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者,似火又非火,明亮璀璨之?意。
昔日司马光曾有诗云:熠熠枝上露,攸攸竹杪风,十分清亮明媚。
阿芙听罢,在?嘴里慢慢过了两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来你的名字也算从风了,风助火势,风吹云收雨霁日出,灼灼有光,就这个吧。”
孩子?出生之?前,他们准备了不少名字,五行什么的都预备了,单看?具体出生时日再对号入座,如今倒也不算仓促。
至于乳名,乃是夫妻二人?早就商议好的,如果是女?孩就叫阿嫖。
嫖者,嫖姚,勇健轻捷、果敢灵敏,希望这个姑娘能平安健康地成?长,像一头母豹般勇猛。
什么都好,唯独一点有些遗憾,就是现在?多少有些热了,坐月子?得吃苦。
阿芙反倒看?得开,笑道?:“孩子?什么时候来乃是天意,这也是以前你说的,如今虽然不大凉快,可也还没正经热起来。况且我才生产完,正是怕冷的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哪就那么巧,十全?十美?呢?
这样十全?九美?,也算难得。
秦放鹤光忙着照看?娘俩了,一概的四处报喜、去门外悬挂红绸等都有师娘和丈母娘代为处理,也十分妥当。
因阿芙生产顺利,处处稳妥,秦放鹤赏了家里各处两个月月钱。
另阿芙院子?里的人?格外上心,各赏半年。
稳婆和大夫等精心照料,当居首功,另有重赏不提。
众人?得了赏赐,分外欢喜,照看?起来更加用?心,这就是个良性循环。
秦放鹤暗自在?心里清点一回家底,觉得很宽裕,这才放了心。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足以解决九成?九以上的困难,还是很重要的。
满院的人?几乎一夜未眠,次日秦放鹤先去看?过了妻女?,惊喜地发现,干巴了一夜之?后,小姑娘确实漂亮不少,好像脑袋也圆了一点的样子?。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滤镜,反正现在?就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丑萌丑萌的,然后亲亲小手,就挎着满满两篮子?红鸡蛋和糖果去衙门,从宫门口开始,见人?就发。
众人?见了,不管熟悉的不熟悉的,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会顺口说几句“恭贺弄瓦之?喜”。
赵沛也从大理寺闻讯赶来,进门就笑,“总算等到你当爹,如今可是少不了一顿好酒了!”
秦放鹤笑道?:“那是自然!待家里收拾齐整了,都去,都去!好酒算什么,便是我亲自下厨也使得。”
“哈哈哈,要得要得,”赵沛笑着说,“我也曾听无疑说过,你颇长于此道?,改日必要见识!”
不光翰林院,汪扶风所在?的督察院也跟着贺了一波。
得知生的是个女?儿,难免有人?跟着说酸话。
“凭他再怎么连中六元,如今还不是个没把的?”
“依我说,便是当爹的气?运太盛,夺了后代的福哦……”
“倒也有些可惜。”
稍后秦放鹤还同僚替班,进门先给天元帝行礼。
天元帝正盘腿坐在?软榻上吃银耳莲子?羹,见状斜眼瞅了他一眼,“当爹了?”
翰林院众人?就笑。
前阵子?皇帝也忙狠了,这会儿难得清闲,还挺愿意打听八卦,听听人?家的家长里短乐呵乐呵。
秦放鹤嘿嘿傻乐,上前几步左右开弓,从袖子?里掏出来两个红皮鸡蛋,外加一把油纸包着的糖瓜。
“陛下别嫌弃,民间的小意思。”
桌面太光滑,那两个鸡蛋没放稳,滴溜转了几圈之?后就往下滚,秦放鹤又一个箭步上去拦了一回,用?两颗糖瓜挡在?下方,这才好了。
天元帝都给他逗乐了,胡霖等人?也都歪头缩脖子?憋笑。
这一班里就有隋青竹,看?着眼前这一幕,人?都傻了。
他以前光知道?秦放鹤人?缘好,胆子?大,却从不知对方在?皇帝跟前也这么松快。
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就这么着,”天元帝咽下去嘴里的甜汤,抓过手帕来擦擦嘴角,伸出几根手指往桌面上方虚虚一划,似笑非笑,“你们当日成?亲,朕随了好大的份子?,今儿就这么着把朕打发了?”
秦放鹤故作委屈,“那陛下想?让微臣如何呢?您又不能一块去吃席。”
天元帝一噎。
他还真?不能,不然未免显得偏爱太过,易生事端。
“还如何?你自己想?去!”天元帝哼了声,“难不成?什么事都指望着朕拿主?意?朝廷白养你了。”
从朕这儿掏了多少好东西了,想?用?两个鸡蛋和几粒糖打发?做梦去吧。
秦放鹤:“……”
那我也没白领俸禄呀!
见他一整天都傻乐呵,天元帝就有些不忍直视,临近晌午还笑话他,“瞧瞧这傻样,还朝廷大员呢,朕那么些儿女?,也没像你这么着。”
秦放鹤不服气?,狗胆包天地反驳,“陛下可曾亲自陪一个孩子?出世?可曾看?过他们刚落草的样子??”
天元帝摇头摇得理直气?壮,“朕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小事!”
后宫嫔妃若干,有时候他忙起来有谁都忘了,哪还记得哪里谁该生了?
至于儿子?女?儿,大多也都是下头生了,请人?来报个信儿,有兴趣的随口问一句,就算关心,没兴趣的百日时去看?一眼,也就那么着了。
“这不就是了,”秦放鹤回答得同样理直气?壮,“物以稀为贵,陛下嫔妃无数,子?女?颇丰,自然习以为常。可微臣这辈子?就这么一位夫人?,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爱若珍宝。”
挺有道?理!
天元帝失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固然不喜欢下头的臣子?太过沉迷女?色,但秦放鹤年纪轻轻就吆喝什么不纳妾,在?他看?来,多少也是有点天真?了。
不过天真?点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赵夫人?在?阿芙这边照应几日,也有些累了,说不得要出城回自家歇两天,顺便再收拾一些替换衣物,好回来陪女?儿坐月子?。
女?婿没日没夜忙得厉害,家里没有正经长辈看?着,平时清静归清静,这会儿倒显出不便来。姜夫人?也不能日日待在?这边,还是头一胎,怎么叫人?放心得下呢?
况且各处都有人?送了贺礼来,一概迎来送往的,她也正好和姜夫人?轮流给女?儿打打下手。
宋家也在?第一时间得了信儿,宋琦老爷子?得知母女?平安,扒拉出来好些体己。倒是亲爹宋伦叹了口气?,“可惜未能一举得男。”
这会儿见赵夫人?回来,就顺口问了两句,“瞧着女?婿怎么样?”
不等赵夫人?回答,他自己又接上了,“也是阿芙肚皮不争气?,咱们家理亏,你也私下里劝说些,和软着点没坏处。”
原本兴冲冲的赵夫人?听了这话,直如兜头泼了凉水,强忍着怒气?道?:“姑爷欢喜着呢!你也不问问阿芙如何,孩子?如何,叫什么?”
“一个丫头罢了,既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科举入仕,有什么好问的。”宋伦慢条斯理吃了口茶,轻描淡写道?,“姑爷欢喜也是做给你们看?的,偏你们娘俩实心眼儿当真?了不成??”
赵夫人?听着这话着实不像,抬手就把桌上的茶碗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她强忍着怒气?道?:“来人?,进来收拾!”
宋伦终究不是瞎子?,眼见她神?色不对,多少察觉到一点儿,“瞧瞧,瞧瞧,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就朝我使起脸子?来,我说的何曾有一句假话?左不过是怕你们这会儿当了真?,过后他再说出实话来伤心罢了,竟成?了恶人?了……罢罢罢,也是我的不是,以后不提了。说起来,外孙女?叫什么?”
提起孩子?,赵夫人?的神?色终究和缓了些,没好气?的说了。
宋伦听了就皱眉道?:“大名儿也就罢了,偏又起这么个刁钻的小名儿,女?婿也由得她胡闹不成??女?子?当以娴静温柔为上,做什么嫖姚之?……”
话音未落,赵夫人?终于爆发,抬手就把桌上果盘扬了,成?亲几十年来第一次指着丈夫的鼻子?骂道?:“你可住嘴吧!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连同宋伦在?内,包括内外伺候的丫头小厮,全?都被赵夫人?的破格爆发吓懵了。
而?赵夫人?只觉得压抑半辈子?的憋闷、委屈和怨怒,全?都倾泻而?出,竟是说不出来的淋漓畅快。
一不做,二不休,早年儿子?就成?家了,如今眼见着两个女?儿下半辈子?终身有靠,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干脆撕撸开。
“阿芙生产足足一日,那血流了不知多少盆,鬼门关也去过了,多可怜见的!手脚冰凉,一点血色都没有!你这个当亲爹的竟连问都不问一句,张口闭口就是她不争气?,姑爷又是糊弄哄人?的,必然不喜欢女?儿……如此种种,还算个当外祖父当亲爹的人?吗?
虎毒尚不食子?,禽兽尚知哺育儿女?,一律对外,你口口声声这样那样,又嫌弃外孙女?名字不好听,你倒是取啊!取呀!我若不逼着你问,你怕是连问都不问一句!来日人?家问起你外孙女?姓甚名谁,你是不是要干瞪眼?连街边打更的更夫都知道?说句好听的……”
只你这狗嘴里吐不出一句象牙!
赵夫人?痛痛快快骂了一场,完全?不理会宋伦究竟如何反应,连声让贴身的丫头嬷嬷收拾家当、嫁妆。
听到这里,宋伦终于回过神?来,当即拍案而?起,“反了反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同我和离吗!”
又冲那些下人?喊,“不许收拾!”
然而?那些人?的身契都在?赵夫人?手里捏着,又都是她的心腹,故而?只是顿了一顿,就装没听见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把宋伦气?个倒仰。
赵夫人?冷笑道?:“老爷若舍得名声和离,我就谢天谢地了!”
又对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仆喝道?:“怎么,你们想?对当家主?母动手吗?放肆!”
众男仆一见,双腿发软,呼啦啦跪了一地,磕头不止。
赵夫人?傲然道?:“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嫁妆归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妄动,我看?你们谁敢动!”
除了宋伦被气?得浑身哆嗦,还真?就没人?敢动。
不多时,赵夫人?的家私大多收拾好,陪房嬷嬷上来问:“夫人?,东西有些多,送到哪里去呢?”
赵夫人?丝毫不慌,“我在?城北有个陪嫁庄子?,且抬到那里去封好,打发可靠的人?看?住了,这个月我先在?女?儿女?婿那里,他们可不像有的人?,见我去了,欢喜得很呢!回头我女?孩出了月子?,我便到城外庄子?上吃斋念佛,再也不管这些糟烂事,哼!”
说罢,竟拂袖而?去。
“你!”宋伦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追了几步又生生刹住,指着赵夫人?跳脚,“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然后赵夫人?真?就头也没回。
走的路上,赵夫人?的一干心腹难免有些担忧,“夫人?,此事若传开了该如何是好啊?”
“怕什么!”赵夫人?歪着身子?,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一身轻松,“那厮最好面子?,不必我张扬,他先就想?由头帮忙遮掩了。”
就算传开了,又能如何?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个不是一笔烂账,夫妻貌合神?离,长期分居的多着呢。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整天往城外庄子?上吃斋念佛!
真?吃斋念佛吗?哄外人?的罢了。
关起门来自成?一个小世界,比什么不自在?!
家里自有儿媳妇掌事,她回不回的也没什么要紧。
既然做了,索性就痛痛快快耍上一年半载的。
哪怕为了名声,为了宋氏一族的名声,宋伦也不敢对自己太过分。
只是短短几息,赵夫人?就迅速理清了利害关系,越发放得开了。
以前她忍耐,是担心儿女?没有好归宿,如今既然都好了,还怕什么呢?
与?宋伦大吵一架之后,赵夫人果然来到女儿女婿家照看月子。
秦放鹤也是真需要有这么个可靠的长辈照看着家里,因为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真的太多了,阿芙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住。
而师母姜夫人还有自家的那摊子?要照应,也不能久留,故而赵夫人的到来,真是雪中送炭。
因白日秦放鹤基本不在,晚间也时常轮值不归,娘们儿?三个相互作伴,十分自在。
有时阿芷也来,祖孙三代四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婴孩的成长便?是一天?一个样?,不过?短短几日,小阿嫖便?褪去刚出?生时的红肿,渐渐白嫩起?来。就?连那曾经被?亲娘嫌弃过?的奇形怪状的脑袋,也日益圆润了。
每每阿芙见了,便?十分骄傲。
果然是我与?子?归的女儿?,是个漂亮的姑娘。
乳母听了便?笑,“夫人说笑了,小姐胎发这样?浓密,胳膊腿儿?也结实,眼睛又大,哪里会不好看?”
都说隔辈亲,赵夫人便?是最疼阿嫖的,每日吃喝拉撒必要亲自过?问,偶然得知女儿?的想法后,不禁啼笑皆非。
“想当初你同阿芷出?生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如今当娘了,反倒嫌弃起?自己的女儿?来!”
阿芙同她腻了一回,忽问道:“母亲,你现?在快活吗?”
母女连心,这些天?赵夫人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夫人一怔,眼眶酸软,如儿?时那般搂着她点点头?,“我现?在很快活。”
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哪怕什么都不问,可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
后面各部衙门休沐,宋伦终于迂尊降贵来探望了女儿?和外孙女一回,只故意不睬赵夫人。
赵夫人正嫌弃他,乐得自在,也不理他。
子?不言父过?,阿芙见了,也只装不知道的,只是对宋伦就?有些淡淡的。
孩子?都生了十多天?了,也不见父亲打发心腹来问问长短,如今过?来只是浮皮潦草,算什么呢?
说是来看孩子?,可实际上呢,也不过?是看在子?归的面上罢了,明里暗里都在试探他对她们母女的态度。
阿芙甚至在想,若秦放鹤真是薄情寡义之辈,这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再从宋氏旁支中选取女孩送来做妾,以维持两族联姻。
何?其荒诞!
莫说这娘们几个,就?是秦放鹤这半个外人也看出?端倪来。
不过?一来他是女婿,不好说什么;二来也明白宋伦这等封建思维根深蒂固的老?咸菜疙瘩,仅靠三言两语根本扭不过?来,索性直接放弃洗脑。
他不喜欢外孙女,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秦放鹤自然对这个老?丈人也没什么情分。
我这个当亲爹的都没说话?,你不过?一个外祖父,算什么?
我们还不希得让你稀罕呢。
阿芙正在坐月子?,身?体虚弱不便?待客,那些亲近的亲朋好友也都识趣,不挑这个时候打扰。即便?来了,也只是略坐一坐,马上就?走,又让阿芙不必特意另换衣裳。
期间董芸带着董娘来探望过?一回,都对这个健康的女婴抱以极大的期望。
如今阿嫖渐渐长开,眉目分明,果然能看出?阿芙和秦放鹤的轮廓,胎发浓黑茂密,正经是个小美人坯子?。
董娘趴在摇篮上,好奇地看着阿嫖,伸出?手指轻轻去碰她的小手,“这样?小,这样?软,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起?去骑马呢?”
未满月的婴儿?视力很差,需要凑近了逗弄才有反应。不过?阿嫖的听力很好,对经常出?现?的几个声音非常敏感,毛茸茸的脑袋随着响声动来动去,十分活泼模样?。
阿芙就?笑,“且得等几年呢。不过?小孩子?长得都快,说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就?得了。”
“会么?”董娘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大人的话?不能全信,习惯性望向自己的母亲。
董芸笑着点头?,“可不是怎的,不久前你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呢。”
董娘便?十分惊讶,又大方道:“外祖父曾送我一匹好马,来日它下了崽,我给阿嫖留着。”
众人闻言,便?都笑起?来。
一个小姑娘扬言要教另一个小姑娘骑马射箭,在场这许多人,没有一个觉得不妥。
倒是赵夫人不觉有些感慨。
听听,人家的外祖父送外孙女宝马名驹,可这边的呢,连名字都懒得问。
都是外祖父,可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若说之前的秦放鹤是长袖善舞,那么有了女儿?之后,他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满朝文武若干,总有一些人因为兴趣、志向、派系,甚至年龄差距过?大等种种原因说不上话?,但在这诸多不同中,仍能找出?一个共同点:孩子?。
闲来无事遇上了,认识不认识的都聊几句。甭管成器不成器,哪有当爹的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呢?这可比直白地奉承他们本人行之有效的多。
再仗着年纪小虚心请教几句,哪怕看在同为父亲的身?份上,对方就?不可能直接甩冷脸。
一来二去的,不就?熟了吗?人脉也就?这么搭起?来。
而其他诸多年长的同僚们,也因为秦放鹤生了女儿?长了辈分,看他勉强顺眼了些,也乐意点拨了。
算是皆大欢喜吧。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阿嫖满月,秦放鹤大办,不光在家中设宴,还在城外开了粥棚,又请了几家药铺的大夫义诊、舍药。
当日来参加满月宴的宾客极多,董春虽未亲自到场,董苍和董芸姐弟却都来了,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虽然董苍私下里经常跟自己人犯浑吃醋,但大面上对外时却很分得清轻重,据董芸私下里说,某日他无意中听见有人嘲笑秦放鹤生了女儿?要绝后,上去就?给了对方一顿臭骂。
秦放鹤好不好的,倒没什么要紧,但编排董门中人就?是不行!
秦放鹤听了,一时啼笑皆非。
还挺护短。
考虑到董苍的脾性,他没有直接道谢,只是日后再见到董苍时,也比以往更亲近,倒把后者惹得浑身?发毛,时时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憋着坏水要害自己……
有下头?的人提议给小姐去城内外几家知名的庙宇道观,弄个寄名锁,供奉点香油什么的。
阿芙却不大感兴趣,转头?对秦放鹤道:“往日我也常去庙里敬香拜佛,看那些和尚一个个无不肥头?大耳、满面红光,过?得可比下头?平民百姓好多了,眼里口中全是功名利禄,何?曾真正跳脱红尘世俗之外?
且名下又有田庄,还不必纳税,那些个庙宇也俱都金光璀璨,修饰得好似殿堂宝阁一般,奢华太过?,反失了真心。
如果真有满天?菩萨神佛显灵,还要这朝廷治国做什么?我却是不信这个的。”
秦放鹤抚掌大笑,“知我者,阿芙也。”
他虽是天?外来客,却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三世轮回,相较之下,还是觉得平行空间这种科学?理论更靠谱。
若果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须人间律法朝堂?
于是夫妻二人便?单独拿出?一笔银子?,接济城外孤苦。
这才是真正的救苦救难。
晚间阿芙叫白露念礼单子?,特别一点的就?单独挑出?来记下,预备将来对方家里有什么节庆时,加倍回回去。
“呦,这不是那什么高丽王子??”白露念了个人名,惊讶道。
家里的主子?常论政事,她们这些丫头?长期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
阿芙看了,还真是,又问秦放鹤,“日间我带着阿嫖去前头?见礼时,怎没瞧见他?”
秦放鹤正趴在炕上,拿着个布老?虎逗弄阿嫖,听了这话?便?道:“他不方便?来。”
王焕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学?读书,还真有几分好学?生的模样?,但消息也颇灵通。
得知阿嫖要满月了,还特意打发人送了几样?礼物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乃是几只高丽贵族女孩子?们常玩的精致彩球,里面裹着铜铃,晃动时叮当作响,颇受孩子?们喜爱。
秦放鹤领情,礼貌性地回了一份请帖,然后王焕也礼貌性地借口回绝了。
双方都知道王焕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但都给对方留了足够的体面。
阿芙听了,点点头?,叫人将已经仔细检查过?的彩球拿来看,“倒是有些意思。”
婴儿?视力差,会本能追逐这种色彩鲜艳的有声响的玩具,阿嫖果然喜欢。
秦放鹤笑笑,抓着逗阿嫖玩了会儿?就?丢在一旁,“叫针线房的人照原样?多做几个,铃铛用银的,做好后布料部分用开水煮过?,晒干了再组装。”
防人之心不可无,且外头?来的东西不知经了几道手,全是细菌,小孩子?又喜欢往嘴巴里塞,还是自家消毒过?的用起?来放心。
至于王焕么,确实是个聪明人。
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这样?聪明,就?更不能放他回去了。
大禄不需要聪明的藩国国王。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什么高丽藩国。
阿芙出?了月子?之后,赵夫人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边,主动搬去了城外庄子?上。
对外给出?的解释是想替两个女儿?和外孙女祈福,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正如赵夫人所言,宋伦酷爱面子?,断然不会在这方面落人口实,于是不仅不戳穿,反而帮着打圆场。
秦放鹤知道后,虽没说什么,却也隔三岔五打发人往那边送点东西。
赵夫人每每接了,都是感慨万千。
东西不在多少贵贱,单看心意,好叫外人知道,他秦放鹤是敬重这个丈母娘的。
如此一来,即便?她常年不回城,也无人敢轻慢。
家里有了孩子?,日子?就?充实多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雪落。
多年交际,往来的人家越发多了,难免要分个亲疏远近,秦放鹤就?想着,亲手做点年货给一干亲朋好友,表表心意。
这日休沐,他就?抱着阿嫖,带着阿芙,一家三口上街逛去。
阿嫖半岁了,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头?回跟爹爹妈妈出?门,兴奋得不得了。
小姑娘脸蛋圆鼓鼓的,脑袋上扣着厚实的虎头?帽,忽闪着一双大眼看所能看到的一切。
啊,人!
好多人!
好多声音!
但凡她感兴趣的,秦放鹤便?停下脚步,耐着性子?解释,“这是麦,地里长出?来的,你爹爹妈妈素日吃的馍馍、汤面,便?是这个做的……”
阿芙听了便?笑,“她还小呢,说这些也听不懂。”
“多说几次,也就?懂了,”秦放鹤笑道,“等来年开了春,暖和了,我带你们出?城下地去!朝廷赐下来的田庄,咱们还没去看过?呢。”
总不能养得孩子?五谷不分,禽畜不认。
要接地气,光着脚丫去田间地头?踩一踩,小孩子?才能长得结实。
一家人正说笑,秦放鹤随意一抬头?,眼角余光却瞥见前方酒楼二楼的包间里露出?来几张侧脸。
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凑到一块了?
第130章 【捉虫】可惜了
已是腊月初,天气寒冷,秦放鹤裹着当年从天元帝手里薅来的狐裘,阿嫖就窝在他怀里,只探出一颗小脑瓜,见父亲往斜前方看去,小姑娘也仰起肉乎乎的下巴,顺着往那?瞅。
“啊~”
阿芙见了,也往那?边瞧,“可?是瞧见熟人?,要不要上去打招呼?”
秦放鹤收回视线,就见娘俩好奇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不由笑出声来。
“倒也没有那么熟,见了反而没话说。”
他低头,在阿嫖的小肉脸上蹭了蹭,热乎乎的,便又继续带着逛了逛,最后买了一车活蹦乱跳的鸡鸭,并一整头刚杀好的肥猪回了家。
前世老家逢年过节总要晒点干货,他从小就给家人?打下手,对这一套都很熟悉。
当年只觉累,如今再想起来,却觉得年味十足。
阿嫖何曾见过这么许多活物?好奇地伸手摸,不小心被公鸡拍了一翅膀,吓着了,又哇哇大哭。
秦放鹤和?阿芙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去哄。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又挂着泪珠笑起来。
才回家,就有管事?的迎上来,说是清河府那?边齐家大爷送的节礼到了,同?来的还有章县林县令的一封手书。
那?位林县令,秦放鹤与他交情不算深,但也知道为人?谨慎小心,甚至有些怯懦,轻易不会往这边来信,因此立刻将阿嫖交给乳母带着,自己则当场拆信来看。
果然?是不大不小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白云村有几?个村民被人?引着上了赌桌,其中一个就是秦老三的儿子。
老村长知道后大发雷霆,先请族法当众鞭笞,然?后大义灭亲,亲自带人?扭送到衙门去。
大禄律法明文禁赌,但私底下一直屡禁不止,若有关?系的,其实?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偏偏当初秦放鹤锦衣还乡时撂了狠话,林县令一看,立刻遵照指示加倍从严处理,当场就给下了狱了。
这还不算,老村长拿了判书,转头就去了主?簿那?里,要求把相关?一干人?等踢出秦氏一族,踢出白云村,永绝后患。
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念旧情,直接把林县令都看傻了。
老村长进城一趟就把事?儿全?办了,回村后一说,族谱也当场改了,众人?都没二话。
一夜之间,当初秦放鹤口中“大秦村”“小秦村”格局正式落成。
从今往后,被驱逐到小秦村去的几?户人?家与白云村再无瓜葛,生死荣辱,两不相关?。
那?秦老三一口气儿没上来,中风了,瘫了,搬家当日还是人?抬过去的……
“……下官细细想来,此事?颇为蹊跷,事?后追查罪魁祸首,却如白日晒冰,了无痕迹……”林县令在信中如此写道。
事?发之后,他既佩服当年秦放鹤的防患于未然?,又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