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喜塔—— by僵尸嬷嬷
僵尸嬷嬷  发于:2024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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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1997年,叶词在梁彦平最爱她的时候把他甩了,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
2002年,梁彦平回国,事业有成,身边也有了新伴侣,而叶词孤身一人,还是穷鬼一只。
“别以为我会良心发现,梁彦平,我从来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抛弃你。”
“当然,谁会指望你的良心?”
他们在昏暗的灯影下对视,恨与欲一并被吞噬。
甜虐雷狗血。
内容标签: 都市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词 ┃ 配角:梁彦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前男友又成了邻居
立意:奋力生活

◎多少年没见了,有五年了吧。(2002)◎
2002年夏,津市同安区发布龙岩村拆迁公告,那片占地约十八万平方米的城中村即将迎来新生。
烈日当头,叶词和伍洲同开着二手面包车来到街道办事处,看见里面人头攒动,嘈杂鼎沸,临时组建的拆迁办公室就设立在此。
“要命。”叶词把墨镜推上头顶,望着挤在里面乌泱泱的拆迁户,啧了两声。
伍洲同腋下夹着皮包走在她身旁。
叶词身材矮小,还不到一米六,但胜在比例好气势强,伍洲同虽比她高点儿,可惜打小就是五短身材,每次跟她一起出现都显得像跟班。
“老叶,这围得水泄不通,怎么进啊?”
“挤进去呗。”
拆迁是大事。要说龙岩村在七零八零年代也曾经辉煌过,周围一家糖厂,一家纺织厂,养活上千名职工,还建了不少宿舍。
只是后来随着国企倒闭,龙岩村迅速衰落,有能耐的渐渐都搬走了,留下的挤在方寸之地活动,眼看周遭高楼拔地而起,幻想着哪天好事儿也能落到自家头上。
现在好事儿真的来了。
叶词和伍洲同从大爷大妈中间死命地挤进拆迁办,本来想找负责人了解具体情况,奈何今天热火朝天时机不对,他们拿了份拆迁补偿方案又回到了车里。
“房屋补偿,产权调换方式,拆一补一,每户至少按48平方米进行补偿。”伍洲同靠了声:“老叶,发财了,我爷爷留下的那套棚户房才二十来平米,现在拆了可以分到48平米的商品房。”
叶词瞥他一眼:“还有呢?”
伍洲同的嘴角都快拉到耳根去:“允许额外增购,十平米内按政府优惠价结算,超过十平米按市场价……货币补偿按房屋征收时商品房市场均价乘以补偿面积……”说着停顿片刻,问:“今年津市房价多少来着?”
叶词说:“三千二吧,反正超过三千了。”
伍洲同捂住心口:“我爹妈年初还在发愁怎么给我准备新房,现在可安心了。就是面积小了点儿,我跟娇娇两个人住还行,以后有了孩子估计有点挤。要是增购到七八十平米差不多,你说呢老叶?”
叶词嗤笑:“你和娇娇才认识两个月,连新房和后代都打算好啦?人家娇娇肯嫁你吗?”
伍洲同挠挠头:“我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肯定奔着结婚去的。”
叶词只说:“提醒你啊,年初我跟九叔跑工地,有一处安置房地面开裂,混凝土粉化,钢筋都露在外面,简直没法住。安置房和商品房不一样,卖不了钱,黑心建筑商容易偷工减料。”
伍洲同有点懵:“那你的意思是拿钱不拿房?”
“我的意思是可以跟拆迁办和开发商慢慢谈,这次中标的荣上集团高调得很,来津市到处打广告,48平米是不是太抠了?”
伍洲同想想觉得有道理,把单子折叠放进皮包:“我回去跟爸妈商量商量。”
叶词单手支额:“走,到龙岩村逛逛。”
“好嘞。”
俩人开车往拆迁地去。
伍洲同把着方向盘,忽然感叹:“你说你小时候也住龙岩村,要是当年没有卖房子,今天至少能分到两三套商品房,以后就躺在家里收房租,哪还用到处辛苦跑工地。”
叶词眯眼瞥过去,心想这二货的情商毫无长进,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卖房子,我跟叶樱早就饿死了,我妈一个下岗工人,不卖房子带着我们怎么活,讨饭吗?”
伍洲同听她语气才知失言,咧嘴笑笑:“我不是心疼你么……”
“得了吧,留着心疼你家娇娇。”
叶词和伍洲同从幼儿园就混在一起,莫名其妙合得来,就像上辈子有过命的交情,这辈子没血缘也要做姊妹。这两年共同创业,为了省钱一直合租着,不过现在伍洲同交了女友,叶词计划着把正事忙完赶紧找房子搬出去。
伍洲同说:“不用着急,娇娇知道我们是死党,不计较的。”
叶词用看傻缺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他:“你这觉悟还想结婚呢?谁谈恋爱不介意对方的异性朋友啊?”
伍洲同挑眉:“娇娇也有异性好朋友,我觉得很正常。”
“她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吗?”
“没有。可是我们聊过这件事,她特别大度,而且对我和你特别放心。”
叶词摇头扶额:“她那不是放心,是希望你自觉。男女在一起肯定会有占有欲,如果真的一点儿不计较,可能就根本不喜欢你。”
伍洲同缺乏两性经验,对里头的弯弯绕绕十分陌生:“啊?这样的吗……你说的占有欲是不是许慎那种,对你身边的异性没有好脸色,以前特容易拈酸吃醋?”
叶词微怔,张张嘴:“不是,他纯属神经病。”说着戴上墨镜,不想再跟旁边这个缺根筋的呆子交流了。
伍洲同还在琢磨,想当初老叶和许慎在一起,自己跑去找她玩儿,许慎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仿佛要把他削成一片片北京烤鸭。偏他心大又迟钝,没感觉出来,照样乐呵呵地跟在老叶身边勾肩搭背。
要命,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
面包车开到龙岩村,放眼望去遮天蔽日,拥挤逼仄的棚户平房。如果从高空俯瞰,一定像城市的垃圾场,灰旧破败。
叶词很多年没来过了,走进狭窄的巷子,头顶随处可见杂乱交缠的电线,许多人家将拖把挂在门口,窗户铁锈斑斑,灰砖与红砖交错,褪色的木门摇摇欲坠。
凭着记忆,叶词先找到小时候住过的家,两层水泥小楼,爬在屋顶的植物已经枯萎,门边摆着一堆破铜烂铁,角落是浓重的青苔。
叶词在这里住到初中,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她和叶樱相依为命,九十年代国企纷纷倒闭,母亲下岗,后来卖了房子,领她们到别处讨生活。
叶词仰头打量,伍洲同以为她伤感,拍拍肩,说:“早知道带个相机拍下来,过段时间拆完就看不到了。”
谁知叶词却说:“破房子没什么好看的,以前住这儿可没少遭罪。”
伍洲同挠挠头:“你还挺想得开。”
她耸耸肩,一向如此,不回头,不留恋,只往前冲。
“走吧,你爷爷那套房子在哪儿?”
“过两条巷,挨着村口。”
伍洲同并不是龙岩村的居民,他爷爷留下的小平房本来要卖掉,可他爸说留个念想,十年间几次传闻要拆,投机者来村里买房做投资,也曾找到他家,但伍爸不为所动。好了,留到现在等来拆迁。
“还是我爸沉得住气,要换做我,早就出手了。”
说话间拐入东巷,被挡住脚步。
几个赤膊工人搬运水泥和钢筋建材,堵在巷子里,给一户人家扩建加盖。
叶词抱着胳膊打量,伍洲同笑起来:“别忙了,拆迁公告发布之后加建的房子都不算数,你们没看通知吗?”
户主探头出来:“不关你的事,少乱讲话。”
伍洲同还想跟他理论,被叶词挡住,低语道:“拆迁办有航拍图,现在扩建肯定没用,他愿意白费力气和工钱,你别瞎当好人了,人家不领情。”
伍洲同咧嘴笑笑。
正在这时,巷子那头走来三四个人,同样被堵住去路。他们几乎都穿黑,虽然衣着休闲,但一看就不是来闲逛,有的戴眼镜胸前挂相机,有的拿着图纸和记事本,有的手握卷尺测距仪和纸笔。
伍洲同随意打量,忽然目光定住,拧眉细看。顿时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转头望向叶词,只见她抱着胳膊戴着墨镜,也不知有没有发现那边的情况,瞧不出什么表情。
“梁工,你看这是不是蚌壳窗?古建筑的明瓦工艺。”
有人说了一句,前面那个惹眼的男人面容冷清,过了两秒才转头瞥去,略应了声。
伍洲同想也没想,当即勾住叶词的胳膊讪笑:“老叶,走,我们抄近道。”
叶词一声不响地被拉走。
城中村的巷子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伍洲同勾着她走了老远才敢开口:“刚才那个是梁彦平?”
叶词淡淡地:“好像是吧。”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这话问得好笑,于是叶词笑出声:“我哪儿知道啊。”
多少年没见了,有五年了吧。
伍洲同怪道:“他怎么会来龙岩村呢?”
叶词低头看着影子,语气散漫:“他学建筑,估计来考察调研的。”不知道他回国是进了地产公司还是设计院,竟然参与到这次龙岩村的项目。
伍洲同挠挠头,有点不确定地开口:“老叶你,没事儿吧?”
叶词不是嘴硬,乍一下遇见梁彦平,倒真没什么感觉,分开时间太久,以前的感情早就淡了,只是潦草瞥两眼,觉得他变了许多,年近三十的男人,不再是毛头小子,结实,英俊,气质沉稳,看得眼睛舒服,仅此而已。
晚上伍洲同陪娇娇吃完宵夜回家,租的房子在临街的包子铺上面,不到七十平米,两个房间,他和老叶住了有一年多。
这会儿叶词坐在沙发扶手上擦头发,微微有些失神。
伍洲同以为她还在为梁彦平伤神,忙拎着打包的生蚝上前:“老叶,想啥呢,来吃宵夜。”
叶词说:“我在想,明天得找九叔聊聊。”
“怎么?”
“龙岩村拆迁,那么肥一块肉,他肯定有动作,我去看看能不能捡漏。”

◎“我女朋友不喜欢异性坐我的副驾。”(2002)◎
不到半个月,龙岩村的入户测量工作完成,又两个月后,补偿协议签订任务提前达标,拆迁户基本已陆陆续续搬离城中村。
这天傍晚,开发商荣上置业在金宵大酒店设宴席,邀请了许多媒体和业内同行到场交流。
叶词跟着九叔康建国一同赴宴。
康建国做工程,为了分上这杯羹,拉来十个股东入伙,吃下部分项目,叶词也想入股,但是没钱。
“荣上集团这位小杨总可真有意思,每个环节都那么高调,又不是开盘,还搞个酒会。”
“人家刚从国外回来,年轻气盛,背靠荣上财大气粗,一回来就进军津市房地产,不得拿出点儿做派。”
“这几年津市的地产企业像雨后春笋冒出来,竞争越来越激烈,他凭什么抢占市场?就凭名人效应,会打广告,会做营销?”
“你别说,小杨总那模样和形象,做门面确实有说服力,比他爸强多了。”
叶词听着席间老男人们聊天,无聊地抿了口茶。
“叔,主桌怎么有年轻人?”她问。
康建国推推眼镜:“你说小杨总?”
“不是,旁边那个。”
“那是事务所的建筑师。”
旁边的李总开腔:“我听说那间事务所风头正劲,在国外参加竞赛拿了不少奖,现在回国,创始人和小杨总好像是校友来着。”
叶词单手托腮,心想原来梁彦平没有进地产公司和设计院,而是自己创立了事务所。
行,有出息,不像她混了几年还是一事无成。
“九叔,施工队马上要进城中村拆除了吧?”叶词说:“您看有什么活儿派给我,我和五筒随时可以拉一支小工程队,专业度您可以放心,我们接过不少小项目……”
康建国还没表态,桌上认识她的黄总先打断:“小叶啊,你那皮包公司就是个草台班子,还能接到活儿呢?”
叶词撇嘴一笑:“黄总,怎么瞧不起人呐?我们不是皮包公司,有办公室,有营业执照。”说着转向康建国,神色认真:“相信我,绝对拿得出手。”
康建国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抚:“好,好,先吃饭。”
“九叔……”
“小叶,听我一句劝,建筑工程不是女孩子干的,你说你跑到工地晒得乌漆嘛黑,以后怎么嫁人?”
叶词屏息滞住。
康建国语重心长:“到我公司做个文职多轻松,你堂姑也放心,啊。”
叶词眼尾跳了跳,表情有点挂不住了。这段时间她给康建国鞍前马后,跑腿应酬,不就为了分一点点蛋糕么?那么大个工程层层分包下来,每个环节都有利润,这些人稍微打发点儿,她和伍洲同够吃一年半载了。
“康总,来,我们敬你。”
“不行不行,脂肪肝,吃着药呢。”
“啊对,小叶是能喝的,走一个。”
叶词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在这里发作,依旧给九叔面子,替他挡酒。
几杯下肚,喉咙热辣辣地疼,她起身去洗手间。
金宵大酒店是本市的老牌酒楼,中式装潢,基本走的帝王富贵那一路,洗手间走廊开着几扇雕花木窗,叶词靠在窗前吹风醒酒。
越想越气。
她给伍洲同打电话,顿时忍不住发泄出来:“我说五筒,你那阑尾懂不懂事,偏偏这个时候发炎,又让我一个人跟那群王八蛋喝酒,你倒轻松,躺在医院看电视!”
“我哪儿轻松了,伤口疼得要命。”
叶词头昏脑涨,抬手按压眉心。
伍洲同问:“怎么样,工程拿到了吗?”
“拿个屁,九叔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你赶紧回家吧,别耗在那儿了,我们自己接小项目也能活得下去。”
叶词冷笑:“只要活得下去就行,那我还费劲结交九叔干嘛?他老婆就是我爸那边一个远房亲戚,我爸都死十几年了,为了走她的关系,我天天跟丫鬟似的,陪着打麻将、逛街、做美容,还要给她做眼线,谨防九叔在外面包二奶,我他妈又当孙子又当卧底,图什么呀?”
伍洲同语气虚弱:“你别着急,等我出院了就去找项目。”
叶词头痛得厉害:“我看还是等着喝西北风吧!”
她挂了手机,揉揉太阳穴,晚风轻拂,玻璃窗上反射暖黄灯光,恍眼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照显现。那人从饭局脱身,出来抽烟透气,背靠枣红色的墙壁,墙纸暗纹梅花三弄,深郁悠远。
他抬起眼眸,朝玻璃窗看来。
叶词胃里难受,没有与他正面对视,捂住嘴扭头冲进洗手间。
吐完倒舒服点儿,漱口洗脸,双手掬水,狠狠泼面,然后盯着镜中狼狈的自己。
真没用,连个工程都拿不下。
就这么放弃了吗?
叶词扯起嘴角摇摇头,犹豫片刻,暗暗做出决定。
走出洗手间,廊边已不见梁彦平的身影。回到宴厅,叶词找服务员倒了一小杯红酒,接着问:“有雪碧吗?”
“啊?”
“可乐也行。”
服务员瞧她已有醉态,心下了然,偷偷开了罐雪碧掺进红酒里,鱼目混珠。
“谢谢啊。”叶词笑起来,混迹社会遇到这种心照不宣的体贴,颇为感动。
女服务员也冲她笑了笑。
叶词走到九叔旁边,特意交代一句:“叔,我看见熟人了,过去打个招呼。”
康建国纳罕这丫头能有什么熟人,转眼却见她端着酒杯走向主桌。
不是什么角色都能向主桌敬酒的,叶词知道规矩,但还是去了。
“梁彦平!”她做出惊喜的模样,仿佛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梁彦平仰头看着来人,随后站起身以示礼节:“叶词。”
她笑魇如花:“好久不见了,真巧,在这儿见到你。”
“是啊。”
两人碰了碰杯子,叶词没有继续寒暄,目光转向他旁边的甲方:“这位是小杨总吧?快给我引见一下呀。”
梁彦平个头高,眉骨立体,垂眼看她,神色压在眸底,冷冷清清的样子。
杨少钧知道梁彦平不怎么喜欢国内的酒桌文化,忽然见他站起身跟人家碰杯,好奇地瞥过来。不料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圆脸圆眼睛,外貌天真但神情世故,仓促间似乎在哪儿见过。
“彦平,你朋友?”杨少钧扭过身,胳膊搭着椅背,打量端详。
叶词等着他介绍。
梁彦平说:“叶小姐,我以前的邻居。”
听到这话,叶词拧眉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讥讽他闷骚:“什么呀,明明是前女友,你还避嫌呢?”
杨少钧乐起来:“我说瞧着眼熟,叶小姐有留学背景吗?”
叶词奇怪地眨眨睫毛:“没有,我很早就开始工作了,小杨总怎么这么问?”
杨少钧瞥了瞥梁彦平,清咳一声,摆摆手:“面善。”
梁彦平单手插兜,没有介入他们的交谈。
“叶小姐做哪一行?”
“我跟我叔叔做拆迁工程。”
杨少钧点点头,端起酒杯意思了一下:“幸会。”
叶词俏皮地屈膝跟他碰杯,碰完站直:“以后仰仗小杨总的项目了,荣上地产在津市做强做大,我们这些在大树底下的小花小草也能茁壮成长,为津市的发展出一份力。”
杨少钧乐得眉目舒展,心想这姑娘真会来事儿。
叶词将酒饮尽。
康建国那桌老男人鸦雀无声,见她竟然和杨少钧聊得热火朝天,还交换了名片,倒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叶词踉踉跄跄回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康建国问:“小叶,怎么回事?你没乱说话吧?”
“没有,我才认出来,那位建筑师是我以前的邻居。”
康建国琢磨:“你们很熟吗?”
“还行。”也就曾经滚在一张床上那种熟:“他对我挺好的,给我引见小杨总,约定私下再聚。”
康建国将信将疑:“哪儿的邻居,龙岩村?”
“不是,喜塔镇,我妈改嫁,带我嫁过去的。”
康建国恍然大悟:“对,你妈后来改嫁了。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可不是么,人情社会,处处都要靠关系。
叶词点了根烟,没再言语。
晚宴结束,一行人陆续走出酒楼,皓月当空,深秋凉风如醉。
叶词径直走向梁彦平:“你开车了么,送我一程呗。”
梁彦平见她摇摇晃晃,已然有些站立不稳,头发丝拂过秀气的鼻梁和绯红的脸颊,嘴巴红得跟樱桃似的。
“你住哪里?”
“四方街,不远的。”
叶词似乎怕他拒绝,直接扯住他的西服一角,往街边带:“走吧走吧。”
梁彦平脸色淡淡,低头掏出车钥匙。
叶词刻意扭头喊:“九叔,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康建国见她和梁彦平举止熟络,当真关系不错。
“哟,丰田佳美。”叶词眼睛发亮:“你的车呀?”
梁彦平这人有个毛病,从小到大都脸臭,不擅长人情往来那些客套话,冷淡疏离。因此刚和他接触时容易被得罪,印象不太好。然而这几年跟各式各样的甲方打交道,再怎么尖锐的棱角也磨得圆润不少。他自认待人接物还算得体,场面话说过,假笑堆过,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但这会儿不知怎么搞的,那股别扭的劲又上来了。
他一直不喜欢叶词市侩的模样。
那年两人吵大架,就因为听见她跟某个厂商通话,左一个「您」,右一个「哥」,亲亲热热,是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长袖善舞。
梁彦平醋意大发,冷声质问:“你是交际花吗?那么喜欢撒娇卖笑,怎么不直接去给人当二奶?”
嘴真毒啊。叶词上去揍他,右手扬起,被一把扣住,左手再扬起,又被扣住。
她长得矮,天生条件差,打架没有优势,梁彦平摆明了没把她的花拳绣腿放在眼里,她气得用脑门狠撞他胸膛。
两人闹别扭,起初都在认真发怒,后来打到床上去,捏啊掐啊都变了味。当时年纪小,像刚出笼的山东馒头,白生生热腾腾,稍微一碰就烫手。什么矛盾,床上滚一遭,烟消云散,和好如初。
不似现在长大了,心思深,顾虑多,一点点隔阂就变成天堑沟壑,难以消弭。
梁彦平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上叶词这样投机钻营的女人,几年过去她的交际能力愈发厉害了,眼睛里仿佛只剩下利欲,梁彦平心生抵触,没有丝毫在前女友面前显摆的欲望,反倒十分排斥。
“不是我的车。”他随口泼冷水:“借的,撑排场。”
叶词也不知真假,在她印象里梁彦平从来不是虚荣的人,穷的时候没硬撑过,现在有钱了还用得着撑吗?
无所谓,她轻描淡写地笑笑。
梁彦平脸色微敛,这一晚上被人当成工具,前脚拉关系,后脚虚张声势,而且做得理直气壮,他不吭声就想看看她会恶劣到哪种程度,羞耻心什么时候会觉醒。
可事实证明她压根儿没有自觉。
“你坐后边吧。”他忽然开口。
“嗯?”叶词不解,按基本常识,坐后面是把人家当司机,很不礼貌。
梁彦平清清淡淡地:“我女朋友不喜欢异性坐我的副驾。”
叶词愣怔,伸向门把的手顿住,尴尬僵持片刻,悻悻地收回,咧嘴笑说:“行,我坐哪儿都行,哈哈。”

◎(1995)啧,身材还挺好。◎
1995年的暑假,梁彦平在工地实习时遭遇意外,手臂骨折,他父母都做导游,常年在外地带团,没时间照顾,商量一番,索性把他送到喜塔镇的外公家养伤。
那天天气十分炎热,烈日高照,出门不过几分钟,身上一层汗。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人满为患,车窗开着,夏风如热浪扑满面颊。从津市坐到县城,昏昏欲睡。
到了县城客运站,母亲李絮芳拎着旅行包,挑了辆三轮摩托车,谈好价钱,带他前往江边坐渡轮。
梁彦平的胳膊打了石膏吊在胸前,精神恹恹。
他压根儿不想去镇上过暑假。
李絮芳性格风风火火,决定的事情没有商量余地:“家里装修,你走了,房子正好腾出来。再说外公一个人在老家,知道你要回去,都高兴好几天了。”
梁彦平四五年没回喜塔镇,每逢节庆,父母把外公接到省城团聚,他印象里那个镇子只有两条大街,集市与居民楼穿插其间,北至水码头,南至火车站,交错的巷子连着背街。因为县城的火车站设立在此,所以来往人流不息。
到了码头,远远看见跨江大桥已经建成通车,李絮芳担心汽车拥挤,还是选择渡轮。
浮桥由铁板铺成,两边没有栏杆,只有铁链,踩上去哐哐作响。
江对面就是喜塔镇。
上岸后李絮芳领着梁彦平先到玲姐面馆歇脚,顺便吃午饭。
正街商铺林立,车来人往,母子二人坐在店外的小木桌前吃牛肉面。
喜塔镇虽不算繁华,但临江也开发了新的楼盘,镇上保留着传统手工艺,下辖的村落还有古建筑和遗迹,本地人当然见惯不怪,改开以后却吸引到一些外国游客造访。
“洋鬼子真奇怪,越是深山老林荒蛮偏僻的地方,他们越喜欢往里钻。”李絮芳说。
梁彦平吃着面,抬眼看见对面一家布料店里深目高鼻的外国男女,像是夫妻。
一个十八九岁的矮个姑娘做地陪,正帮国际友人跟老板沟通讲价,那英语说得够烂,语法时态乱糟糟。但胜在敢说,一点儿不怕丑,能交流就行。
“价格便宜点儿,别看是外国人就乱开价。”
“手工布料,从织布到印染都是纯手工的,不是工厂机器千篇一律的那种,费时费力,这手艺传了上千年,喂,上千年的文化不值这个价吗?”
“再怎么着也就几块布,你当卖金子呢?”
“我说你这丫头可真行,胳膊肘向外拐,帮着西方佬省钱,对你有什么好处?”
矮个的圆脸姑娘和老板娘渐渐吵起来。外国游客怕她们打架,赶忙抬手制止,七嘴八舌间掏出钱包,高价买下布料,满意地离开。
不多时,梁彦平又见那姑娘去而复返,来到染布店,老板娘递上钞票,她快速点完,揣进包里,又聊了两句,扬长而去。
李絮芳见状好笑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可真不得了。”
梁彦平心想确实挺能演的,要不是看见后续,他差点都信了。
吃完面,母子二人顺便在街上买了些日用品,回到外公家。
穿过狭长的石板巷,两边紧排着砖木建筑,小楼粉墙黑瓦,墙壁斑驳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头。
外公高兴,早早收拾好房间,在二楼,木窗朝着长巷,只是窗子狭窄,梁彦平牛高马大的,愈发显得局促。
“老肖还住在对面吧?”李絮芳坐下喝茶,与父亲聊天。
“在,不过他们两口子现在跑长途货运,十天半月见不到人,留下两个女儿在家。”
“二婚带过来的孩子?”
“对。”
“多大年纪?”
“小的那个十六七,哎哟,乖得不得了,放暑假到现在没出过门,整天看书写作业,没见过这么文静的姑娘。”
李絮芳扇着蒲扇:“太内向了也不好。”
“她是走路不方便,所以不爱出门,脚有点跛,听说是小时候生病留下的后遗症。”
李絮芳思忖:“小儿麻痹症吧,彦平两岁那年发烧,医生差点误诊,把我和他爸吓得半死。”
“可惜呀,年纪轻轻的闺女,整天关在屋子里。”
“大的那个呢?”
外公摇头:“大的那个正相反,待不住,老往外跑,嘴巴又厉害。今年高中毕业了,成绩差,也不准备考大学,一门心思想赚钱。最近给外国人做向导,陪着到处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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