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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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一步,程璧的前途尽毁,名声也没了。
他活着一天,子孙后代?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还真不如死了。
既然如玉可以用她的死来把程璧坑死,那么程璧又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的死,挽救摇摇欲坠的程家声誉于?万一呢?
死者为大,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必然全天下都为之动?容,天元帝也会回想起他在世时的种种好处,并不断美化?、放大。
如此一来,局势扭转,生者势必会同情孤儿寡母,不会再?继续追究。哪怕为了名声,程氏一族大概也会照看程璧的妻儿,叫他们不至于?孤苦无依。
甚至或许有极其微小的概率,激发金汝为等?人所剩不多的良心,日后拉那两个孩子一把。
而?民间那些富有想象力的百姓们,也会转变对他的看法,觉得是不是之前冤枉了这位程探花……
阿嫖以为母亲在跟自己玩闹,仰起脸儿咯咯笑起来,两只酷似秦放鹤的眼睛弯成月牙。
秦放鹤听了,以一种全新而?奇异的眼神打量着阿芙,忽然凑过去,在她面颊上飞快地?亲了下,“知我者,阿芙也。”
同样是死,多一个步骤,就?能改变许多事?。
说到?底,他这个人,还是不够狠。
对敌人不够狠,对自己也不够。
这么一折腾,程璧非但得不到?同情,反而?会招致嘲笑,大家都会觉得他在做戏。
但自杀……是多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啊。
阿芙面上飞红,顾不得女儿,抬手推了他一把,“要死了,当着孩子的面……”
秦放鹤大笑,“你我夫妻一体,这有什?么!”
阿嫖见了,也跟着笑,撅着屁股爬起来追着秦放鹤跑,“爹,讲故事?!”
爹爹可会讲故事?了!
秦放鹤一把把她抄起来,用力举高,笑道:“好,今天讲什?么呢?就?讲个尊重?别人得善报的故事?吧……”
阿芙跟着站起来,看着两人笑闹,也跟着笑了。
她抬手摸摸面颊,那里似乎还残存着烫人的温度。
怪羞人的……
果然,程璧自杀未遂的闹剧一出,天元帝彻底没了耐心,不几日便降下旨意,废其为庶人,即日离京,永世不得返。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程璧的骄傲,他的家世、他的地?位、他的荣耀,一切曾经他所珍视的东西,都成了虚幻泡影。
此事?看似没有牵连他的儿子,网开一面,但有这样的父亲,日后会有人愿意为他的儿子做保人吗?
即便后代?有了功名,有其父必有其子,朝廷愿意选这样的人为官吗?
程璧离京当日,据说无人相送,秦放鹤也没去。
都这样了,再?去多少显得虚伪。
天元三?十?一年的探花程璧便如一颗流星,光芒璀璨地?划过这片天空,却又如此短暂且迅速地?陨落了。
此事?便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几个月竟难得太平,不觉时光飞逝。
七月底开始,各省乡试在即,天元帝根据各处考场距离远近,先后点了主考官,胡立宗赫然在列。
先有南下巡堤,后又巡考,这是天元帝要重?用他的意思。
九月,各省乡试结果陆续报到?朝廷,秦放鹤也接到?了久违的好消息:汪淙自不必说,肖清芳和齐振业都中了。
其中齐振业险而?又险,侥幸得中本省倒数第三?,但无论如何,终究迈过了这道门槛。
一次性考出两名举人,这在章县本朝的县志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少不得一通庆贺。
那白云村、林县令和孔老爷子也各有书信带给秦放鹤和孔姿清,等?到?齐振业收拾了家当抵达京城,已是十?一月初。
虽说接下来他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管怎么说机会难得,还是下场试一试的好,万一就?是踩门槛中了呢。
举人还是进士出身,那差距可太大了。
如果中了,说不得要留京,如果不中,那么就?照原计划去周幼青那边做个幕僚小官。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再?回章县,所以齐振业这次直接就?是搬家,将清河府辖下除了祖宅之外的所有产业都处理了。
肖清芳的家境跟高程差不多,都是在县城中算富裕,但还没富到?能在京城有产业的地?步,他这次是自己先过来投靠一个在京城定居的远亲,预备会试。
若不得中,马上返回县城备考,减少开销。
因为不是自家,总归不大方便,来的第一日他未曾登门拜访,只先在亲戚家熟悉,就?托齐振业代?为问好。
阿芙、孔姿清之妻吴夫人,还有齐振业之妻翠苗,都聚在一处说话?,十?分快活。
三?年不见,妞妞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那后有的弟弟也三?岁了。
孔姿清之子两岁多,再?加上一个一岁半的阿嫖,真是满屋的小萝卜头乱跑,热闹得厉害。
孔姿清的儿子像极了他,少年老成模样,分明是个弟弟,偏要去照顾哥哥,又因孩童天性,想跟妞妞和阿嫖她们玩,只不好意思开口,粉嘟嘟的小脸儿都憋红了。
孔姿清是亲爹,看出儿子心思,偏不帮忙,只含笑瞧着,想看这小子能憋到?什?么时候。
齐振业看了,不免指着妞妞感慨,“想当初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也不比她大多少。”
男孩发育本来就?晚,况且当时九岁的秦放鹤生活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谓面黄肌瘦,论身高体型还真就?跟这会儿的妞妞差不多。
听到?自己的名字,妞妞蹬蹬跑过来,“小秦叔,妹妹漂亮!”
阿嫖就?在后面傻乐,“漂亮!”
秦放鹤招招手,妞妞就?跑到?跟前,仰起红扑扑的小脸看他,“叫我干啥?”
阿嫖也跑过来,抱住秦放鹤的大腿,手脚并用往上爬,有样学样,“叫我干啥?”
秦放鹤失笑,帮她顺了顺乱糟糟的小辫子,故意逗她,“没叫你。”
阿嫖跟着笑,笑嘻嘻往他怀里钻。
秦放鹤托着她的小屁股,又拍拍妞妞,赞许道:“如今这官话?说得越发好了。”
齐振业这一家子一来秦放鹤就?发现了,如今当爹的嘴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关中腔,连带着两个小的,张口也是半生不熟的官话?了。
妞妞撅撅嘴,“爹说女孩子大了,也要正经学着说点好听的,不然来到?外头叫人笑话?……”
孔姿清就?戏谑地?看齐振业,后者挠挠头,“嗨,就?是这个事?儿……”
自打他单独回到?章县,再?对外时,愕然发现学里竟没有能跟他说关中话?的人了。直到?那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自己确实是被秦方鹤惯坏了。
过去几年中,哪怕和秦放鹤一起外出游学,齐振业也时常忍不住说关中话?,旁人不是没意见,但大多看在秦放鹤的面子上,忍了。
如今……也是时候改过来了。
不过偶尔他也会觉得奇怪,秦子归那小子分明从没去过关中,当初二人相识时年纪也小,怎么就?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偶尔还能接几句,听着味儿也挺正……

第136章 【捉虫】新人(一)
旧友久别重逢,各有际遇,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晚间孔姿清和齐振业两家就都没回去,留在秦放鹤家里过了一宿。
齐振业舍不得睡,倒背着手满院子溜达,边溜达边稀罕,“瞧瞧,这就是陛下御赐的宅院!如今我也算开了眼了!”
所以说,当自己不中用的时候,记得督促朋友,苟富贵,勿相忘!
妞妞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就觉得挺美,“爹,啥是御赐么?”
“御赐,就是陛下给的。”
“白给啊?”
“那?可不!”
“那?以后陛下给你不?”
“……这个么,够呛。”
“咋就够呛了么!”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甚!去去去!”
妞妞一撇嘴,转身找阿嫖玩去了,中?间还抽空跟翠苗告状,“娘,爹咋不知道上进么,你看小秦叔都有御赐的宅子了,你叫他也?弄一个么,多好看!”
翠苗:“……”
你还挺敢想。
白日秦放鹤和孔姿清要去衙门,齐振业就去找肖清芳,然后二人再一并去寻高程。
其实高程为人孤傲,除了秦放鹤之?外,跟章县县学内谁的交情都不深。但此?刻远离家?乡,昔日同窗再次聚首,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亲近。
因如今高程跟杜文彬的族弟合租一座院子,去时遇上了,难免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不曾想对方简直比高程还不善交际,站在原地都不自在,脸都微微涨红了,只得作?罢。
同乡同考,相互作?伴,心下就不那?么慌了,可话说回来,大家?又?摇身一变成了竞争对手,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齐振业很想得开?,就自己肚子里那?点料,哪个对手不算对手?
都一样!
就这么来吧!
晚间秦放鹤和孔姿清下衙,顺道带回来许多望燕台特色糕点,外加一头活羊、一口生猪,现场宰杀了烤肉吃。
人多了,寻常吃菜就显得不够热闹,还是烧烤或火锅来得畅快。
阿嫖年纪虽小,肉瘾却?大,“肉!吃肉!”
如今姑娘大了,饭量见长,一罐子肉松都吃不了几天,兼职奶爸秦放鹤根本炒不迭,只好把要领交给厨娘,叫她?们日日看着办。
孔姿清之?妻吴夫人就戳戳自家?儿子,“看看妹妹,再瞧瞧你,每日叫你多吃几口肉那?叫一个作?难……”
小伙子小脸儿涨红,小小声说:“不好吃,腥气……”
秦叔叔做得肉松就很好吃,但自家?厨子总爱炖什么大块肉,就不好吃。
他喜欢来秦叔叔家?作?客。
阿芙听见了,拦下还要说话的吴夫人,细细问了,劝道:“也?未必是孩子无理取闹,既然不爱吃,说不得就真有些缘故,不如今儿试试我家?的。”
就好比有的人天性聪明?,也?有的人天生舌头细,别人尝不出?来的异味儿,他尝得出?。
话音未落,小屁孩儿就接上了,“婶婶家?的肉好吃的。”
吴夫人:“……”
你还真不给自家?留面子。
今儿的烤肉也?是秦放鹤亲自写了步骤,看着厨房的人腌制的,稍后烤出?来,吴夫人尝了,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比自家?厨子做的好吃。
再低头看看自家?号称不爱吃肉的儿子,那?半边脸都被油脂糊满了。
莫非,还真是厨子的问题?
算上肖清芳和高程,昔日章县县学的五个人,如今再次聚首,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夜间众人对酒当歌,畅谈理想,十分快意,中?间还夹杂着父母们必备的“那?谁,上去给你叔伯们背首诗!”
一宿吃得烂醉,次日天色微明?才散了。
秦放鹤和孔姿清两个社畜不得安眠,只胡乱在暖阁软榻上挤着眯了会儿,然后就各自洗漱,换过官袍,一起去了翰林院。
众人各自散了,齐振业一家?四口去街上逛,翠苗就笑,“如今可算放心了吧?她?小秦叔还是那?个小秦叔,并不曾变。”
来之?前?,这厮意外紧张起来,整宿睡不着觉,拉着她?说胡话,什么生怕子归和无疑出?息了,瞧不上他了云云。
齐振业摇头失笑,“怎么会没变呢?”
不光他们变了,就连自己也?变了。
翠苗还是觉得他多心了,“人家?不照样同你谈笑风生的?就连我,那?几位官太?太?也?不曾嫌弃哩,照样说得有来有往。”
齐振业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眼见妻子神色满足,一派欢喜,到底还是咽回去。
为什么大家?相处得这么融洽,甚至一度会产生比同窗时候更?舒适的感觉呢?
用子归以前?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他和无疑在向下兼容。
过去几年的分别,足以让大家?产生犹如天堑般的鸿沟,也?许子归和无疑本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其实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官员了,哪怕在老朋友们面前?刻意收敛过,但说话、思考的方式习惯,乃至偶尔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细节,恰恰正是曾经齐振业深恶痛绝,如今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官威。
对此?,齐振业当然不会不高兴。
哦,也?不对,或许他有一点不高兴,但不是对子归和无疑,而是对自己。
就像这趟来京城,明?面上打着应考的旗号,但齐振业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考不中?进士,所以根本不怕和肖清芳等人竞争。
因为真的考不上。
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天分不行。
哪怕再多给他一倍的时间,不行的,就是不行。
天分,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翠苗或许不知道,他经常懊恼,甚至曾经怨恨老天,世上聪明?人这样多,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呢?
眼睁睁看着昔日并肩同行的好友们渐渐登高望远,只有自己原地踏步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齐振业常常会羡慕他们那?样的天分,羡慕他们不点就透,但偏偏无计可施。
他对翠苗说过怕,是真的怕,怕秦放鹤和孔姿清越走越远,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功……
人和人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离得太?远,再深重的情谊也?会渐渐淡薄。
所以去岁秦放鹤写信来,说想荐他去周幼青手下为官,齐振业马上就答应了。
就算是痴心妄想吧,他还是想挣扎一把,看能不能将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来的路上,齐振业仍难免忐忑,可这两天跟朋友们说笑过之?后,便迅速释然了。
因为他发现,不光自己怕,那?两个朋友也?在怕,怕彼此?生分了。
正因为珍惜,所以才会怕。
思及此?处,齐振业低头看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妞妞,“你觉得你小秦叔变了吗?”
“变了呀!”妞妞脱口而出?,然后似乎想到什么,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害羞,捧着小脸嘿嘿笑道,“变得更?好看咧……”
还有御赐的大宅子!
齐振业:“……”
翠苗:“……”
片刻后,齐振业放声大笑,将妞妞扛在肩头骑大马,父女二人齐声叫着笑着,在陌生的京城街道间跑出?去老远。
翠苗愣了下,在后面小跑着追,隐约听见前?面断断续续传来齐振业癫狂的声音,“……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子……不过你小秦叔么,这
辈子你是巴望不上了,倒是以后挑女婿嘛,可以照这个模样品性的找!“
翠苗听了就在后头笑骂,“想得还挺美!”
会完了朋友,秦放鹤说不得还要去见师兄汪淙,也?是一番寒暄不提。
相较齐振业和肖清芳,汪淙就显得从容多了,整个人的身心状态也?极好,还顺道带回来许多江南丝绸……
亲朋好友都在,秦放鹤一家?这个年过得就特别热闹。
转眼到了天元三十四年二月,会试开?始。
临进考场之?前?,一干亲友还都陆续来摸秦放鹤的右手,美其名曰,蹭点好运。
秦放鹤:“……”
蹭吧蹭吧。
阿嫖见了,也?凑过来摸,秦放鹤失笑。
礼部尚书兼阁员柳文韬第二次主持会试,到底比上回从容多了。
只是本次会考,也?有几个引人关注的考生,其中?之?一便是金汝为的幼子,另有汪扶风的亲子,汪淙。
如此?一来,金汝为、汪扶风并其亲眷、族人、师门皆需回避,柳文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叫人抓到什么短处。
翰林院上下也?去帮忙,抄写的、阅卷的,不一而足。
因汪淙那?层关系,秦放鹤被单独踢出?来值班,不许靠近考场,倒是难得轻松。
只要能通过会试,最起码也?能点个三甲同进士出?身,来日外放,至少七品知县起。
然而二月十六,第三场考试结束,齐振业一出?考场就摇头苦笑,“罢了罢了。”
翠苗见了,虽有些失望,倒也?不算意外,上前?安慰道:“举人就很好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一阵嘈杂,齐振业和翠苗扭头一看,竟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考生一出?贡院大门就虚脱了,两眼一翻,昏死?在地。
早有太?医署的人在旁边候着,见状忙冲上前?去抢救。
翠苗有些被吓住了,心口突突直跳。
虽说早就听说有人下不来考场,之?前?章县县学众考生乡试时,也?有出?来病倒了的,却?从未有这般严重的。
齐振业安慰道:“别怕,好歹是天子脚下,朝廷又?重视,一色都是齐备的……”
人群中?就见一个太?医抬手扎了几针,又?拿脉,竟摇头叹息,“不中?用了。”
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如今一时情绪激动,突发心疾。
人群中?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唏嘘声四起。
都熬到这一步了,竟倒在考场外,若考不中?也?就罢了,若考中?……
齐振业和翠苗对视一眼,俱都心下戚戚,相携向人群外挤去。
罢了罢了,考不中?就考不中?吧,起码人还在。
知足了。
稍后众人相互通过消息,得知肖清芳虽有些虚弱,好歹还支撑得住。倒是高程状态最好,颇有些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不知者无畏的意思。
三月十五放榜,齐振业果真榜上无名,汪淙、高程和肖清芳都中?了,日后便是正经贡生。
距离黄榜登科,仅一步之?遥。
三月二十六,殿试如期举行,这次的排名倒没什么争议,很快,新一届的三鼎甲出?路,整座京城都沉浸在新一轮的庆贺之?中?。
高程很有点超常发挥的意思,高中?二甲第十七名,肖清芳堪堪扒上二甲的尾巴,点了二甲第五十六名。
而汪淙从会试开?始就发挥稳定,一直名列前?茅,最后点了探花,也?算实至名归。
殿试结束后,新一轮的选官又?将拉开?帷幕,所以秦放鹤第一时间就帮齐振业把荐官的请书递到吏部去了。
如今是卢芳枝掌管吏部,从理论上说,天下所有官员的任免都需要过他的手,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并非如此?。因他高居首辅,事务繁杂,吏部的活儿不得不适当分权,基本上五品以下官员的升降,卢芳枝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他负责用印。
至于七品以下的,甚至连吏部尚书的官印都用不着,过了吏部侍郎这一关就好。
稍后自有专人统计了,汇总上报,而因官阶太?低,卢芳枝看都不看。
而秦放鹤瞄准的,就是八品主簿。
主簿是个统称,具体到各地各级衙门的职责不尽相同,品级也?分八品和九品。主簿职位不高,但作?为地方父母的近身官员,实权颇大,能干实事,又?不至于遭人忌讳,正适合当下的齐振业。
如今卢、董两派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其实除了两边嫡系,众官员轻易不会站队,更?倾向于见风使舵。
所以当秦放鹤亲自过来时,那?位吏部的侍郎大人笑得也?很亲切,“呦,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竟叫你亲自走一趟。”
又?让看茶。
翰林修撰官职不高,但属天子近臣,这位秦修撰更?是深受陛下宠信,由不得他不郑重。
秦放鹤笑道:“大人客气了,您公务繁忙,我也?不绕弯子,实不相瞒……”
说着,便拿出?请书。
那?吏部侍郎经历的事情多了,一看便知,“这有什么,俗话说,举贤不避亲,秦修撰为国选材,乃是正事,有何不可?”
如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哪怕卢芳枝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也?不介意向秦放鹤卖个好。
说完,竟亲自接了来看,“唔,功名、籍贯都要的……”
原本以为秦放鹤亲自过来,求得是个什么稀罕官儿,正想如何回复,如今一瞧,竟是个连芝麻小官都算不得的八品,瞬间轻松了。
他看完了,对秦放鹤道:“秦修撰难得开?口,且不必担忧,因眼下不是选官的时候,待入了六月,我交代?人一起去办,也?不打眼。”
人选没有问题,求的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的好职位,一抓一大把。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有什么做不得?
秦放鹤起身道谢,又?说些“改日一处吃酒”的话,两边说笑一回,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果然到了六月,朝中?陆续给上一届的二甲、三甲进士派了若干县令的缺,齐振业的远东知州衙门主簿委任状,果然没惊动任何人,也?悄无声息随着大流下来了。
要知道,多少名正言顺的进士都还在巴巴儿等缺呢,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八品,但若朝中?无人,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齐振业和翠苗见了,又?惊又?喜,也?不好声张,只私下里请了他和孔姿清吃了一回酒,千恩万谢,麻溜儿带着家?眷赴任去了。
新一届进士们出?炉了,秦放鹤等上一届的,职位也?陆续有了变动。
他便如之?前?的孔姿清那?般,升任五品侍读学士,顺势顶了他的班,预备带新人。
而孔姿清也?如之?前?的胡立宗那?般,仍兼任侍读学士,虽未去六部,同时又?在太?学挂了职。
若在以前?,其实他下一步该去詹士府的,而詹士府便是太?子的私人后勤部门,说白了,就是让下一届的肱骨预备役去下一任掌权者跟前?刷脸、刷资历。
奈何天元帝的两个太?子都早夭,至今未立,他本人龙体康健,膝下几个皇子也?被捏得死?死?的,詹士府就有些名存实亡,这些年翰林们升迁,大有直接跳过去的意思。
七月开?始,陆续有返乡的新科进士们来翰林院报道,秦放鹤也?见到了今科的状元,以及探花郎师兄汪淙。
这倒是没什么,直到八月初二早上,秦放鹤正预备今日轮值,忽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笑眯眯过来。
对方身穿七品鸂鶒补子,品貌端正,在秦放鹤跟前?微微躬身,行礼,“见过秦侍读,下官金晖,字有光,前?来报到。”
说完,他动作?不变,只稍稍抬眼,似笑非笑,“家?父,金汝为。”

秦放鹤盯着金晖看了许久,也不着急叫他起来。
不是喜欢行礼吗,那就行吧,进入官场,谁还看年纪呢?
过了好会儿,秦放鹤才满面赞赏地说:“啊呀,我与令尊同朝为官已有三载,虽不在一个衙门,却也有些交情,素日常听他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说着,才伸手去扶,老怀大慰道:“朝廷有你们,便如雨后之春笋,绵绵不绝,江山可续矣!”
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的汪淙:“……噗!”
金晖:“……”
多么熟悉的语气!
这?不就是平时父亲带他出?席各种场合,喊了对面叔伯之后的感慨吗?!
此刻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了。
这?话怎么接?
论理?儿,秦放鹤说的是实情,至于金汝为到底有没有提过儿子?,谁在乎呢?场面话罢了!
可若顺着接了,那就是自认矮一辈;
不接吧,又显得自己方才的热情有些虚伪……
旁边几人听了,总觉得有些诡异。
秦放鹤分明比金晖还要小几岁,但偏偏论资排辈、论跟金汝为的交情,这?么说还真就挺合适。
憋了半晌,金晖才从喉咙里含糊了一句,“秦侍读过奖了……”
秦放鹤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道:“不要客气,来了翰林院就是到家了,日后凡事?有什么不懂的,不适应的,只管来找我。”
你小秦叔说话,好使!
金晖:“……”
秦放鹤也知道见?好就收,今日初见?,总不能太过嚣张,外人看着也不像,故而点到即止,又同旁人说起话来。
汪家和金家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很难说没有制衡的因素在里面。
出?任礼部尚书几年,柳文?韬别的本事?不说,端水功夫见?长?。若现代男子?奥运会还有平衡木项目,他去的话,说不得也是个夺冠热门。
翰林院日常在御前侍奉分三班倒,基础构成?为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一名?,负责抄写、拟旨的修撰两名?,誊录和汇总的编修、书记若干。
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上一任的三鼎甲晋升学士之后,分别带下?一任的三鼎甲,平均分配,以老带新?,比如之前的孔姿清和秦放鹤。
但尖子?生们往往充满个性,正常情况下?,不正常的情况也很多。
譬如上上上届的状元曾出?言不逊,酒后写下?狂诗,开罪于卢芳枝,更横扫内阁多位阁老,三年修撰期满就直接被发配到别的衙门去了;上上届赵沛主动申请调入大理?寺;上届探花程璧……满员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多。
所以也经常需要有前几届的经验丰富、处事?稳重的学士顶上。
总体看没什么问题,但如果?遇到心思敏感的新?人,难免会有种被排挤的不自在,觉得是不是刚来他们就瞧不起我?
作为“臭名?昭著”的汪扶风之子?,汪淙未入官场之前就拜亲爹所赐,政敌满地走,自然?没有这?样的阴影,所以殿试放榜后的第?一时间,众人就凑在一堆商议过了,只要金晖不反对,就由秦放鹤带他。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总好过任其在外结党。
如今看来,金晖何止不反对,甚至还有些巴不得往上凑的意思。
作为引导者,简单寒暄和相互介绍之后,秦放鹤当即召集起这?一班人来细细说起流程。
自始至终,金晖一直保持那副微笑的模样,目光紧紧粘在他脸上,转过去,用后脑勺都能感应到。
秦放鹤索性停下?,直勾勾看过去。
恢复得还挺快。
抗打击能力不错,日后多给?你小子?安排几个夜班!
金晖微怔,然?后当众行了一礼,大大方方笑盈盈道:“秦侍读盛名?在外,有光心向往之,倾慕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大慰平生,故而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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