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勤政,这几年甚至连秋猎都不大?爱去了,纵然去,也必然带着折子,随时批阅、召见大?臣。
“也罢,”天元帝站起身来,“既如此,朕就赏你个脸面!”
说完,又故意吓唬秦放鹤,“若不好玩,可仔细些?!”
第158章 蒸汽机车(一)
天元三十五年九月二十,趁着休沐,天元帝在?秦放鹤的陪同下前往城外庄园,参观体验世界上第一辆蒸汽机车。
随行的?重要人物?还有户部尚书董春、兵部尚书胡靖、工部尚书杜宇威、内侍总管胡霖。
一看这个?阵仗,秦放鹤就知道天元帝虽然嘴上说?着玩笑,其实还是?很重视的?。
天元帝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若此物?果如秦子归所言,那?么必然会在?未来战争中发?挥巨大?优势,引发?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所以干脆就把相关?衙门的?最高官员带来了。
九月下旬已经颇有寒意,一行人下了车,抬头便望见绵延群山间黄叶金灿灿的?,零星点缀着一点红,十分美丽。
天元帝许久没出宫了,此时放眼眺望,颇觉畅快,也有几分额外的?欢喜。
只此处荒凉,便问是?什么地方。
“回陛下,是?内子的?陪嫁庄子。”秦放鹤道。
随着后期董春的?支援,蒸汽机车越发?完善,体型和动静越来越大?,试验场地也被迫转移到城外阿芙的?陪嫁庄子上。
此处地势偏僻,整座山头都是?自家的?,后头也有栽种瓜果蔬菜,相关?成员不必外出,可?以专心研究。
天元帝听了便笑,又用手指点了点秦放鹤,什么都没说?。
秦放鹤半点不害臊。
我穷嘛!
胡霖便凑过来,低声问:“秦侍读,还有多远呢?”
大?冷天的?,城外西北风渐起,万一陛下染了风寒就不妙了。
秦放鹤还没回答,天元帝就先听见了,“多嘴,要朕出来的?是?你,扭扭捏捏的?又是?你,这里气息清爽,走一走也是?好的?。”
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转身看董春,“阁老如何?”
董春是?此行众人中年岁最大?的?,听了这话也呵呵笑道:“劳陛下挂怀,这点路,倒也无妨。”
秦放鹤过去扶着,又对天元帝笑道:“陛下放心,等会儿阁老累了,微臣就背着。”
说?得?众人都笑了。
倒也没用众人走多远。
大?约几百步后,转过前头一道弯,一台黑色的?庞大?机器便映入眼帘。
但见它约么大?型马车大?小,中间一个?巨大?的?铁罐子,连接许多铁管子,侧面又有许多摇杆和巨大?的?齿轮。
地上铺着一根一根的?……粗铁柱?
也不晓得?做什么用。
“这是?车头,”秦放鹤适时解释,“如今后头还连着三节车厢。”
天元帝等人一一看过,有些稀罕,还伸手拍了拍。
这么丑。
车厢多有木制,但车头,几乎全是?铁。
天元帝意味深长笑了笑,又看董春。
这么多铁,这样的?技艺,单靠秦放鹤根本不成,也断然没有民间铁匠敢接这样的?活儿。
董春也没指望能瞒过去,当下微微欠身,“陛下圣明。”
天元帝指了指他们?爷儿俩,倒也没计较。
下头的?事琐碎,不可?能要求所有官员都照本宣科,只要能用在?正道上,偶尔逾越倒也没什么。
“这个?,能载人?”
光这个?铁疙瘩怕不就要两三千斤了,非九牛之力不可?动,还能再?去拉人?
秦放鹤笑着招手,示意不远处的?高程带着一众匠人上前,一一介绍。
研发?团队必须得?到应用的?尊重。
高程也就罢了,之前殿试便曾面圣,倒是?那?些匠人,本没想过能有此殊荣,俱都欢喜得?浑身发?抖,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待激动劲儿过了,高程将机车各方面详细数据都说?了,待讲到载重和时速时,天元帝等人俱都惊讶。
“你说?这个?,这个?铁疙瘩,”天元帝指着机车,满面难以置信,“可?载百人?!”
高程点头,“是?。”
天元帝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可?能。”
不光他,董春等三位阁老也在?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天下最能拉货的?马才能负重多少?
百人,就着一个?人百斤算……这是?何等怪物?!
亲眼看到王朝最高统治班子脸上露出这类神情,高程又是?激动,又是?骄傲,也不急着辩驳,只又说?了速度,“若载人时,半个?时辰可?行进十里,空车三十里。”
秦放鹤适时补充道:“还能更快更好。”
现阶段的?机车还非常简陋,各处细节都简陋,皆因当今盐铁官营,官方掌握着最好的?铁胚,最先进的?打造技术,以及最精妙的?高温锻造炉。
即便有董春在?后面开后门,这一些东西,常人没有朝廷的?律令根本不敢碰,碰就是?个?死?。
像他们?这样私下偷摸搞发?明的?,有这个?成果已经封顶了。
高程一边说?,天元帝等人脑海中就同步完成与马匹的?比较。
嗯,慢是?慢了些。
马儿奔跑虽快,但没办法?长时间维持高速,若要持久,单人单骑也就半个?时辰五十里上下。
空跑无用,不具备参考价值。
若得?重骑兵或运输辎重、火炮等,一个?时辰能磨几里地就算不错了,还得?经常停下来歇一歇。
想到这里,天元帝忍不住再?次看了看那?铁疙瘩。
若秦子归和高程没有夸大?,这几节车厢,就能一口气拉出去……
飒飒秋风中,天元帝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见预热得?差不多了,秦放鹤笑道:“陛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多说?无用,不如上去试试。”
他指着最后一节车厢说?:“眼下还在?保密阶段,所以不好叫那?许多人来,微臣便取了等重的?巨石放入,再?加上研发?班子,前面陛下和几位阁老,也就差不多了。”
还真别说?,现在?天元帝确实好奇得?不得?了,所以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这台蒸汽机车后面挂了三节车厢,为了控制成本,只有第一节 是?完整的?车厢,内部配备了柔软舒适的?宽大?座椅。
后面两节,就是?光秃秃的?露天车斗。
没有朝廷拨款,他都快倾家荡产了,这样就不错啦!
高程带人进了第二节 车斗,而整座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连同他的?核心智囊班子中的?一部分,都怀揣着好奇步入第一节贵宾车厢。
车厢么,没什么特殊的?,相对乘坐者的?身份,甚至有些寒酸。
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关?键是?,铁疙瘩真的?能跑吗?
真的?能拉这许多人吗?
秦放鹤也跟着进来,清清嗓子,先对天元帝和几位大?佬的?赏光表达了感?谢,然后语气骤然平静,像奔腾的?河流最终入海。
他微笑着看向每一个?人,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种种不确定。
“陛下,诸位,我们?将创造历史。”
秦放鹤这样说?。
无形的?飓风在?这狭小闭塞的?空间内拔地而起,势不可?当地刮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上车之前,蒸汽锅炉那?边已经预热过了,很快的?,车头喷出经典的?灰白色“云团”,无形的?力量催动连杆、齿轮。
毫无征兆地,庞大?笨重的?铁疙瘩发?出第一次颤抖,饶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元帝等人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本能地抓住了座椅扶手。
而紧张过后,则是?汹涌而来的?惊喜。
还真动了!
“陛下,动了动了!”胡霖指着窗外缓缓向后退去的?风景,难掩激动道。
天元帝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但胡霖可?以替他说?。
初代蒸汽机车并不平稳,每一步都伴随着清晰的?“况~且~”,但此时此刻,谁还在?意这些呢?
连天元帝都忍不住探出头去,努力看着前方不住喷出鼻息的?蒸汽锅炉。
这吃碳的?铁疙瘩,真的?跑起来了!
本钱有限,铁轨只铺了二十里,刚好挂在?一座小山的?“肩膀”上,分为上坡和下坡两段,可?以非常直观地展现蒸汽机车的?爬坡和刹车能力。
兵部尚书胡靖上半身直接伸出窗外,半点阁老的?姿态也无,难掩激动道:“慢是?慢了些,但若得?此物?,辎重火炮等运送起来,可?就便利得?很了。”
每每各处打仗,最愁人的?不是?将士们?怎么过去,而是?后方辎重补给,一旦跟不上,都不用敌人打,自己先就冻死?饿死?了。
平地倒也罢了,但凡山地、戈壁,马队就非常受限,重一些的?火炮和粮车很容易限住了。
有了这个?!
敌军坚壁清野,堡垒易守难攻?
怕什么!
几十门火炮拉过去,就给老子轰!
工部尚书杜宇威则查看着各处细节,多少有点嫌弃,“确实太粗糙了些。”
秦放鹤笑道:“杜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向来新事物?的?诞生过程中,损耗最多的?就是?研发?阶段。
这项铁路火车工程由秦放鹤总抓总办,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前世的?各种细节和要点,然后灌输给高程。高程进一步消化?、明确后,再?灌输给匠人班子,这就从根本上大?大?降低了失败率和损耗。
可?饶是?这么着,也实在?是?赶鸭子上架了。
高程搞设计、做数据可?以,但唯独不会实际动手打造;那?几个?铁匠吧,动手可?以,搞设计和改良不行……
一群人就像若干臭皮匠,凑在?一起勉强拼凑起半个?诸葛亮……
这就好比瘸子赛跑,能有这个?,您老就偷着乐吧!
话赶话说?到这儿,秦放鹤见缝插针向天元帝进言,“陛下,杜老说?得?对,微臣这些也只能算草台班子,若有朝廷大?力支持,用更好的?钢,更好的?合金,更优质的?煤炭,更高明的?匠人,必然可?以大?大?优化?。”
天元帝瞅了他一眼,没出声。
然后就听董春替天元帝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造价几何?”
满朝文?武光想着花钱,也就是?他们?户部和天元帝,天天抠搜着盘算,国库那?点银子还能撑多久。
秦放鹤嘿嘿笑道:“不多不多……”
机车本体也就罢了,贵,但是?可?以反复利用,暂且不论?,剩下最大?的?开支就是?煤炭和铁轨。
煤炭么,也好说?。
如今每丈铁轨的?成本大?约可?以控制在?一百两左右,约合后世计算单位每米三十两。
因是?民间私人采购、打造,所以单位成本非常高,如果能够国家直接从铁矿那?边来找的?话,花费至少还能砍下去三成,自然没办法?跟后世比,但是?不算离谱,非常现实。
“三十两啊……”天元帝等人的?神色都略和缓了些。
还行,没张口就来个?八千一万的?。
见识过威力之后,成本好像就显得?不那?么高了。
但董春作为暗处的?参与者之一,没有那?么容易被迷惑,而是?当众张口算了笔账,“一丈百两,一里约合一百五十丈有余,八百里的?话就是?十二万丈,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万两。”
天元帝等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立刻就被这个?金额惊得?倒吸凉气!
多少?!
一百二十万两?
秦放鹤赶紧帮忙抠细节,“这只是?粗粗估算,如果官方采购、批量生产的?话,至少能减少成本三四成,也就是?说?八百里顶了天也不过才八十万两。”
天元帝直接给他气笑了,“朝廷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还【才】八十万两,你这个?满腚饥荒的?,哪来的?脸面说?这个?才?”
刚才秦放鹤就喊穷了,说?为了做这个?,倾家荡产不说?,还借了许多外债。
秦放鹤:“……”
后面一群大?佬吭哧吭哧笑,董春也不出声帮忙。
秦放鹤小声嘟囔,“过去一二年间抄了那?么多家,光云南第一波运过来的?,折算成白银就近千万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只一个?兵部哪里花得?完……”
天元帝:“……合着你一直打国库的?主意呢?”
还非得?收支平衡不成吗?
给国库留点积蓄不行?
胡靖赶紧表清白,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话可?不好这么讲啊,什么叫我们?兵部花的?,我们?兵部只是?走个?过场,倒个?手,那?银子过一遍,没捂热的?就撒到水军里去了,我们?兵部可?是?一个?大?子儿没剩啊!”
他也曾任过户部尚书,对这里头门道门儿清,如今管着兵部,要起钱来格外擅长压底线,就是?那?种看上去挺多,但是?真要是?咬咬牙挤一挤,还真能挤出来,连董春也有些无奈。
秦放鹤无奈道:“下官也不是?那?个?意思,况且下官要的?这些钱,也不到我兜里呀……”
数他最年轻,数他资历浅,一群大?佬,哪个?都得?低头让着点。
要不是?董春的?面子在?,纵然有天元帝的?信任,胡靖等人也不可?能如此给面子,还同他玩笑。
他得?知足。
就是?年轻嘛,辈分小,被人调侃两句算什么。
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这么年轻就跟大?佬们?一块谈笑风生,也是?骄傲嘛!
众人哄笑出声。
眼见天元帝不是?不心动,只是?肉疼,秦放鹤就低声发?出恶魔之语,
“其实这银子嘛,也未必非要从国库里走。”
董春一听,倒是?率先支棱起耳朵来。
怎么着,还有别的?来钱的?法?子不成?高丽和倭国可?还没打下来呢。
天元帝没好气道:“便是?朕日日纵得?你这样没大?没小,在?这里也敢卖关?子,还不速速从实说?来。”
第159章 蒸汽机车(二)
“若说有钱,明面?上自?然是国库,”秦放鹤不紧不慢说出扎心之语,“但国库终究有限,更为无限的,则是各地豪商巨贾。”
一个两个商人自然不如国库,可十个百个千个呢?
其实还有第三方:地方世家。
不过一来现在世家被天元帝打压得差不多了,二来?剩下那几个么,也多在朝中担任要职,叫他们拿钱等同于?割肉剜骨,纵然拿得出,为表示自家清正廉洁,也会“拿不出”。
一下子逼得太狠,容易激化矛盾,阻碍进程。历史上许多变革之所以中途夭折,多因操之过急,以致对方冒死反扑。
秦放鹤很?擅长汲取教训,所以暂时?不提。
眼下要做的,就是突出主?要矛盾,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办大事。
说到商人,天?元帝的神色就有些凝重。
朝廷为何?重农抑商,皆因做买卖风险大,利润也高!一夜暴富者不在少数,引得无数人蠢蠢欲动。
若非朝廷抑制,倘或人人都?去经商,谁人垦荒造田?谁人铸铁织布?
天?下臣民?吃什么,喝什么!
就要乱了套了。
“之前的云南林场奸商李仲,不过偏居一隅,身家何?止百万!”秦放鹤嘻嘻一笑,“如今各国通商,别的不说,各处海商必然暴富。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缺什么就想什么。那些人有了银子,吃喝不愁,下一步谋求的自?然就是名声……”
商人争强好?胜,私下里各种斗富的手段只有外人想不到,没有他们玩不到。
商籍不得衣绫罗绸缎,处所也须得严格遵守各种限制,把他们憋得够呛,所以都?才挖空了心思,削尖了脑袋,想混个皇商的名头,好?歹也算半官之体。
可放眼天?下,皇商的缺才几个?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既然如此,何?不将银子用?在正道上?
众人都?听明白秦放鹤的意思,“可他们也不是傻子,若没个正经由头,岂会痛快掏钱?”
若强迫……这?么大个朝廷,跟与商贾乞讨何?异!
颜面?无存啊!
秦放鹤诧异道:“我泱泱大国,值此腾飞之际,万千黎民?莫不澎湃,谁不想出一份力?就好?比父母养育儿女,如今儿女成?才,非要反哺,难不成?朝廷还能如此残忍,拒绝这?份孝心?”
我可是正经读书人,读书人的事,能叫强迫么?
天?元帝:“……”
众阁老?:“……”
秦放鹤继续道:“……如今朝廷需要银子,他们手里有银子,天?下还有更巧的事么?不必加官进爵,也不用?什么御赐匾额,只需在某段铁路之间竖个牌、刻个文,写明是某家某谁捐赠的,最多不过邸报上多一笔。如此一来?,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又不必动国库,那些商人也得了名声,得了传扬,岂不是皆大欢喜?”
商人最会闻风而动,一家捐则十家捐,十家捐则百家捐!
如此蔓延开来?,大禄朝最顶尖那批商人的一部分所得填补国库开销,等同于?变相增加了富人的个人所得税,抑制贫富分化,削弱阶级矛盾,对朝廷对国民?也大有裨益。
况且捐了就结束了吗?
铁轨日常不要维护的吗?
用?久了,不用?更换的吗?
天?元帝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小子,心真黑啊!
昔日朝廷委托那些商人办事,好?歹还给个御赐的匾额,分个一官半职,或者给点什么别的体面?。
你?小子倒好?,空手套白狼,直接就是话里话外都?透着敷衍,一丁点肉渣都?不舍得呀。
来?当官真是委屈你?了。
秦放鹤毫无愧疚之心。
在这?个时?代,蒸汽机车只能用?在军事上,商人和外部力量的参与,也仅限于?此。
天?元帝半晌没言语。
这?个时?代的君主?,还是要面?子的。
和平时?期开口跟商贾要钱,总有些不体面?。
倒是董春不在意这?些小节,“老?臣以为,可以一试。”
如今他管着户部,就是要为朝廷开源节流,别的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什么颜面?,都?是次要的。
他起了头,胡靖和杜宇威也跟着附和,“臣附议。”
蒸汽机车事关重大,必然要一步步来?,后续再慢慢铺开,前期的本钱,也就很?有限了。
好?歹有了个台阶,天?元帝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
商人嘛,也就那么回事儿,银子取之于?国,用?之于?国,很?好?。
银子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有许多细节亟待解决,比如蒸汽机车每隔几十里就要加水。
“这?也没什么,”胡靖倒是替秦放鹤掰扯起来?,“即便不途经河湖,提前吩咐沿途预备着也就是了。”
就算畜力,不也要吃喝吗,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再比如,用?煤。
杜宇威笑道:“我大禄富有四海,这?也不算什么。”
没办法,家大业大,不缺!
“下官倒有个想法,”秦放鹤朝杜宇威行了一礼,试探着向天?元帝提了点建议,“并非微臣危言耸听,也非王婆卖瓜,此物一旦正式投入使用?,必然引来?各方觊觎。我朝守得住十年,恐怕也守不住二十年、三?十年,待到那时?,各国纷纷效仿,煤炭也势必稀缺,所以国内的,能省着点用?还是省着点。”
趁现在便宜,多囤点,就算以后自?家用?不完,高价转卖他国也稳赚不赔嘛!
杜宇威一听,倒也有理。
“言之有理,说起来?,我水军和使团不是在高丽、倭国探到不少煤矿?海船运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靖也来?了兴致,“不错,还有铁矿,不用?来?造炮、造车可惜了!”
秦放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精明,偏偏他们手中还有足够的权力,只要让他们窥见一点可能性……拿来?吧你?!
天?元帝就看?着秦放鹤笑,眼中充满肯定的戏谑,“你?小子……”
合着这?些年一个个主?意都?是连串的。
秦放鹤笑得腼腆,“陛下过奖。”
杜宇威和胡靖发出善意的笑,又对董春戏谑道:“阁老?后继有人呐!”
别的不提,单这?份睁眼说瞎话的不要脸的劲儿吧,就够别家小辈追几年的了。
董春呵呵几声,算是默认了。
说老?实话,外头看?内阁是一体,可实际上内部也是大小分歧不断,眼下是近期少有的和谐。
秦放鹤看?了,也是感?慨。
所以说,为什么那些强盗国家喜欢对外劫掠?因为确实能缓解国内矛盾,增进团结统一。
经费紧张,秦放鹤和高程这?边就造了一个车头,铁轨则是个圆环,省的调头了。
一圈下来?,天?元帝意犹未尽,半句下车的话也不提,前头也只好?加水加煤,继续烧。
“这?轨道皆为铁铸,”天?元帝探头看?着远处蔓延的铁轨,有些担忧,“只怕是个隐患。”
说不得就有偷的。
秦放鹤神色平静,一张嘴,却比外头初冬的寒风还要凌冽,“沿途要有人每日巡视,每条铁轨上皆打编号,盗窃者杀无赦,家人连坐,包庇者同罪,所在地方官也要受罚。”
民?也好?,叛国者也罢,都?是非常矛盾复杂的个体。
他们可以怯懦如鼠,也可能狗胆包天?。
惩罚过轻,便会屡禁不止,效仿者群起,损耗铁轨事小,延误军机事大,等同叛国。
所以初次问世,必须要用?重典、动极刑,让所有人知道怕,不敢以身试法。
这?个时?代的科技相对滞后,更不够普及,就算有人冒死盗窃铁轨,也必须求助于?高级铁匠,而能融铁轨的匠人,都?在朝廷备案……瞒不住。
在场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很?合理。
在这?个时?代,人命本就不值钱。
与国家大事相比,更微不足道。
接下来?,天?元帝和杜宇威等人又问了许多细节,董春则跟胡靖低声交谈,说些日后的事。
“你?说海船也能用?此物?”天?元帝的眼睛都?在发光。
时?下出海为何?艰难?一则波涛汹涌,二则动力不足,非顺风顺水不可行。
但若有此物借力,季节限制就将无限缩小。
秦放鹤点头,“一通百通,想来?不是什么难事。有了这?个,再远也可一试。”
见天?元帝没有反对,秦放鹤顺势道:“只是水陆有别,另需人手……”
此言一出,车厢内所有的谈话声就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海船,还能有谁?
天?元帝看?了他一眼,“非他不可?”
这?个“他”,自?然是说卢实。
秦放鹤不躲不闪,“非他不可。”
赶鸭子上架已经够过分的了,你?实在不能再强迫几只旱鸭子下海游泳。
天?元帝又看?了他一会儿,方收回视线。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此事由秦放鹤提起,说服力和可靠性不言而喻。
但是对卢实,天?元帝的态度非常复杂。
既希望他别那么快倒,又希望他别起来?,又非常惋惜他的才华,可谓又爱又恨。
“此事朕自?有打算。”天?元帝摆摆手,意思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是。”
秦放鹤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官场上的许多事,本来?就没有数学题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不问就是问。
在场这?些人之中,天?元帝的野望远比所有人都?大,因为任何?一位君主?都?拒绝不了“开疆辟土”的诱惑。
哪怕现在秦放鹤不提,事后天?元帝也会想到卢实,早晚会用?的。
而秦放鹤要做的,就是在某个节点轻轻推一把。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带动一切大大提前,也顺势卖卢芳枝父子一个大大的人情,他们想要得要,不想要,也得要。
眼见临近晌午,日头渐高,前面?的驾驶员硬着头皮通知秦放鹤,说再这?么下去,锅炉要撑不住了,这?才停下。
天?元帝有点不满,“这?才几个时?辰?”
秦放鹤:“……没钱没人嘛!”
这?都?几个时?辰了?
换成?马拉这?么多人,早就累到吐白沫了!
杜宇威趁势进言,“陛下,若交给工部,必然精进。”
正如秦放鹤所言,工部有最好?的铁胚、最先进的锻造工艺,还有无限的能工巧匠和充足的银子。
造出来?的,绝对比这?个好?上不止一倍!
天?元帝嗯了声,轻描淡写一摆手,“传下去,都?撬走。”
秦放鹤:“??”
不是,铁轨您也不给我留下?!
论抢,还是您在行啊!
天?元帝瞅了他一眼,“怎么,不是给朕造的?”
瞧您这?话说的,秦放鹤木然道:“……那自?然是,只是陛下,此物沉重,只怕轻易不好?挪动,况且城中也未必有这?么大的空地,说不得要横生枝节,倒不好?了。”
去了城里,人多眼杂,若只是好?奇倒也罢了,说不得还有各国奸细。
“陛下,这?话有理,”杜宇威接上,“工部如今各处场子都?有用?处,一时?半刻的,未必能腾出空,不如就在这?里吧。”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好?么,您老?更狠,连庄子也不给我留了。
一个个的,都?是黑心烂肠子。
杜宇威装没看?见的。
为朝廷效力,一个庄子算什么!
反正又不是我家的!
一个两个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都?不要脸,干脆秦放鹤也不要了。
他理直气壮道:“陛下!马无夜草不肥,总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您方才也说了,微臣一腚饥荒!如今连自?家夫人的庄子都?没了,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个开销,您得都?给我报了。
要账这?种事他可太熟了,尤其是官方的,能赶早就赶早,不然夜长梦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成?了一笔死账。
看?别人不痛快,天?元帝就痛快了。
“小气家家的,”他哈哈笑了一场,朝董春摆摆手,“找你?师公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