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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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的名声要紧,但族里?其他人的前程就都不要紧了么?我们这些在朝的且不提,你就往后看,还?有多少兄弟十年寒窗,就为?一朝扬名,你忍心叫他们前功尽弃?还?有那些姐妹们,出嫁的,未出嫁的……
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这种丑闻,还?用得着?水落石出吗?
真相为?何,谁在意!
原本族里?有两个女?孩儿在议亲,男方家里?很满意的,结果事?发之后,立刻含糊起来。
说得残酷一点,留着?程璧,确实能保全他个人,但整个家族的前程和声誉都要为?他陪葬。
可若及时狠心舍了他,好歹能维持住已有的局面,甚至如果足够幸运,日后未必不能再出一个探花!
一人还?是全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见程璧面色如土,程伯父也有些不忍心,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唉,这也是你父母的意思……”
此事?一出,处境最?艰难的就是程璧的父母。
别家尚可以发泄,只有他们不能。
教子不严,便是大罪,又有何脸面求族人搭救。
时间紧迫,程璧只好转头联系金汝为?,后者为?他疏通刑部大牢。
时隔半年,程璧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快活,现在却全是痛苦的女?子。
因如玉有孕,牢头对她颇为?关照,她过得意外还?不错,这个发现让程璧越加烦躁。
你害得我身败名裂,眼见祖宗都不认了,竟还?如此悠哉游哉?!
凭什么!
如玉见他倒是颇为?欢喜,一把捉住他的手,“来,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然程璧只觉恶心,一把甩开她的手,腔子里?怒意燃烧,“休要胡言,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如玉也不恼,也没逼着?他认,只反复追忆当初的甜蜜,又哼唱小曲儿,“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当年第一次为?我写?的曲子……”
大牢幽深空旷,如玉的歌声回?荡着?,非但没有当初的柔美动听,反倒显出几分诡异。
程璧听不下去,待要发火,想起眼下处境却又生生忍耐住,努力做出柔情?似水的模样?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只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咱们终究好过一场,莫要闹得这样?不体面,只管叫外头人看笑话……”
这话果然有效,如玉一听,双眼放光,也不唱了,“当真?”
“当真!”
瞧,女?人就是这样?好哄,程璧心中鄙夷,又不免暗恨,你既然有所求,为?何不早同我讲?以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图甚么!
“说罢,你要什么,我可以为?你赎身,以后咱们太太平平过日子,我也可以给你名分,这个孩子……”程璧顿了顿,强忍着?恶心笑道?,“我也可以视若己出。”
如玉莞尔一笑,笑容中有许多程璧看不懂的东西。
她抬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举手投足间,隐约可见旧日风采,“你说过的,你说过要为?我父亲平反的……”
“胡闹,你爹是罪臣,罪臣懂吗?”没想到她竟旧事?重提,程璧眼皮一跳,压低声音不耐烦道?,“贪墨税款,狂敛民脂民膏,坑杀盐矿矿工,依律当斩,九族难逃,他该死,该死你懂吗?平的哪门子反!”
男人在床上的甜言蜜语能信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记起来了,记起当初他们二人为?何渐行渐远,因为?这女?人想让他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这种事?怎么能答应!
如玉却没有想象中的大受打击,还?维持着?笑脸就一口啐在他脸上,面容狰狞道?:“天下无?官不贪!试问哪个官员是清清白白的?我爹只不过拿了几万两而已,那也是他该得的!”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错,如果真要说错,那就错在被抓住了。
什么受苦的是老百姓,那些老百姓不想贪吗?不是,是那些穷鬼没有机会贪,是他们无?用。
“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爹!”如玉骂道?。
程璧瞠目结舌。
他呆愣片刻,向后退了几步,“你疯了,你疯了……”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不是为?情?所困,而是误信自己能带她脱离苦海,能为?她那个死鬼爹正名。
一个念头从?程璧脑海中缓缓升起:
她利用我!
我一手谱曲助她成名,她竟然利用我?!
“你利用我!我待你那样?好,我们昔日的情?分……你竟然利用我……”
程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如玉打断了,她放声大笑,看程璧的眼神好像在看个笑话,“你待我好?荒唐!你何曾拿我当个人!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若非我落难……”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拿孩子,拿你的前程逼你,你竟然还?不答应!
你凭什么不答应!
程璧瞳孔剧震,看着?昔日温柔小意的女?子状若癫狂,说些他听得懂,却又好似完全听不懂的话。
“……别做梦了,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人人追逐……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他们说得对,他们说得对,似你这种烂货,但凡换个身份……”
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揪住程璧的衣襟,“是我嫖了你,我嫖了你!你这脏东西!”
程璧突然浑身发冷,从?未觉得女?人如此可怕。
他死命将如玉甩开,逃命似的跳出来,用力关上牢门,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不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分明是她们倾慕于我,是的,她们倾慕我,仰慕我的才华,爱慕我的容貌……
等等,“他们说得对”?
“他们是谁?谁说了甚么?!”程璧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是受人指使的对不对,你快告诉那些官员,告诉皇上啊!”
如玉没有追出来,只是隔着?牢门久久凝视着?程璧,好象没听见他的质问一般,突然一笑。
昏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晦暗不明,映得那笑容有几分诡异。
不知?为?何,程璧突然寒毛倒竖,一股空前的危机感袭来。
然而不等他反应,就见如玉竟转过身,拼命朝着?身后的墙壁撞去。
“砰!”
一声闷响,石墙上炸开一朵殷红的血花,如玉烂泥一样?软软滑了下去。
程璧呼吸骤停,寒意彻骨。
门口的狱卒听见动静,纷纷跑进来看情?况,然后就见头上破了个血窟窿的如玉提起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程璧误我!”
说完,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狱卒们大惊,都没想到,只是行个方便的事?儿,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慌忙跑进去看。
“头儿!”进去的狱卒往如玉鼻子底下探了探,又按了按她的脉搏,面色凝重地摇头。
脑袋多硬啊,都撞塌下去半边,死透了。
所有人都向程璧望去,眼神不善。
该死该死!
就不该贪财,收了这份要命的银子!
这下好了,非但没能掏出甚么有用的口供,如今竟连原告都死了!
稍后陛下怪罪下来,还?能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吗?!
活蹦乱跳的犯人关进来,这会儿却一尸两命,必须有人担这个责任。
而所有人都听见了死者最?后一句话,“程璧误我”。
程璧没杀她,但显然生生逼死了她,没什么分别。
“程编修,”牢头一抬手,几个人就成合围之势断了程璧的退路,“翰林院,恐怕您是回?不去了。”
震惊中的程璧如梦方醒,面如死灰,“不是的,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子!她害我,她害我!”
完了,我完了!
牢头摇头,示意众人直接将他拿下,黑着?脸道?:“下官不知?谁害谁,但犯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可别让小的们难做,带走!”

第134章 流星(一)
“祸事祸事!我不是让他小心了,低头低头低头!怎么就弄成这样,还不如不去?!”
金汝为黑着脸骂道。
那心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小的使?银子进去?问过程编修,说是,说是那女子想给家人正名……”
“嗯?”刚还嫌弃程璧不肯低头的金汝为一滞,勃然大怒,“荒唐!”
给家?人正什么名??还真以为是有功之臣被冤枉了吗?
她爹就该死!
简直无?理取闹!
这跟跑到陛下跟前说要造反有什么分别!莫说程璧,就是他听了也不会应的。
金汝为怒极反笑?,还真让卢实说着了,这娘们儿打从一开始就没安正心思。她所求的,也根本不是什么与情郎双宿双飞……
差不多同时?,秦放鹤也惊讶极了。
他瞬间就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选那个女?人了,够疯,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简单来说,如玉活着一天,程璧就有翻盘的可能。
但是现在她死了,闹出人命来了,事情就彻底压不住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说明死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一个女?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豁出命去?办一件事,很难不成功。
一尸两命,何其惨烈。
程璧完了。
甚至如果他的家?族不尽快行?动,程家?也就晚了。
真真正正的身败名?裂。
程家?确实急了。
次日翰林院众人正用午饭时?,就听到外面传来消息,说程家?正式将程璧除名?了。
从今往后,程家?再也没有这个探花。
程璧死后不能再进祖坟,日后他的生?死荣辱,也将与程氏一族无?关。
屋里非常罕见地安静了一瞬,好些大族出身的翰林都感同身受,后脊发寒。
被家?族抛弃可谓奇耻大辱,简直比直接杀了他们还难受。
也不知谁叹了一声,低低道?:“换做是我,只?怕死的心都有了……”
众人本以为天元帝会发火,可竟意外平静,一日无?事。
到了晚上,也只?是轮值的侍读学士恰好念到一份程姓官员上的折子时?,天元帝微微撩起眼皮,意义不明地笑?了声,“他们倒是果决。”
甚么果决?
自然是将程璧除名?的举动果决。
程璧再不好,才华是实打实的,天元帝欣赏也是实打实的。
所以如玉分明五月就告状了,他却只?吩咐刑部收押,并未督促办理,一直拖到六月,摆明了就是在给程璧机会。
区区犯官之后和正得用的臣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只?是不曾想如玉那般绝绝,竟一头碰死了。
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犯了众怒。
天元帝的耐性也即将告罄。
所以程家?有此举动,天元帝多少有些不快,也能理解。
治家?和治国?本质并无?不同,想要那庞然大物延续下去?,有时?不得不下点狠心。
六月的白?昼极长,今日不必秦放鹤值夜,结束一天的工作?时?,朦胧的日头还在西边高?悬着。
夏日多雨,打从早上开始便淅淅沥沥的,巨大的石板砖被浸成亮晶晶的深色,薄薄一层积水中倒映出巍峨幽深的宫宇。
雨点不断落下,那些宫殿的倒影便也随着接连溅起的涟漪,摇晃着碎了,恍若大梦一场。
这几日已?经很有些热了,此刻下雨,凉意袭来,煞是舒爽。
秦放鹤接了侍从手中的伞,“你们先回去?吧。”
又对秦猛道?:“陪我走走。”
如今秦山和秦猛每人带着几个手下,轮流跟秦放鹤出门,今日是秦猛当班,秦山那班则留在家?中照应阿芙那边。
秦猛应了,“不妨先换过雨屐,免得湿了难受。”
秦放鹤摆摆手,“不必麻烦,我只?沿着路边高?处走。”
说完,率先撑着伞迈步出去?。
秦猛觉得秦放鹤有心事,却也不好问,只?小心帮他看着沿途车马行?人。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京城的人总是这样多。
秦放鹤的目光随意落在迎面走来的陌生?人的脸上,看着那些曾经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好奇、诧异,乃至麻木,颇有种过来人的唏嘘。
快到饭点了,路边各处饭庄食肆陆续上客,湿漉漉的空气中艰难弥漫着酒菜香气。
天气一凉,那些翻滚着汁水的铁锅、蒸笼内便窜出滚滚白?龙,弥漫了整座街巷。
秦放鹤带着秦猛自水汽中踏过,原本冷硬的官袍上,便也沾染了些许烟尘。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秦放鹤还进去?买了半斤梅汁姜片,眉目柔和,“阿芙爱吃。”
不光阿芙喜欢,阿嫖那小东西如今最爱从大人口中抢吃的,抢到了,砸吧一下,又嫌辣。
可过一会儿,又馋,“尝尝……”“辣!”“尝尝……”
走着走着,秦猛就发现路边街景有些眼熟,忙追了半步,“前头就是程编修家?了……”
双方不睦已?久,如今程编修又犯了事,怎得到这里来?
秦放鹤嗯了声,又走了一小段便停下,站在街边静静地看着。
豆大的雨点击打在油纸伞面上,砰砰作?响,他不离开,也不上前,仿佛在等什么人。
因天元帝看重,程璧这两年风头极盛,几乎日日有人慕名?前来,可谓车马盈门。
可如今呢?出事才多久,便门可罗雀了。
偶尔有人经过,还会指着那门墙,面露鄙夷。
瞧见了吗?那就是逼死情人一尸两命的当官儿的家?……真是晦气。
过了会儿,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门口,走出来一个身形消瘦、满面憔悴的妇人,正是程璧的妻子。
她也发现了路边的秦放鹤,微微一怔。
当初秦放鹤成亲时?,她曾随程璧一同吃喜酒,故而认识。
她知道?我是罪魁祸首么?
大约是不知道?的。
不过我也问心无?愧就是了。
哪怕再来一遍,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秦放鹤冲她遥遥一礼,对方也还了一礼,然后转身进门。
那两扇木门缓缓关闭,将一应嘈杂都挡在了外面,可焉知里面一定会更安静呢?
秦猛微微蹙眉,忍不住嘟囔道?:“您特意来探望,她怎能如此无?礼……”
虽说后来两家?闹翻了,但眼下程璧落难,恐怕也没人登门了吧?难得来了一位旧相识,难道?不该热切些么?
“并非她无?礼,”秦放鹤收回视线,“一来她眼下心烦意乱,无?力待客;二来,恐怕也不需要我的怜悯和资助。”
眼下程璧虽然被除名?,但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可都是锦衣玉食,这一二年间更有名?气,常有人重金求字画,多的是进账。
真要算起身家?,保不齐秦放鹤还比不上人家?呢!
秦猛就不解了,“那咱们来做什么呢?”
“看看失败者?的下场,”秦放鹤轻飘飘道?,重新?调转脚尖,继续往前走去?,“倘或哪日我败了,她的今日,就是阿芙的明日……”
还有阿嫖……
多么可怕。
所以他一定不可以输。
阴天下雨,天黑得格外快些,才走了几刻钟,道?路两侧的宅院内就陆续透出橙黄色的光晕来。
有光,就有人,就有活气。
秦猛扭头看看那座黑洞洞冷清清的院子,突然打了个哆嗦,“说这些作?甚!咱们才不会输呢!”
走出去?没多远,竟意外碰见了那位主动留在国?子监的高?丽王子。
说意外,其实细细算来,也不算意外。
王焕颇有几分机敏,留在大禄后也识情识趣,平时?非常低调,不摆王子架子,但也不显得很谦卑,听说在国?子监里人缘还不错。
他好像真的全身心投入到汉学的研究中去?,将当世大儒和年轻一辈辈的杰出文章都倒背如流,也时?常与人交流,其中尤其推崇程璧和赵沛。
如今偶像之一跌落神坛,难免唏嘘,过来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鉴于两人的身份都颇敏感,半路遇上了也没停下闲聊,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擦肩而过。
次日秦放鹤和孔姿清这一班在天元帝跟前轮值,中间天元帝处理政事累了,歇息,便叫了秦放鹤上前,问他外面的情形。
这样的对话,众人早已?司空见惯,而天元帝也习惯了隔三岔五让秦放鹤说说外面的民生?、物价。
虽说别的翰林也长了嘴,但毕竟出身不一样,好多常人看不到的地方,秦放鹤就能看到。
但今天天元帝想听的,显然不是鸡蛋几文钱一个。
“如今瞧着外头街上,全是端方君子。”
秦放鹤低垂眼帘,语气平静地说。
孔姿清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味儿,都快冲出天灵盖了……
程璧和如玉的事一出,所有官员、文人俱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一时?爱逛窑子的也不逛窑子了,爱写风流诗的也不写风流诗了,活脱脱浪子回头模样。
近一个月来,各处青楼楚馆连带着戏园子、酒坊的生?意直线下滑,有几家?本就一般的直接关门大吉,竟是业界前所未有的大萧条。
都不用朝廷下令整治,它们自己就快吓死了。
天元帝如何不知那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偷腥的猫果然改了么?未必。
只?是都不想在这个当口触霉头罢了。
“怎么好端端的往他家?去?,怎么,你还可惜了?”天元帝端起燕窝粥吃了口,似乎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知道?京城几乎所有的事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但每次他这么说起来时?,秦放鹤还是不免暗自心惊。
“其实本是有些心绪繁杂,想着走走,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
半真半假。
他们毕竟曾是好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否认不得。
如果现在说些狠心绝情的话,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却也难免给天元帝留下一个“此人翻脸无?情、落井下石”的印象。
一个人可以对昔日的朋友这样狠,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对他的君父如此?
天元帝继续吃着燕窝粥,头都没抬,“哦?那去?过之后心情可平复了?”
“说平复倒也不尽然,只?是颇多感慨,”秦放鹤低垂着眉眼,微微叹息一声,“程璧有负皇恩,如何发落,自有陛下做主,只?是微臣如今见了那妇孺,也觉心酸,说不得便要引以为戒。”
他早就放出不纳妾的豪言,一年多来又爱护女?儿、敬重妻子,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说这些话非但不突兀,反倒让人觉得他儿女?情长,更添温馨,也更有人情味。
人总是缺什么想什么。
穷人想钱,有钱的想权,有钱又有权的,难免会骚包地渴望起感情来。
果然,天元帝听了,随手把勺子丢回碗里,似乎也没了喝的兴致。
他抓着白?玉莲花手串拨弄几下,盯着秦放鹤,半晌,方才幽幽道?:“若人人都如你一般懂事,朕就省心了。”
对程璧的处理,刑部很头疼,首先天元帝仍未明确表态,只?叫他们依律办理。
可……原告都死了,死无?对证啊!
况且圣意难测,之前程璧那般受宠,眼下虽落魄了,可万一哪天天元帝突然又觉得他好了呢?此时?处理过重,届时?他老人家?会不会迁怒于我们?
下头的官员们没法子,一层层往上问,最终问到刑部尚书头上。
他乐了,“这有何难?拖着呗!”
说白?了,就男欢女?爱那点事儿,瞧把你们一个个愁的!
先前陛下拖,这会儿你们麻溜儿处理了,衬得陛下像甚么?
就拖着,拖到陛下自己开口!好坏与他们无?干。
众刑部官员一听,顿如醍醐灌顶,一身轻松。
那就,拖着!
这一拖就到了七月初。
一个国?家?的事真得太多了,多到哪怕再猛烈再匪夷所思的案件,不出两个月,就会被人忘到后脑勺。
就在连秦放鹤都险些忘了刑部大牢里还压着一位昔日同僚时?,那边忽然托人递了个口信出来:
“程编修说,他想见见您。”
谁知秦放鹤的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不去?。”
来人懵了,“啊?”

第135章 流星(二)
人来时秦放鹤正练字,听了这话?,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可有刑部公?文?”
自然是没有的。
不然刑部也不会只派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在休息时间穿着便服鬼鬼祟祟请自己过去。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来人就?有些尴尬,赔笑道:“这个……是他私底下想见见旧日朋友,说几句要紧的话?。”
“他是甚么身份,还是你以为本官是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莫说如今程璧已是戴罪之身,革职查办,就?是平常,秦放鹤也比他高了足足一品两级!
我乃朝廷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天子近臣,一无公?文,二无手信,叫我过去?
哼,也要掂掂自己够不够分量!
轻描淡写一句话?,来人就?迅速涨红了脸,额头微微见汗。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趟恐怕来错了。
“不敢不敢,大人息怒……”
“他德行有失,深负皇恩,我早已与他割袍断义,无话?可说,”秦放鹤淡淡道,“他若有,只管在公?堂上讲吧。”
程璧此时叫自己过去,目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陷害,其实这个不太可能,因为成功率不高,还有可能连累妻儿。
忏悔?追忆往昔?让自己帮忙求情,还是当个明白鬼?
抑或是良心发现,吐露一点与金汝为的暗中交易?
无论哪一种,到?了这一步,秦放鹤都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况且这样避着人见面,很有可能落到?卢芳枝等?人手里,成为日后的把柄。
左右自己也没有把柄在程璧手中,他让自己过去自己就?过去,他算老几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收了多少银子啊?”秦放鹤冷不丁问了一句。
那人鼻尖上就?沁出汗来,嗫嚅着说不出话?。
秦放鹤放下笔,抓过一旁的帕子慢条斯里擦着手,睨着他冷笑,“我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刑部竟成了他们的后花园了,什?么人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那人已经笑不出来了,面皮犹如皴裂的老树皮,干巴巴抽搐着。
秦放鹤从书桌后面绕出来,慢慢走到?那官员身边,意有所指道:“如今看来坊间流言果然不假,刑部……还真是油水衙门。”
年初天元帝对六部构成进行了小范围调整,如今便是卢芳枝掌管吏部,董春管户部,而?刑部尚书兼阁员,正姓尤。
那小官一听,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登时冒出冷汗来,他顾不得多想,慌忙告饶。
“下官该死,原是下官贪心,此事?确实与阁老无关呐!”
刑部油水确实不小,每每有人犯了事?,里里外外的,总想有人见一面、说点话?,动?点手脚,这都是惯例,只不能拿在明面上讲,更不敢当着尤阁老的面讲。
这一回他也只当像往常一样,收了人家银子便出来传话?,本以为是个轻省活计,却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秦修撰如此难缠。
其实之前他也隐约听过风声,说是个笑面虎,还有些不信,皆因同在朝为官,偶尔见了也笑呵呵打招呼,哪怕对方品级比自己高也还一点架子没有。
如今再?看,正是应了这话?:
坊间流言,果然不假。
“有关无关的,原不在你我,”秦放鹤重?新走回去坐下,“你去吧,日后这等?偷摸的行径也不必再?找我。”
虽是旧例,可刑部就?打发这么个虾兵蟹将过来,说不得也是轻视自己年青,打量着要拿捏。
若此番轻轻揭过,势必叫他们看轻了,说不得要杀一儆百,借此立威。
那人吃了他一吓,正是浑身酸软、肝胆俱裂,眼听了这话?,如闻天籁,哆哆嗦嗦行了一礼,向后退了三?步,出门就?灰溜溜跑走了。
结果第二天,刑部那边就?又炸了个大新闻:程璧自尽了。
“哦,”秦放鹤瞥了来报信的秦山一眼,没有一点后者预想中的惊讶,“那死了吗?”
秦山嘿嘿一笑,挠挠头,“还真没有。”
他心里好奇地?猫抓似的,“您一早就?猜到?了?所以他这是也想像如玉陷害他一样来陷害您?”
秦山就?有些鄙夷。
瞧不起谁呀?这招可老套了,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那倒不至于?,他虽可恶,却还没有那般下作。”秦放鹤摇摇头。
程璧生于?富贵乡,长?于?温柔冢,怜香惜玉要得,歌功颂德也要得,但唯独向死而?生,他是真不行。
他没吃过苦,所以对自己不够狠。
而?偏偏寻死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事?,注定了他不行。
对世家子而?言,荣誉脸面大于?一切,求死的心,应该是从得知他被家族除名那一刻就?坚定了吧,只是一直不敢。
而?自己的拒绝见面,可能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到?自己真正被所有人抛弃之后,程璧彻底绝望,自杀了。
可惜没成。
晚间正陪女儿玩七巧板的阿芙听了,也是摇头,“他早就?被吓破胆了。”
若真要寻死,多少法子没有?
远的不说,如玉那等?撞墙的,最是干脆利落,瞬息之间,谁也拦不住。
但程璧曾亲眼目睹撞墙寻死的惨烈,所以他不敢,也不敢咬舌自尽,最后才决定解下外袍,悬在牢门上吊死。
奈何求生的本能使?他挣扎,本就?注意着这边动?向的狱卒们及时赶到?,把人救了。
秦放鹤难得听她说这些,也来了兴致,“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阿芙才要开口,瞥见女儿好奇的小肉脸,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平静道:“若是我,我会打碎饭碗,藏起一块碎片,然后夜深人静时剖开自己的胸膛,用淋漓鲜血在墙上写一个大大的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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