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有些意外:“你确定?”
严一渺却道:“我不怎么确定,我喝了酒嘛,脑子?晕晕乎乎的,楼道那么宽,她也?没理会我,我睡一觉起来已?经对这件事没印象了,刚才……隐隐约约记起来。我真的不确定!你也?可以?当我没说?。”
严一渺走后,席鸣道:“师尊,我们要继续问下一个人吗?”
“不,先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我现在对方旭坠楼的原因充满了兴趣。”
谢轻非指指楼梯口?,准备再度查看方旭的房间?。
席鸣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揪揪头发一会儿捏捏耳朵,谢轻非道:“有话直说?。”
席鸣:“没有。我只?是想这个凶手也?太聪明了,目前为止大家?虽然?都说?了很多可供追寻的线索,可我还是觉得?这个人的形象很模糊,没办法代入任何一个人。”
“聪明?”谢轻非轻嗤道,“十个人里面如果有且仅有一个人是凶手,那对一对大家?的口?供就很容易发现谁最不寻常。在罪犯画像师笔下,根据被害人模糊的描述也?不能第一时间?画出准确的嫌疑人画像,一般这种情况都说?明——凶手不止一个。你觉得?凶手形象模糊无法具象化?,要么真有个大家?都没见过?的‘鬼’,要么,他们都是参与者,言语间?自?然?定义不出单独个体。”
没有监控,一切重要时间?点都由各人信口?说?明,概念稍微被模糊一点,寻找真相的道路就会拐上多个弯扭。他们甚至只?要互相给对方做不在场证明,每个人真真假假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侦破进?度就只?能停滞不前。
而根据现有两个死者的交往做个最简单的案情还原,就是方旭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卢正卓起了争执,卢正卓拿过?了方旭房里的登山绳将人勒住,谁知方旭差点咽气,而卢正卓真以?为他死了,情急慌乱之下把人推下楼,自?己开车逃跑,却因为夜深雨急而开进?了湖中。他对借来的车辆内设不了解,没能挣扎打开车窗逃生,最后溺死在水中。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死都很好解释了,只?要时间?充足,营造着一切的真正凶手可以?抹除在场的其他所有证据,让这桩两相残杀的戏码完美?演绎,自?己全身而退。
至于参演群众间?口?供上的矛盾,也?可以?用“喝多了”“没睡醒”“眼花记不清”“害怕”等借口?糊弄过?去,反正没有人说?特别恶劣的谎话,辨明真假是警察的事。
他们无法料到的只?有谢轻非的身份这一个意外:出警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没能好好收拾残局。而被迫在没排演完毕的情况下登台表演,就会说?错台词。
“如果存在两个以?上的凶手,那确实才更合理一些。”席鸣一路自?言自?语,把已?知线索罗列出来,谢轻非听他慢条斯理地梳理每一项,脑子?里也?跟着过?了一遍。
踏上楼梯没几步,余光看到卫骋。
谢轻非脚下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把他给忘了。她办案期间?比较投入,一般分不出心想别的人和事,如果不如卫骋高大的身躯恰好杵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记得?起来这个人。
想到这里,她罕见地有些愧疚,目光柔软起来。
卫骋接收到她投来的目光,懒洋洋地冲她扬起下巴,会心一笑。
啧,真好看,谢轻非也?不由得?勾勾嘴唇,觉得?工作期间?有个赏心悦目的男友陪伴,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席鸣冷不丁道:“师尊,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和卫骋春光灿烂的笑脸直面上,两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飞快移开目光。
“我哥为什么那么看着你?”席鸣扭头问谢轻非,“他有什么阴谋?”
“……”谢轻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席鸣听闻更加确信有阴谋,他们俩以?前吵架也?会说?这种不要他管之类的话,那他到底要不要管啊?管了,少不了两顿骂;不管,他俩打起来他还得?挨骂。
席鸣一瞬间?觉得?自?己压力?好大,这个队没他简直不行!横竖都是要挨骂,那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得?干点什么阻止这场战事的爆发。
为了避免风险,绝不能让他们俩单独相处!
谢轻非被这个浪漫过?敏的徒弟打了岔,目光移了移,看到卫骋身边的冰棺。
躺在其中的青年安然?沉睡着,好像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在鲜花的陪伴下无声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纪承轩……是个英俊男人。谢轻非多上了几道台阶,继续看着祭台方向。
这次,连邵盛都抬头向她看过?来。
青年抱膝蜷缩在台阶上,纯黑的礼服将他苍白的容颜映衬得?更加憔悴,他无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瞳直直地看向谢轻非,而后他露出个信任的、期待的笑容。
谢轻非也?对他笑了笑,转身带着席鸣消失在楼梯尽头。
太阳出来?了?, 透光的连扇玻璃上不断滚落的水珠被日光照得晶莹剔透。
在布景宽阔的舞台上,导演、男女主角、配角场务人员、投资方等都尽数到位,忐忑不安地等候下一道指令的发布。
总算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过去,谢轻非高挑的身影从楼梯口显露出来?。她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站在最后?一段楼梯的中央, 撑靠在栏杆上慵懒地看向中厅。
这一番查询似乎没有让她找到什么新的线索。事实?上,没人能确定她现?在了?解到多少内情。他们面对她审讯的过程中, 自己担任着叙述一方, 谢轻非除了?听他们回忆昨晚的种种细节, 没有多发表个人的看法, 好像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这不禁让众人内心都升起一丝侥幸。
毕竟是?个天时地利,只有一点人和没能完全满足的计划, 未必就能轻易被?查明情况。
“接下来?我们要搜查每个人的房间, 寻找两样证物。”谢轻非目光逡巡着众人, 道, “不介意吧?”
7人都摇头, 一副愿意尽力配合调查的模样。
一队刑警紧接着沿楼梯向上, 开始对每间房展开地毯式搜寻。
十分钟前, 谢轻非收到了?戴琳发来?的,现?场所有人详细的个人资料。
巧合的是?, 这些?人居然都在同一个拍摄现?场和纪承轩有过合作, 正是?范思浩曾提到他为纪颂拍摄的成?为其遗作的广告片。纪颂当时所要推广的是?张海东卢正卓家公司的产品, 作为公司里较为游手好闲的人, 他们两个当天去了?现?场参观拍摄过程, 而片中与纪颂合作的另一位艺人就是?李欣遥。据范思浩所说,当时拍摄现?场陈疏桐和方旭也在, 单个人还因为些?事情吵了?起来?。至于赵平和严一渺,正是?当天负责现?场的场务人员。
他们之间分工不同,看起来?也不像有太深的交集,唯一一点算有关联的,就是?赵平和卢正卓间有起说小不小的官司。
三年之前,和赵平相?依为命的外婆被?在街区飙车的卢正卓撞成?了?残疾,事后?经过法院审理,卢正卓交了?一定的赔偿金。赵平的外婆已经八十多岁了?,相?对得偿金额也少,再加上卢正卓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请来?的律师又帮他将责任撇到了?最低,总共赔偿的钱款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位瘫痪老人的日常护理消耗。老人家不想拖累孙子,在赵平外出上班的时候偷偷喝农药自尽了?。
卢正卓记不得赵平这个人实?属正常,但赵平不可能不记得他,可他一字没提,表现?得就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这样一来?,赵平口供的真实?性就要打上问?号。
但除此以?外,还有个人是?他们一直忽略的。他和此事息息相?关,甚至所有来?宾都是?由?他邀请,没有他就没有这个葬礼。比起范思浩,他才更像整件事的吗,幕后?导演。
谢轻非把卫骋叫到一边,道:“邵盛的伤你帮他处理过了?吗?”
卫骋道:“放心吧,一些?小擦伤,只是?看着严重。”
“那就好。”谢轻非慢吞吞道,“他情绪还好吧?”
卫骋听出她的停顿,猜想出她是?为什么会这样,无奈地捏捏她的手指,“说吧,我还不至于为了?私情就接受不了?真相?。”
谢轻非并不单纯考虑着卫骋的心情,她自己心里也有些?烦闷。
她和席鸣进入了?方旭的房间,再次检查也没有发现?可能为方旭与卢正卓打斗留下的痕迹,而在她走?到外阳台,站在栏杆坍塌的地砖边缘时,发现?了?侧面没有全部掉落的一截横向铝艺护栏。常年的风吹雨打、阳光炙烤,栏杆表面已经被?腐蚀得不像话了?,不均匀的黑色遍布表层,而唯有一处指甲盖大小,一厘米粗细的地方暴露出新鲜的近乎银白色的摩擦痕迹。
“谢队,正要跟你说呢,”技术人员在一旁道,“这处划痕位置不显眼,我们也刚发现?。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应该是?被?登山绳勒紧摩擦造成?的氧化膜破损。”
谢轻非:“登山绳被?割断的另一半找到了?吗?”
技术人员摇头道:“并没有在方旭的房间发现?其他东西,包括切割使用的器具。”
席鸣道:“有没有可能这根绳子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切割过的了??”
暂时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谢轻非从划痕方位俯瞰下去,余下几层楼同样的护栏还有三道,除了?二楼餐厅是?封闭式无人居住以?外,剩下两间房分别住的是?范思浩和邵盛。
只是?,范思浩在案发前后?一直和他们在房间打牌,而邵盛,他突发高烧,是?卫骋亲自帮助降温后?看着入睡的。谢轻非下意识排除这两人的嫌疑,但又没有完全将他们放在无辜的位置上,便亲自去了?这两间房的阳台查看,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你觉得邵盛是?个什么样的人?”谢轻非难得有些?迷茫,便求助于卫骋。
卫骋不假思索:“他对人真诚,性格又好,和他做朋友很不错。虽然我们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面了?,但上次在玉楼公馆的时候,我觉得他和以?前比起来?一点也没变,反而是?我们两个不一样了?。”
“对啊,我也觉得不没有变。我和他是?同班同学,朝夕相?处了?三年呢,从没听到有人说过他不好。”谢轻非回想往昔,眼前仿若又出现?了?那个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衬衫纽扣必须扣到顶,总挂着谦逊和煦笑容的少年。
如果说卫骋是?她水火不容的对手,邵盛就是?他们两个唯一共同的可亲的朋友。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谢轻非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地面,道,“基本?上我已经知道方旭是?怎么死的了?。”
卫骋并不惊讶,静静等着她开口。
“准备一条登山绳,一端提前穿过阳台顶部的挂钩,在他警惕性最差的时候把打结那端套上他的脖子,掌控绳子另一端的人顺势将他拖拽吊起来?,直至人完全被?勒死,拖拽方将绳索割断,再由?另一个人把尸体推下楼。这样一来?既不会有任何打斗痕迹,阳台上的脚印也可以?顺势清理掉。”谢轻非语气平淡地说道,“这是?理想状态下他们的计划。实?际上在操作的过程中,方旭的剧烈挣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拖拽方大概是?预判错了?他的重量,居然真被?他挣脱了?,这就导致尸体腕部臀部留下了?撞击地面造成?的痕迹,而悬在半空的剧烈挣扎使他挣脱时着落方位失误,我猜他应该是?靠摆荡的动?力用腿勾住了?门?边的窗帘,想借此脱掉颈部的吊绳,结果当然是?窗帘被?拽落一大半,他重心不稳摔倒时撞破栏杆,强行挣扎无果后?力竭坠楼。”
“当然了?,我不觉得凶手各方面都考虑到位,却唯独会没想到自己拽不住方旭,这种事情不能一次性做到万无一失的话,后?续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无疑他原本?是?有帮手的,但这个帮手临时被?派去做了?其他的,不在计划之中的事。所以?,他独自进行这一步操作的时候才会让方旭短暂挣脱,从而使他坠楼的时间晚于了?车辆开离的时间。
“卫骋,这出戏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观众。登山绳留下的最后?痕迹,在同侧三楼的阳台栏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是?怎么意外遇到邵盛的?”
他们在玉楼公馆,通过对面酒店的镜面看到了?有人试图将另一人从高楼推下,找到可疑房间后?,在阳台发现?了?一座服装人台。当时谢轻非只顾着看人台,没发觉什么异常,加上老友重逢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心里又是?那么相?信邵盛,根本?不会考虑太多其他的事情。
所以?她忽略了?,人台的脖颈上还挂着一圈软尺。可能她当时看到了?,但这两样物品的搭配无比合理,就像铅笔旁边放着橡皮一样正常,谁会想到人台对应的是?活人,软尺就是?要人性命的吊绳呢?
卫骋回忆起这一切,眉心忍不住蹙起。
片刻后?,他说:“我给邵盛包扎伤口的时候,看到他手上有和新伤截然不同的擦伤,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么多。”
“那是?……
谢轻非道:“是?。”
卫骋轻轻吐息着,心里既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惋惜,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席鸣一脸凝重地从楼上跑下来?,看到卫骋和谢轻非二脸严肃地面对面站着,本?就沉在谷底的心顿时又咯噔了?一声,忙挤到两人中间。
卫骋被?他的突然出现?撞了?个踉跄,“你干什么?”
席鸣一脸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看着他,道:“哥你不要说话,现?在不是?给你们俩闹脾气的时候。”
卫骋:“?”
“师尊,我们查了?每一个房间,都没有找到另外半根绳子和割绳子的器具。”席鸣说道。
谢轻非皱起眉:“我和卫骋的房间搜过了?吗?”
席鸣道:“那必须啊,你俩房间我亲自搜的,也什么都没有。”
谢轻非:“厨房、餐厅、停车场,这些?地方都没有?”
席鸣:“没有。”
难怪刚才她当着一群人的面下令要查房时,他们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担忧。所谓的证物,早就被?完美处理掉了?。
这时,谢轻非的手机响了?起来?。
戴琳传了?条补充资料给她,说,纪承轩自和星雨签约以?来?,曾多次被?送进医院进行重症抢救。他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为他的手术签字的人全部是?邵盛——以?意定监护人的身份。
“师尊, ”席鸣扭扭捏捏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轻非心情正不好?,压根儿不吃他这套, 直接道:“那你别讲。”
“不行!”席鸣生怕她真不听了,语速飞快道,“据我粗略统计, 刚才我哥也在的那?六分钟里,他一共看了你78次!”
谢轻非愣了下, 扭头扫了他几眼, “你还数了?”
席鸣当然不敢说自己一直暗中观察他们, 只是点了点头。
出乎他意?料的, 谢轻非不仅没生气,眉宇间的凝重居然还散了很多, 嘴角微微上扬。
而后问他:“知道了。所?以呢?”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被挑衅后直接快进到了垃圾话环节吗?席鸣古怪道, “说明他平均每分钟要看你13次, 哪怕一次就两秒, 他也一半时间眼睛都放在你身?上了, 这难道不够可疑?”
谢轻非笑意?更?深, 道:“那?不是还有一半时间没看我吗。”
席鸣:“?”
他捋了捋头绪,心想怎么的, 您还嫌不够吗?
“师尊, 你给?我个准话, 他到底为什?么要老?盯着你看啊?你们俩……没闹矛盾吧?”
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 谢轻非忽然觉得他特别可爱, 很想逗逗他。
于?是她也佯装不解,思忖道:“会不会是因为, 我长?得太好?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席鸣反应过来,“你就别逗我啦!”
谢轻非朗声大?笑,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
回到审讯场所?。
桌子一侧坐着赵平,席鸣盯着他不敢放松,心里一阵紧张。
得知他的过往后卫骋提醒了一句,说赵平背负着仇恨还能在仇人面前忍辱负重迟迟不发作,说明他的心理素质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反而卸下这些伪装,他的内心会比想象的更?凉薄更?深沉,因为他的目的很明确,这一目的或许还是他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不得不将他当作危险人物来仔细提防。
“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叫你过来吗?”
谢轻非面对赵平坐着,平静地发问。
赵平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明知警方的搜查只会空手而归,也不见她脸上露出一丝的懊恼。
赵平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开口。”
谢轻非道:“卢正卓算是你的仇人吧,他害死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恨他吗?”
赵平不意?外她会知道这件事?,既然摊开了说,他原先?表现出来的低声下气的怯懦也淡褪了许多,冷冷反问:“如果你是我,你能原谅他吗?”
谢轻非没接下他抛过来的问题,只道:“可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假想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毫无意?义。”
赵平轻蔑地一笑,“其实你也觉得不能原谅,但顾忌身?份实话说不口是吧?”
席鸣喝道:“注意?你的言辞!现在是我们在问你!”
“我哪里说得不对?”赵平看向席鸣,“你的家人被人害死了,凶手却依然逍遥自在,这一条人命对他而言不痛不痒,还没有蚊子在身?上叮个包要难受,可你却真正家破人亡了。这种事?情,也能做到不当回事?,随便原谅吗?”
席鸣刚要发作,谢轻非却伸手挡了挡他。
她又对赵平道:“你有任何情绪,恨他也好?想报复他也好?,都是人之常情,我还不至于?非要你昧着良心说句不在意?。”
赵平笑了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身?体朝前倾了倾,说道:“看吧,‘人之常情’,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外婆是年事?已高,在法律眼里她的命没多少?价值,她余下的不知道还有几年的光阴都被明码标价成廉价商品了,谁还记得她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赔偿、道歉,这些我都不想要,钱我更?加不稀罕,我只想要我外婆健康地陪在我身?边,哪怕一年,一个月,哪怕老?天爷早晚有一天会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但这些日子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无价的。可结果呢?她被撞伤瘫痪在床,每一天都只剩痛苦了,为了我能不那?么辛苦她甚至……换成任何人遭遇我遭遇的一切,也会想要把卢正卓这种渣滓杀了给?亲人报仇。”
谢轻非冷不丁道:“你把他杀了?给?你外婆报完仇了?”
赵平蓦地一愣。
谢轻非道:“是昨夜杀的吗?在你说自己看到卢正卓和方旭吵架那?会儿?还有谁和你合谋?”
赵平眉心下沉,道:“我只是看到他们在吵架,当时我还在帮张海东整理房间,谁不知道卢正卓半夜自己开车走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想问问你。”谢轻非语气淡淡,“有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在来教堂的路上我和卢正卓张海东的车遇上了,他们俩车上什?么行李都没有。之后在餐厅邵盛还向卢正卓道歉,说原计划的一切都因为这场暴雨没能及时安排到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平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道:“警官,你有话就直说吧。”
谢轻非点了下头,“行。张海东是否和这件事?有关系暂且不提,卢正卓来这里从头到尾就是想参加个午夜葬礼party,他想着玩一通宵就能走,所?以才没带换洗衣物,又因为相信邵盛的安排,他也没准备什?么其他的东西。刚刚搜过每个人的房间,只有张海东房里有个音响,说明这不是房间里原本?配备的。卢正卓昨晚开这么大?的音乐也是因为你一直说自己害怕,他为了让你别被外面暴雨的声音影响打牌的心情,又恰好?发现屋里有个音响,这才放起了音乐。”
赵平闷声道:“那?也应该问张海东,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啦。”谢轻非像是听到了个幼稚的疑问,笑着道,“你想啊,你们那?音量开的,我住在三楼都被吵得快耳鸣了,这种情况下你肯定也听不到外面下雨的声音了吧?房子旧隔音不好?是硬伤,音乐声既然能帮你压倒雨声,远在一楼的汽车打个火,你们五楼的一个两个,居然都听得那?么清楚?怎么,你这耳朵还能调节收听频道啊?”
赵平脸色一变,冷静地补充道:“因为,李欣遥。李欣遥说了卢正卓向她借车钥匙的事?,而且她又没离开房间,开车走的除了卢正卓还能是谁?”
谢轻非道:“张海东说他看见卢正卓和李欣遥在走廊上偶遇,说明李欣遥那?会儿人不在房间里,而你也说了,看到卢正卓和李欣遥吵架,李欣遥一走,他又接着和打开房门出来的方旭吵架,还和人一起进了房间。李欣遥不可能提前预知自己会在走廊遇到卢正卓,更?不会知道他要向她借车钥匙,她空手出来,回去后又没再出过门,这车钥匙难不成是鬼拿给?卢正卓的?你和张海东总有一个人在说谎,我是应该相信他,还是相信你呢?”
赵平无法自圆其说,惊慌道:“我、我说了我没看见事?情的全部啊!可能后来卢正卓从方旭房间出来后又去找了李欣遥。他把方旭杀了,想、想跑路!对,就是这样!”
“你这就有点为难人家卢正卓了,”谢轻非道,“他车子发动和方旭坠楼就前后脚的事?,难不成他从五楼到停车场这段路坐的火箭?否则没办法这么快到吧。”
赵平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时间差。他沉声不语,额头间浮起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谢轻非继续道:“你这会儿应该跟我说,卢正卓不是一个人杀了方旭,他还有帮手,而这个帮手就是李欣遥。这才是目前来说对你最有利的借口,你怎么就不知道提一提呢?”
赵平有点被她绕进去了,他拼命在脑海中过自己说过的话,又去想象张海东和李欣遥在面对审讯时会说些什?么,录音设备上的绿色灯光就在他面前不断闪动,他心里愈来愈焦急,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
谢轻非却忽然如他先?前那?般倾身?靠近了他,沉声说道:“严一渺知道你和卢正卓之间的恩怨吗?我看他的样子应该不知情吧。顺便提一句,他昨晚和你各自回房后其实还出来过一趟,那?会儿他在楼道里看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李欣遥。”
赵平耳畔“嗡”的一响,整个人像一尾被摔在案板上的鱼,激烈地抖了下全身?,脱口而出道:“是!卢正卓的帮手就是李欣遥!他们两个合伙想杀方旭,所?以卢正卓才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开车逃跑!”
说完,他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指控了些什?么。
谢轻非满意?道:“对嘛。你要是真无辜,那?张海东就是在撒谎,而他嘴里的事?件经?过和李欣遥又大?不相同——不好?意?思啊,这件事?没提前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那?咱们一起做个最简单的逻辑推理,根据以上条件,谁和谁才是真正的合谋?”
席鸣趁机大?声道:“哦!你和李欣遥才是一伙儿的!”
“我、我……”赵平如遭雷击,身?形都跟着晃了晃,手指抓紧了裤子褶皱,表情渐趋狰狞。
谢轻非没给?他喘息的时间,当即追问道:“是不是你协助李欣遥给?方旭挂了吊绳预备将人勒死,中途却被卢正卓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把他也杀了,最后抛尸湖心?”
她语气冰冷如霜,吐露出来的字句不带一丝温度,就像完成一场尘埃落定的审判。赵平一路被她牵着鼻子走,情绪彻底崩溃,大?声辩驳道:“方旭不是我杀的,我只负责卢正卓,我……”
他蓦地安静下来。
半晌,他艰涩道:“你刚才是在诈我。”
谢轻非佯装惊讶:“何出此言啊?你不是都承认了,你负责卢正卓?展开说说你是怎么负责他的?”
赵平在家中遭遇意?外前也只是个和所?有人一样的平凡青年,工作踏实努力?,虽然收入不高平时也辛苦,但他很满足于?现状。在家中,他又有敬爱的外婆,祖孙两个感情一直很好?。这时期的他一点也不偏执,内心更?加没什?么阴暗想法,有时候工作期间见到点不平事?,他还会为那?些不幸运的人感到叹息,就算不能说是百分百的正直勇敢,也绝对称不上坏。
后来为了报仇,他就变了。卢正卓是他的唯一仇人、最终目标,方旭的死活与他并不相干,在他仅剩的清明里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名姓,他不会愿意?担上杀害他的罪名,所?以他被逼问到崩溃边缘时,一直维持的冷静和聪明想法都乱了套,本?能地对号入座——
承认他和卢正卓的关联。
赵平红着眼睛道:“你在诈我。就算李欣遥和张海东两人的口供互相矛盾,也不代表李欣遥和我就是同谋,什?么逻辑不逻辑,你故意?把我绕进去了。”
谢轻非没有否认,无辜道:“我也没宣布正确答案啊,怎么能叫故意?诈你?你既然承认了李欣遥和你是一伙的,又承认卢正卓的死与你有关,所?以现在可以实话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赵平静默地看着她,倏然露出个恶劣的笑容,破罐子破摔,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说:“警官,你这么聪明,还需要我来向你说明吗?你不如猜猜看,卢正卓一个死人是怎么出这个门的。”
谢轻非与赵平大?方对视着,毫无愠色:“小半天终于?听到句顺耳的话了,我挺认可你说我聪明那?句的。既然你这么想听,我就给?你复盘一下吧,哪里不对还请你纠正纠正。
“你是不是以为没人看到李欣遥晚上的行踪,而正常人又无法短时间内往来教堂和湖边,疑罪从无,所?以就坚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