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一大两小三只羊放出来,咩咩叫着全藏进了里边山洞里,倒是叫围在栅栏外的孩子们好不失望,全都抻长了脖子。
小姑娘是最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小动物的,许文茵直到看不到羊了,心思才终于转到了另一头,呀一声,跟沈宁说:“你们这是有羊奶喝了呀!”
十里村是个小村,沈宁还没见村里有人养过羊呢,所以对养羊就有羊奶喝这事其实没概念,听许文茵一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去看桑萝:“大嫂,真有羊奶啊?”
桑萝笑了起来:“有,不过母羊受了伤,还要喂两只小羊,刚来也怕生,先叫它养养。”
沈宁一听真的有,哪怕其实根本不知道羊奶什么味儿呢,也乐了起来。
大人们现实一点,想的是这羊以后怎么喂。
桑萝还没说呢,沈烈和陈大山回来了,一回来单找了几家主事的商量事情,然后大伙儿很快知道了。
沈烈和陈大山提出在流民进内围之前,把山谷附近的几个山洞先占了。
沈烈道:“阿萝提起来的,我和大山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与其到时候被外来的流民住下,我们出入都变得被动,不如我们自己主动把地方给占了,挂上门锁,这样就算在附近砍柴也好,还是日常出入走动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来也罢,到处都是痕迹,这痕迹也就不明显了,一明一暗,咱们山谷反而能得到更好的掩护,老弱妇孺能安生藏着。”
“再就是马上入秋了,咱们山谷能收成的粮食有限,山谷外物产却丰富,大伙儿总不能还藏在谷里,周叔、许掌柜,你们家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出几个人,跟着我们一起,趁着入秋多出去采集些好东西囤起来,咱们也能省下点口粮好过冬。”
“这出去打猎采集要是遇着了人,到时就先住在外边的山洞,夜深人静再把东西弄回山谷入口的大山洞那里就行,这样能便宜很多,事实上,避免留下太明显的痕迹,采集季主劳力甚至可以直接住在外边小山洞里,几天才往里送一次物资,只要做好防御,相互之间也能照应,问题应该不大。”
这话一出,哪有人不愿意的?
凭他们再小心,总是出入,怎么可能半点痕迹不留?时日久了,很难遮掩,山谷里不管是粮、菜、肉还是柴,都不足以自给自足,完全不外出不现实。
像现在这样,外边有人迹,一虚一实,山谷反而能被彻彻底底的掩藏起来。
更不用说这样青壮可以放开了手脚出去打猎采集,极大的减少了山谷曝露的风险。
秋季山里物产丰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就算是卢二郎和施大郎,那也得有沈烈和陈大山带着才敢走远,周家和许家是压根不敢给人拖后腿。
这会儿沈烈和陈大山主动提出在外边占个山洞,给他们找出路,带他们找物资,这是先前求都不好意思求的事,哪有不应的?
那是一百个愿意呀!
纷纷应下。
到这一步,沈烈才道:“这事还有一点,各家都让谁出去,得大概在我和大山这儿过一遍,也得是我们能带得动的。”
说白了,得是他们愿意带的,且不会给他们增太多负累。
这个大伙儿都懂,且这套规则限制的其实是需要被带的四家。
卢老汉是最先表态的:“我们家就还是二郎和三郎兄弟俩就成。”
施大郎道:“我们家还是我和我二弟。”
到周村正了,他想了想,道:“山谷里也要留青壮的,我家三个孩子,轮番着来吧,每次出去两个。”
许掌柜见各家都说了,略想了想,便道:“我们家我和许叔、文庆、清和,也轮着,每次出去两个。”
陈家和沈家不用说,陈家左不过是秦芳娘和陈有田轮番出去,沈家这边,沈烈应该也是要么带桑萝,要么带沈金,桑萝去不去应该都随她心意。
事情商定,沈烈也不耽搁,道:“各家以后会出谷的人一会儿过来汇合吧,趁天黑前,跟我和大山出去把附近山头摸一摸,尤其是入口附近的,先确定有多少山洞,把山洞选下,柴刀或是斧子带上,顺便砍些柴带回来存上。”
备柴是大事,上方这个大山洞极大,除了入口到下谷的那一小片留开以后递放东西,里边最好是存满柴,因为并不是时时都方便往里运柴的。
大伙儿都点头,一时快速散去。
桑萝倒也想跟着去,但今天新添了几只羊不说,还摘了不少银耳、菌子、野果,这都是得趁太阳落山之前快些清理出来,该清洗清洗,该晾晒要晾晒的,想着沈烈做事也稳当,索性把这事丢开到一边不管了,等明天有机会让沈烈带她去看看就成。
只交待沈烈砍柴的时候,有羊喜欢吃的灌木上的嫩叶子就摘些回来,嫩草也多割些,喂鸡鸭喂羊都成。
沈烈和陈大山再出去的时候,一人又拎了一个空背篓。
这半下午了,还一大群人出去,各家当家的都知道原因,妇人们要问起,男人私底下也会告知一声,不过对着孩子却是一句没说。
卢家可是分了家的,但卢老汉报人数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卢大郎的事。
卢家大房的人不能出山谷,这在整个山谷里是大家不需言说的默契,所以,要在外边弄个山洞的事,哪怕沈烈一句也没叮嘱,但大家都有默契,回家以后当着最可能到处传话的孩子们半句不提。
卢大郎看着卢二卢三这个点还拿着柴刀出门的时候,也只以为沈烈喊大伙儿出去打柴,压根没多想。
沈烈出去了,沈宁这帮孩子看陈有田给羊把干草也铺好了,水槽和食槽也弄好了,瞧够了热闹,回来帮着桑萝一起晒菌子洗银耳。
一群孩子,连许文茵都凑热闹,所以做起来也快,末了桑萝把沈烈摘的两串微紫的山葡萄给拿了出来,让沈宁去洗了,跟山谷里的孩子们分吃。
她光想到都泛酸的东西,一群孩子稀罕得不行,一边酸得皱脸,一边还凑过去让再分几个。
桑萝看得直笑。
这期间喊了陈有田,把狼皮剥了,把小羊伤口处的肉割掉,两家把肉分了分,桑萝让沈安给许掌柜家送了一份肉,又给了一碗菌子,给沈金兄弟几个也分了一些。
沈烈一行人中途回过两次大山洞,送柴的,还从高处放下两背篓的草叶,而后就又出去了,直到天擦黑才真的回了山谷。
彼时桑萝和沈宁已经把晚食做好了,今天的晚食着实是晚,一家子都饥肠辘辘,但沈烈眼睛很亮,洗过手脸之后低声跟桑萝道:“咱们家的山洞在入口旁另一座山峰,是离入口最近的一个山洞,明天带你去看。”
该说不说,自从练字桑萝让他坐了旁边,那之后沈烈吃饭也稳稳的占那个位置了,先开始沈宁没反应过来,一连三四天都被自家大哥抢了座位,慢慢也回过味来了,默默给自己换了座位。
所以这会儿沈烈才能凑近桑萝说上几句悄悄话。
桑萝现在倒习惯他偶尔离她近些了,笑着点头。
采回的药材够做不少药了,翌日采集桑萝就没凑热闹,让沈烈带沈金出去走走,让三个小的也能囤点菌子,猎点野鸡什么的,左右她们家吃的还有沈烈弄的那一份。
沈烈也知道沈金心思重,第二天不采药了,就喊上了另几家的人,带上沈金早早出发了,半下午回来,把猎物和菌子放下,留了沈金,自己拿了斧头、锄头和各家青壮就又出了门。
直到太阳西沉才折返,带桑萝出门看山洞去。
沈家在外边的山洞就在山谷入口那座山隔壁山峰往上行一段,其余各家的山洞也四散在周边各山里,全是围绕山谷入口那座山找的,优点就是环卫山谷入口,且相距不算特别远,有事用最高声喊的话,另几家山洞里的人能听到动静,能守望相助,这很好。
缺点吧,就像沈烈说的,山洞很小,特别小,桑萝看她们家这个,总不过六七平米,摆一张床后就不剩多大地儿了,且沈烈说另有两家更小,说是山洞,更像是内凹的一处岩壁,还需用石块垒一面墙再做个门才能安全住人。
不是没有稍大的,但太远,要环卫住山谷入口以及彼此照应,就只能这么选。
难怪沈烈和陈大山压根没想过这山洞可以用起来。
不过作为临时歇脚的地方,也够用了。
沈家这个山洞这会儿已经连门都做好了,很粗的圆木拼做成的门框和门,比正常的门板子要厚几十倍,应该是防猛兽的,真来个破坏力强的,普通的薄门板子可不够用。
桑萝细看了看,不知是谁想出来的,门上还留了个可以从内部打开合上的小口,观察外边情况甚至从里边用弓箭向外攻击都没问题,这可真是太稳了。
山洞外还有一小片空地,桑萝走了一圈,还算平坦,她道:“以后里边打张床,外边搭个棚,垒个简易灶,你们行猎时临时住应该就挺好的了,嗯,附近再多移栽一些防蛇的药草。”
说到种防蛇的药草,桑萝忽然顿住了,她看沈烈,沈烈也看她,两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桑萝咽了咽口水,道:“沈烈,既然住出来了,这外边山地完全可以开出来啊,这会儿还能种一茬黄豆,很多菜也都还能种,只要能护得住,那都是咱们的粮食。”
真有流民涌进来,护不住的话,损失的也就是种子和精力,有山谷种的那些,种子是可以再留的,损耗非常小,精力,他们现在多的就是精力。
满大山能找到吃食的情况下,这种明显有主的东西,正常人是不会动的,真到动这个的地步了,要么品性恶劣,要么是活不下去。
南边多山,物产丰饶,有本事进深山的人活不下去的概率小;而若是品性恶劣的,沈烈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要在外边立个幌子隐藏山谷,除了落脚的山洞,再种上东西不是更合理吗?
沈烈显然和桑萝想到一处去了,两人相对望着,都笑了起来。
“走,回去吃饭,饭后就让小安找各家来商量看看。”
入夜各家一商议,结果自不消说,答案那是相当一致:“种!”
周里正道:“外边水稻是种不了了,种点黄豆和菜,只要能收进来那都是赚的,入冬咱也不必担心菜荒了,黄豆也能顶粮食的。”
谁也不知道外边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这时候,省粮那都是省命。
事情便这样议定了下来,第三天大伙儿天一亮就出去了,这一天没去打猎,而是分了两批,沈烈和陈大山各领一批,一批伐树给另两个山洞的门户先做好,简易的土灶也都垒上了,还用柴火烧过做了两顿饭食;另一批整地赶农时准备几天内先把秋黄豆种上。
第四天就是和许掌柜约定的出山运粮的日子了,六个山洞,三个在外表看来都是已经住了人的模样,大伙儿当初离村,家里的锁头都是带了出来的,门锁一挂,这就是有人住,但主家出去行猎采集了的样子。
村外村的初步建设算是完成了,这个地方,对于山谷里的人而言就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形势正常时,青壮完全可以抱团在外围发展,形势真要是到了他们根本应对不了的地步,缩回山谷,最多就是给出一个主家外出或是人去山洞空的假象。
施大施二和卢二卢三照例是要留下来防守山谷内围的,几只羊这几天攒了些草料,后边卢家兄弟和施家兄弟还会结伴出来把浸种好的黄豆下种,现今周边多了几家‘住户’,也不用顾忌留痕迹了,就近就能弄点叶子和草回去,沈烈和陈大山离开十余天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因是给许家运粮,许家这边许掌柜、许叔、许文庆和魏清和这几个能挑得了粮的一起出动了。
想象得到山里现在人怕是不会少,为防打眼,扁担挑筐一应东西都没带,准备出了山再想办法,只带了武器和外出远行必备的一些东西。
这些人中,如果说许掌柜是紧张,那许文庆就是激动了。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虽避难山中,但不觉得苦,倒像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尤其能跟沈烈和陈大山出行,那是激动非常,特意把之前借着练习的弓箭也借了出来。
然而,这种激动在赶路的第二天一大早看到林缘山道边四具被撕咬得只剩碎肉的骨架,就被兜头泼灭了。
那是人的骨架,甚至还有碎裂的衣片,上边嗡嗡舞着数不清的苍蝇,已经散发出浓浓恶臭了。
沈烈顾不得去怜悯什么,捂住口鼻带着一众人快速绕过那一片,走出好远才把手放下,道:“有人在往深处走,且还是明显实力不济的人。”
这样的情况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又见到一次,大家心都沉了下去,这一带的山极深极广,没人说得清到底有多大,而经历几朝战乱,大乾朝人口并不算多,整个祁阳县之前被困在县城也不过是数千人,能逃出来多少他们不知道,但就算大家都逃进山里,也应该是四散开的,理应不会特别密集,但这才多久,他们已经碰到两次死于兽口的尸骸了。
这很不对。
至下午终于见到了活人,沈烈倒是有心想打听一二,但对方一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沈烈他们手上的武器都是神色惊惶,快速避走。
这不是那些杀人越货的流民,看反应更像是本地乡民,也不止一批,人明显比从前更多了,但看到沈烈他们手上的刀身上的箭,无一例外都是面色大变快速逃了。
“外边这是出什么事了吧?”陈大山望向沈烈。
沈烈看着转眼已经隐进山林里没了影的几个男人,道:“可能是,后边小心点。”
这一猜测,在走过第二天,从第三天开始就再见不到人了,整整三天,一个活人都没看见,许掌柜心下都不安起来了。
外边明显有问题,他们还出去吗?
他有些犹疑,便也说了出来。
沈烈看看陈大山:“已经到这了,再有半天就能出山了,避开直面县城的三里村,绕一绕?”
陈大山也想知道外边到底什么情况,他们在山里也不能对外边一无所知,两眼一摸黑,因而点头,一行人稍偏了方向,往十里村方向绕行。
十里村彻底成了荒村,沈烈一行人潜进村去,不少人家的院子里杂草都生得半人高了,没处下脚。
当日被困县城的人,在城破之后应是一个也没回来过,不过到底是不敢回,还是根本没能回,如今都未可知。
陈大山看沈烈:“现在怎么办?还往县城方向探吗?”
许掌柜自己先慌了,道:“要么算了吧?我总觉得这静得不太对头。”
已经到这了,沈烈是倾向于探个清楚的,取不取粮先不论,外边是个什么情形总要知道。
他看陈大山:“你的意思呢?”
两人都是常在外走的,这点动静倒不至于就应对不过来,陈大山和沈烈一个意思:“把许掌柜他们安置在小金那个庇护所里,我们去探探?”
不谋而合。
不过在往他们给沈金挖陷阱的那一片山行到半路上,沈烈忽然顿住了脚。
许掌柜几人有些奇怪,倒是陈大山,顺着沈烈目光看过去,过了几息,猛然反应了过来:“这些黄豆没被拔掉?”
他记得当时在十里村遇上周癞子父子,听说官兵围村第二日后这一片的庄稼都被毁了。
沈烈看着那一片眼见着已经快熟的黄豆若有所思,过去查看了一下,在干燥的地垄间看到几个非常浅的足印。
“刚刚这儿有人。”
他站起身四下看,什么也没发现,正疑惑时,耳边听得极细微的簌簌声,这声音才响起,有人欣喜出声:“阿烈?大山?”
沈烈、陈大山和许家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远处一棵树下,一块草皮忽然一整个鼓起,变高,人立而起。
哪是什么草皮?那是披着一身草皮的两个大活人!
沈烈和陈大山已经认出来了,是周癞子父子。
“周大伯。”两人迎了过去,他们压根没想到在十里村会再次碰上周家父子,在刚看过十里村的荒凉后,见到还活着的且有一两分交情的同村人,这无疑是让人高兴的事。
周癞子父子却比沈烈和陈大山都更高兴,如蒙救星!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怎么这时候又回村了?”
沈烈和陈大山更感兴趣的却是两人身上那草皮,周癞子父子二人都已经大步奔过来了,那草皮愣是还稳稳披在身上,没掉。
他围着周癞子看了一圈,发现不只草皮,上边还稀稀落落挂着几十片落叶,人一趴下,那就是一片草地,逼真得紧,提起来细看,才发现是件用草皮缝制的衣裳,里层是密密的麻线固定着的,那些落叶也是用细麻线缝在草皮衣裳上。
周癞子见两人看自己身上的草皮衣,笑道:“最近出来太危险了,家里婆娘就给想了这么一个招,给我们缝了这么两身衣裳出来行走的时候穿,不穿的时候洒些水养着,一件能管挺长时间的。”
周家老大还把身上的衣裳解了下来递给沈烈和陈大山看,其实是披风一样的,发现不对整个人伏在地上,再把头也盖住,找那种有沟壑的地方藏身,不让草皮衣显出人形的轮廓,大多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沈烈看得直赞:“伯娘好巧的心思。”
一旁的许家人这时也都跟了过来围观。
周癞子叹气:“也是被逼着想出来的辙,你们没发现山里都没什么人了吗?”
这可真是说到大伙儿的关注点上了,沈烈道:“怎么回事?我们也奇怪,在山里走了三天多都没看到人,县里那些盗匪还在?”
周家父子面上一起浮出愁色,周癞子道:“在,抓丁呢,先前那一帮盗匪攻进县城之后,占了县城就自立了个什么王,还封了不少官,他们先时在山里敲锣宣告的,我藏在暗里听见了,叫个什么王我也没记下来。”
陈大山便问:“县里的人呢,城破那天有人逃出来吗?”
周癞子摇头:“有的吧,但很少,头一天还有人进山,后边就没动静了,应该还都困在城里,但那帮盗匪时常会出来,小股的人往山里招兵,后边招兵不成就抓丁,不管男女都抓。还有招流民的,从北边来的流民很多都被他们招进了县里,成一伙的了,前些时候还大队人马去打了周边的县,运了不少粮食回来,好像是又占了一个县了,现在这外边三天两头还会有盗匪进山转转,外围山里根本没人敢呆了。”
他说到这里想说什么,踟蹰一下,又没能张口。
沈烈看了看那片黄豆,道:“你们是为了这些黄豆留在这里的?”
周癞子连忙点头:“是,我们家没什么粮食了,当时村里粮食都被拔了毁了,我们藏得不算远,回来看见了……你也知道,我们种地的哪舍得这么祸祸庄稼啊,加上又缺粮,等官兵走了就挑了两片位置偏的地儿,挑了些没被毁得厉害的黄豆又给种了回去,有些没活下来,有些成活了,上次碰见你们,其实我们不只是进村找东西,也是来给这些黄豆浇水的。”
他说到这里就又没话了,周家老大看他爹一眼,心下着急,但急归急,话到嘴边,发现自己也一样开不了口。
他们今天是来收豆子的,收了这些豆子后也准备往山里逃了。
深山里的野兽想也知道应对不了,路上安全没得保障不说,以后也不知会怎样,但山里的野兽和山外现在已经称了王的盗匪比起来,周家人更怕的还是山外这些披着王皮的盗匪。
他们父子是亲眼看过那些盗匪怎么对待被他们逮到的人的,男人顺从的拉回去,不顺从的杀了,女人……那是求死都不能。
周家老大想着他娘和妹妹如果也被那些人发现,两手就发颤。
他想求沈烈把他们家带上,但当初几家人逃时,沈烈只指点他爹往山里跑,并没有带上他们,这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谁敢带没口粮的人呢。
就算他们现在能有点黄豆了。
周家老大心下都很清楚,可他更清楚,沈烈和陈大山出山被他们碰上,这可能是他们全家人最后一次可能抓住的机会了。
他壮着胆子,问道:“阿烈,你们这趟出来是?”
沈烈看他一眼,道:“想去一趟县城附近的山里,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
周家老大还没说话,周癞子神色已经变了,急急道:“去不得,那边现在都是盗匪出没,现在连三里村一带向内十多里的山地我们都不敢靠近,被碰见了就走不脱了。”
许掌柜一听形势这样严峻,当下便道:“沈烈,那粮我们不取了,粮食没有人重要,我们以后勤跟着你和大山山里找点吃食也是一样的。”
而且他们家的存粮,就算取不了县城外这一批,山谷里那些一家人只吃半饱的话,撑个两年半没问题,再跟着沈烈到外边找找吃食,他们要学打猎有个过程,前头估计就是采集为主,吃不了多好,但总归不会太受饿。
山谷里还能有点收成,现在山谷外也开始种黄豆种菜,要是不会被人抢夺偷盗了的话,也是补充。
至于两年半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总不能为两年半后可能受饿,现在就去犯险,还不只是他们自家人犯险,这里还有沈烈和陈大山。
人家只是帮忙的,连他许的三成粮食都没肯要。
他们真要都搭在这里了,家里人怎么办?沈烈和陈大山要是搭在这里,整个山谷里五十三口人怎么办?
许掌柜想到这里,这粮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取了:“咱们还是回山里吧,这就回去。”
就连许文庆和魏清和也道:“先回吧,以后有机会再来看,安全了再取,不行也就算了。”
至于放在地洞里会不会受潮,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周癞子父子二人到这会儿才知道他们出来要取的是粮食,心下也是难受。
粮食啊。
没粮的人最知道这东西有多金贵。
但他还是劝:“真不能过去,招揽了好些流民呢,见天在县城门外练着兵。”
沈烈也清楚许家还有多少存粮,更不会为没把握的事让自己犯险,听到这就点头:“行,以后多打猎采集吧,这些粮有机会再说。”
他这话一落,周家老大就有些着慌了,原先说不出来的话,这会儿一急,脱口就说了出来:“阿烈,你们要走能不能把我们带上?这外边太危险了,盗匪时不时会在山里打转,我们现在藏在山里,每天只半夜把山洞封死了敢生点火煮点豆子,家里人连山洞都不敢出,我们今天收了豆子原本也准备要往里逃了,但单凭我们,有野兽的话只怕应对不来,能不能捎我们一程。”
周癞子也祈求的看着沈烈和陈大山,道:“是,阿烈,大山,能不能捎我们一程?不用跟你们在一块,就是把我们往山里带一带,离这外边远一点,我们找个山洞自己落脚就成。”
落脚之后怎么活下去,周癞子现在都不敢想。
这事要搁在从前,沈烈还真要犹豫一下,带是肯定会带一程,带到哪就不敢说了,但他们临出来前才刚做了村外村的布置,同村的邻居,品性也还行,这样的世道下倒也不至于就见死不救。
和陈大山交换了个神色,见他也没意见,便点头:“能带你们一程,帮你们找个地方安顿,但人太多了,我和大山不能保证路上一定安全,而且深山里猛兽也多,你们要想好。”
周癞子父子大喜,周癞子绝处看到这么一条生路,激动得眼眶都湿了,连忙道:“肯带我们一程就行,往深山里谁也保障不了安全,我们自己走的话只会更不济,我们都有数的,外围实在是没法呆了,不然我们也张不了这个口。”
现在外围的那些就是牲口,比牲口还脏还狠,落在他们手上,只怕还不如就被野兽咬死了痛快。
陈大山见他们有这个心理准备,便道:“行,那大伙儿都搭把手,把这些黄豆赶紧收了,我们马上就走。”
两块山地,合起来不足一亩,自然不会连着秸秆一起割,只把豆荚摘下。
八个人做起来也快,不多会儿就干完了,连荚带豆也就收了三袋子,晒干后怕也只有一袋多的黄豆。
为着这一袋多的黄豆,这父子俩不知冒了多少的险,别的不说,只说那些盗匪要是周边小村也巡得细一点,往偏僻点的山地巡一巡,只看这没人照管的黄豆还能活得好好的,守株待兔也能把这父子俩给逮了。
就为这点口粮啊,如果不是指着这点粮活命,如何至于。
许家人看着也是感慨,相比较起来,他们因为早做了准备,处境已经好得太多太多,县城外的那批粮食没取到也不那么记挂了。
沈烈和陈大山没说什么,让周家父子前头领路,一行八人往周家人藏身的山洞行去。
往山里行了一个多时辰后,沈烈一行人终于到了周家人落脚的地方。
一个不算大的山洞,洞口很小,隐在灌木和树后边,洞口被几块大石完全填住,只余一点透光透气的缝隙。
周癞子去搬动石块的时候,怕惊着了里边的人,先低声出了声才动的手。
“爹!大哥!这么快收好了?”
周二郎声音压得低低的,从山洞里探出头来,话音才落,看到了后边沈烈一行人,他激动得声音都微变了调:“烈哥?大山哥?”
沈烈和陈大山笑笑,周癞子道:“赶紧的,让你娘和弟弟妹妹们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往内围去,阿烈和大山带咱们一程。”
周二郎激动得不知怎么是好,连忙欸着应了一声,唰一下就缩回了山洞。
周家家当并不算多,说实话,他们家穷得连袄子都填的是芦花和平日里捡的鸡鸭毛。
家里当然也养鸡鸭,可那鸡鸭是不舍得吃的,都要送到集上卖掉,鸡鸭毛自然也落不着,只能靠平日里捡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