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祸首是辆兰博小牛, 敞篷没升起?, 能清楚地看到两个戴墨镜的纨绔子弟冲他?们吹口哨挑衅。
谢轻非无语地关上车窗,说:“炸街不该去市中心给交管大队的建设增砖添瓦么, 上这儿?吆五喝六个什么劲。”
卫骋不想和小年轻一般见识, 无奈这小牛第一次挑衅没得?到回击后?反而变本加厉, 这么宽阔一条大马路硬要?时不时往他?们这边挤, 气焰相当嚣张。卫骋不是没脾气, 而是懒得?计较,几次三番下来也被惹毛了, 不仅不再避让,还?有意要?和对方车身贴上一贴。
小牛本来喝多了酒,山路飙车随心所欲,这会儿?看清楚自?己惹的是什么车后?也怂了。毕竟蹭坏了的话钱赔得?起?,人未必惹得?起?,一踩油门飞快跑路。
谢轻非啧啧感慨,直夸少爷是个硬茬,望着隐没在道路尽头?的小牛车尾,想起?不久之前听?栖云区同事提过的一起?堪称惨烈的车祸,也是这么群酷爱在大马路上别?人车辆的二世?祖,大半夜地在城区路段超速行驶,不慎撞倒了个过路行人。
“你知道这件事吗?那天晚上还?上了会儿?热搜呢,听?说死者是个十八线小明星,车速实在太快了,又好多辆同时碾过去,所以他?的死状异常凄惨。不过消息很快被封锁,热搜也撤掉了。”谢轻非顺势提了一嘴,感慨道,“不知道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样,到底人家无辜丢了一条命。”
“先不说本来刑罚就?不严重,这种家底的多赔点钱,派出所都?不用多进几次,可怜的还?不是死掉的人。”卫骋面不改色地听?完她的转述,语气很冷淡。
谢轻非偏头?看向他?俊挺的侧脸,觉得?少爷从小应该过得?特?别?幸福,生长环境也开明宽松,父母教给他?的除了家族名誉和利益,更多的是如何维持一颗真诚热烈的本心,让他?浸淫在名利场见惯蝇营狗苟的社会现实后?依然能坚定地对罪恶行径深恶痛绝、对无辜之人心存怜悯,继续对世?界怀抱本真的仁爱。
谢轻非见过长夜之宴间酬酢得?体的他?,玉楼公馆辉煌的灯火那样难以触及,于他?却只是袖扣上微光的点缀,远远从人群间望过去,会让她生出一种他?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的错觉。
然而人的表里不一有时也不能全被视为虚伪,有人笑脸迎人,背地里刀上不知沾了多少血,有人直白表露对仇人的憎恶,私下却仍会为大局让一条路,不计较个人的得?失。
她和卫骋,再多不合也能走到一块,说白了本质上是志同道合的。
谢轻非颇为遗憾地想,她怎么早没看到他?的好呢,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卫骋发现她一直看自?己,道:“无聊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还?是饿了?底下有零食自?己拿。”
谢轻非笑眯眯道:“不想睡,也不饿。”
卫骋道:“那你想干什么?”
“想你啊。”谢轻非不假思?索地回答。
卫骋嘴角轻轻一动,淡漠的神情重新有了温度,说:“欢迎。”
又过了几个匝道,临近郊外的方向不堵车,天色还?没完全暗下,雨点子要?比先前大了不少。
隔着茂密的树丛,教堂顶部?的大十字架已经映入眼帘。饶是如此?,卫骋还?是跟着导航绕了好些小路才开进去。
谢轻非刚要?下车,卫骋把她拦在座位上,抽出伞走到她那一边才亲自?帮她拉开了车门。谢轻非一时没能适应,下意识伸手要?去接他?的伞柄,被他?反瞪了一眼,好像她犯了什么抢人饭碗的大错。她先是一愣,抬头?看到他?把伞檐往她那边倾了倾,笑意不由浮上唇角,心说弟弟真是体贴。
广场上早早停了其他?几辆车,乍看来还?都?不是一般档次,谢轻非定睛一看,意外发现刚才在路上找事儿?的小牛也赫然在列。
再看看这座教堂,在地理位置上已经够偏僻了,联系沅水开发区的历史,没被荒废掉已经是个奇迹,而亲眼见到了,才能更体会到它的诡异。教堂的外观实在破落得?厉害,墙体原本是砖红色,现在颜色剥落成大片黢黑不说,枯萎的爬山虎更是如同干尸的骨骼一般扒在墙壁上。放眼望去四周也再没有其他?建筑物,因?此?这巨型的教堂坐落其间,更像深林间蛰伏的怪兽。
接着,怪兽的“深渊巨口”打开了,门后?走出一人,穿着简约整洁,容貌更加清逸舒朗,流露出与这鬼屋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
正是邵盛。
他?眼波如霜般睥睨阶下的两人,只一瞬间的冰冷,很快又有亲和的笑意泛上脸颊。
谢轻非敏锐地蹙了下眉。
邵盛笑着迎过来,语气赧然地说:“辛苦你们了,地方不好找吧?”
卫骋收起?伞,谢轻非自?然道,“是有点偏,怎么安排在这儿?了?”
邵盛道:“大城市的火葬业生意红火,钱不够都?排不到礼堂来做告别?仪式,我们等不了太久。这里虽然远,但该有的都?有,挺好的。”
城市内丧葬仪式一切从简,不需要?停灵七天也不用宴请宾客,所有流程一天内就?能走完。花费上规格不同,价格也不同,想要?在礼堂内好好布置一场下来确实要?花点钱。可邵盛明明前天还?在玉楼公馆过了夜,一夜的住宿费都?能不受时限地租用独栋大礼堂了,这会儿?怎么反而省了起?来。
谢轻非猛地又想起?个不对劲,将要?问时,卫骋已经先她一步开口:“我不知道教堂办葬礼的规矩,这会儿?是不是该去和纪承轩父母见个面?老人家们情绪还?好吧?”
“跟我来。”
邵盛带他?们从西侧的楼梯上去,谢轻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明天正式开展追悼仪式的中厅,那儿?放着口顶盖透明的冷冻棺材,周围堆的花束太多,她没能看清里面的尸体原貌。
冰棺孤零零地立在祭坛之上,背靠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上面眉目清冷的英俊男人就?是纪承轩。谢轻非只匆匆扫到一眼,脑海自?动搜集信息,现在觉得?确实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你们的房间在三楼,是对门。”邵盛穿过走廊,打趣道,“可以吗?还?是只要?一间就?行?”
他?这样,倒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邵盛”。
分别?把钥匙给出后?,邵盛淡淡道:“承轩是孤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连朋友也只有我一个,所以葬礼的一切事宜都?由我来办。”
这算是解释了宾客稀少,且也没有长辈主持大局的原因?。
谢轻非还?想问什么,邵盛已经抱歉地说:“还?有其他?客人等着我去接待,先不陪你们聊了。餐厅在二楼,你们饿了的话先过去吃晚饭吧。”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楼下又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邵盛含笑告别?,步伐匆匆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谢轻非捏着钥匙站在原地,卫骋已经把房门打开,本以为凭教堂年久失修的外貌,内部?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却发现房间还?算整洁,明显提前打扫过了,起?码比他?们在合意镇住的小旅馆好很多。
但也远达不到少爷的住宿要?求。毕竟出任务时艰苦点都?能接受,这回来他?们都?以为邵盛说的住处有安排,至少是订了附近的酒店。哪知道附近别?说酒店,是真正的渺无人烟,他?看着床单枕头?,一时间有点坐不下去。
“行了,看能看出间总统套房来吗?”谢轻非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随意往椅子上一坐,草草打量过室内后?,道,“反正四点多就?得?起?来,大不了晚上不睡了。”
卫骋想想也只能如此?。
“我见过纪承轩。”谢轻非忽然道。
“你当然见过,”卫骋没看到中厅的照片,道,“人家天天往你们班跑,要?是一点印象都?没给你留下那才郁闷呢。”
谢轻非的记忆方式与众不同,重要?内容占据部?分储存空间,不重要?的或者一眼看过的也不会完全忘掉,全部?记在脑海深处,方便她随时调阅。破案时常常有些关键线索最?初都?是不起?眼的存在,而她即将碰到真相时回溯前情,才会把这些细小记忆剥丝抽茧地提取出来。
“你对纪承轩还?有什么了解?”谢轻非低声问道。
“除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些,也没别?的了。”卫骋思?忖着,“不过,你觉不觉得?邵盛有点奇怪?”
“不只是他?,这座教堂,这整个还?没开始的葬礼,都?……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谢轻非皱了皱眉,“可我从他?身上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卫骋道:“他?和纪承轩关系好,人都?不在了,肯定不会拿他?的私事开玩笑,家庭情况那些不会是说谎,当然就?没异常。”
谢轻非把心中的古怪感压下,她当然不愿意恶意揣测自?己的朋友,况且这位朋友的遭遇已经够不美好了。
“不早了,”卫骋看向窗外斜升的月亮,道,“去吃晚饭吧,好饿。”
“行。”
西式楼梯蜿蜒而下,入口隔着一扇卷帘门就?是宽阔的开放式餐客厅,从栏杆前可以直接看到一楼中厅整齐排列的座椅,以及连扇的竖长玻璃前,祭坛上摆放的冰棺。
餐厅里已经有人用餐,一道年轻男声跃然响起?:“还?是阿盛花样多,小爷这辈子参加过化装舞会、万圣节舞会、游艇夜宴,但凡有的就?没爷没玩儿?过的,可要?说开在死人葬礼上的party,还?是头?回参加!”
二人没急着进去,立在门边静静听?接下来的对话。
另有人附和道:“纪颂可惜是死了,要?还?活着看到咱们给他?置办的这场风光葬礼,那得?开心得?多磕几个头?才对!”
谢轻非轻轻道:“纪颂这名字有点耳熟。”
“纪颂……”卫骋道,“不就?是你路上说的那个,被撞身亡的十八线小明星吗?”
谢轻非顿了顿,掏出手机搜了下这个名字。他?虽然不红,但也正经出过道演过戏,拥有个人百科页面。
纪颂,原名纪承轩,中国内地男演员。2022年8月29日晚2点37分因?交通事故身亡。
谢轻非把照片举到卫骋面前,“是不是他??”
卫骋一看即点头?,“对。他?右边眼角这里有一颗痣。”
难怪谢轻非觉得?眼熟了,并不是对他?留有高中时的记忆,而是这桩新闻因?为是同行告知的,她就?多关注了几眼,当然也看到了身为公众人物的遇害者生前的照片。这些消息被及时压了下去,网上更是查无此?条,后?续发布相关消息的也都?被平台删除,知情人并不多。
此?时邵盛波澜不惊地回复道:“虽然他?死了,可还?是会开心的。”
年轻男人道:“也对。我们都?亲自?来送他?了,算给他?面子了吧。”
“纪颂活着的时候傲得?跟个什么似的,给脸都?不要?,现在人死了,还?有那个力气赶我们走吗?”
邵盛依然温和,甚至语带笑意,“您说得?是。”
“走吧。”谢轻非关上手机道。
两人一进餐厅,极目可见零星坐了五桌人,邵盛那桌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二十五岁上下,一身奢侈品牌,墨镜挂在耳后?的年轻男人,刚才说话的想来也是他?们。
卫骋跟在她身后?“呦呵”了一声,谢轻非认出这俩浪子就?是路上别?他?们车的小牛主人。
围绕他?们的还?有上下级模样的一男一女,两个神色拘谨的青年男人,一个二十出头?、很漂亮的女孩,以及……
“卫总?谢、谢警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范思?浩登时从座位上弹起?,不知是看到谢轻非太激动还?是一个人坐久了手足无措,看到眼熟的人就?下意识依赖,他?两腿打着踉跄往他?们这边跑来。
谢轻非还?没说话,方才开口的男人听?到他?的称呼后?脸色骤变,指着邵盛骂道:“你他?妈找个条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邵盛惊讶地看向谢轻非,忙道:“我不知道她是……他?们是我和阿纪的朋友。”
男人的朋友拉了他?一把,懒洋洋道:“这有什么的,警察还?管得?着人家怎么办丧事?”
邵盛连声道歉,安慰男人。
范思?浩犹犹豫豫的,一直盯着谢轻非看,卫骋拧着眉道:“你看什么?”
他?一出声,范思?浩恍然惊觉他?是什么身份,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抖抖索索地小声道:“卫总,谢警官,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范思浩擦擦汗珠, 往杯中连夹了好几块方糖。
“那个三十出头,梳背头穿西装的男人,是星雨影视公司的老板方旭, 他身边坐的女人叫陈疏桐,纪颂的经纪人。据说纪颂在他们那儿?签了20年的合约。”
谢轻非蹙眉道:“这是合约还是卖身契。”
“纪颂二十一岁出道,是被?星雨的星探发掘的, 他当时挺急着要钱的,又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虽然听上去很不讲道理, 但娱乐圈嘛, 这种事情多得?是, 和他一样年纪轻轻签了霸权条约又赔不起巨额违约金, 只能磋磨青春的小艺人多了去了,现实如此。”
谢轻非想?起纪承轩朗正桀骜的面?孔, 心?中不由惋惜。可他外?貌身材出众, 既然能被?星探一眼?看中, 又怎么会出道数年依旧默默无闻呢?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 范思浩道:“这行最不缺的就是俊男靓女, 可机会只给少数人, 抓不抓得?住不光看一张脸。那边那个姑娘, 喏,她和纪颂一样是艺人, 95新晋小花李欣遥, 你?们认识吧?”
谢轻非鲜少关注娱乐新闻, 卫骋更加不了解, 两个人齐刷刷摇头, 范思浩只好?继续解释,“她其实只比纪颂幸运一点, 前不久拿了个女二号的角色,人设不错,播出后没准儿?能小红一把。说起来纪颂也试过那部戏的男配,原本都定好?了,不知道怎么又临时换了人。现在……哎,其实这些名啊利啊的都是身外?之物?,活着才是最幸运的。”
谢轻非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欣遥,她似有所感?地回头,遥遥朝她举起酒杯。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边也没有助理之类的工作?人员,但显然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安然自得?。她也确实很漂亮,能做站在大荧幕中的明星的人,放在现实里都是很耀眼?的存在,李欣遥对自己的形象管理还是很重视的,头发盘梳起来,用沉肃的黑白发带绑好?,特意穿着低调稳重的黑色长裙,唯有指尖透粉的甲片没能在来之前卸掉,映照在酒杯上,像莹亮的贝壳。
谢轻非也自然地隔空与她碰杯,友好?地笑了笑。
邵盛不知道怎么哄住了两个男人,现在三人又有说有笑起来。
范思浩接收到谢轻非疑问的眼?神,却只道:“这二位我也不认得?,但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听到他们交谈,年轻点的那个叫卢正卓,另一个叫张海东。这种浪荡子弟,经常和些不出名的小明星混在一起,可能是纪颂生前的熟人吧。”
说话间,卢正卓笑呵呵地在邵盛脸上拍了几下,下手不轻,啪啪啪地响,但态度又不像动气。邵盛脸色本来就白,顷刻间红了一片,但他还是保持着温润的笑意迎合着卢正卓,低眉顺眼?地听他同?张海东炫耀自己在他脸上开的“杰作?”。
谢轻非在邵盛朝她看来前一秒飞快移开了目光,她看出邵盛的迫不得?已,却不方便为他出头,因而不想?让他觉得?在老同?学面?前丢面?子,索性假装没关注他那边的情况。
范思浩继续道:“至于另外?那两个男人,我是一点也不了解了。”
卫骋指尖搭在手腕上,闻言抬起头,道:“说了半天,还没说你?自己呢。你?和纪颂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来参加他的葬礼?”
谢轻非也道:“刚才要我们救命,说你?不想?死?的话是什么意思?”
范思浩脸色一阵清寒,不由自主地抠起指腹上的薄茧,磕磕绊绊道:“我和纪颂……我其实和他不算熟。”
他们的座位靠近栏杆,稍微转点角度就能看到楼下的冰棺以及纪颂的巨幅黑白遗像。范思浩躲避卫骋眼?神时意外?的一偏,恰和遗像对上眼?。俯视视角下年轻男人面?容间多了一丝哀伤,明明只是张无悲无喜的图像,却让观者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范思浩收回目光,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导演,我曾经经手的一个广告片就是纪颂来拍摄的。”
谢轻非睨了他一眼?,“曾经是多久之前?”
“就今年,八月中旬的样子。”范思浩道,“我应该是他合作?过的最后一个导演了,那个广告片更加成了他的遗作?,所以邵先生才会邀请我过来。”
谢轻非道:“那你?怕什么?”
“我怕方旭啊!当时拍摄现场除了纪颂,陈疏桐和方旭也都来了,其间他们三个不知道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后续有些细节就没拍完。虽然只是个小广告,但也是我的作?品我的心?血,本来想?联系纪颂抽空继续来补拍的,结果他出了事……一个残次品,按合同?规定星雨那边是要赔钱的,方旭不想?给不说,还私下找人来向我要底片,我也是个打工的,怎么可能随便把东西给他?”
范思浩愤愤说完,长吁道:“自那以后我碰见他就绕道走,生怕他找我麻烦。人多的地方还无所谓,在这儿?我怕……但还好?,遇到了卫总你?们,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卫骋看着他谄媚的笑脸,也没做回答,将切好?的牛排与谢轻非面?前完整的置换了一下。
“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有合同?保障,他想?反悔也得?看看法律同?不同?意,能把你?怎么样?”谢轻非兴味索然,拿起叉子准备填一填肚子,止住了范思浩想?要补充的话头,转而道,“对了范导,这些天你?找到满意的女主角了吗?”
闻言,范思浩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他比方旭要更年长一些,人到中年还一无所成,面?容间夹带的颓然是掩饰不住的。眉毛杂乱没做修理,青白的胡渣也在唇边下巴周围缠了一圈。
“这是我花了半辈子亲自创作?的剧本,如果一直找不到演员,我宁可不拍也不想?随便了事。”说罢他自嘲一笑,“不过,我也拉不到投资,光凭自己能拍出个什么东西?”
谢轻非不了解他们这行,也只好?无奈地笑笑。
范思浩忽地眼?前一亮,争取不到谢轻非,可以试试争取卫骋啊,于是连忙道:“卫总,要不我把剧本发你?看看吧?您要是感?兴趣可以投资一笔,未来上映了保证能赚回本!”
卫骋被?他目光灼灼的模样逗到了,说:“就这么自信能赚钱?”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啊。”范思浩感?慨道。
搞艺术的往往对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因为他们不能接受不完美,那些让他们不自信的元素只会早早被?摒弃,哪能留到展示与外?人面?前的时刻呢?
卢正卓和张海东吃完了,看看时间还觉得?早,不满道:“搞了半天就这么几个人,玩儿?屁呢!”
邵盛扭头看向窗外?倾泻的大雨,歉疚道:“本来我做了很多准备的,没想?到雨势这么大,大家?都说不来了。”
“算了,”张海东抚掌道,“有没有人要打牌的,一起啊。”
方旭和陈疏桐没有理会他们,李欣遥一个人更加兴致缺缺,张海东不会往谢轻非这边看,盯着一直没出声的两个青年男子道:“就你?俩了,麻将会不会打?寒酸那样儿?。赢了算你?们的,输了算我们的,这样总行了吧?”
长夜无聊,也远不到他们这些享受夜生活的纨绔子弟该休息的时间,冒着暴雨在不熟悉的路段上开长距离车程回市区也不现实,张海东想?着花钱找陪玩也行。
那两人对视一眼?,依旧是不大自在的模样,卢正卓一拧眉:“不给面?子?”
说着也不等他们拒绝,一人提起一个,推搡着往楼上去了。
陈疏桐低声问身边的男人:“方总,我们也回去吧。”
谢轻非发现方旭似乎怨毒地瞪了邵盛一眼?,不知叱骂了句什么,浑身写满了不乐意,在陈疏桐好?说歹说的劝导下才起了身。
紧跟着李欣遥也放下刀叉,擦拭了一下氤氲的红唇,朝邵盛礼貌地一笑,款款起身离开了。
一时间,餐厅内只剩下谢轻非这桌三人,以及独自站在中央的邵盛。
他送走了人后流露出无尽的疲惫,走路姿势都有点摇摇晃晃。
卫骋拉开身边的空座椅,邵盛走来坐下,道:“你?们认识啊,太巧了。”
说的是范思浩和他们。
卫骋道:“见过一面?,不熟。”
“刚才……让你?们看笑话了。”邵盛抿了抿唇,眉宇间尽是颓然。
他颊上红痕未消,谢轻非眯了眯眼?,问道:“那两个人和纪承轩是什么关系?”
邵盛道:“就是俩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赞助过承轩的戏,算是金主吧。”
谢轻非摩挲着杯口,随口道:“说话怪不好?听的。”
“人家?和我不是一个阶级的,哪需要好?声好?气和我说话。”邵盛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的。”
谢轻非发现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丝毫被?羞辱该产生的愤怒与隐忍都没有出现在这张清逸的脸上。他读书?的时候话就不多,谦和讲理,比起她和卫骋这种刺头要更受老师喜欢,同?学间有事也常请求他的帮助。但他交心?的朋友不多,才和纪承轩一个外?班人走得?更近。
纪承轩成绩不好?,和邵盛看着不像能玩到一块的,大多年少友谊总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分开,更遑论?他们本该是前程不同?的两路人,这份友情还能破除所有阻碍维持至今很不容易,可惜纪承轩死?了。
卫骋看他神色不自然,道:“邵盛,哪里不舒服吗?”
谢轻非这才注意到他久久不曾消散的脸红,红霞漫到了他的脖颈。
范思浩道:“是不是发烧了?也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累了这么多天。”
卫骋贴了下他的脑门,发现果然烫得?厉害。可眼?下没那个条件给他治疗,他看了眼?后厨,道:“厨房应该有酒精,去要一点擦拭腋窝、腹股沟和额头,先把温度降下来,睡前多喝热水,出一身汗会好?很多。”
邵盛无力地支住额头,不好?意思道:“该用什么种类的酒精?我不太懂这个,平时也很少生病。”
卫骋想?了想?,道:“你?先回房间吧,我去找找。”
邵盛看看他又看看谢轻非,真心?实意道:“谢谢,真的麻烦你?们了。”
“这种时候还客气什么?”谢轻非叫了范思浩帮忙,两个人一起搀着邵盛回屋。他的房间就在卫骋隔壁。
把人安顿好?后,范思浩也回了自己房间。卫骋在谢轻非屋里坐了会儿?,两人百无聊赖地打了几把线上斗地主。卫骋本想?赖着不走,被?谢轻非瞪出了门。
夜半,砸在窗户上的雨势小了很多。
教堂内楼层隔音效果不好?,卢正卓和张海东明明住在五楼,打个麻将还放那么大的音乐声,放也就算了,还是炸耳朵的摇滚乐,闹得?所有人都休息不好?。
谢轻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捂着耳朵都隔绝不了那样的动静,知道的是他们楼上在打麻将,不知道的还以为打格斗比赛呢。她给卫骋发微信吐槽这种没素质行径,卫骋深以为然,和她一块吐槽。
又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卫骋的房门被?敲响。
范思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无奈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提议道:“卫总,你?们要是没休息不如咱们仨玩会儿?斗地主吧?这动静也睡不好?,反正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卫骋没有失眠症,夜夜睡得?香,作?息向来很规律,这回让搅扰得?心?里本来就烦,早就躺不住了,一直和谢轻非来来往往发消息,知道她还没睡。
索性也披上衣服,敲开谢轻非的房门,三个人围在桌前打起牌。
范思浩是真困,一边打呵欠一边码牌,不禁说:“我现在就羡慕邵盛,烧迷糊了一觉到天亮,中途雷都打不醒。”
卫骋笑道:“真生了病可没那么好?受。
谢轻非精神正足,“来吧,我可不比楼上那俩少爷,输赢公正论?,谁也别想?少给钱啊。”
卫骋挑了下眉,“口气这么狂啊?”
谢轻非刚和他连线打过,自觉技艺远胜于他,扬起眉道:“难道你?有信心?赢我?”
卫骋道:“赚你?一个月工资没问题。”
“狂的呦。”谢轻非撂下一把顺子,道,“出牌吧。”
打了几把,楼上咚咚咚的还是没个停歇,甚至声势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范思浩扒拉着眼?皮从窗口够出去看热闹。
“李欣遥的车,估计是她实在受不了,连夜开回去了吧。雨还没停呢,一姑娘家?也不害怕。”
此时又一阵巨响砸来,谢轻非堵了堵耳朵,道:“没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地方了。”
范思浩咧唇一笑,“我看也是。”
不记得?过了多久,楼上总算安静了。
范思浩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和谢轻非卫骋告别。出门后却看到走廊尽头闪过一个身穿黑裙的女人身影。他眨眨眼?睛,纳闷地想?,李欣遥不是已经开车走了吗?但实在太困了也没跟过去看,摇摇晃晃上了楼梯,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倒在床上抓紧最后一会儿?时间补眠。
天色已经转明,可窥见窗外?的幽蓝。
雨横风狂,天像被?捅漏了似的没完没了地落雨。卫骋靠在床头,谢轻非枕在他膝盖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怎么早不告诉我你?打牌这么厉害?”谢轻非捶了下他的膝盖,怒道。
“我说了赚你?一个月工资没问题,是你?自己不相信。”卫骋捏着她的后颈,力道巧妙地帮她按摩,“怎么样,愿赌服输了吧?”
谢轻非气笑了,支起身子要和他算账。卫骋勾了下她的小腿,顺势将卸力的她抱了个满怀,“生什么气,我的工资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