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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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和阿芙躺在床上,细细说着今日朝中事。
阿芙听罢,长叹一声,“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秦放鹤拍拍她?的手。
就是这个?感觉。
纵观整件事,因果循环,何?曾谁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为什?么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又为什?么在某些情况下,分明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却偏偏惺惺惜惺惺?
就是因为很多时?候,势均力?敌的双方其实处境是非常相似的,也更容易引发?共鸣。
就好比现在,虽然秦放鹤和卢芳枝一脉水火不容,但从感性角度来?说,他并不非常恨对方。
甚至在福建船厂这件事上,秦放鹤还极其微妙地理解卢实的想法?,能在某种程度上从他的心理出发?,进而推断前因后果。
因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件事天元帝确实做得不大地道。
打个?比方,好比现代社畜被委任去做一个?非常难的大项目,各种画饼,然后你带领一干下属兢兢业业历时?几年,终于做出了一点成绩。
眼看着要论功行?赏了,然后公?司却觉得你功劳太大了,那些人?太服你了,毫无征兆来?了个?空降,就差明着说来?,你把功劳送给?这人?,你回来?吧。
这谁受得了?
不光卢实本?人?受不了,很有可能他手下那一干官员、皇商也接受不了新上司。
他们的心思也很好懂:“你算什?么东西?无尺寸之功,却突然压到我们头?上,还想指手画脚,我不服!”
所以给?新任监船御史使绊子这件事,固然有卢实本?人?的授意在,但下头?的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或者说没有几分真心,谁敢冒着这杀头?的大罪掺和进去呢?
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场“双向奔赴”,要命的双向奔赴。
再进一步说,为什?么封疆大吏和边疆驻军的统领元帅往往干不长,几年就要轮换一次?
就是怕这种口服心服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导致朝廷的军队成了个?人?的。
历史上这种案例不在少数。
为什?么战场上总说“擒贼先擒王”?这里的王,并不是狭义的王朝之王,更多的还是一军之主帅。
又为什?么两军智斗,往往倾向于先说服主帅,而许多高?级将领一旦投诚,下面那些人?纷纷倒戈,兵不血刃?
诚然有贪生怕死的因素在,但更深的根源就在于忠诚,这些地方上的人?心里就认准了这位主帅。
他去哪儿了,自己就甘心去哪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号召力?,人?格魅力?。
而卢实,无疑就是一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当然,秦放鹤会这样想,并不意味着他同情卢实,相反,卢实授意爪牙阻挠造船进程一事,不光戳了天元帝的逆鳞,也恰恰阻碍了秦放鹤对外掠夺的进程,双方从根本?上就对立。
政斗,你死我活,没毛病,但你不惜以家国?大事为筹码,这就越界了。
所以前面天元帝忍了,因为他确实对卢实有所亏欠,但此事一出,忍不了了。
但要扳倒卢芳枝父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归根究底,这件事的矛盾根源在于皇权和私心之间的分歧。
作为当权者,天元帝对臣子的要求很简单,大公?无私,忠诚。
但是首先这个?前提,在秦放鹤看来?就非常荒谬且不靠谱,至少在封建王朝时?期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因为这是人?治大于法?治的王朝,天下大权全?部掌握于皇帝一人?之手,是个?人?,而非一个?公?开的相对透明的组织机构。
但是人?就会有私心,试问皇帝本?人?都不可能永远做到大公?无私,上行?而下效,又凭什?么要求下面的官员呢?
至于忠诚,究竟忠于朝廷,忠于国?家,还是忠于皇帝个?人??
因为很多时?候,皇帝的个?人?私心会和王朝的发?展产生冲突,比如说他想享乐,但朝廷想要拨款,但朝廷具体运作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必然就会有臣子为了往上爬,背弃朝廷,讨好皇帝。
所以“奸臣”应运而生。
派系的分歧,也就产生了。
作为外来?者,秦放鹤可以大逆不道地说,绝大部分奸臣权臣,其实都是皇帝个?人?意志和私欲的衍生品。
只要“皇帝”存在一天,党派之争、权臣之患,就永远不可能断绝。
所以福建船厂之事一发?,天元帝恼火,却不好轻举妄动,因为卢芳枝父子有功,有大功。
一旦操之过急,众朝臣看了,难免感同身受,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今日陛下可能对有功之臣如此翻脸无情,焉知来?日不会将刀锋朝向你我?
一旦人?心散了,事情就都难办了。
而秦放鹤,就是其中之一。
甚至汪扶风、苗瑞,乃至董春,都各有心思。
所以董门需要扳倒卢芳枝,弄掉卢实,但同时?也要确保天元帝的进度不能太快,手段不能太过尖锐,以防日后他用?类似的手法?对付自家。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能出手拦一拦,力?保卢芳枝。
所以你看,这就是人?心,所谓派系之争,也不是绝对的非黑即白。
大家都各怀心思,审时?度势,随时?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将来?转变立场。
一切都像极了成人?之间赌上性命的游戏,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度,遵守着各项或明或暗的规则。
天元帝是这场游戏的发?起者,同时?也是参与者,他虽制定了规则,但因身处其中,自然也要受到规则的约束。

八月初五,高程从章县回来,还顺带给秦放鹤带了点土仪。
到时秦放鹤正同女儿玩,见他来,便叫人上了茶果点心,问些路上的情况。
看见来人,阿嫖张口就喊伯伯。
因秦放鹤在同辈人之中最小,每每年纪垫底,所以她拥有一群伯伯,却至今未有一个叔叔,导致现在完全形成条件反射,看到家中来了男性客人,就觉得是个伯伯。
高程对常人孤傲,对小孩子?倒还好,蹲下去捏了捏她的小辫子?。
阿嫖嘻嘻一笑,非常骄傲地炫耀,“爹爹编的。”
是两根细细的三股麻花辫,在脑袋两边弯成双丫的模样,末端缎带上坠着?紫色的海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非常可爱。
高程听了倒是真有几分惊讶。
他一直都知道?秦放鹤疼爱女儿,却不想?竟至这般田地,还亲手编小辫子?……
等二人交流完,秦放鹤才请高程去里间?坐,阿嫖则在旁边安静地玩新得的玩具。
乖小孩不可以打扰大人说话,不然?会被带走的,她懂。
“刚到?翰林院,或许有些不适应,也不用急,那边有几个人与我相熟……”
高程是二甲,入外院,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
最初高程还能认真听,可无意中往阿嫖那边瞥了眼之后,就迅速被玩具吸走了心神。
那是一组非常奇异的组合,中间?像是一只烛台,然?后烛台上面又?有一层小水壶。
那水壶受热不断沸腾,顶得盖子?啪嗒啪嗒开合,盖子?顶端连接一根细细的长杆,长杆末端是一只竖着?的小木轮,木轮握在一只竹片小人的手中,随着?蒸汽带动,那木轮便一前?一后滚动起来,看上去好像是小人吱呀吱呀不停碾药,十分有趣。
秦放鹤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下去,含笑看着?高程。
良久,高程骤然?回神,眼中放光,似乎想?到?什?么。一扭头见秦放鹤正看自己,便有些窘迫。
人家?辛辛苦苦为我筹谋,我却公然?开小差……
秦放鹤赶在他开口道?歉之前?摆摆手,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做完之后我就在想?,若将此物无限放大,火力加倍,用在车马船舶之上,又?会如何?”
高程本能地顺着?一想?,然?后呼吸都加重?了。
又?会如何?
他终于回过神来,“你是特意做了给?我看的?”
秦放鹤没有否认,开诚布公道?:“在京城几年,你应该也隐约听到?了风声,陛下心意已决……我有心钻研,奈何诸事繁杂,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做这些……”
相交几年他也算看出来了,高程此人确实不善交际,哪怕最终殿试成绩优异,可照他的性子?,官场上很容易得罪人,想?要依靠传统的方式加官进爵,怕是不行的。
而且中了进士之后,他好像终于摆脱了多年的枷锁,迅速投入到?对算学的研究之中,多少?有些放飞自我了。
到?了这个阶段,作?为同乡兼前?辈的秦放鹤实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劝了,因为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往上考了。
处事不够成熟,但足够专注,这就是高程的特质。
如果想?让他最大限度发挥才能,必须有人替他规划一条路,给?予保护,然?后他只需要按着?走就行了。
说白了,是个全身?心搞科研的好苗子?。
秦放鹤就想?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由他开始,率先掀起第一次工业革命呢?
之前?他为什?么想?让朝廷对外用兵,却不先对付北方陆上强敌,而是先考虑海外呢?
最大的原因就是,依靠现有的科技发展水平,陆上作?战非常依赖于马匹奔袭、运输,但大禄境内的优质牧场不多,良种马进口和培育从根源上被人卡了脖子?。
且北方广袤且严寒,气候恶劣,长期生活在中原腹地的大禄军队去了,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军需供应也是一个大问题。
双方一旦开战,敌国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只要一个拖字诀,拖到?冬半年滴水成冰,大禄军队就不得不无功而返。
而北方匈奴等国也深知这个现实,所以有恃无恐。
然?大禄造船航海技术领先世界,拥有漫长的海岸线,优势在海上,真要就近打起来胜算极大,甚至可以说赢定了。
但这还不够。
现有的原始航海动力几乎完全依靠于风力和潮汐,中短距离作?战也就罢了,若想?走得远一些,就必须从根源上改进动力。
而一旦蒸汽机成熟应用,就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个跨世纪的难题。
试想?一下,当?其他国家?还在依赖于畜力和自然?之力维持基本需求时,大禄祭出吞吐着?蒸汽的远洋钢铁巨轮和火车……那会是一种何等震惊世界的碾压!
但高程听了,却没能在第一时间?顺利接收这份激动。
“好是好,可我没亲手试过,不确定究竟能负重?多少?。”
他只是初步窥见了这一行一点微弱的可能,仅看眼前?这点轻若无物的小木头人,现阶段完全想?象不出广泛应用后的威风凛凛。
只是隐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这个概念会如何改变世界,现在的他对此还一无所知。
秦放鹤表示理解,“这个不重?要,你只要去做就好了,不过有一点,暂时不要让不信任的人知道?,注意安全。”
未来十年之内,大禄与东南沿海诸国必有战事,他不确定第一次工业革命能不能赶得上,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掌握最顶尖技术团队中必须有自己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掌握话语权。
所以尽管知道?天元帝目前?对自己充满信任,他还是没有选择第一时间?上报。
一来,仅靠秦放鹤自己的力量,目前?阶段还没有办法?将蒸汽机的概念应用在现实生活中。只靠这点小玩意儿,很容易让天元帝产生一种不实用的初印象。
而一旦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后期再想?让他重?视,派出专人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研究就很难。
所以还不如先让自己人干了,拿出实打实的成果后直接上报,来个一眼震撼。
二来如果东西交给?天元帝,他老人家?必然?又?会考虑什?么制衡之术。
按照之前?他对卢实卸磨杀驴的做法?,以及当?下对苗瑞的牵制来看,最后即便研究出成果,头功能不能落到?自家?的头上,还真不一定。
前?车之鉴,秦放鹤不得不防。
秦放鹤在这边忙碌,西南一带也不清闲。
圣旨是八月初二发出的,一路八百里加急,昼夜无休,从都城望燕台到?云南足足六千里,八月初十就到?了。
此时苗瑞正在书房中与心腹谈话,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大人,圣旨到?!”
苗瑞当?即带众人起身?,迅速整理着?装,大步流星出门接旨。
总督府外的大道?上,一阵特殊的铃声迅速逼近,紧接着?一名?背插旗子?的驿吏从转角处闪现,口中高呼,“八百里加急!闲人退避!”
待到?总督府门前?,来人不待停稳便滚鞍下马,抬头见一个面皮微黑、身?材高大的威严中年人率众大步而出,“云贵总督苗瑞接旨!”
双方先行核验了文书有无缺损,那驿吏又?当?着?苗瑞和众人面拆了封条,开了盖有官印的油纸包,这才宣旨。
听到?有钦差,苗瑞心头一紧,怎么,陛下竟对我起疑了?!
可稍后看了之后发回来的奏折上面鲜红欲滴的三个大字,当?下便又?吃了定心丸,还好还好。
见后方大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未散尽的烟尘,苗瑞问道?:“钦差何在?”
那驿吏听了,只是摇头,“我等只负责传旨,其余的一概不知。”
跟在苗瑞身?边的一个心腹便笑道?:“大人盼圣意如盼甘霖,一时竟也糊涂了不成?钦差大人想?必还在半路上呢。”
苗瑞心想?,倒也是了。
所谓八百里加急,就是一路快马夺命狂奔,每到?一处驿站便立刻换人换马,中间?风雨无阻,日夜不停。
文书能如此,皆因驿吏无数,可钦差却只有一人,换得了马,换不了人。哪怕一天卯足了劲儿狂奔,也不过跑六七个时辰罢了,且坚持不了几天,只怕人也颠散架了,大腿也磨烂了。
又?是个翰林,一个月能到?就不错了。
苗瑞简单估算了下,“也罢,过几日尔等安排人去城外驿站候着?。”
不过圣旨在手,苗瑞也不必非等到?钦差来了再开工,如此便有了倚仗,可以张罗开来了。
稍后众人去议事厅议事,苗瑞问起下面查的怎么样,众人便摇头,“负隅顽抗。”
之前?苗瑞为赶上朝廷造船的进度,不得不杀一儆百,如此确实一时镇住肖小,一切流程得以顺利推进,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弊端:
死者为大。
说白了,在好多人看来,被杀的那三个林场主就是罪魁祸首,如今他们死了,合适的巨木也找到?了,问题解决了,那么本案是否就要告一段落?
所以在拿到?圣旨之前?,苗瑞深挖一直进展不畅,因为就连本地巡抚和各处的知府也隐约有些消极抵抗的意思。
说的不好听一点,真要查起来哪个当?官的身?上没有三五项罪名??都不清白。
如今正好人死了,船场运作?也流畅了,干脆就告一段落,你好我好大家?好,何必非搅得鸡犬不宁?
苗瑞冷笑,“他们哪里是怕百姓鸡犬不宁,而是怕本官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来!”
若事情闹大了,直属地方官员也难逃责罚,事关家?国大计,轻则贬黜,重?则……抄家?灭族。
屁股上都粘着?屎呢,试问谁能不怕?

晚间心腹曹萍来找苗瑞说话,“大人可要继续查下?去吗?”
苗瑞正在灯下看兵书,闻言抬头瞧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觉得?不该查?”
“大人说?笑了?,”曹萍跟随苗瑞多年,自然知道他这话只是玩笑,便?也笑了?一下?,“只是下?官觉得?,圣旨中似有深意。”
此去京城相隔数千里,万一弄错了?陛下?的意思,岂不要糟。
“是啊,有深意……”苗瑞索性合上兵书,轻轻拍了?拍封面,顺手丢在桌上。
他慢慢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盛开的花,“我已多年不曾回京,许多记忆都模糊了?,想来此刻京中夜间已经颇有凉意了?吧?”
可此处依然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就连吹到脸上的风也是温温柔柔的。
“大人多虑了?,”曹萍听出他心中唏嘘,亦有几分惆怅,“大人在外鞠躬尽瘁,陛下?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有这道旨意了?。”
“就是这旨意,”苗瑞捏了?捏窗台,转身说?:“五品以下?可先斩而后奏,陛下?为何独独点?出来?”
曹萍在意的也恰是此处。
虽说?需要放权,可一时之间放得?未免有些太大了?。
五品意味着什么呢?京中五品就有资格参加年末宫宴了?,一州知州,也就是正五品,而他下?面的同知、判官,乃至各地?知县、主簿等等,都可杀得?。
字面上来看,只要苗瑞想,就有权让这一方土地?血流成河,成为人间炼狱!
虽说?后面紧跟着又补了?一个翰林过来监督,但总觉得?有古怪。
“这是陛下?在提醒我,事情?要收着办。要查,但不能查得?太深;要立威,却又不能立威太过……”苗瑞冷笑道。
“这……”曹萍先是一愣,继而就有些气?愤,“可是这样一来,岂非扬汤止沸隔靴瘙痒,何日才能斩草除根啊!”
“此时的确无法斩草除根。”苗瑞叹道。
之前他没过来,不知内情?也就罢了?,如今细细察看也觉心惊,这南方沿海一带但凡机要部?门,竟有六七成与卢芳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些人各有本领,也并非完全尸位素餐,若果然一口气?通通抓起来杀了?,一时之间却又从哪里找到这么多合适的备用人员填坑?
到时候时局乱起来,反而更耽误事。
曹萍听了?,也觉得?有理,只是不免扼腕,“多好的机会啊!”
“那倒也未必,先慢慢看着吧,”苗瑞抬手示意他坐下?,“陛下?幼年曾得?卢芳枝教导,有师徒之谊,与卢实勉强也算半个同门,他对卢芳枝的情?分远非我等所能想象……”
一旦对某人有情?分,那么难免爱屋及乌,所以天元帝本人对卢实也就有着超乎寻常的容忍,容忍他瓜分贡品,容忍他贿赂太后,容忍他自?称小阁老……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只是一味的容忍退让吗?未尝不是捧杀。
而卢家父子也确实在日复一日的吹捧渐渐养大野心,竟有些忘了?君臣之别,忘了?臣子的本分。
一旦过了?头,不必天元帝亲自?动手,下?面自?有看不惯的朝臣带头弹劾,那时再杀,便?名正言顺了?。
这道圣旨就是个讯号,开始清算的讯号。
曹萍点?头,深以为然,“唉,话虽如此,道理我也都懂,只是难免有些憋气?。”
苗瑞就道:“咱们有什么好憋的,这口气?陛下?不也都忍了?,你我又算什么。”
顿了?顿,“只是不知来的这位隋翰林是个怎样的人。”
“大人不是有位六元师侄?”曹萍笑道,“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在翰林院必然相识,不如提前套套交情?,以后共事也好办些。”
既然是钦差,想必是陛下?心腹,关系搞好一些,或许能从他口中套点?私密话也未可知。
万一来日有个什么磕绊,多个人御前美言,也多条路。
“不妥,”谁知苗瑞却摆摆手,当场否决了?这个提议,“若他二人果有交情?,不说?也懂。若无交情?,贸然说?了?反倒显得?谄媚,弄巧成拙。”
况且陛下?为了?制衡,既然派了?此人前来,那么与师侄秦放鹤的情?分必然寻常,甚至有可能交恶,两边不掐起来也就算了?,还?指望什么拉关系?
说?到秦放鹤,苗瑞的眼中沁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不过马上又郑重起来,“吩咐下?去,过几日那隋青竹来了?,上下?务必谨慎对待,纵然他宽厚温和?,尔等也不许掉以轻心,不要太过热络……”
所谓钦差,就是皇帝的耳目,谁能保证他来此地?没有第二个目的呢?如果自?己这边果然轻举妄动,保不齐转头就是一个“结党营私”。
“是。”曹萍听了?,忙起身应下?,“只是大人又想从哪里查呢?”
有了?旨意,许多事就好办了?,之前好些官员咬着不松口,如今见到圣旨,也该死心了?吧?
苗瑞略一沉吟,“且不论官官相护,此事干系甚大,闹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都是场面上混的,岂能不知利害?况且船厂的事五月就发了?,如今已是八月,我不信卢实那头没有动作?,纵然曾经有线索,只怕现在也没了?……”
所以如今的福建官场,便?是铁板一块,纵然有圣旨,一脚踢上去,也未必能踢得?出什么,空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既然这里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分而破之。
“放出话去,就说?本官看过了?,此次之所以混乱,乃是林场划分不明?、责任不清,以至于相互推诿,”苗瑞草草写了?几笔,取了?官印来盖,递给曹萍,“故而为永绝后患,本官有意重新划分林场。”
重新划地?非同小可,苗瑞虽贵为总督,也需要同本地?巡抚商议后再做决断,所以之前一直拖着未能成行。
可如今不同了?。
圣旨在手,谁能拦我?
曹萍上前双手接了?,听了?这话便?笑,“大人妙计。”
官场相互勾连,自?然不同,可商人们呢?那可就未必了?。
商人逐利而生,只要利益足够大,管他什么仁义?道德,统统可以靠后。
天底下?哪儿有商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林场主所依仗的,不就是山林么,有地?皮就有银子赚。
奈何那些林场多是祖上传下?来的,谁家大谁家小,轻易动不得?,但彼此之间绝不可能一点?儿摩擦没有。
如今那三家林场原本的掌门人都死了?,后面继任的,本就同那些官员略疏远一层,相互之间的联络,也必然不如前任深。
如今突然有了?可以重新圈地?论长短的机会,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么所谓的信任……摇摇欲坠。
曹萍揣着公文离去,途径外花园时,一阵柔风吹过,惊起漫天花瓣。
有几片落在他肩头,但更多的,都随风起伏,一并打着卷儿飞过墙头,飘飘荡荡,落到不知哪家院子里去了?。
风起,风落,花厅中安静对坐的三人齐齐眯了?眯眼。
这股风好似打破平静的讯号,左手边那人咬牙切齿道:“苗瑞那厮杀我兄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祸一起闯,钱一起挣,女人一起玩,便?是不分你我,如今骤然折了?一人,当真痛彻心扉。
旁边一人也叹,“下?个月就是先父的六十整寿了?,这,唉!”
虽不比方才那人情?绪激愤,却也是一般的悲痛难当,说?罢,抬袖拭泪。
“刘兄,王兄,”第三人却劝道:“你我都是一般处境,可是也莫要昏了?头,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我虽有个皇商的头衔,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比寻常百姓多几个臭钱,如何能与朝廷对抗呢?”
整低头抹泪的那人一听,抽泣声立刻就小了?不少?。
这倒也是,原本自?家老爷子何等威风,恨不得?就是本地?土皇帝了?,便?是地?方知县到任,也要客客气?气?的,可苗瑞一来,还?不是说?杀就杀?
不过几日,脑袋就生蛆了?……
只最?初说?话那人却指着他骂道,“你莫以为那点?算盘我不清楚,你们兄弟早已不睦已久,他死了?,正好你上位,你心里巴不得?!少?在这里放屁。”
“唉呀,休要吵闹,休要吵闹,”正啼哭的那位也顾不上抹泪了?,睁着一双红眼站起来左右劝和?,又捶胸顿足大叹特叹,对着发难那人苦口婆心道,“刘兄啊,大敌当前,你我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便?是要商议对策,怎么,怎么自?己人先就打起来了?!稍安勿躁!”
对着那位刘兄说?完,他又巴巴儿去看仍八风不动吃茶的屋主,“两位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刘兄素来心直口快,并非有意……”
姓刘的一听,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倒也晓得?轻重缓急,略嘟囔几句,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姓王的这才掏出手帕子,胡乱抹了?抹脸,“你我三家同气?连枝,以往恩怨暂且搁在一边,如今头一个要紧的,就是怎么把眼前这关熬过去。我听说?今儿姓苗的接了?圣旨了?,陛下?要严查严办,两位兄台,若咱们还?不能同心协力,只在这里你怨我,我怨你,改日也只好一并往阴曹地?府吵去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姓刘的愤愤道,“他还?想怎样?况且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顶着,上头那些官老爷平时收了?你我那么多银子,难不成真就一个屁都不放?”
屋主就斜了?他一眼,“他们是收了?银子,不是收了?你我的命,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怕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腾出手看顾你我?”
“你!”姓刘的才要习惯性咒骂,一转脸对上姓王的苦瓜脸,只得?又忍回去了?。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然自?家兄长哪里来的尾七?!
“苗瑞与小阁老势同水火,”姓王的向后靠在大圈椅内,肥胖的身体挤成一团,脸上横肉都耷拉了?,瞧着便?有些沮丧,“之前我曾拿出十万两打点?,都被挡了?回来。”
姓刘的便?道:“那就送女人!”
屋主:“你当他苗瑞跟你们兄弟一般,是个色中饿鬼?”
若几个女人能办成的事,何必拖到今日这个局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姓刘的暴躁道,“照你的意思,咱们干脆等死好了?!”
说?着,眼中厉色闪过,“哼,别把我逼急了?,左右是个死……”
他们这些人在本地?经营多年,又多深山老林,常与别国百姓争抢摩擦,名下?都有武装亲兵,且擅长林间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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