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曾经憎恶过的所谓坏官,是?否也曾如我一般,呕心沥血暗中做了许多事,反不被理解、被误会、被冤枉?
周围人的眼神,那些?百姓看他的眼神,又敬又怕又疏远……
若在?以往,他看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如此对待,必然会怒发冲冠,大骂而特骂。
可如今呢,这狗官是?他自己。
次日回到总督府,自有专门负责审讯的官员过来交接,隋青竹没有再看那些?百姓一眼。
傍晚苗瑞来敲门,“隋大人,难得有空,不出来吃一杯么?”
若在?以前,隋青竹势必会拒绝,但现在?,他忽然很想喝酒。
或许苗瑞就是?特意来给他送酒的。
云南的人野,酒也烈,隋青竹一声不吭连喝三杯,就有些?上了头,脸上热乎乎的,头颅之中迅速放空,飘飘欲仙。
他生活拮据,从不与人聚会,更甚少吃酒,如今骤然这般感受,竟有些?迷恋起来,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此刻也好像能说得出口了。
“苗大人,在?下是?否很无用?”
苗瑞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还成。”
说完,苗瑞自己先就笑起来。
他自斟自饮,语气?中微微带了点?怀念,“想必隋大人也听过一句话吧,书?生意气?,其实这是?很好的。但这做官么,同读书?科举是?两码事,跟混迹翰林院,也是?两码事……”
非常不同的两码事。
绝大部分人在?完成书?生到官员的蜕变时,总要付出点?代价。
有的代价,他们付得起;有的,付不起,只好拿命来抵。
以前的他,哦,他从没有隋青竹这般善良,但曾经有个他很熟悉的人也是?如此。
“后来呢?”隋青竹努力睁大醉眼,追问道:“那人,死了么?”
苗瑞哈哈大笑,“差一点?。”
他发现得早,把人救下来了。
虽然残了,但确实还活着。
然后那人的儿子,便死心塌地跟着他,直至今日。
那人姓曹。
曾经是?,现在?也是?一位非常可歌可泣可敬之人。
“啊。”酒精的麻醉让隋青竹的思维变得迟钝,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点?头,“很好。”
“是?啊,很好……”苗瑞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空中朦胧的弯月。
“苗大人,”隋青竹也学着他的样子瘫坐着,怔怔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您的师侄秦放鹤,他现在?很好。”
这是?他来到云南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及二人之间唯一的一点?关?联。
苗瑞一挑眉梢,“哦?怎么突然说这个?”
隋青竹捏捏眉心,苦笑道:“因为?我昨天忽然意识到,他实在?是?个非常了不起的……”
他忽然停住,因为?现在?的他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同秦放鹤到底算什么。
似乎远不如孔姿清、赵沛等人那般熟络。
自然也不是?。
拿不准,索性就不说了,隋青竹继续道:“他曾经跟我说,纵然我倾尽所有去?帮助底层百姓,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当?时我不信。”
他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个合格的好官。
苗瑞啧了声,多少有点?骄傲。
瞧瞧,我家的崽子。
酒后话多,隋青竹难得打开话匣子,扭头看苗瑞,“大人之前为?何不问?”
“若他们都护不住那小子,纵然我问了,又有何用?”
苗瑞轻描淡写道。
可这轻描淡写间,何尝不是?自信。
难得趁着几分醉意交心,苗瑞也罕见地讲点?心里话,“其实在?你来之前,我曾担心你与那小子为?敌。”
隋青竹没等到后半句,但也能猜得出,“那为?何后来又不担心了?”
苗瑞眯起眼睛,斜睨了他一眼,笑而不语,但神色间一派轻松。
隋青竹等啊等,始终没等到后文?,人却已不胜酒力昏睡过去?。
苗瑞也不理他,自己美滋滋品完剩下的大半壶酒,这才唤人进来将隋青竹抬回房间安置。
“借酒浇愁,如今把心中一口郁气?发出来,以后就好了。”
稍后从隋青竹的院子里出来,就见曹萍已经在?桂花树下等着了,“睡了?”
苗瑞嗯了声,借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打个哆嗦,体?内酒气?便消了大半。
“带回来的人审得如何了?”
曹萍往院子里瞧了眼,语气?复杂道:“这位钦差……罢了,总比黑心烂肠子的好,有几个只是?不肯说,还要见钦差大人呢!”
苗瑞冷笑,“本官可不像姓隋的那般好性儿,进了总督衙门,由不得他们挑三拣四?,隐瞒者?罪同包庇,用刑!”
第149章 明月(八)
根据律法,如果确定被告有罪,但被告拒不交代的,审讯官有权在不伤及被告性命的情况下用刑三?次。
三?次刑罚过后,苗瑞案桌上就多了厚厚一摞口供。
饶是见惯生死?,可当亲眼看到这些口供后,苗瑞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升腾的怒火。
这些隋青竹筛出来的百姓,都曾以种树、买卖木材为生,可后来李仲等人林场扩张,就想买下他们的祖产,大多?数人不愿意,因此发生冲突。
“……一夜之间,林场尽毁,欠债难还……告官次日?,一伙泼皮闯入家?中□□烧,老父被推倒在地,多?处骨折……缠绵病榻数月之后,撒手人寰……”
“……屡种屡毁,官府勾结,封锁要道,不许出入……无奈贱卖……”
“……李大官人自新任县太爷宅院内出,一家?老小反成被告刁民,无端入狱……父母惨死?……”
“木材铺子深夜遭人放火,衙门救火队迟迟不到……毁于一旦,妻儿?活活烧死?……”
苗瑞和隋青竹亲自往大牢里走了一趟,只见到那?些百姓神情麻木。
那?曾毒害隋青竹未果的老妪颤巍巍爬过来,隔着牢门向他磕头,“大人,草民有罪,若要杀,只管杀了草民吧……但我孙儿?还小,求您,求求您……”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位官老爷会真的为他们做主。
左右即便出去了也?是个死?……
隋青竹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凉和无奈。
那?些轻飘飘的口供承载着无数人命,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血泪写成。
离开牢房后,隋青竹试探着问苗瑞,“稚子无辜,可怜那?一家?只剩三?口老弱妇孺,能否留那?孩子一条性命?”
谋害钦差,按律当诛三?族,但……这些百姓根本就没有三?族可杀!
苗瑞看了他一眼,“若要给?官员定罪,非人证物证俱在不可,这些作为人证,后期都要押解进京,以供三?法司复审。”
隋青竹听罢,作揖不迭,“多?谢大人。”
苗瑞圣旨在握,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大牢那?群人拖出去砍了,既然现?在不杀,就是留出来转圜余地。
“别高兴得太早,”苗瑞及时给?他泼冷水,“我方才说过,若要定案,需人证物证俱在,这些人充其量不过人证,物证却要费些工夫……”
他脚步不停,对迎面而来的曹萍说:“自来,旁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带一队人马,将口供中涉及到的大夫一一请来,家?眷也?不要忘了,记住,要快,莫要耽搁。”
曹萍字自来。
得了吩咐,曹萍立刻拿了苗瑞的手令,转身去了。
“据那?些人声称,当年家?人和本人受伤后曾先后找几位大夫看过病,”苗瑞道:“若足够幸运,医馆或大夫本人手中应该还留有当年的药方和问诊卷宗……”
隋青竹默默在心中接了一句,若不幸运,或许李仲等人早就给?他们烧了。
不过那?伙人在本地横行多?年,天长日?久,难免自傲自大,也?觉得区区几个百姓翻不出什么?浪花,自然不会重视。
不重视,就很有可能将证据留存下来。
但这远远不够。
口供、药方、卷宗都可以伪造,可以随时反水,若想将李仲等人背后的贪官污吏击溃,必须要有人命。
“我想烦请大人替我寻几个有经验又可靠的仵作。”隋青竹道。
“你要开棺验尸?”苗瑞也?是这样想的,“这也?罢了,只是另有几人下落不明……”
哪怕人死?了,但尸体会说话,经验丰富的仵作完全可以通过检查尸骨,分?辨生前骨骼上留下的断裂、伤口等是何种原因所致。
据受害人说,他们这几家?,还有另外没来的搬走的几家?,都曾有人冒险越级告状,奈何一去不回?。
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便一直不加理会,坚决不肯承认可能死?亡,更不会派出人手帮忙寻找,要么?说女人跟野汉子跑了,要么?说男人拐带姘头逃了,简直敷衍都懒得敷衍。
若任期内辖下死?亡人口过多?,便是他们执政不力,日?后还怎么?升官!
那?么?,那?些失踪的人去哪里了呢?
什么?地方是外人永远不会去,永远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呢?
苗瑞和隋青竹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来人!”苗瑞唤道:“去兽房找狗来,点起人马,搜山!”
云贵一带多?崇山峻岭,多?茂密森林,连祖祖辈辈生长在本地的老山民都不敢随意出入,也?就是苗瑞手握重兵,才敢撒出人海战术。
有厢军统领过来请命,“范围太广,末将欲使十人一队……”
“不可,”苗瑞直接掐断了他的幻想,在沙盘中分?别点出几处,“前番去往测量的人曾说过,此地多?毒蛇毒虫,又有瘴气,老林密布遮天蔽日?,莫说十人,就是三?十五十人进去了,消失也?是眨眼工夫。本官欲使横蛇阵,人人相望,不得离眼,每隔五十人插一只犬,各人佩戴信号弹、骨哨,若有发现?或遇危险,必须立即通知四方,令行禁止,不得有误。”
那?统领时常拉练,如何不知?
只一来他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就为了几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百姓如此兴师动众,多?少?有点不值当的。
二?来,“大人此法固然最好,只是进度就慢了,况且若要无死?角,少?说也?要动用一千五百人,又要配备向导、军医,这期间大军所耗粮草水米,都不是小数目。”
听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要把那?林场的每一寸都掘地三?尺来挖,期间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乃至时间都必然巨大。
他们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无妨,”苗瑞胸有成竹,“找证据重要,但兄弟们的命同样重要。万不可急功冒进,更不能放松警惕。”
这一笔确实是额外开支,单靠现?有朝廷拨款不足以全部覆盖。但不要紧,只要案子结了,随便抄个几家?,陛下都不会计较这点超出。
思及此处,苗瑞双眼微眯,忽然看向隋青竹,“钦差大人以为如何?”
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今时今日?他苗瑞绝不是一顶一的高个儿?。
隋青竹不了解地方,更不懂用兵,原本也?没打?算跟苗瑞抢指挥权,这会儿?突然被点名还愣了下,“但凭总督大人做主。”
苗瑞就满意了,转头对厢军统领道:“听见了吗?钦差大人都允准了的,去吧!”
能让手下兵士舒舒服服干活,那?厢军统领自然欢喜,当下抱拳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他中气十足的喊声,“来人,听我号令……”
隋青竹眨眨眼,再看苗瑞时,眼神就有点复杂了。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确实有几分?鬼气森森的道理。
这位总督大人的行事风范还真跟那?秦子归如出一辙,他是非要听取自己的意见不可么??分?明是要拉自己下水……
一千五百人开拔非同小可,其中又有车队运送辎重、器械,漫长的官道上首尾相连,一时间惊得走兽四散,林鸟齐飞,地面都震荡了。
出城时,知情的不知情的沿途百姓纷纷来看,那?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简直比长了翅膀的鸟飞得还快,不多?时就飞入一百多?里之外的巡抚衙门。
“大人,大人!”管家?提着袍子,顾不上沿途众人行礼问好,愣是跑出满头满脸的热汗,直奔严英杰所在的内厅而来。
正满面堆笑把玩珍宝的严英杰漫不经心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大人,出大事了!”管家?一路冲进来,顾不上喘气先反手关门,三?步并两步来到严英杰跟前,气喘吁吁道:“苗瑞搜山了!”
“搜就搜……”初时严英杰还没反应过来,撅起嘴吹了吹手中宝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可话音未落便神色骤变,“搜哪里的山?!”
“就是……”管家?越着急越说不出来,索性弯腰做了个挖土埋人的动作,“就是那?里的呀。”
手下亡魂太多?,严英杰使劲想了半日?才想起来具体是哪一出,噌一下站起来,掌心还死?死?抓着那?块殷红如血的剔透宝石。
他的面皮微微抽搐,半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欺人太甚!”
他原地狠狠兜了几个圈子,劈头盖脸道:“他凭什么?搜山?!”
管家?擦了把汗,低声道:“听说那?姓隋的钦差带回?去好些证人,必然是他们说了什么?。”
“证人?”严英杰皱眉,复又骂道:“放肆!”
骂完了百姓,又骂李仲等人,“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不是叫他们处理了么??”
管家?心想,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那?位钦差还真肯深挖,竟把那?几户几乎消失的人家?挖了出来。
而且李大官人也?未必没做手脚,可纵然钦差好糊弄,那?苗瑞可不比以往的酒囊饭袋,定然早有对策。
严英杰面上阴晴不定,再低头看手中宝石时,只剩下烦躁。
他随手将宝石丢回?箱子里,跟同样璀璨的一批宝物作伴。
若在以往,死?几个刁民算什么??
可陛下要严查,苗瑞又恨不得弄死?了他们,此刻但凡一点小破绽,都有可能借机发挥满盘皆输!
“大人,”管家?凑近了说:“死?几个百姓,倒也?罢了,左右也?不是咱们亲手做的,怕只怕李仲和下头的人保不住,万一往上攀咬起来……”
严英杰深以为然。
他乃一省巡抚,位高权重,岂是等闲几个贱民就能撼动的?
纵然那?苗瑞有圣旨在手,也?不敢妄动。
怕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第150章 明月(九)
身为云贵总督,苗瑞名义上统领两省军政大权,看似文武两手抓两手硬,但实则更侧重军事方面。各省各地的农商经济、人文等皆由知府、知州、知县各级衙门实际主持,汇总之后报与各省巡抚,然后再转呈苗瑞。
说?白了,正常情况下,文职方面总督只有大范围的统领监督和汇报权,而没?有?实打实的操作权,但凡各级衙门不配合,就相当被动。
如今圣旨在手,苗瑞很多事情直接绕过巡抚衙门,基本等同于跟严英杰撕破脸。
而在严英杰或明或暗的授意、逼迫下,各地衙门虽不敢像之前那般明着对抗,也仍有?相当?一部?分消极不合作。
如今形势胶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也都算站在悬崖边上,豁出去了。
若非地方衙门不可信,区区开棺验尸的小事,只需要隋青竹发函委托即可,根本不必亲自到场。
隋青竹临行前,苗瑞又额外?点了五十名禁军随行护卫。
“我脱不开身,此去诸多艰险,万事小心。”
大禄常备军主要有?禁军和厢军两部?分组成,前者直属中央,乃全国各地挑选的精英,只对皇帝本人负责,镇守地方的听?从所属地总督派遣。
而厢军则多为地方武装,无论军事素养还?是装备、战斗力,都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之前的小方等人便隶属厢军。
前车之鉴犹在,此番苗瑞直接调拨了甲胄齐整的禁军随行,足可见形势之严峻,俨然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刀兵相见的地步。
带头的总兵叫于岑,四十岁上下年纪,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苗瑞对他十分推崇,“于总兵乃积年老行伍,若非有?些?缘故,断不可能退下来,由他护送,我就?放心了。”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大部?队一路平推碾压,但此刻证据不足,饶是他圣旨在握,也需要依法行事。
若人数少些?,还?可以说?是随行护送,可百人以上大规模开拔,一个不小心,拥兵自重、居心叵测的帽子就?要扣上来了。
隋青竹感激不已?,又向于岑拱手示意。
于岑虽是武官,却极通达,当?即侧身避让,又还?礼,“大人客气,职责所在。”
这一趟带的人数虽少,但通讯兵、侦察兵、远攻近战手齐备,弓弩盾枪都配齐了,可谓五脏俱全。
只要地方知县别想不开造反,就?没?问题。
此前的毒菌子事件明显给苗瑞和隋青竹敲响警钟,二人分别时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我便去了!”隋青竹翻身上马,冲苗瑞抱拳道?。
来这边二月有?余,如今,他身上的书?生?稚气已?然很淡了。
目的地康县县衙距离此处林场二百里有?余,一来一回?,即便顺利也要数日,谁都无法预料中间会发生?什么。
苗瑞伸手拍拍他的坐骑的脖子,想了一回?,从腰间取出一记盖有?朱红官印的手札,“以此为信物,可临时调动五百军士,如有?必要,可将?康县县令就?地斩杀,算在我账上。”
这个人数其实很微妙,五百精锐禁军,碾压一地县衙的散兵游勇,足够了,但若想反制苗瑞或他手下其他心腹,无疑是痴心妄想。
隋青竹微微吸了口凉气,伸出双手,郑重接过。
若果然到了需要斩杀一地县令的地步,等同宣告本地动乱……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一趟竟会严峻到如此境地!
两日后,康县县衙。
隋青竹到时,县令郑岩才要就?寝,突然被告知钦差驾到,他忙不迭抓着衣裳就?往外?跑,边跑边穿,“可知是为了什么?”
不是前儿还?在总督府那边,怎么突然到这边来,祸事祸事!
来传话的长随摇头,“钦差大人只点名要见您呢。对了,还?带了一队禁军来……”
话音未落,郑岩便脚下一软,险些?跪倒。
禁军?!
半夜过来?!
半夜带了禁军指名要见我?!
该不会要抄家……
为什么是我?我才贪了多少?
阁老悄然倒台了么?
那知府大人、巡抚大人呢?怎得也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谁出卖我!
各种可怕的想法在郑岩脑中乱哄哄挤成一团,稍后匆忙赶到大堂时,甚至不敢抬头看钦差大人的正脸,“康县县令郑岩,见过钦差大人。”
隋青竹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开口便问:“历年本地户籍文书?并各样卷宗何在?”
郑岩满头雾水,口中却迅速答道?:“便在二院东侧库房内。”
“一本不少?”
“一本不少。”
“来人!”隋青竹立刻道?:“马上带人包围库房,无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等郑岩反应,于岑已?然大手一挥,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呼啦啦涌过去。
他本人现?场察看一番,反客为主命令起来,“除库房所在二院,点燃县衙内所有?火把、灯笼,务必将?暗处都照得纤毫毕现?!一只猫一条狗都不能藏!
另外?,各处水缸水桶都装满,水车
预备;凡院门□□界处,都运几车沙土来!”
隋青竹一听?,冷汗涔涔,这是要防备敌人暗中放火了!
的确如此,库房里堆积的全是纸质文书?,但凡有?个火星儿,莫说?证据,他们这些?搜集证据的人也都要化为乌有?。
果然是有?经验的地方行伍,对这些?最阴狠狡诈的手段也最了解。
郑岩人都傻了,“大人,这……”
隋青竹无暇多言,此刻便是与暗处的敌人赛跑,“本地仵作是哪几个?近十年内可曾换过?现?在何处?”
郑岩被迫跟着他的思路走,俱都一一作答,同时心中暗道?不妙,忙陪笑道?:“大人若要找人,何必急在一时,瞧您风尘仆仆,面有?疲色,不如先入内歇息,养精蓄锐。此等琐碎之事,都交由下官去办,保管您明日一早醒来,人就?都到了。”
半夜三更找仵作,还?能有?什么事!
必然为了翻人命案来的!
无论翻哪一件,都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站住!”站在后面的小方突然喝道?,“哪里去!”
话音刚落,他的两个伴当?就?从暗处揪出一个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来,“钦差大人在此,你做什么去?!”
眼见亲信尚未来得及通风报信就?被捉,郑岩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
所幸那人尚且撑得住,兀自嘴硬,“小人替钦差大人喊仵作去,小人路熟,路熟……”
郑岩紧跟着打圆场,又使眼色,“胡闹,纵然有?孝心也该看看时候,钦差大人尚未发话,有?你什么事儿?还?不迅速退去!”
那人当?即翻身拜倒,“小人糊涂,只瞧钦差大人远道?而来,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万望开恩!”
“路熟?”隋青竹看过来,“既如此,小方,你带几个人同他去,期间不许离开视线。”
谁还?真想帮你们请啊?郑岩张了张嘴,没?奈何,只好朝着望过来的亲信摆摆手,颓然道?:“去吧。”
小方领命而去,郑岩又听?隋青竹道?:“自此刻起,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行走需两人成行,互为担保……”
郑岩听?了,哪里肯干?
“大人,这于理不合啊,下官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这是……”
这分明是将?我架空了呀!
若在以前,隋青竹必然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细细分说?寻求体谅,但现?在,他已?然意识到权力的高?效。
他从怀中抽出圣旨,高?举过头顶,“圣旨在此,如朕亲临,谁敢造次!”
话音未落,郑岩就?呼吸停滞,双膝一软,不自觉带头跪了下去,“万岁,万万岁……微臣,遵旨。”
库房那边于岑很快安排好,之后又将?剩下的人手一分为三,其中两队分别沿着县衙中轴线不间断巡逻,另一队则跟在隋青竹身边,听?候调遣,以备不测。
一行人抵达县衙时刚至亥时,子时一过,小方就?带着两个仵作回?来,隋青竹亲自接见,针对卷宗细细询问起来。
郑岩本想参与,奈何被于岑单独扣在后院,门都出不去,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打转。
如此突然,毫无准备,坏了坏了坏了!
被问到具体死者时,原本那两名仵作还?在装傻,以各种理由搪塞。
隋青竹见了,仿佛又回?到毒菌子那夜,“尔等必然受人威胁,本官知道?,但若此刻不说?,便等同包庇,死罪难逃。”
小方就?在旁边说?:“大人,既然问不出,不如直接拖出去杀了干净!左右卷宗还?在,尸骨也在,天下又不止这么两个仵作!谁同他们受这鸟气!”
隋青竹听?罢,再看那二人时,果然有?些?怕了,但仍在挣扎。
“也罢!”
不等那两名仵作反应,小方还?真就?招呼同伴一前一后拽住他们的衣领,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一人年纪小些?,先出门,后面年纪略大些?的只看见纸门后头人影一闪,像是刀重重挥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头里的仵作惊恐又短促的“啊”。
重物倒地,一片死寂。
杀,杀了?
真就?这么杀了?!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也不知一把年纪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竟瞬间挣脱小方的钳制,连滚带爬退到隋青竹脚边,磕头不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是被逼无奈啊……”
这一次,都不用逼迫,他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一遍,上到前任知县如何叫他伪造死因,将?殴打致死写成不慎摔死;下到现?任知县郑岩如何与他银子封口,更甚至还?有?私下强抢民女,以致有?孕,小产后大出血而亡……
“大人若不信,小人愿开棺验尸,骨头上都看得出的……”
隋青竹听?得青筋暴起,命他现?场签字画押,带下去单独关押。
待那仵作一下去,方才出门的护卫竟又拖着“被杀死”的年轻仵作回?来。
护卫不屑地啐了口,“小人还?以为这厮什么硬骨头呢,不过是刀背砍了下,竟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隋青竹命人将?他弄醒,正叫人翻找对应卷宗核对,忽听?外?头一阵喧哗,“什么人!”
“在那里!”
院子外?面忽然乱起来,隋青竹本能地起身往外?看,被小方拦住,“大人,当?心有?诈,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几句话没?说?完,就?听?“啪啪”几声接连脆响,像是有?什么碎了。
紧接着,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淡淡的火油味。
有?人放火!
隋青竹的心脏都有?一瞬停跳。
这里可是县衙,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
“不必惊慌,”于岑令人心安的声音迅速传来,“甲组扬沙,乙组拿人!余者各司其职,不许乱动!紧守门墙!”
前后不过短短两刻钟,于岑就?在门外?回?禀道?:“禀告大人,方才有?贼人趁夜投掷火油,欲放箭纵火,因四处灯火通明,提前暴露行踪,卑职已?带人清理完毕。”
隋青竹松了口气,忙开门请他进来,“贼人何在?”
于岑摇头,“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被包围后便自尽了。”
如此狠辣!
暗处动手的人,难道?已?经泯灭人性了吗?
“可能瞧出来历?”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隋青竹仍抱有?一丝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