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西语愚蠢至极,冲动至极,情急之下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行为,辱骂她,对她动手……怎么样都可以。
林以微甚至带上了录音笔,不介意把事情搞大,哪怕玉石俱焚。
这是救出林斜唯一希望。
出租车停在了艺术礼堂门口,林以微戴着墨镜下了车,看到许多学生三三两两朝着礼堂走去,还有不少的记者,带着拍着仪器走进礼堂。
有记者,更好。
秋冬的银杏已经稀稀疏疏地落了地,林以微站在树下,给易施齐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要去找池西语了,揭穿她绘画作假的事情。”
“林以微,不要去!”
“你那边应该有结果了吧,你可以跟谢薄说明真相了,也可以告诉他我现在要做的事,我给他三分钟时间考虑,看他愿不愿意我把事情闹大。”
“不是,林以微,你这边结果刚出来,你别去揭穿她,你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无所谓。”有一线希望她就要死死抓住,别无他法了。
“孩子也无所谓吗,池西语绝对不会放过你和孩子!”
“哪有什么孩子。”
易施齐深吸了一口气,对林以微说道:“检测结果出来了,血的HCG值,已经超过了正常值的三倍以上,林以微,你怀孕了,这不是骗人的,是真的。我正要给谢薄打电话,你就先打过来了。”
忽然间,手机摔在了银杏叶铺满的草地上,断掉了通讯。
林以微反应了很久,摸着自己的小腹,震惊到无以复加。
怎么会,就那一次……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她当时还生着病啊!
林以微懵了。
忽然间,草地上的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冷知韫的来电。
林以微双手颤抖地捡起了电话,茫然地按下接听。
“微微,我去你家找你,保姆说你回青港市了,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冷姨,您找我有事吗?”
“微微,我爸最后一次心脏搭桥手术很成功,他知道你的事了,想见见你。如果你方便,我现在派私人飞机接你回英国,这件事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为、为什么,他为什么想见我……”林以微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正常思维。
“微微,现在去青港市机场,私人飞机已经在等你了,上去了我再跟你解释。”
“不,冷姨,我有点事,我还不能走……”
“微微,你脖子上的那枚十字架是我姐姐亲手戴在她的女儿脖子上的,我也私自用你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你不叫林以微,你的真名是——冷宝珠。”
那是林以微人生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
机舱里配有专人服务的温柔空姐,有松软舒适的躺椅,还有可供休息的独立卧室,吧台上也有果汁机和咖啡机。
一切恍惚如梦,她无数次掐着自己的手心肉,希望快些醒过来。
她太渴望拥有这一切,太想救人了,所以会做这种荒诞不经的梦,以为自己是什么豪门千金大小姐,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松解决眼下的困局。
走到绝路上的人,总是会发疯的。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空姐走过来,对她甜美地微笑着,呈上一个卫星电话,告诉她,冷女士希望与她视频通话。
林以微接起电话,从冷知韫口中了解到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为什么他们把她弄丢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她,让她颠沛流离受尽欺负……
她问的是妈妈的名字。
冷知翎。
“冷知翎。”林以微在口中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在舌尖。
原来,她不是没人要的孤儿,她是有妈妈的,她的妈妈叫冷知翎。
小姨冷知韫向她讲述了当年的情形,说她的妈妈一心痴迷于珠宝设计,世界知名,甚至获得了英国皇室的认可,曾为他们设计出了一款样式别致的红宝石胸针。
她是一位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一心扑在事业上,但她并不排斥拥有一个孩子。
在父亲的支持下,三十二岁那年,她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生下来发现眉间还有一点红朱砂,漂亮极了。
天知道妈妈有多么的爱她,甚至不愿意让保姆接手,决定亲自照料她的全部衣食起居。
然而,仿佛是上天都在嫉妒她的才华和幸福,要夺走她生命中的最爱,前往法国参加一场珠宝设计大会的路途上,航船在意大利靠岸之后,她遇到了几位熟识的朋友闲聊了几句,转头孩子没了。
船上没有监控,据目击者称,那孩子是被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抱走了,已经下了船。
从那以后,冷知翎便如同疯了一般,放下了事业,流连于欧洲各个国家,寻找着她的孩子,再无心珠宝设计。
可是在海外弄丢了孩子,再要寻找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她是否还活着,是否被辗转送往他国……都难以预测。
从那以后,冷知翎患上了抑郁症,药石无医,在十月的初秋,某个清晨,于奔赴意大利寻女的渡轮上失足落水,殒命于茫茫大海间。
很多人都说,冷家失去了半个世纪以来最有才华的一位珠宝设计师,这不仅仅是冷家的损失,更是行业的损失。
而那个孩子的失踪,难说是一场意外,因为当时冷家仍旧处于家产争夺和权力斗争的红热化阶段,除了家族腥风血雨的内斗之外,公司高层之间也是阵营分明,居心叵测。
冷知翎的陨落,无疑狠狠打击了冷家这位爱女如命的父亲。
要知道,这位天赋卓绝的大女儿,曾是冷书溧最大的希望,他在家族的聚会里说过,唯有冷知翎才能继承他全部的家业,将家族的荣耀发扬光大。
接连失去外孙女和亲女儿,冷书溧心脏病突发,命悬一线,生命垂危。
虽然被救回来了,但这位珠宝大亨的心脏所遭受的损害是难以修复的,要手术和药物维系生命,冷氏珠宝至此以后,也难以重塑往日的荣光。
说实话,是在往下坡路走的。
好在家底丰厚,也能暂时支撑其在行业里的领先地位。
而冷家当年丢失的那个小女儿,则成了冷书溧心头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对她的寻找,只是希望渺茫,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那么小的小婴儿丢失在欧洲,是否还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再加上他自己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家里的子女们各有心思,谁能真的尽心竭力帮他找寻这位丢失已久的外孙女呢。
他力有未逮,本以为将为此抱憾终身。
谁知命运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冷知韫竟在飞机上偶遇了林以微。
哦不,要真说起来,还是她的小妹妹冷珍珠,是她选择了林以微,找回了冷宝珠。
如果额间的观音痣还有巧合的可能性,那么林以微身上所佩戴的十字架,就再无错漏的可能性。
私人飞机降落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彼时,伦敦下着细细的银丝雨,天空暮霭沉沉,如同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幕布。
机场跑道犹如镜面一般,反射着周围的高射灯光。
接驳车将她放在了航站楼前,在贵宾会客厅里,林以微见到了她至亲的几位家人。
她的外公冷书溧,一位满鬓寒霜的老者,脸上布满了纵深的皱纹,唯有一双锐利的眸子仍显精神气。
他坐在轮椅上,翘首以望,在看到林以微出现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离世多年的大女儿。
她和冷知翎长得一模一样。
不,她更漂亮,眉宇间有一股锐利的气质,那是多年磋磨流离的生活带给她的自我保护色。
一瞬间,老泪纵横,冷书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将那双沧桑褶皱的手,那双抚摸过世间最珍贵稀有宝石的手……伸向了林以微。
她才是他最珍贵的宝珠,丢失的血脉,是他失而复得的爱。老人无数个夜晚向上天祈祷,哪怕残生不能相见,也求她一生安宁无恙、平安顺遂。
其实,林以微不想哭的。
毕竟,妈妈都不在了,旁系的亲人这么多年没见,能有多亲切呢。
她以前看电视上有被拐的孩子与亲生父母相见时哭天抢地的样子,她觉得尴尬极了。
人与人的悲欢不相通,她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想象着与陌生家人的第一次会面,她一定不会哭,硬哭也哭不出来,因为没什么感情。
然而,当她看到那位老人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底盛满了疼惜和悔恨,那样盛大的爱意,是根本压都压不住,藏都藏不了的。
林以微心里涌起了酸涩。
被人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无论怎样哭诉委屈都是不够的。
她觉得好难过。
她几乎一路狂奔,跑回了家人的身边,如同稚鸟投林。
老人张开双臂拥她入怀,粗糙的手掌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囫囵地喊着:“宝珠,我的宝珠啊,我的小宝珠……”
林以微哽咽着,喉咙里如同咽了橄榄。良久,才艰难地问出一句:“你们为什么……才找到我。”
这句话更是让老人涕泪纵横,对女儿的愧疚、对孙女的歉悔一齐涌上了心头,他捶着胸口,痛哭着说:“是外公不好,都是外公的错,对不起,让我的宝珠受苦了,外公对不起你!”
冷知韫生怕父亲心脏承受不住,连忙蹲下身,轻拍着冷书溧的后背:“daddy,宝珠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林以微连忙用袖子替老人擦干了眼泪:“我不怪外公,您别激动。”
这时,一双手重重地落在了林以微肩膀上。
林以微抬头,看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穿着高定的黑色西装,身形线条十分匀称,气质偏硬朗,乍眼一看有种难以接近的高冷傲气。
“宝珠,我是舅舅。”
舅舅冷斯溱,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冷氏珠宝集团。
他继承家业,成为了港城的珠宝大亨,当初冷书溧生病,也全靠他一力支撑起了集团,在腥风血雨的斗争中,重新确立家族在珠宝行业执牛耳者的地位。
林以微时常在豪门八卦新闻中看到他,说他如何手段凌厉,翻云覆雨,在港城几乎无人可与他的气势比肩。
哪怕是谢薄的父亲谢思濯,面对冷斯溱,恐怕都要礼让三分。
在飞机上,林以微想到要见冷斯溱,其实心理上多少有点畏惧。
没想到冷斯溱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宝珠,回家就好了,不用害怕任何事,回家就好,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舅舅向你保证。”
他这句话说的富有深意,外公冷书溧年纪大了,不知道林以微这些年的经历。
但冷斯溱一定调查过她成长的方方面面、生活的全部细节,甚至他可能都知道池家的存在和林以微的斗争……
林以微拥紧了冷斯溱,舅舅高大的身躯,很有安全感。
“我不害怕了。”
再也……不会害怕了。
那一晚,坐在回家的阿尔法保姆车里,那是林以微此生最安心的时刻,身边围绕的都是深爱她、愿意倾尽全力保护她的家人,是她至亲的骨血。
与此同时,林以微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看着窗外街灯霓虹在雨幕中闪烁着如梦境般的光芒。
万家灯火通明。
这一刻起,她任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命运将要结束了。
从今以后,谁都不能再欺负她,欺负她想要保护的人!
回家的路上,林以微几番晕车、想要呕吐。
冷斯溱还问她有没有拿到驾照,学过车,坐车应该不会晕了,更何况这是一辆避震系统很好的顶级保姆车。
林以微脸色泛白,苦笑了一下,说自己已经拿到驾照了,不过好久没开车,都生疏了,只怕大脑又回到了不会开车的状态,自然而然就晕车了。
她想起谢薄说过,避震效果越好的车,其实越容易晕车。
但事实上,林以微想吐是因为别的原因。
“没关系,等一切安顿好了,让你舅舅亲自带你练几圈。”爷爷冷书溧慈爱地看着她,“你舅舅开车技术还不错,就是没耐心。”
“舅舅这么忙,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舅舅不忙。”冷斯溱笑着说,“小宝珠在舅舅这儿,就是头等大事,我明天就带你去郊外练练车。”
“哪有这么匆忙的。”冷知韫爱抚着林以微柔软的发丝,“得要好好安顿下来,宝珠还在上学呢,不要耽误了学业。”
车里气氛和乐融融,林以微看着他们,嘴角绽开了幸福的笑容。
她好喜欢她的新家,好喜欢他们相处的氛围。
她小时候卑怯地偷窥过苏安笛享受享受父母之爱、天伦之乐时的情景,无数次许愿,希望也能拥有自己的家人,真正爱她的家人。
如今,梦想成真了。
他们在伦敦的家是一栋郊外的小别墅,安静清幽,作为父亲冷书溧养病的宅子。
“在港城还有更大的家,等回国之后,小姨就带你回家去,你可以见到小珍珠,还有我老公——你的姨父,还有一个妹妹,是你舅舅的女儿,比你小几个月,叫冷银珠,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回到房间之后,林以微伸手拉住了冷知韫的手,关上了房门。
“小姨,刚刚外公在,有一件事我不敢说,现在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啊?”冷知韫将向日葵和蓝铃挑拣几根插了瓶,笑着说,“神秘兮兮的,还不敢跟你外公舅舅说呢。”
林以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冷姨,我……可能怀孕了。”
此言一出,冷知韫的笑容顿时冻在了嘴角。
“你……”
她牵过了她的手,神情担忧地望着她,“不是……这多早晚的事?上次……上次怎么没听你说!这么大的事,这这……”
“就一个多月,冷姨,你不要告诉外公,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孩子,是谁的啊?”
“我……前男友。”林以微如实相告,“这次回国有的……我也很意外,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都怪我,我是个笨蛋,我……”
“你被欺负了吗!”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他是谁!小姨给你做主,我绝对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
“不是的,没有,是一场意外,他没有欺负我,这件事,是我自己没常识。”
冷知韫一把将小姑娘揽入了怀中,紧紧拥抱着,贴着她耳鬓,柔声说:“怪不了你,小姨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你放心……”
林以微既然已经交代了孩子,自然也将所有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冷知韫。
冷知韫坐在床边,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讲述,望着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挫折磨难的女孩,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忍着哭腔,轻轻捧着林以微单薄瘦弱的肩膀——
“宝珠,从今以后你不必害怕,冷家将是你全部的后盾,从小照顾你的那个男孩,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把他救出来。还有,这个孩子,想不想要凭你的意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不要这个孩子。”林以微斩钉截铁地说。
她也将要踏上复仇的旅途,她的宝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她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时,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对ta不公平。
冷知韫温柔地说:“宝珠,我明天就帮你联系医生,放心,才一个月,不会有任何疼痛的,我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疗。”
“嗯。”
次日,伦敦最顶级的私立医院,等待手术的休息厅里,林以微打开了手机。
上百个未接来电,皆来自于谢薄。
看时间,他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啊,隔几分钟就给她拨一通电话。
她知道,易施齐应该将结果告诉他了,她猜不到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表情该有多丰富。
会喜悦吗,还是觉得不安,亦或者……担心这件事威胁到谢家和池家的百年之好。
林以微不在乎了,她再也……不需要求他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仍旧是谢薄的来电。
他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她打。
林以微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端,男人的呼吸明显起伏不平,而她的嗓音却温柔又平静——
“谢薄。”
“林以微。”
听得出来,他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有异常的波动。
可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
他的心很乱,林以微听出来了,就像之前她那样地哭着求他,跪着求他,他不屑一顾。
现在,轮到他求她了。
“你在哪里,关机了很久。”他半句不提孩子,却在忧心她的行踪。
“我回英国了,谢薄。”
“露姨说你没有回去。”
“我没有回牛津街的宅子。”
“住在酒店吗?”
“不是。”林以微嘴角提了提,“我在医院。”
那端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他很想克制,但语气里的焦灼是根本忍不住的:“做检查,还是……”
林以微果断地说:“你不愿意用孩子和我交换,我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
带着报复的情绪。
她对他……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无论爱与恨,都是那样的极端。
“林以微!”谢薄终于控制不住了,发狠用力说,“那是我们的孩子,你真的要用他和我做交易?你有没有心!”
小姑娘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孩子没了,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你不该高兴吗?”
谢薄是该高兴,但他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那是他的血肉。
再不合时宜,但已经来了,他想要。
他真的想要。
他想给林以微的孩子当爸爸。
“林以微,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原谅你,林斜的事情我原谅你,我把他弄出来,已经有了全部的计划,会完美解决这件事。我不会用这个跟你换孩子,但我用它换你的下半辈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谢薄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妥协。
如果是一天前,林以微一定会欣然接受,她会感恩戴德地奔赴他的怀抱……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你的计划中,包括让他们受到惩罚吗?让他们坐牢。”
谢薄沉默了几秒:“让他们坐牢就意味着池氏集团彻底完蛋,悦美生鲜会损失惨重,我也会……失去全部,我不想失去,我想挣到很多钱,我想让你过得好。”
他和池西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谢薄早就告诉过她了。
“谢薄,你说对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如置气一般,咬牙切齿地说,“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孩子。”
“林以微!我错了,可以吗,我错了!”他发狠用力地说,“我现在来伦敦,你先不要做决定,我现在过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订婚快乐。下次再见的时候,保护好你的未婚妻……”
她嘴角勾了惨淡的笑,“因为,我会让她哭的很大声。”
说完,林以微挂断了电话,抽掉了卡,果断扔进了垃圾桶。
这时候,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带她进手术室。
躺上了那张恐怖的医疗床,双腿搁在架子上,被迫分开,头顶冷森森的灯光照着她的眼睛,医生正要将全身麻醉的呼吸器戴在她的鼻腔上。
林以微闭上了眼,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妈妈的脸。
妈妈在大海里沉浮,妈妈向她伸出了手……
她耳畔传来了孩子哭泣的声音。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将来她有宝宝了,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遭受这个世界的半点磋磨和伤害,不会像她自己的妈妈一样,弄丢她,不会让她孤独又无助地蹲在黑暗寒冷的荒野中,希求着神明对她施以援手。
她听到孩子的哭泣声,那声音像极了她幼年时每个夜晚咬着被子的呜咽和嚎啕。
一滴泪从脸颊淌下。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拥有ta的那一刻,她爱着那个男人。
终于,在麻醉呼吸覆上她鼻腔的前一秒,她猛然起身,决绝地拍开了呼吸器。
舅舅冷斯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林斜的事情。
只要查到林斜的藏身之处,一切就都好办了,唯一比较麻烦的事,青港市并非冷家的地盘,因此要安排人手暗中调查地头蛇,制定营救计划,则需要一定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池家的怀疑,否则池家将人转移出国,再要查起来就难了。
林以微承受不起任何的风险,因此,她又搬回了牛津街的宅子里。
池家怀疑不怀疑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让谢薄有怀疑。
三天后,林以微单肩挂着画板,走出美院。
跟几个年轻俏丽的留学生女孩们约了饭,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种着伦敦梧桐的小径旁,走出校园,林以微迟疑了片刻,笑着跟女孩们说:“我忽然想起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去,我等会儿来。”
相互道别之后,林以微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迎风而散。
她双手插风衣口袋里,迈步走到路边的劳斯莱斯车前。
车窗半开,依稀露出了男人英俊的脸庞。
他低头点烟,指甲修剪平整,看起来有力却收敛。
下颌有青色茬子,五官带了点颓唐的美感。
林以微知道,如果晚上睡眠不足、他白天就是这副谁都惹不得的死样子。
她遥遥望着他,倒没有立刻走过去,倚在路灯旁,双手插口袋。
谢薄只抽了一口就灭了烟头,薄唇吐出的白雾尽散之后,他望向了林以微。
深灰色大衣,很低调,穿在她身上却添了许多神秘的艳光,脚上那双圆头小皮鞋一尘不染,很有质感。
林以微也在望着他,几天没见,形容陌路。
“以,上车。”他嗓音沙哑却柔和。
林以微没多的话,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和他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谢薄侧了过来,指腹轻抚她的下颌骨,林以微嗅到他指尖熟悉的薄荷气息,一瞬间的怅惘。
她默许谢薄的亲昵,直到他指尖划到她的唇瓣,她才捉住了他的手腕,缓缓推开了。
几天的冷静期,他们对彼此都还算温柔。
“查过你的医疗档案。”谢薄坐直了身子,没有再触碰她,“没有人流手术的记录。”
“你查这个,侵犯我的隐私。”
“联系不上你。”
“那号码我不用了。”
“新号码?”
“不会告诉你。”
谢薄没再坚持,她总有需要联系他的时候。
一定有。
“吃饭吗?”
“不用,跟朋友约了。”她冷冷淡淡地拒绝,“有事说事吧。”
“给你转的钱,全部拒收,怎么生活?”
“这不用你管。”
谢薄蓦地伸手扣住她的下颌,嗓音收紧了:“我不管你,谁管?你学费不便宜,是要去打工养活自己这么励志吗,每天刷盘子到午夜,还是在街上扮小丑?”
“我说了,不用你管。”林以微倔强地推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谁啊。”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
“很快就不是了,等我攒够钱就去打掉ta。”
谢薄知道伦敦的医疗有多昂贵,没有医疗保险,她一穷学生,真做不了这手术。
他查到她的医疗档案,并没有手术的记录,设想过许多可能性。
她没钱去做人流,断她的经济可能会暂时保住这个孩子,但这个念头分分钟就被谢薄掐灭了,甚至让他惶恐不安,他怕林以微走投无路去某些不挂牌的小诊所,没有全麻的药流,或许会便宜许多,但受罪。
谢薄怕她做傻事,一分钟都没办法耽误了,连夜飞来了伦敦。
“你不要这个孩子,我不勉强,手术我带你去做。”他忍着心脏的抽痛,“照顾你几天。”
林以微垂着眸子,很想平静,可她平静不了。
他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刀子割她的肉,她已经做好了和他一刀两断的准备,他偏又跑过来说这样的话。
可恶至极。
“谢薄,之前你有多恨我,怎么欺负我的,不会忘了吧,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
“林以微,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道歉。”谢薄收敛了脾气,深吸一口气,“那段时间我气昏头了,灌酒是绝对不应该的,我向你道歉。”
林以微眼睛酸酸的,侧过了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眼底的动容。
“我半点看不到薄爷道歉的诚意。”她控制着颤抖的嗓音,让自己显得冷漠,“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怎么要我跪下来,才算有诚意?”
“跪啊。”她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说我谢薄真不是个东西,我就答应你,留下这个孩子。”
谢薄笑了,满眼的荒唐:“林以微,你看低我了,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个孩子像狗一样求你?”
林以微挑起了下颌:“你都来英国了不是吗?”
谢薄一字一顿地说:“我来英国不是为了孩子,道歉……也不是为了保住孩子,我是为了我的心。”
她偏过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我不想知道你的心。”
“行,那就是为了我的错,这次我过来,拿出我足够的诚意,跟你和解。”
“诚意呢?”
谢薄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到了林以微手边。
瑞士私行的vip黑卡。
林以微笑了,满眼荒唐地扬扬卡片:“薄爷准备用多少钱买我回心转意。”
“这是我的私人账户,我所有的收入,每一笔入账都会打到这张卡上,全部的家底交给你,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林以微,这就是我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