说你好,对了,龙岩村的拆迁工作接近尾声,等项目结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叶小姐。”
梁彦平蹙眉,不接话。
“你和叶小姐还有联络吗?”
“没有。”
“我看她为人挺热闹,找时间约出来喝酒吧,都是朋友。”
梁彦平懒散冷淡:“我没这个闲工夫。”
杨少钧笑问:“怎么了,不想见她?”
“见她做什么?”梁彦平嗓音沉得像深潭,除了疏离,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早就没有任何瓜葛,很多年前的一段关系而已,你让蕊涵别多想了,根本没有必要。”
龙岩村的拆迁工程顺利结束,叶词和伍洲同总算有时间返回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租了老城区临街二楼的一间屋子,置办几样家具,便宜的松木茶几和二手沙发,旧货市场淘的办公桌椅和文件柜,角落立着饮水机,一部电话,一台传真机,门外挂招牌,墙上挂营业执照,玻璃窗贴大字做广告。
“不枉辛苦两个月,终于可以过个肥年了。”伍洲同有点想哭:“老叶,还好你拿下这个工程,不然我都没脸回去见爹妈和娇娇。”
叶词问:“卡车租金转给许恪了吗?”
“嗯,今早打到他们矿上了。”
叶词歪进沙发里,慢慢长舒一口气。
伍洲同说:“其实这笔钱可以不出,他不是借的车么。”
闻言叶词斜瞥过去:“人情世故你一点儿没长进啊?租金补上,我还得打电话给他道谢呢。”
伍洲同问:“马上月底了,他老娘过寿,你还去吗?”
提起这个叶词就心累:“等我探探许恪的口风,能不去就不去。”
她想起上次跟许慎联络受的气,那个死态度,真不想再忍受一次。
伍洲同安慰:“看看账上的数字高兴一下,可以好好歇一段时间了。”
“歇个屁。”叶词捞过茶几边的打火机和烟:“下个月过年,迎来送往能把人累死,礼单开出来,提前做准备,有的东西得预定,别到时候一团乱,得罪人。”
伍洲同长叹:“好了好了,今天休息,你不怕脑袋瓜爆炸呀?走,按摩去,我肩膀疼好几天了。”
他们在工地风吹日晒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堪堪掉几斤肉。
开面包车出门,到相熟的盲人按摩店松松筋骨。
“还有件事跟你说。”叶词趴在小床上,声音哑哑地:“我准备找房子搬出去,省得打扰你和娇娇过二人世界。”
“别呀。”伍洲同正要反对,突然肩下传来痛麻,他放声惨叫:“啊!师傅轻点儿!”
技师戴墨镜,无动于衷:“我没怎么用力,老板,这里是肩贞穴,你反应大,说明肩周僵硬,平时要多活动呀。”
“……”叶词看他那倒霉样,忍不住笑出声。
伍洲同龇牙咧嘴:“你还笑。干嘛急着搬家呀,你要不租了,我也得另外找房子,过完年再看嘛。”
“叶樱和柳骏快放假了,我想租个好一点的公寓,等他们回津市有地方住。”
叶词说起妹妹和妹夫,脸上才露出少有的柔软与温情,伍洲同见她微微磕着眼皮,嘴边隐含笑意,心里也很高兴。
“樱子要回来啦?新婚后第一次带老公回娘家,你可有得忙了。他们哪天到,我安排酒菜,接风洗尘。”
叶词闭目养神,被按得舒服,不想说话。
伍洲同看了会儿,轻轻喊她:“老叶,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就怕你心烦不爱听。樱子毕业之后去山区支教,我知道你难受,偏远地区环境差,一年也见不到一两面。可是樱子有主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身边陪着喜欢的人,对她来说也算得偿所愿。姐妹嘛,早晚都要各自成家的。你是姐姐,怎么反倒落在她后头了呢?钱是赚不完的。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在津市扎根,晚上回家还有人陪陪你。否则整天在外面忙,连个停泊休息的港湾都没有,我看你一个人这样,心里挺难过的。”
一腔肺腑,听得两位盲人技师暗暗叹息,友谊是人类之光,友谊万岁。
伍洲同望着叶词。
她呼吸沉缓,嘴唇微启。
女技师说:“嘘,她睡着了。”
叶词决定挪窝,风风火火,次日便上街挑了家中介公司去看房。
一下午连看三套都不满意,要么价格虚高,要么位置太偏,要么户型糟糕。她脚掌痛得要命,回去抱怨连连。
“那么大个津市,难道就没有交通便利、宽敞干净、租金便宜的房子吗?”
伍洲同翘着二郎腿发笑:“你想啥好事儿呢?”
“该死的地产商,万恶之源!我要买得起房子还用得着到处租吗?”
她骂骂咧咧进卫生间用盆子接热水,准备泡脚,这时手机在客厅响,伍洲同帮她查看:“老叶,是个陌生号码……喂,哪位?”
叶词正在调节热水器温度,忽然伍洲同急急忙忙跑进来,一副见鬼的表情:“小杨总找你。”
叶词发懵,狐疑地拿过手机放在耳边:“喂?”
“叶小姐,你好啊。”果然是杨少钧的声音,笑意深深:“看来你没存我的号码,名片不会丢了吧?我真伤心。”
仿佛遭到突击检查,她脑袋一片空白,但很快打起精神应付:“是小杨总啊,你还记得我这号人,太感动了。”
“叶小姐不必客气,我跟彦平是好朋友,怎么会不记得他的初恋呢?”杨少钧语气温和:“拆迁工作结束了,你这两天忙什么呢?”
叶词低头盯着手中的花洒,不得不先关掉热水器,烦躁地想,他该不会找人聊天找到她头上吧?
“瞎忙呗。”
“有空出来喝酒,放松一下吧。”
叶词猛翻白眼,她现在就想泡个脚,然后睡觉:“最近可能没空,我忙着找中介看房呢。”
杨少钧一听,更来兴致:“怎么,你要买房?”
“不是,租房。”
杨少钧思忖片刻:“那你现在住哪儿?刚才接电话那位是……”
“好朋友,发小。”叶词随意笑笑:“我们合租的。”
杨少钧若有所思地哦一声:“虽说是好友,但男女住在一块儿还是挺不方便。”
嗯,对,问完了吗?叶词不搭话。
杨少钧不知在琢磨什么:“你要租房子,早跟我讲,我可以帮忙。”
“怎么好意思麻烦,我想慢慢找性价比高的房子,租金太贵的不考虑。”
杨少钧又笑:“我找的公寓,怎么就性价比低了呢?放心好了,我来安排。”
叶词莫名其妙看着手机,对这位公子哥的热心肠一头雾水。估计闲来找她逗闷,显摆一下能耐,打发打发时间吧。
“无聊。”
叶词没放在心上,很快将他的话抛诸脑后。
◎(2002)他当时就是个穷学生。◎
两天后的下午,叶词正在被窝里睡觉,忽然被手机来电吵醒。
“叶小姐,你住哪儿,我过去接你看房。”
她睡得迷迷糊糊:“小杨总?有什么事吗?”
“我朋友手上有一套闲置的公寓,原本准备留给他弟弟做新房的,后来用不上,简单装修了一番,家电齐全。你现在有空吧,跟我去看看。”
叶词起床换衣裳,下楼站在街边等杨少钧。直到坐上他的车,脑袋依旧晕晕乎乎。
“没打扰你午睡吧?”
“没有。”叶词抬手揉揉眼睛:“我们去哪儿?”
“江都金郡,天霞路那边。”杨少钧说着打量她:“这两天寒潮来袭,又降温了,你不冷吗?”
叶词低头看看自己的毛衣,她出门忘记拿外套了:“我不怕冷,皮糙肉厚。”
杨少钧莞尔:“叶小姐很幽默,没架子,开得起玩笑,和黎小姐完全不一样。哦,黎小姐就是彦平现在的女朋友,比较冷艳,不如你这么容易相处。”
叶词没搭腔。
“真的。”杨少钧轻叹:“每次和她见面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冒犯,唉,还是叶小姐平易近人。交朋友就得随性,对吧?”
叶词假装听不懂,若无其事的样子:“每个人都不一样,没什么好比的。”
杨少钧失策,打量几眼,她没有顺着他的陷阱去贬低别人,也没有畏畏缩缩贬低自己,还掐掉这个危险话题继续的可能,根本不怕他不高兴。
“郭福华那个钉子户,你们打算怎么办?”叶词自顾开口:“如果以后谈好条件,随时通知我收尾,他那栋小楼不用几小时就能拆完。”
“郭福华?谈是不用谈了。”
“怎么?”
“我们再三找他协商,答应在三套房的基础上再给两百万补偿金,没想到他贪得无厌,居然涨到五百万,还威胁说,每拖迟一天多加一万。”杨少钧摇头轻笑:“我算大开眼界。”
叶词愕然:“这种无业游民就靠拆迁发横财,肯定会咬死,耗个几年都无所谓。”
杨少钧耸耸肩:“随他慢慢耗呗,我们已经决定修改设计方案,绕开他,反正那套房子位置边缘,打造一个先锋景观也不错,彦平最喜欢这种挑战了。”
聊着天,不多时抵达江都金郡,中介等在小区门口,叶词仰头眺望崭新的楼盘,世纪初的电梯房,高档住宅,天霞路这一带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
不过既然来了,上去看看也无妨。
三人乘电梯至八楼,中介掏钥匙开门,一百平米的首租公寓,户型方正,南北通透,两室两卫,客厅开间大,采光足,虽然不是精装,但基本的家具都有,水电煤气正常运行,几乎可以拎包入住。
叶词搓搓手,吸一口冷气。
喜欢是喜欢……
“月租多少?”
中介扫了眼杨少钧,然后报出比市场价至少低三分之一的数字。叶词有些诧异,但即便如此,依然高于她的心理价。
杨少钧见她犹豫:“叶小姐刚做完拆迁回收项目,还差这点钱吗?”
叶词笑说:“我们普通人和小杨总的消费习惯不一样,精打细算惯了。”
她慢慢踱步,又进主卧和次卧打量,想到叶樱要回来过年,支教的地方生活条件恶劣,好容易放假,总要让她和柳骏住得舒服些。于是心一横,定下这套房子。
中介笑说:“行,那我们约时间签合同,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叶词不知道杨少钧帮她牵线租房是何用意。但自己实打实地出了钱,没有白吃午餐,也不算欠他人情。到时合同认真检查清楚,还能有什么猫腻呢?反正她没钱,更不是他喜欢的高挑美人,不值得算计。
“谢谢你啊,小杨总,帮我找到这么好的房子,还亲自开车接送,我一定得请客,餐厅你挑。”
杨少钧笑说:“别客气,叶小姐,举手之劳而已,我和彦平是好朋友,这点小忙应该的。”
叶词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可是我跟梁彦平早就没关系了,顶多点头之交而已,再说他现在有女朋友,你因为他来帮我,怎么说得过去呢?”
“叶小姐过河拆迁了?”两个月前怎么跟彦平套近乎来着?
叶词自然嘴硬:“不知道桥上有人,否则换座桥过。”
杨少钧笑出声:“你和彦平分开,是因为他出国留学吗?”
叶词摸摸手指甲:“算是吧。”
“那他现在回来了。”
什么意思?
“我猜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叶词心下冷笑,行,满足他的好奇和揣测:“你猜的没错,因为我找到更好的男人,把他甩了呗。”
“彦平还不够好?”
“他当时就是个穷学生。”
杨少钧听那语调轻率,不知破罐破摔还是敷衍赌气。女人使小性子的时候最有意思,他一点儿没有指责她虚荣势利的意思。清高有清高的意趣,虚荣也有虚荣的情调。他自认天生情种,并且身怀某种天赋。无论哪种女人,总能看到她们身上的优点,慧眼识珠。很多女人一生所求就是能有人懂,因此视他为知己,他视自己为爱神。
“叶小姐以后做投资,可得仔细擦亮眼睛。”杨少钧笑说:“学生是世界上最有前途的人群,你看彦平,现在成了建筑师,很有钱的那种。”
叶词弯起嘴角:“让曾经抛弃自己的前女友悔不当初,俯首称臣,是很多男人的美梦,浪?女回头才能抚平当初被甩的创伤,才能满足复仇欲和优越感,很爽,对吗?”
杨少钧不料会听见这么一番话,诧异地愣住。
叶词慢悠悠看过来:“可惜梁彦平不是那种男人,他不会觉得爽的。小杨总,你和他是朋友,但并没有那么了解他哦。”
杨少钧心里琢磨好几秒才回味过来,险些为她鼓掌:“叶小姐,你很敏感,也很聪明,跟你聊天真是愉悦。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心疼彦平,可也心疼黎小姐,她在彦平身边并不快乐。”
“你到底爱朋友,还是朋友的女人?”
“不能都爱吗?”
叶词冷笑:“那你们三个一起过日子好了。”
杨少钧似真似假:“我是无所谓,但蕊涵心高气傲,虽然留过洋,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
叶词立刻按下车窗吹风。
杨少钧知道她听不下去,也就体贴地没再多言。
房子租好,合约签完,叶词拿到钥匙很快搬家。
伍洲同帮她收拾行李,拎下楼塞进面包车后备箱,然后两人到商场置办生活物品。
买了几套新的床单被褥,卫生工具,还有锅碗瓢盆。
伍洲同说:“你又不会煮饭,搞这些做什么?”
“叶樱和柳骏会呀,过年总不能每天去外面吃,不像样。”
两人经过音响店,叶词忽然被吸引,拉伍洲同进去挑货。
“我租的那房子有电视和VCD,再加一套音响,齐了。”
伍洲同笑啧两声:“你丫的还挺会享受。”
买完东西回江都金郡,打扫房屋,叶词安装音响,伍洲同去接娇娇过来吃晚饭,庆贺乔迁。
“唉,这房子真舒服,又新又宽敞。”娇娇问伍洲同:“我们什么时候能住这样的地方,租的也行呀。”
伍洲同笑笑:“过完年就搬,乖。”
叶词说:“明年再接再厉,多接几个工程,想要的东西都会慢慢实现的。”
伍洲同跟她碰杯:“我现在一身干劲。”
娇娇叹气:“真羡慕你们,我在工厂是越干越没劲,工资少,还经常加班。”
叶词说:“津市现在开了很多夜校,你了解过吗?”
娇娇托腮:“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好。”
“学会计做财务,学英语做外贸,这两样时下最吃香。”
伍洲同笑说:“对,考个证,到我们公司管账,比你在工厂做事自在多了。”
娇娇低头不语。
叶词看她表情,知道这姑娘心气高,瞧不上朝不保夕的小公司,偏伍洲同傻乎乎一头热,对女人的心思毫无察觉。
叶词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伍洲同兴致勃勃地替叶词试音响和话筒,放进碟片,和娇娇对唱情歌。
夜里九点半,梁彦平回公寓,刚从电梯走出来,听见隔壁传出卡拉OK的动静,略微一愣。
这层只有他一个人住,没想到临近年底突然搬来新邻居。
梁彦平喜静,听那男女合唱,估摸是一对年轻夫妻,爱玩爱闹。
但愿他们知道分寸,不会深夜扰民。
梁彦平进家,关上防盗门,依然能听见低重音和旋律。但不是很大,电视打开就盖了过去。
十点,送走伍洲同和娇娇,叶词洗澡,吹头发,躺到新卧室的新床上,一时难以习惯,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睡。
次日一早被噩梦惊醒,发现罪魁祸首是彻夜忘关的电热毯,难怪如此焦灼。
叶词口干舌燥,下床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依稀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啪嗒一下。
不知道邻居是男是女,单身与否,做什么工作。
叶词喜欢交朋友,但津市不比喜塔镇,巷子窄,人情味浓厚,邻里之间来往热络。越是钢铁森林,越是心墙厚重。
叶词很怀念八九十年代,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多防备的时候。
这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在住,她想,还是得跟邻居保持良好关系,省得日后在电梯里遇到,相互冷着脸,也怪尴尬的。
◎(2002)卧蚕堆起,如糖似蜜。◎
下午叶词去康建国家里陪他老婆林凤打麻将,从天朗气清直搓到日照西斜,倦鸟归林。
牌桌上另有一位珠光宝气的谢太太和风情艳丽的俞小姐,叶词见过一面,相互都不熟悉。她年龄最小,只当自己是来凑牌局的,做好陪衬的本分。
打完两圈,阿姨端着餐盘进来,将咖啡和点心放下。
林凤招呼说:“快尝尝,老康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豆子,拉丁美洲哪个地方产的,我给忘了,说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咖啡庄园之一。”
俞小姐温言婉拒:“抱歉啊康太太,我最近调养身体,喝不了咖啡。”
“怎么了?”
谢太太插话:“她现在严格按照食谱调理,医生不让吃别的东西。”
林凤打量:“这样啊,可惜没口服了。”
谢太太斯斯文文抿了口,问:“是不是研磨度调太细了,焦苦味有点重。”
林凤赶忙尝了尝,眉尖蹙起:“啧,阿花手笨,教过几次都学不会,浪费我的豆子。”
谢太太说:“怎么不换一个阿姨?”
林凤叹气:“阿花在我家做了几年,平时挺勤快的,也不出去乱讲话,就是学新东西慢了点。她有两个孩子要养呢,我怎么忍心辞退。”
谢太太利落地砌牌:“你就是心肠软,做事不够果决,又没什么心眼和手段,人家看你好说话,指不定怎么拿捏你呢。”
明贬暗褒,林凤很受用,神态也变得天真起来:“不会吧?”
俞小姐撇撇嘴,胸膛起伏了一下。谢太太扫她两眼。
叶词被咖啡苦得五官皱起,林凤笑话她:“怎么了,喝不惯?”
谢太太说:“多跟你姑妈学学,用不了多久品味就上去了。”
远房亲戚而已,谢太太故意把她们关系拉近了。
林凤也做足长辈的姿态:“我是想把叶子培养成大家闺秀,可她倒喜欢往工地跑,累死累活,弄得灰头土脸,哎哟,不听劝。”
谢太太一边摸牌一边用诚恳的语气:“叶子啊,听你姑妈的,千万别逞强,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找个好男人比什么都强。”
旁边俞小姐似乎冷笑了一声。
叶词用自嘲应付:“小时候有道士给我算过,劳碌命,享不了福。”
林凤和谢太太笑起来:“什么不入流的江湖骗子,千万别听,结婚等于重新投胎,只要好好找,肯定享得了福。”
叶词装傻,扬唇笑笑,不置言语。
临近傍晚牌桌散了,俞小姐到钟回家喝中药,没有留下吃饭。
等人走了,林凤问:“我看俞小姐情绪不太好,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谢太太点一根烟,语气飘然:“想生孩子,看中医呢。”
林凤双腿交叠,优雅地端着咖啡杯:“她才三十岁出头,虽然不算年轻了,但这个年纪要孩子也不难吧。”
谢太太抱着胳膊靠向椅背:“以前流过两胎,大概伤到根基,现在不好要了。”
林凤抬眸打量,笑问:“怎么了你们,一下午都没说过话。”
“那天出去逛街,好端端的,她居然冲我摆脸色,还阴阳怪气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会吧,俞小姐不像那种人啊。”
谢太太轻嗤:“不知道什么意思,当初她不过就是我们厂里一个小员工,长得有几分姿色。要不是我从中牵线,把她介绍给台商岳先生,到今天她还在流水线上穿零件呢。不知感恩就算了,摆什么架子。”
林凤琢磨:“是不是岳先生有新人了?”
“这个我不清楚。”谢太太说:“不过你想想,他们在一起十几年,就是个仙女也看腻了吧?俞小姐可不着急么,想生个孩子绑住他。嘁,早干嘛去了,当初她怀过两个,我好心好意劝她生下来,有孩子才算保障,对吧?她不稀罕呀,说想过二人世界,哼,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就是岳先生不让她生。”
林凤怪道:“岳先生有四十好几了吧,他在台湾的老婆也没孩子。既然俞小姐怀上了,为什么不生呢?”
谢太太说:“你不知道,岳先生是家里的老幺,被宠惯了,喜欢自在,根本不想对小孩子负责。”
林凤若有所思点点头:“岳太太从没露过脸,一直在台湾吗?”
“是呀,人家那边伺候公婆,任劳任怨几十年,俞小姐想要名分,那岳先生不愿意折腾离婚,也是对老婆有情有义嘛。俞小姐不体谅,反倒跟我斗气,怪我当初把她送给有妇之夫……我冤不冤。十几年过去才计较他有老婆,该享的福都享受了,这会儿开始装清高,真是奇怪。”
“好了好了。”林凤听够抱怨:“俞小姐心情不好,你躲她一阵子吧。”
八卦聊完,想起旁边还有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见叶词专注玩手机,林凤不禁开口:“叶子,小心眼睛,来吃点水果。”
“好。”
叶词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庆幸自己被当成晚辈,无毒无害,没人会对她设防,也不会拉她加入八卦的阵营。
男盗女娼的那些勾当,叶词在林凤的小客厅和麻将桌上听过不少,起初觉得新鲜,有钱人衣冠楚楚,谁想到私下不堪入目,花样多得让人瞠目结舌。有时她甚至害怕听见什么要命的秘密,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于是尽量减少存在感,就像今天,窝在沙发一角,玩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
晚饭陪林凤吃完,叶词功成身退,拎着她送的红酒,约莫七点,回到江都金郡。
她走进楼道,低头给叶樱发短信,电梯从地下车库上来,停在一楼缓缓打开,里面有一对光鲜亮丽的男女,高挑养眼,手牵手,十指交错。
叶词随意扫了眼,迟疑半秒,若无其事走进去。
傍晚下班时间,梁彦平接到黎蕊涵的电话,邀他共进晚餐。
前几日两人闹得不太愉快,既然她主动联络,说明事情已经翻篇,梁彦平也觉得该缓和一下关系,于是开车去电视台接黎小姐。
“晚上想吃什么?”
“买菜吧。”黎蕊涵说:“回去做饭。”
梁彦平支起胳膊搭在窗沿,抬手按了按额角。
“怎么了,嫌麻烦?”
他转头看她一眼,笑笑:“没有。”
黎蕊涵抿唇,心下不由轻叹,其实很清楚他的性子。如果自己不主动,恐怕两个人真就这么算了。一段关系总要有人妥协,她愿意尝试改变相处模式,不想跟他无疾而终。
他们去超市买菜,然后开车回公寓。
从车库进电梯,黎蕊涵拉住他的手,分开五指扣紧,喃喃道:“你都没有这样牵过我。”
梁彦平低头打量,正在这时电梯门开,他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神色略微愣怔。
天气冷,她穿一件厚毛衣,底下是格子花样的毛呢短裙,深灰长袜,黑皮鞋。比上次见面瘦了些,小圆脸轮廓线条分明,五官大,不笑的时候懒懒散散,像没睡醒。但梁彦平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卧蚕堆起,如糖似蜜,幼态十足。
叶词目光扫过他,以及他和女友相扣的手,没有任何表情,连惊讶都没有。
走进电梯,背过身,发现要去的是同一楼层,叶词心里生出厌烦,眉尖微蹙,低头继续发短信。
她终于知道这套房子为什么能便宜租到了。呵,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拿她当搅浑水的工具呢。
杨少钧个神经病,白痴王八蛋,精神有问题。
叶词眼睑颤动,背脊有点僵硬。好在电梯里没有安装镜子,她毫无兴趣观赏身后两位情意绵绵的样子。漫长的十多秒过去,终于抵达八楼。
她如往常一般从包里掏出钥匙,准确插入锁孔,不慌张,很从容,很好。
“啪嗒。”
802,804,两户人家同时关上了防盗门。
◎(1996)你多大了,叶词?◎
1996年伊始,梁彦平的父母借了辆朋友的小车,满载年货,除夕当天一家三口回喜塔镇过年。
李絮芳坐在副驾低头数钱,早上从银行取出来的崭新钞票,两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张一张塞进红包。
“有没有问过爸爸,家里棉被够吗?”梁超树说。
“肯定够,以前打过好几床棉花,蓬松厚实,比商场卖的还暖和。”
梁超树说:“带的电热毯到家就拆开,免得爸爸不舍得用,拿去送人。”
李絮芳说:“他用惯暖水袋,嫌电热毯容易上火。”
“睡前记得关掉就行了,暖水袋不安全,看没看报纸,今年出了好几起爆炸事故。”
李絮芳摇头笑笑:“行,还是你想得周到。”
梁超树见她已封好厚厚一叠红包:“邻居家的小孩要给吗?”
“还在上学的给,工作的不用。”
“我们那边只要没结婚,都可以收红包。”
李絮芳一听就念叨:“所以不爱跟你回去,有些人都三十几了,还好意思跑过来磕头要钱,没皮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