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散了些,锐利的眸光也柔和了许多,审视着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卡片。
还真敢啊……
如果是在过去,大概这就是林以微想要的一切了。
他的人,他的钱,他的心。
但现在,除了让池西语付出代价、锒铛入狱,林以微不作他想。
她将卡片轻飘飘地扔在谢薄身上,彻底毁掉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感情。
“薄爷,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对我而言一文不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薄炽热的心脏被浇了一盆凉水,眼神黯了下去。
爱意消散,恨意涌动。
“你只要……林斜。”他切齿地说。
“对,我只要他。”
林以微推门下车,谢薄蓦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林以微,收回这句话,我只当没听见。”
“什么时候薄爷也学会池西语那一套自欺欺人了?”
林以微摔门而去,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小雨,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小腹,飞灰似的雨直往她眼睛里钻。
鼻子里尽是酸楚,眼底一片模糊。
晚上赴了朋友的约,结束之后几个女孩又去了迪厅,林以微玩得很high,几个女孩都喝得醉醺醺,唯独她滴酒不沾。
结束之后,她叫车将女孩们一一送了回去,自己回了牛津街的宅子,随随便便洗漱之后边上床睡觉,身体无限疲倦,一沾到枕头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下半夜,林以微被噩梦惊醒了过来,忽然坐起身。
房间黑沉沉,唯有月光透过窗帘漫入,男人坐在对面单人椅上,安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清冷皎洁的月光笼着他的半边脸,另外一半藏入无边夜色。
林以微松了一口气,皱眉说:“吓死了,来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我不知道你的号码。”
“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儿装鬼吓我?”
“我没这么无聊。”谢薄走了过来,坐到床沿边上。
林以微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你喝多了?”
“比你那次少。”
“谢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还有明天?”
话音未落,他用亲吻堵住了她的唇,疯了一般地咬着她,林以微死命挣脱,也咬他,两人像午夜的困兽相互撕咬着、斗争着,势要对方屈服的架势,互不逞让。
她穿的是睡裙,他轻而易举便让她放弃了抵抗,林以微紧紧搂着他的颈子,似要将他掐死一般,谢薄浑不在乎,他呼吸里都是入侵的醉意,除了要她,不作他想。
她贴着他的耳鬓,用很轻的气息,狠命的语气,说:“来啊谢薄,做,试试你的孩子保不保得住,第一个孩子死在你手里,我看你有没有脸活下去。”
谢薄停下了动作,脸埋在她细腻的颈项肌肤里。
“你只要他。”他仍旧重复着那句话,如醉后的呓语,“不要我,只要他。”
黑暗中,林以微感觉有什么东西蹭在了她颈子上。
她摸了摸,湿润,温热,咸,以为是自己咬伤了他。
谢薄颓唐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夜色里的她。
没有多的话,转身离开了。
林以微打开了灯,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漉漉一片的颈子。
手上没有血。
全是眼泪。
谢氏集团和池氏集团宣布了订婚仪式将在谢薄和池西语毕业之后举办,而两家的联姻标志着一个全新纪元的展开。
悦美生鲜的管理权全部落到谢薄的手里,谢思濯在访谈节目中毫不隐晦地表示了对这个三儿子寄予厚望,池右淮也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自己股份的三分之二会在订婚之后赠送给女儿池西语。
这就意味着,谢薄极有可能成为未来两大集团的执行总裁。
前路灿烂,未来可期。
从公司出来,谢薄坐上了黑色的劳斯莱斯轿车,候他多时的易施齐启动了引擎,谢薄沉声说:“我来开。”
易施齐解开安全带,两人下车换了位置,谢薄重新启动。
“轰”的一声,轿车如离弦之箭,猛地射了出去。
黑影如同暗夜里的精灵,奔驰在荒无人见的山野公里上。
易施齐紧紧攥着车顶的把手,背贴着车后椅,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谢薄!开、开太快了!”
“我可不想跟你去赛车啊!”
“我要吐了,我……我不行了!”
他看得出来,谢薄在发泄,赛车就是他宣泄情绪最好的办法,加速度,不断地加速度,就能把整个世界的烦躁和喧嚣都甩在后面。
他踩死了油门,轿车轰鸣着,在险峻的山路上飞驰。
“谢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分了吧!”
“你再怎么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啊!”
“而、而且恕我直言,没有备孕状态下的意外怀孕,受精卵的质量可能不太好,再说,她当时还发着烧,说不定孩子根本就保不住,你在这里跟自己较劲,有什么意思!”
谢薄猛地踩下刹车,易施齐重重地向前一突,又被安全带拉回来,后背砸在座椅上。
总算是停下来了!
谢薄从车上下来,来到路边,寒风凛冽,一阵阵地直往身体里灌。
他站在山路上,遥遥望着远处城市海湾灯火通明的灿烂,星光淌在海面上,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谢薄低头点了根烟,烟味的辛辣伴随着狂风灌入他的身体里,寒浸浸的。
“我只要他。”这句话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肌肉也在疼,疼得要命。
他知道林以微在乎的人从始至终只有林斜,但他自己这么想和亲耳听她说出来,感觉截然不同。
前者是心脏隐隐牵扯的痛,后者是一瞬间的肝肠寸断。
因为不爱他,她才不要他的孩子。
哪怕谢薄以前有过担忧,担忧这个孩子让他失去所有,没了反而一了百了。
但手机大数据不会骗人,这两天手机线上购物给他推荐的都是宝宝用品,漂亮的花边儿衣服,小动物卡通玩偶,可爱的婴儿床……
如果真的有了,他大概会亲自照顾这个孩子,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
他会成为更好的父亲,在疼爱孩子这件事上,谢薄认为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超越谢思濯。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林以微不要他的孩子。
易施齐看着男人冷沉孤寂的背影,舔了舔干燥的唇:“一开始她真是骗你的,这事你知道吧,还指望我跟她一起演戏。”
谢薄只抽了一口就按灭了手里的烟头:“看出来了。”
走投无路的人,什么损招烂点子都想得出来。
“她甚至想当面找池西语对质。”易施齐继续说,“想把事情闹大,引发媒体的关注。”
“她有时候就是天真得可笑。”
“不过,知道真的有了孩子,大概率是没有去。”
如果去了,池西语这会儿八成已经闹疯了,不可能这么静悄悄的。
片刻后,谢薄收敛了眸底的情绪,重新变得平静而冰冷。
“明天起,救援计划继续进行。”
“薄爷,你……”易施齐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心软,“你同意了!”
他可不是那种分手之后会心软的人啊。
难道是真爱?
“告诉池右淮,说林斜病情恶化,需要专业设备仪器的治疗,否则要不了几个月小命不保。他会来找我商议,我会说服他,把林斜从别墅运出去的,送去疗养院理疗一段时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易施齐很振奋,甚至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以微了。
“可池家那边怎么交代呢?”
谢薄面无表情地望着山涧那条奔涌不息的江流,嗓音阴寒刺骨:“车子经过清溪江,不慎坠江,司机从江里爬出来,但林斜……尸骨无存。”
易施齐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看着谢薄那冰冷锋利的侧脸,颤声说:“出人命的事,薄爷你慎重啊!”
谢薄睨了他一眼:“我说了,车子掉进江里,尸骨无存。”
“啊?”
“谁都找不到,明白吗。”
易施齐明白了谢薄的意思,他要让林斜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池家不再追查他的下落,同时又能够保全自身,不让自己的利益蒙受损失。
林斜假死,是最好的办法。
易施齐消化了很久。
山上冷浸浸的风吹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男人漆黑的眼眸埋于深邃的眉骨之下,他忽然明白了谢薄这样做的动机。
根本不是为了解救林斜。
他只想让他们“天人永隔”,他要让林以微……彻底死心!
“不是,薄爷,这都分手了,你还跟她死磕什么啊!把她哥还给她,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算了吧!”
男人嗓音沉如寒潭:“她不在乎我的孩子,就像她不在乎我。”
这是谢薄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部分。
他转过身,背对着城市遥远的灯火,走进了黑暗笼罩的夜色里。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易施齐站在江边,亲眼看着那辆空荡荡的黑色SUV缓缓沉入了奔涌的江流之中。
而身边那个多年不见天日的少年,在专业护理员的照料之下,被转移到了停在江边的另一辆保姆车中。
他皮肤苍白如纸,瘦削而单薄,他拥有一双漆黑明澈的眸子,透着清隽和斯文的味道。
浓密的黑睫,如果笑起来,一定十分温柔。
只可惜他不会笑了,常年的羁押和锁闭,已经让他丧失了正常人的神志。除了作画,他已经不会做任何事,也无法料理自己的生活。
易施齐走到他身边,歪头看着他,似在打量。
林斜也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能让薄爷吃醋吃疯了的男人,世界上怕是也只有你一个了。”易施齐在他旁边坐下来,笑着说,“好奇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林以微喜欢你?”
“你俩什么破兄妹啊,用情侣头像,情侣名字,还发暧昧短信,鬼才信你们是兄妹。”
听到林以微的名字,林斜那茫然的眼底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神情,但他仍旧缄默不言。
“你想见她吗?”
忽然,林斜攥住了他的衣袖。
易施齐见状,知道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还有能让他清醒的东西……或者人。
“没办法,你现在见不到她,她在英国。”
易施齐也是个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的人,就算林斜一言不发,他也能跟他聊得火热,“她把薄爷得罪惨了,现在你肯定是见不到她了。不过池家那对父女把你折磨成这个鬼样子,见了也没用啊,我先送你去疗养院治疗身体,给你请精神科的医生来看看,别的也不要多想,先把身体养好,指不定什么时候薄爷就心软了,让你和她见面。其实你别看他表面冷冰冰的,他的心没那么狠。”
林斜仍旧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以以……”他嗓音里只吐出了这两个字,易施齐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别再喊这两个字了,只有薄爷能叫,他来看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喊出这两个字。”
“以以。”
男人眼底泛起了红,“以以……”
易施齐叹了口气,让护理员小心翼翼将他扶上保姆车,回头给谢薄发了一条消息:“搞定了,一切顺利,我现在送他去疗养院。”
得知消息的池右淮,神色慌张地走进了谢薄的办公室。
现在谢薄现在独立经营悦美生鲜,公司利润持续走高,它上线之后没几个月,便扭转了一开始的亏损局面,盈利额持续走高。这是谢氏和池家名下的任何一家连锁超商品牌都无法做到的奇迹,对于这样的新型超商来说,持续漫长的一段亏损期都是正常表现。
以至于池右淮在面对谢薄的时候,都显出了某种不稳定的薄弱气场。
哪怕他的年龄大他一轮了,终究是子承父业、而非靠自己打拼,能力也不太够,池氏集团在他手里还能存活多年,委实靠的是家大业大。
此刻,谢薄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季度的财务报告,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
池右淮“嘭”地关上办公室门,火急火燎地走到他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片刻后,才有了点起身的意思:“池叔叔,您来了。”
面对面而立,池右淮感觉到对面男人冷冽的气质……似乎要压他一头了。
他怎么能被一个后生的气场镇住,故意提高了音量——
“谢薄,人呢!我信任你才让你把人接走!你跟我说出意外了!还是警察联系我才知道!我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你知道我差点吓出心脏病!”
“那条路不太好走,昨晚有雪,路面结冰,车出事故翻进河里了,司机好不容易逃出来,但那个人……找不到了。”
谢薄语气很平静,“池叔叔,放心,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意外。”
“交通意外?这也太巧了吧,偏偏你的司机逃出来,我的人就沉下去了,还捞不到尸体。”
谢薄知道他有此疑虑,耐心地解释道:“我的司机用逃生锤敲碎了窗户,是把他救出来了,但他一味挣扎,险些将我的人拖到水下丧命,当时江里温度接近零下,且水流湍急,所以司机只能摆脱了他,自行逃命。这也是找不到他尸体的原因,也许被河流和旋涡冲到下游了,寻找的工作会一直进行,但能不能找到,是个未知数。”
池右淮听他说的有条不紊,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不单纯是联不联姻的问题了。
谢薄已经接手了两家合作开发的超商连锁品牌,并且干得风生水起。
池右淮还满心指望着悦美生鲜能稍微挽救一下池氏集团逐年亏损的账面,增加一点股民对集团的金融信心。
谢薄都成他女婿了,肯定是向着他、向着池家的啊。
“谢薄,你给我交个底。”池右淮的情绪稍稍缓和,压低声音问,“人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我想,生还的可能性很小。”谢薄平静地说,“司机说这人在水里一个劲儿挣扎,显然不会游泳。”
“这下可完了。”
他抿抿唇:“池叔叔,你不必要为这场意外恼怒,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池右淮冷冷看着他,“谢薄,西西将会成为你的未婚妻,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名誉吗,如果没有了这个人,她的学业、事业怎么办!”
“池叔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可是犯罪,家里多少仆人见过他,尤其是学院那位麦教授,现在他帮您,您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借这个秘密狠狠敲诈池家吗?不是一家人,终究不可能一条心。”
谢薄冷冽的眼神紧扣着池右淮,“这么多人都知道林斜的事情,您能确保他们都守口如瓶?如果竞争对手花高价让他们提供证据,他们有没有可能被收买?现在趁着林斜已经死了,将这些人统统安顿妥当,菲佣全部遣回国,至于麦教授,想办法拿到他的把柄,与他形成牵制,我想他既然帮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底子就不可能干净,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让他永远闭上嘴。”
池右淮沉默了,方才的气焰也散了大半,如同泄气的皮球,颓唐地坐在沙发上。
他发现自己考虑事情,竟然还不如一个后生晚辈严谨周到,心底越发对谢薄高看一眼,信了他大半。
谢薄继续道:“且林斜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精神状况更是糟糕透顶,我的医生说了,再这样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可。东窗事发的哪一天,池西语的名声才会毁于一旦,对池家和谢氏集团的声誉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股票跌破,股东撤资,难道是伯父你想看到的吗?”
一席话,彻底镇住了池右淮。
他居然真的开始庆幸这场意外的发生了!
对对对,出事了更好,至少没有死在池家。
“假如警察将尸体捞起来,要怎么说。”
谢薄嘴角提了提:“这是一场意外,还能怎么说,说他是西西的绘画教师,上课路上出了意外,我们也是不愿意的。”
“对对对!就这么说!就这么说!”
池右淮站了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子,“只是以后西西的学业,就麻烦了。”
“宣布封笔,再也不作画了,相信艺术界会为此感到惋惜,她的画作的价值也会节节攀升。”
“可她还没有毕业,现在封笔,那她未来一辈子就都毁了啊。”
天知道池右淮又多溺爱这个女儿,一想到女儿的未来,他焦灼不安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谢薄从容地说:“池叔叔,非如此不可,如果池西语要成为我的妻子,就不能有任何影响集团的股价的道德风险,这不仅仅关乎池家,也关乎谢家,我的父亲是不会允许一个弄虚作假的儿媳妇进家门的。”
池右淮当然知道,谢思濯那老狐狸一切向利益看齐,如果池西语真的有影响集团声誉的道德风险,只怕他会重新考虑这段联姻的可行性。
不,已经没了林斜,决不能让池西语丢掉这段联姻,她未来一生的幸福就寄托于此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稳如泰山的男人,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池右淮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相信要不了多久,谢薄就会掌控整个池氏集团。
谢薄不是谢思濯,他比他爸更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池右淮那个蠢材儿子,跟人家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在,他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婿,是半个儿子。
倒也不算亏。
没多久,大洋彼岸的林以微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池西语宣布封笔的消息,惊得几乎不敢相信。
新闻发布会上,池西语痛快地宣布自己即将订婚,婚后将会回归家庭,不再从事任何艺术创作,至于专业方面,她会转专业到商学院或者外国语学院,继续完成学业。
林以微知道池西语不会轻易放走林斜,更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闪闪发光的金边履历。
她是一个多么享受万众瞩目的女孩啊。
除非……林斜出事了。
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便让林以微全身的血液逆流、冲向头顶,她的腿软得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懵了几分钟,她狼狈地爬到茶几边,抓起手机颤抖地给谢薄拨了过去。
谢薄在车里坐了一下午,直到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来自海外的号码。
后视镜挡着他的眼,看不清神情,修长的手指尖优雅地划开屏幕,接听了电话,嗓音依旧温柔。
温柔,且平静。
“以以,是我。”
“我看到池西语宣布封笔了。”林以微颤声问,“为什么?是不是林斜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
“谢薄!林斜怎么样了!他被救出来了是不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寂静而难堪。
林以微坐在地毯上,眼泪肆意流淌着,“求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谢薄,说话啊!”
谢薄忍着五脏六腑的一阵阵抽疼,沉声问:“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林以微的手攥紧了拳头,捧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咬着牙,发狠地说:“已经没有孩子了。”
谢薄闭上眼,掩住眸底的破碎,唯有眼角的红是藏不住的。
倏而,他嘴角冰冷地提了提——
“已经没有林斜了。”
很快,舅舅冷斯溱给林以微带回了国内的噩耗。
那辆接林斜去治疗的轿车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林斜,尸骨无存。
其实,考虑到林以微目前孕反的身体状况,他不该把这个消息如此冒冒然地告诉她,但即便不说,她也已经猜到了。
冷斯溱只是帮她知道了意外的更多细节。
“应该只是一场意外,那天路边结了冰,司机和他一起掉进了江水中,他不会游泳所以……”
林斜的确不会游泳,而且他很怕水。
那天之后,林以微住进了私立医院的加护病房。极不稳定的情绪让她妊娠反应很大,随时都需要有人照看着,避免身体出现任何意外。
不管林斜的死是不是意外,林以微都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每每想要放弃,甚至都提笔准备签字了,心脏总是翻来覆去地疼得要死。伴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她隐隐感知到了ta存在,尤其通过关系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是个女孩,林以微更加没有办法舍弃她。
她不能亲手杀掉她的女儿,她应该照顾她,保护她。
最终,这个孩子林以微选择留下来,好在她能够得到冷家最好的照拂,不用像她一样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
住院的那段时间,她脑袋上时刻戴着一顶有点旧的春游小黄帽,就连睡觉都戴着,一分钟也不肯摘下来。
那顶帽子,她出国前在谢薄的书房抽屉里找到了。
她的所有东西,谢薄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林以微注意到他甚至收集过她丢在他家的一次性胶质黑发圈。
这都不丢,于是她翻箱倒柜,四处寻找,终于在他书房的柜子第三层找到了这顶被他强行摘走的帽子。
林斜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
戴上帽子,小时候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林斜刚来福利院那段时间,好多小孩都想跟他玩儿,因为他长得漂亮,秀秀气气的样子,男生女相,面庞清丽,唇红齿白。
福利院的女孩们围着他,看他画画,男孩也喜欢凑他跟前,和他说话。
林以微性格很偏执,别人喜欢的,她就不喜欢。所以福利院最受欢迎的孩子,她偏不搭理。
一次也没有主动找林斜说过话。
林斜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常常独处,拿着一截短得手指头都快捏不住的粗蜡笔,坐在树底下绘画。
很多小朋友凑过去看他画画,他不画蓝天白云,不画小猫小狗,他画一些谁都看不懂的图形,用许多颜色渲染出浓墨重彩的绚烂。
找他玩的小朋友全部铩羽而归,他不搭理任何人,一开始看他画画还挺新奇,没多久就看腻了。
受欢迎的“大明星”终于不再被瞩目,于是林以微开始关注他,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台边,看他专注绘画的背影,却不打扰过他。
她观察着他,知道他画画的时候最讨厌有小孩来找他玩,找他说话。
但他很有礼貌,从来不会凶别人,只会皱眉。
林以微看他的那些画,说不出什么形状,什么物质,但如此鲜艳的色彩层层堆叠,令她觉得很美、很漂亮。
林以微以为林斜没有注意到她像小猫一样暗中“窥视”,不想有一天,林斜画完之后居然回过头,将那幅画翻过来,对着林以微的方向。
林以微发现,他居然在画她!
画她托着腮帮子看他的样子,傻了吧唧的。
被人画在纸上,还画得栩栩如生,那么好看,这是……多害羞的一件事啊!
林以微霎时间羞红了脸。
林斜对她笑,来福利院这么久,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就像一缕斜阳照进了心田,心窝窝都酿了蜜。
林以微表达害羞和好感的方式,就是不理人,那几天总是故意躲着他走。
她不理睬他,却喜欢来偷看他画画。有几次,林斜注意到她在偷看,想过去和她说话,林以微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分分钟跑远了。
直到那天下午,林斜被陈虎那几个臭男孩欺负,陈虎抢走了他手里的蜡笔,在他脸上画大花猫,林斜本能地反抗,另外两个胖乎乎的男孩则架着他,不让他动弹。
陈虎在他脸上画出两根黑黑的大胡须。
林斜很瘦,也不高,福利院的男孩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倒。
但林以微不一样,整个福利院就数她吃得最多,似乎有意识地拼命汲取生命能量,汲取养分,努力长大,特别茁壮。
女孩子本就发育早、长得快,偏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股子蛮劲儿。见到林斜被欺负,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跟几个男生打了起来。
陈虎被她撞得摔在地上,气愤大喊:“你干什么!”
“把笔还给他!”
“你跟他很熟吗!”
“不管要你管!把笔还来!”
林以微知道林斜的蜡笔很珍贵,福利院长送给他的一排蜡笔盒,他已经快用尽了,最短的比小拇指还小,但他舍不得丢掉。
林以微和陈虎打了起来,林斜试图阻止,林以微推开他,擦擦脸上的泥巴说:“你不会打架,站一边儿去!”
说完,她又虎虎生威地跑了过去,一个打三个,抄起地上的石头,不管不顾地往陈虎脑袋上砸,那是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的。
陈虎被她砸得破了皮,一个劲儿地大哭,引来了老师和同学。
于是林以微受罚了,不仅被打手板心,还要去墙边罚站两个小时,连吃饭时间都错过了。
林斜给她拿了馒头和苹果,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便对他笑,说好饿好饿。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林斜告诉她:“女孩子不要和男孩子打架。”
林以微问:“为什么?”
“女孩力气小,会吃亏。”
“才不是呢,我可以打赢他们!今天不就是吗?”
“现在可以,将来就不行了,现在你把他砸流血,将来陈虎把你砸流血。”林斜顿了顿,“我不想看你流血。”
“为什么?”
他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你的脸这么好看,我不想让你有一丁点破损。”
林以微一直觉得林斜的衣服特别干净,现在这么干净的衣服蹭着她脏兮兮的小脸。
她又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