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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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逼得?走投无路,奈何不了?他苗瑞,还?奈何不了?什么狗屁钦差?再有之前吃了?老子孝敬的,一起做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第142章 明月(一)
面对面跟官兵真刀真枪干是不可能?干的,等同?造反,也就是现?在气急了,恨极了,私底下放点狠话解气。
可私下里威胁钦差……古往今来,多有钦差死在查案的路上,并?不罕见。
“不要做傻事。”屋主皱眉道。
若钦差真在外头出了事?,本地父母官先就难逃干系,若当官的活不成了,都不用苗瑞动手,先拖了他们垫背!
“李仲,”姓刘的嗤笑道:“你也别整天跟我人五人六,谁不知道谁似的,老子还轮不到你教训……”
若非王老板打圆场,只怕又要吵起来。
三人努力商议一回,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只说等钦差到后,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态度,根据动向?再行决断。
万一皇帝对卢阁老心软,特意派了钦差来约束那苗瑞呢?
夜深了,李仲亲自送二人出去,三人各怀鬼胎,均是心事?重重。
迎面瞧见李仲的长随从外面回来,步履匆匆。他第一眼先看见了自家主子,才要开?口,却又瞧见王刘二人,忙收住话头,躬身行礼避让。
王老板到底表面功夫做得好些,一看那边有话要说,“时候不早了,李老板也留步吧。”
李仲到底又坚持送了两?步,这才请管家代送,目送他二人离去。
“老爷,”等王刘二人走远,心腹才凑上前来,“咱们的人才听见消息,说是那苗瑞有意重分?林场。”
“重分?林场?!”李仲脚步一顿,“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那曹萍亲口所言,据说最迟后日文书就要张贴出来了……”
曹萍说的,那就不会有假了,李仲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单纯苗瑞一人,他有这样的权利吗?哦,不对,圣旨到了,是了,如今他确实有这样独断专行的权力了。
“老爷,”那长随紧跟在他身后约半步处,微微弓着腰,恭敬中带着几分?狂热,“咱家的林场也数年?不曾扩张了,且有几处位置也不好,不如就趁这回……”
“你没看出这是个圈套吗?”李仲皱眉。
船厂出了问题,跟重新划分?林场有何关联?且那苗瑞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到了此时再说,分?明就是想叫他们起内讧。
“可是老爷,您就不心动?富贵险中求啊!”那长随小声道。
如今是一份银子三家分?,若都汇总到一家,岂不美哉?
李仲没有回答。
心动吗?那还用说。
能?够光明正大掠夺地盘的机会,恐怕只此一遭。
摆明了就是阳谋,就好比那渔夫光明正大地说我投饵了,咬还是不咬,你自己看着办吧。
怕只怕那二人也是这么想的!
林场统共就那么多,既然要重分?,肯定有缩有扩……
若自己此刻投诚,那便是背叛了小阁老,他爹可还没倒呢。弄不了苗瑞,还弄不死自己吗?
况且即便倒戈,苗瑞就真会偏向?自己吗?
可万一呢?
李仲腔子里那颗属于商人的冒险的心,剧烈狂跳起来。
其实好木头越来越少,三家,委实有些多了。
“消息必然要传开?,”那王刘二人此时必然也在筹谋,他转身吩咐道:“这几日你先上下盯着些,不要人心浮动。”
到底该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
虽然是对手,但李仲也不得不承认苗瑞此人素来言而有信,既然他说要重分?,那就十有八、九真会重分?。
天上不会掉馅饼,若想获得苗瑞的支持,势必要缴纳投名状。可兄长虽死,当初的事?自己也没少参与,若只推说一概不知,恐怕瞒不过?去。
万一苗瑞非要彻查,自己投诚,岂不就是主动送上门去找死?
可若不配合,来日自己的林场真没了……
配合,可能?面临小阁老一党的报复;
不配合,苗瑞的打压近在咫尺。
两?难啊!
李仲心中不断天人交战,那长随也不敢随意打扰,只眼睁睁看着主人沉默着兜圈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李仲吩咐道:“去准备十万金珠。”
那长随愣了下,“可是老爷,之前朱老板他们不是送过?吗?那苗瑞不收啊,要不要再加些?”
十万被打回来一次,再送十万,不是讨打吗?
李仲摇头,“不必,先照这些安排着。”
苗瑞不收,自有别人收。
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正是杀人越货、登门行贿的好时节。
原本是十五的每月中旬大朝会,但因?为八月有中秋,所以就提前到十四?,然后十五、十六、十七连放三天。
八月十四?早上出门前,秦放鹤就托阿芙准备各项食材,傍晚回家,亲自动手斩枣泥、煮豆沙、炒莲蓉、剥蛋黄,准备做月饼。
如今他也忙起来,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可送给?亲友的节礼还是尽量亲手做,毕竟心意难得。
阿芙母女也来参与,十分?兴致勃勃。
秦放鹤非常清楚她?们两?个这些活儿都稀烂,但也没有阻止,亲子活动嘛,有利于增进感情。
娘儿俩手忙脚乱地做,秦放鹤一边包一边收拾烂摊子,中间还时不时说一嘴,“阿嫖,都是算好了的,现?在不可以偷吃。”
“没次……”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摇头。
阿芙:“……”
你好歹把嘴里的咽下去再说话。
秦放鹤失笑,指了指她?的嘴角。
阿嫖伸手一摸,好大一块豆沙,就笑嘻嘻吃掉,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点缝隙,“一点点……”
说着,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按平被她?掏出来的那个坑。
两?岁多的小孩子了,吃点无添加的枣泥莲蓉馅儿什么的倒也不要紧,怕只怕这会儿吃了,等下饭点胀肚子。
秦放鹤一挑眉毛,这小东西就熟练但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给?董娘姐姐!”
董娘很喜欢这个小妹妹,隔三差五就来找她?玩,因?为这个,阿芙也跟董芸日益熟悉,时常约了出门玩耍。
阿芙没有阻止,“那你想包什么馅儿呢?”
阿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些,这些都是阿嫖喜欢的!
阿芙:“……”
秦放鹤:“……”
点儿大的荷包里,怎么能?塞得下这么多东西啊?
而且这都是什么呀,竟然还有一块半化的牛乳糖!
因?为怕小孩子噎着,所以这些糖果都做得很大,如今化得歪七扭八,看上去就特别诡异。
次日一早,白?露亲自替自家夫人和姑娘去送月饼,交接时特意同?董芸的丫头说:“尽量……不要给?大姑娘尝那两?个不大周正的。”
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若董芸在也就算了,偏巧她?今日有事?外出,留董娘自己在家练字。
听说是阿嫖亲手制作的糕点,眼睛一亮,“妹妹的手艺,快拿来与我尝尝。”
那丫头想起白?露的话,十分?为难,又复述了一遍。
董娘浑不在意,“他们也忒小心了些,那么点儿大的孩子做的东西自然不大好看,可又能?怎么样呢,心意难得。”
她?们这样出身的小姐,难不成还要精通厨艺?都是站着看下人做,做好了,自己伸手端一下,这就是“亲自下厨”了。
说完就亲自打开?食盒看,看后沉默半晌,“啊,好生别致模样。”
不就是露馅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吃月饼自然不为了果腹,故而每个也不过?婴孩拳头大小,方?便取食,董娘便拿了一个来吃。
“……啊,好难吃!”
晚间董芸归来,还没来得及问女儿白?日如何,就见对方?流着泪扑过?来,“母亲!阿嫖妹妹要毒死我!”
董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傍晚董芸回礼,传话的嬷嬷委婉转达了她?的话:“咱们这样家里出来的女孩儿,实在不必于厨艺上多费心神……”
有些事?,确实要看天分?。
阿芙听了,噗嗤笑出声,转头见秦放鹤盯着明月默然不语,“想什么呢?”
“我在想,隋青竹此刻到哪里了,”秦放鹤幽幽说,“他此番可是要受罪了……”
天涯明月共此时,大家虽天各一方?,却同?赏一轮明月,说来,也十分?浪漫。
玉轮如盘,皎洁月色似水,温柔而静谧地洒落,将黑夜都点亮了。
那些荒野中的树丛、灌木,俱都笼了一层银纱,晚风掠过?,簌簌作响,海浪般向?着无尽荒野蔓延开?去。
而隋青竹,此刻就立在那荒野之中,仰头望月。
数日长途奔袭使?他极速消瘦,原本合身的官袍被风压在躯壳上,细长长一条。
竟真似月色下一枝青竹。
随行护送的两?名侍卫也跟着看了会儿,交换下眼神,上前问道:“大人,前头驿站就歇息吧,您也跑了一日了,该歇歇了。”
还有句话他藏着没好意思说,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再这么跑一宿,那座驾都要吐白?沫了。
隋青竹收回视线,冲他们拱拱手,“这一趟辛苦两?位了,中秋佳节也不能?与家人团圆。”
“哎,大人说的哪里话,”此言一出,那两?名侍卫不禁有些赧然,慌忙避让还礼,“最辛苦的还是您……”
几天下来,如今他们对这位翰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经常骑马的人都知道,连续长时间奔袭是真遭罪,如今天还不算太冷,衣衫单薄,一日下来,那大腿里子都磨肿破皮了。
连他们这些习武之人都有些受不了,可这位文绉绉的钦差大人,愣是没喊一声苦,只每日出发前用布片缠紧了伤处,晚间歇息时已然磨烂,次日再换,再破……

“大人,钦差到了?!”曹萍三步并两步冲进来。
“哦?”苗瑞一听,立刻撂下笔往外走,“去看?看?,你?见过了??”
才八月二十七,够快的。
“还不曾……”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堂过洞,很快来到外面,早有人等在那里了?。
对方才要见礼,苗瑞便一抬手,“不必多礼,钦差何在?现?在如何?”
如此快速的长途跋涉,都快赶上急行军了?,想?必人好不到哪里去。
“钦差大人同两位护送的公差都在里面,已经?请了?大夫来问诊,”那人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抬手比了?个大拇指,“是条汉子!”
苗瑞一听,跟身后的曹萍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致。
文官,尤其是没出过京城的文官,向来被人外敬内贬,这位大人能?得?一句夸,必有过人之处。
刚进去就?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大夫正在一旁洗手,铜盆里的水都有些红了?。
“……大腿里子都磨烂了?,有些化脓,小人才刚清理了?腐肉,用药包扎了?。麻沸散的效力未过,眼?下睡着了?……需得?好生保养,近半个月内不得?轻易挪动,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听说未醒,苗瑞便没有贸然进去打扰,只?叫人准备饭菜,随时预备着,又转头去问那两个随行侍卫的话。
隋青竹太累了?,一觉就?睡了?七、八个时辰,次日醒来,便有管伙食的人跑来向苗瑞传话。
“钦差大人说了?,寻常饭菜即可,多了?也不要。”
苗瑞头也不抬,“热一热,再送。”
但凡朝中来人,接待都有规格,这是固定的,省下那点钱他也不稀罕。
“大人,那他若还说不要呢?”下头的人为?难道。
两头他都惹不起呀!
苗瑞一抬眼?,冷冷道:“你?就?告诉他,若想?死在此地,不过折子里多添一笔罢了?,请便。他若喜欢,本官现?在就?可以写。”
什么狗毛病。
奔波一月,身体亏空严重,若不及时进补,人根本撑不住。
他佩服有骨气的人不假,可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犟种。
稍后那小厮果然回来说吃干净了?,苗瑞就?对曹萍说:“此人的人缘一定非常不好。”
“哦,大人何出此言?”曹萍笑道。
他能?看?出来自家大人对这位钦差还是很欣赏的,只?是对方性格太倔太偏执,只?怕来日不好相处。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只?要同朝共事,大家就?会?非常不自在,因为?在他面前,任何人都会?显得?自私龌龊……”
如果一个人太清正太高?尚,必然不合群。
苗瑞已经?完全明白天元帝派此人过来的用意了?。
就?是要偏执,就?是要不合群,就?是要无人能?管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搅风搅雨。
可是陛下呀,苗瑞在心中一声长叹,过刚则易折,您这一步棋,又何尝不是将我二人架在火上烤……
过了?约莫两刻钟,有人来递话,说隋青竹想?见见苗瑞。
苗瑞起身,看?了?曹萍一眼?,稍带戏谑道:“走吧,正经?会?一会?这位好汉。”
曹萍就?笑了?,躬身示意,“大人请。”
原本隋青竹是要亲自去拜会?苗瑞的,奈何大夫发火,说若这几日乱动,只?管日后当个瘸子瘫子罢,又按着不许。
故而苗瑞一来,躺在床上的隋青竹先就?告罪。
苗瑞自顾自坐了?,并不在意,“是我吩咐了?大夫的,隋大人不要怪他。”
钦差落地,那么日后他的人身安全就?是苗瑞的责任,自然要上心。
隋青竹就?不是会?寒暄打圆场的,开口直奔主题,“我这几日不便行走,想?烦请大人给个手令,看?看?本地的卷宗文书,也好有个章程。”
他刚到,对本地民政一无所知,就?算现?在去了?外面也是两眼?一抹黑,少不得?要熬夜做做功课。
听了?这话,苗瑞就?有些欣慰,还行,不是个莽的,当即准了?,“福建两广虽非我辖下,但隋大人若想?看?时,我也可帮忙调阅。”
隋青竹没有拒绝,躺着行了?个礼,“如此甚好,有劳。”
苗瑞又当面问了?那大夫详情?,细细慰问过,复又隐晦地说起天元帝的意思。
“总督大人,您刚才说的话我一概听不懂,也不想?听。”一番话毕,隋青竹平静道:“我只?知道一点,陛下派我来查案,查出来是本分,查不出来是我无能?,惟以死相报。”
太犟了?……
苗瑞沉默半晌,“请便。”
明面上看?,他许了?隋青竹在他地盘上的无限开火权,然隋青竹虽皇命加身,手下却无一兵一将,所以实际上的“火”,还握在他苗瑞手中。
天元帝的这个安排,打从根源上就?注定了?两人不得?不打配合。
回去的路上,曹萍不禁感?慨,“这位钦差年岁不大,主意却不小呢,不是善茬。”
说话做事都硬邦邦的。
“就?怕是善茬,嘴上什么都好好好,心里想?什么另当别论……”见了?面,摸了?底,苗瑞倒有些轻快,“对了?,林场那边如何了??”
重分林场不是一句话那样简单,他怀疑云南一带上下勾连,可能?衙门里的档案卷宗标注也有猫腻,已经?派人下去重新深入测绘了?。
深山老林多有野兽、瘴气,且崎岖难行,饶是有厢军护送,没了?危险,可现?存巨木的树龄、品种、长势等,也要重新登记,不是个小工程。
“还真让您猜着了?,”曹萍笑道,“有几处卷宗里写了?是荒山,可咱们的人去了?一看?,那林子都极茂密高?大的,问时,只?说当初如何如何,可咱们的人瞧了?,那些木材根本不是三五年间就?能?长起来的……另有树种弄错的,不在记录之内,那么这些树木长成了?之后,去往何处?说不得?就?私下卖给豪商巨贾,广建宅院……如此种种,手段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摸不着的。这么算下来,光每年逃的税款便不是小数啊。”
天高?皇帝远,地形又复杂,地方势力很容易只?手遮天,什么商人不得?衣绫罗绸缎,什么住宅规制,违反的比比皆是。
“这就?好比满头虱子没处拿,”曹萍摇头,“若要细查,处处阻力,处处受限,三年一届怕是什么都不用干了?。但凡被放到这里的官员,哪个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还真惦记什么政绩!怕是还没来就?琢磨如何打点,想?法子快跑喽。”
当年的礼部尚书宁同光被贬,还不是云南,只?到贵州就?险些折了?。若非陛下念旧情?,他又豁出老命上下打点,恐怕贵州就?是他的埋骨之处,饶是如此,三年任期一到便落荒而
对这样的结果,苗瑞早有预料,也不意外,“李仲等人如何反应?可有动作?云南巡抚、各级地方知府、知州呢?”
一地欺上瞒下,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必然上下都不干净,此番陛下下旨严查,势必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前番碰壁之后,倒是没有再露面,只?打发了?下头的人敷衍着,三家都是如此。至于衙门那边么,”曹萍有些忧虑,“云贵一带地方官更迭频繁,远的不提,短短十年之内就?换了?数届,有卢芳枝的人,也有别家的人,还有陛下的人,如今都散到各处,怕是不好追查啊。”
若不动,就?是隔靴搔痒,反倒助长贼人气焰,日后越加肆无忌惮;
可若动,就?不是三言两语抹得?平的了?,稍有不慎,便是众矢之的。
“怕什么,”苗瑞忽然笑起来,转头往隋青竹所在的院落方向看?了?眼?,轻描淡写道:“钦差所至之处,如陛下亲临,他想?做什么,岂是你?我拦得?住的?”
曹萍一怔,旋即也笑了?,“大人高?见。”
是牵制,也是助力。
且看?看?这位钦差大人的骨头能?硬到什么地步。
“各处传我的话,”苗瑞大步向外走去,袍子下摆在身后高?高?扬起,像一面蓄势待发的风帆,“除调动军队,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放出风去,让外头该动的,也都动起来……”
“是!”
总督衙门本就?是各方密切关?注的所在,隋青竹一到,气氛更是紧绷,大有一触即发之相,而苗瑞要做的,就?是“一触”。
那放出去的消息便似一股北风来,吹得?八方流云动,这潭刻意沉寂许久的水中便立刻翻滚,浊浪滔滔。
深夜,巡抚衙门内一小吏步履匆匆,去书房外与人交割了?,后者在外头低声道:“大人,李仲求见。”
云南巡抚严英杰一听便皱起眉头,“不是说过了?吗?眼?下风声紧,私底下不要见面,叫他走。”
来人便为?难道:“小的这么说了?,可他说今日务必要见到大人,不然……”
严英杰勃然大怒,“怎么,他竟敢要挟本官不成?!好大的胆子!”
不然,不然怎样?如若见不到,他是要鱼死网破吗?
骂归骂,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真不敢保证那些狗胆包天的商人被逼急了?,会?不会?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只?好黑着脸叫人进来。
稍后李仲进来,身后还有两个小厮抬箱子。
严英杰不悦道:“胡闹,万一被人看?见……”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因为?李仲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掀开箱子,整间书房立刻被璀璨的珠光充斥了?,硬生生将严英杰的后半句堵在嗓子眼?儿里。
珠光宝气,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死物如何会?有气息?
但它们确实有。
非但有,还是那般的甜蜜可爱,无孔不入。
严英杰的目光好像被锁定了?,眼?神迷离,他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神智都有片刻游离。
“十万金珠在此,”李仲打开天窗说亮话,“全是孝敬大人您的。”
何为?金珠?便是金子打造的精巧工艺品,以及罕见的珠玉宝贝,相对单纯的金银锭子,更轻巧更刺激。且只?要时机到了?,更有无限升值空间,是各国?权贵的最爱。
云南地处多国?交界处,时局混乱,各种北地少有的珠宝,在这里都不算稀罕物。
可李仲这一箱,却连见惯奢华的严英杰见了?,都觉得?稀罕。
皆因这是买命钱。
十万金珠多么?
自然是多的,只?怕一座县城的底层百姓累死累活赚十辈子,也不过是个零头。
可十万金珠真的多么?
若用来买命,就?显得?便宜得?很了?。
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柔软起来。
“胡闹。”严英杰回神,又板着脸骂了?句,可他的语气中已经?不见了?森然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温和。
李仲便笑了?。
“重阳将至,大人为?一方父母,连年操劳,我等感?激涕零,难免忘形,还望大人,见谅。”
“哎,你?也是性情?中人,”严英杰摆摆手,叫他坐了?,“来啊,上茶。”

寒暄一回,李仲意有所指道:“可惜那苗瑞不识好歹……”
当两个人拥有共同的敌人,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达成短暂且微妙的相互信任,而?以此打开?话题,更是屡试不爽的万金油。
严英杰冷笑,“他若同你我一条心,也不会有今日之局。”
但凡苗瑞是可以收买的,那隋青竹早该进云南地界之前就坠马而?亡了,哪里用得着此刻发愁。
不光他无法?收买,甚至他周围的人也打造得铁桶一般。
一干亲卫都是老家亲眷,哪怕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也不会背叛。
那曹萍之父曾被苗瑞救过命,他就是苗瑞最忠实?的一条狗,哪怕此刻叫他去为苗瑞死?,也不会眨一下眼。
“那位总督大人手握两省军政大权,把守各处关卡要道,咱们的人不好出去,外头的人也不便进来,倒是有些棘手。”李仲缓缓道。
咱们……
严英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弄口箱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不否认就是好现象,李仲进一步试探,“草民见识短浅,所知有限,也不晓得那位钦差大人是什?么来头,是何脾性。”
别说他,就是严英杰也知之不详,偏偏云南距离北边足有六千里之遥,书信往来不便,这会儿才知道身份,再?要打听也来不及了。
“是上?一届的榜眼,出身嘛,不过平平,”每届殿试黄榜都会全?国发布,这不是秘密,严英杰吃了口茶,复又皱眉,“太年青了。”
出身一般,年纪又轻,资历就浅,与朝臣之间的关联也就少?,进一步意?味着他们对对手了解不深,可以产生关联的姻亲、师门等几乎没有。
简而?言之,没有可以拉关系的正经由头。
这是真?正的,皇帝的人。
“听这个意?思,倒像个穷翰林。”李仲接道。
“确实?不像宽裕的。”这个严英杰倒是颇有同感。
据他在总督府的眼线说,那钦差大人身上?连个玉坠子也没有,一色装饰全?无,实?在不像有钱的。
“说来也巧,小人在这上?面倒可略尽绵薄之力,”李仲笑道,“若能想法?子见一见就好了。”
既然穷,那就给?他银子,这算什?么呢?
“不中用,”谁知严英杰却直接打断他的幻想,“一路快马加鞭来的,刚到总督府就召了大夫,如今他所在的院子内外都有苗瑞的人把手,等闲人却哪里进得去?”
自从苗瑞上?任之后,就将总督府内外上?下都细细梳理过几遍,严英杰硕果仅存的几个眼线,也只好在外围任着不轻不重的小职位,平时也只传递点小消息,等闲根本近不了苗锐的身,自然也无法?接近那位钦差大人。
“他是钦差,自然不便出面,不过见不了本人,见见他身边的人也好啊。”李仲不死?心,他就不信这天?下有人不爱银子。
就算不爱银子,女人呢?宝物呢?田产呢?
人不可能没有弱点。
“身边的人?”严英杰忽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倒是有两个,你好见么?”
听他语气不对,李仲反问:“怎么见不得?”
不等严英杰回答,李仲突然福至心灵,失声道:“难不成他竟单枪匹马来了?!”
但凡去外地查案,人生地不熟,办起事来也不得心应手,那些钦差身边哪个没有心腹伺候?只要有人,就是突破口。
万万没想到,那厮竟然一个都不带。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苗瑞手上??”李仲诧异极了,也震惊极了,“好大的胆子啊!”
真?可谓棋行?险招。
“是啊,此人倒真?有些神出鬼没的意?思,”严英杰感慨道:“身边只有两个朝廷护送的卫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此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人,一时之间竟生出无从下手之感。
殊不知隋青竹不是没带,而?是根本就没有。
原本的设想被打乱,李仲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直以来他最依仗的就是钱,而?有了钱就可以生权,权又可以反过来生钱……所以当这两样一时间都无法?发挥作用时,他竟久违的生出一种茫然。
李仲眼底寒光一闪,忽问:“那个大夫呢?”
既然人在苗瑞手上?,那么若死?了,苗瑞也难辞其咎!
严英杰淡淡扫了他一眼,“早在问诊之初,上?下三代就被苗瑞一发接入总督府了。”
如此明显的漏洞,是他想不到还是苗瑞想不到?要等你来说。
说来说去,竟是无计可施?
李仲迎来第二次沉默。
沉默的时间久了,严英杰的耐心也在一点点告罄,伸手端茶,隐隐有送客之意?。
官员不可信,贪官更不可信,这会儿若把自己?撵走了,剩下的戏还怎么唱呢?
李仲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大人,若眼下这一关过不去,你我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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