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字着实易写,粉笔也稀罕,大兴庄长辈们捧场,庄外年岁小些的学生也跃跃欲试,先后点了三人上来写字,课堂氛围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等田字讲过,她在水田上又画了两棵禾苗,从而由形到字,又引出苗字……
范妃娘直观的看到了黑板和粉笔作为教具的好处,心下又叹服,这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对着数十人讲课这般从容老道,且还当真讲得头头是道,桑萝这是怎么教的?
一转头,见旁边的老太太也不自觉的探着脖子,听课听得是津津有味,听一会儿课,又往课室一群学生坐的位置望个几眼,眼尾堆叠起一串的褶子来,笑得那叫一个开怀和欣慰。
范妃娘心中一动,压低着声儿问:“婶子,您家有孩子在里边读书?”
“有,我两个儿子是娘子家的帮工,小孙女和小孙儿去年就在庄里跟着阿宁小娘子她们读书了,现在我大儿媳和二儿媳也在娘子的粉丝作坊里做女工呢,家里就有八个读书名额,另六个大的孙儿孙女就都来了,也是娘子好,体谅我们农事多,晚上上课呢,这灯油都得费多少。”
老太太早探着脖子数了,十二盏,数得她眼睛差点发花。
范妃娘一听这老太太说八个读书名额,登时就看向了赵老太太:“您就是阿萝说的赵阿奶啊?”
赵老太太眼尾的笑纹生动的扬了扬,“是,娘子心善咧,给她家做长工她都百般照拂。”
可不就是心善吗?天生一副慈和心肠。
范妃娘眼里带了笑,不过也佩服旁边这小老太太,还颇有些不解:“我听闻这学塾是不收学费,可书和笔墨纸砚总要花钱吧?八个孩子读书?怎供得起?”
朝廷早早就让办学,州学和县学陆续都开起来了,唯独这乡学迟迟开不起。衙门经费紧张,开支不起那许多先生的束脩是其一,百姓供不起,不那么重视读书,也没那闲工夫读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如今县学和州学未来的生源都还停留在各州县民办的私塾那边供给,能读私塾的家里条件也都不差,正儿八经朝廷想办的乡学反倒因为上述几个原因尝试着办了三四家就没后续了。
一处乡学养一个先生,只三两学生,这代价太高了。
倒是眼前这老太太,身上衣裳补丁撂补丁,儿子给沈家做长工,显然家境并不多好,怎么供得起这么多孩子读书?
范妃娘想不明白。
赵老太太侧头认真看了范妃娘一眼,先前天黑,她心思也都在课室里头呢,只知道旁边站了个年轻娘子,没怎么注意,现在借着课室透出来的一点灯光再细看,和乡下人完全不同,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和颜色也都顶好。
“娘子生在富贵人家吧?城里出来瞧热闹的?”
范妃娘点头:“家里日子还成。”
赵老太太道:“咱跟城里人读书不一样,也是桑娘子教的,穷有穷的读法,我们家供孩子读书没怎么花钱。”
穷有穷的读法?
范妃娘眸光一动,问:“怎么个穷读法?书和笔墨纸砚省不了吧?”
这几样哪一样都不便宜,书就不用说了,好书根本买不到,便是如今学风渐盛,一卷幼童开蒙的《千字文》也需得八百个钱,笔嘛,最便宜的也得三十多文,墨绽百多文一块,纸如今比从前便宜一些了,不过最便宜的范妃娘记得也得六十文一刀。
墨和纸,这可都是消耗品。
“书不用买,我们自家做的竹简,前头两个孩子用的书是阿宁小娘子帮着抄的书,后头这六个找他们弟弟妹妹给帮着抄就行了,纸墨日常也不用,我们用沙盘或是石板写字,沙盘用树枝就行,石板的话就用毛笔蘸水练字,夏日里最热的那几个月,干得很快的,所以其实就是给家里孩子买支毛笔,回头再得买一块墨后头抄书,一家子兄弟姐妹轮着用,能用很久了。”
八个孩子呢,花个二百文左右买笔墨赵老太太还是舍得的。
她这边一样一样说下来,范妃娘越听眼睛越亮。
原来可以这样!
赵老太太见她听得认真,自己说起来也有劲儿了,压着声音道:“桑娘子待我们好,不过我们也识得好的,我家里老汉带着儿孙这两日连夜做了三张课桌送来,你瞧前排那几张,就是我们家比照庄子里学塾的课桌做的,另几张应该也是别家做的,我们家还接着做,给娘子这学塾里做够十张,大家都使使劲儿,这课桌就不需娘子自个儿再掏钱置办了。”
——大家都使使劲儿,这课桌就不需娘子自个儿再掏钱置办了。
范妃娘灵光一动,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忽而笑着与赵老太太一揖,道:“您这话说得好,多谢了。”
赵老太奇怪:“谢啥?谢我家做课桌啊?那应该的呀。”
范妃娘一笑,转头就与身侧的钟嬷嬷道:“咱们回去。”
“不与桑娘子打个招呼吗?”
“不用,阿萝忙着呢,咱们先走。”
课室里趣味识字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主仆几人走了不几步,便听得女童领读,数十人跟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范妃娘停下脚步,在朗朗读书声中回望课室窗口映照出的一小片煌煌灯火,眼里也燃起了一簇光,与身边女婢道:“明日一早请何长史来见我。”
第273章 积微成著
大兴庄子弟学塾第一堂课,有桑萝的鸡血,有趣味的互动,有小先生不需要书卷,负手就能字正腔圆的领读,有年少者七八岁、年长者三四十凑在一起朗朗的读书声。
这一课无疑是成功的,十一岁的小娘子做先生,非但无人再质疑,当她展现出超越所有人认知的能力后,倒是让大家越发的敬服!
最后的收尾,桑萝提醒周边村里夜间来上课的尽可能要结伴而行,回去以后自家做个木盒,装些细砂用木棍多加练习,这样学到的东西才能真正记下来。
这一堂课对于课上的学生、课外的学生家长而言有兴奋、新奇、愉悦、自豪、欣慰,时间便是过得很快,但对于纯是来瞧热闹,之前有名额却不识宝压根没用的,就很煎熬了。
好容易等到散学,桑萝和沈宁从课室里出来,就有妇人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桑娘子,桑娘子。”
桑萝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是个面生的妇人。
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粉丝作坊的,娘子,我家有两个名额,只用了一个,我想问问,现在还能给我家孩子报个名吗?”
一个说了,好几个跟上。
桑萝微微抬眉,撒火种挺成功,然而却并未应下那妇人求恳。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既定了截止报名的时间,这机会错过自然便是错过了,不过后边应该还会招生,届时名额未用的仍会给机会,你且等下一次招生吧。”
七八个跟过来的人面上都露出失落神色,但机会确实给了,是他们自己没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桑萝和沈宁走出一段后,沈宁才小声道:“大嫂,你晚上说这些不就是想更多些人重视读书识字这件事吗?”
“嗯。”
“那为什么不应下?”
桑萝看她一眼,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说这话是认真的,咱们底下现在有铺子、作坊、商队和长工,往后人或许会更多,如果想把他们视作班底来培养,守规矩这个认知很重要,规矩定下了,不管是他们还是咱们自己,该守就得守。”
“况且,就像免费给的名额她们先前并不多看重一样,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让人打心底里珍惜的。”
沈宁听了,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这倒也是,我就是看先头说话那个婶子身后跟了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娘子,那婶子问话的时候,那小娘子满眼期盼,想来也是想读书的,觉得有点儿可惜。”
女孩儿太少了。
沈宁如今十四岁,已不似年幼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如果不是家里特别宠的,恐怕在家留不了几年,碰上爹娘爷奶不疼惜的,谁家聘礼给得厚些,怕是当下就能把人给许了出去。
女孩子的价值在乡下农人看来太低了,小时在家帮着干各种家务,大一些了,择个好人家,收一笔聘礼嫁出去,这就是泼出去的水,成别人家的人了。
想到这个,沈宁不免有些闷闷的,当然,不是为她自己,沈宁从不觉得她大哥大嫂和二哥会这样待她,她只是感慨女子不易罢了。
看她怏怏的,桑萝笑道:“可惜什么?课室里门窗都开着,真正向学的,是有人能绑了她的腿还是蒙了她的眼,堵了她的耳?”
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做任何事也永远不只有那一条路可选。
沈宁一愣,而后笑了开来:“对啊,可以旁听!”
桑萝看她眉眼明媚了起来,笑道:“这时候筛选出来的才是真正有心向学的,所以,顺其自然就好,咱们已经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往前走的路,咱们可以做引路之人,却不必每一个都要搀着扶着拖着带着走。”
桑萝说得是不错的,她这边拒了,几个作坊的女工试图找陈婆子和秦芳娘帮忙说个情,陈婆子也是一句话——“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阿萝也说了,以后还会招的,等一等吧。”
妇人还想求恳,沈宁觉着可惜的那个小娘子就拉了她娘的手,低声劝道:“娘,娘子不收束脩贴钱办的学塾,是咱自己不来,总不好叫人坏规矩,您别为难陈阿奶,我明儿开始来站在窗外听也是一样的,只你跟爷奶那里说一声,许我每天出来就行。”
陈婆子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你家小娘子怪机灵的,读书的好苗子,别困在家里耽误了。男儿学了本事能撑起一个家,女孩儿学了本事腰杆子也硬,都是要在这世间立着过一辈子的,都是自个儿的骨肉,别自己先分了高低上下,咱们大兴庄的小娘子们在各家家里都金贵宝贝着呢。”
那妇人连连称是,闹闹哄哄的课室外,旁边好几个人将这话听在了耳中,放进了心里,跟着陆陆续续搬了凳子出来的同村人一起结伴归家不提。
课室里,甘二郎媳妇母女二人和郑大妞姑侄几个还没走,甘二郎原是陪妻女过来的,中途看到陈小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就去了他姐家里,想办法弄了块薄木片,灶里掏了块黑炭头削尖了送回来。
等着这边一下课,他就挤进课室里,让自个儿媳妇到讲桌边照着把今天陈小丫刚教了读写的两个字先一笔一划抄了下来。
“抄好了,回去我单做一个竹简,咱买了笔墨写得好看了就抄上去。”
这是真机灵,郑大妞姑侄两个也不走了,原本在课室外的郑屠户一家也挤了进来看,跟甘二郎打了声招呼,说回去借他家这块木片,也照着抄。
同村相熟的冯氏族人瞧了也是眼睛一亮,想也知道,明儿开始带木板和炭笔的怕是不少。
晚走一步的沈银和陈小丫、施巧儿相视一眼:“这法子好,明儿课上跟大伙儿说说。”
课室后方,拴柱兄妹四个这一天也准时来上课的,兄妹几个个儿还算高,加之有几分不自在,坐得靠后。下课也没急着往外挤,等课室里前边的人搬着凳子走了大半,这才拎了自家的凳子准备离开,路过讲台看一群人凑在那,也探着头瞧了一眼。
虎子道:“哥,咱明儿也带炭笔和木片来,回去练得好看了再用笔墨抄下来。”
《千字文》他们有,但课上显然会教千字文以外的东西,每天上课学的东西用这种方法每天记下来才是对的,不然时间一长很容易忘,而且记下了,回家照着练也方便。
卢家大房是拴柱掌着家里所有银钱,兄妹四个读书呢,一支毛笔和一块墨还是舍得买的,拴柱点头应了。
兄弟俩正说着,大妞拉了拉她哥袖子。
拴柱侧头看她,大妞低声说:“哥,你看窗边。”
兄弟三个一起转头,竟是卢大郎站在窗边,正望着讲台这一处。
拴柱皱眉,铁柱压低了声音:“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可听出父子之间关系之差。
卢大郎出现在这里确实蹊跷,当初几近被放逐,还是毒哑了放逐深山,虽原因一直未对外细说过,但庄子里各家多少都猜得到点什么,他们一家人回来后其实和庄子里各家来往并不多深的。
选地选房选的是庄子最偏的一处,和其他人家隔着挺远,日常他们兄妹五人和庄里人还算有交流,卢大郎就是完全没有了。
不是哑,当年他奶也没骗他们,那药是能坏了人的嗓子,但到底是土方子,几个月后卢大郎就慢慢能说点什么了,只没人听得懂罢了,当然,因为一些事情,那时候父子父女关系也很僵,也没人愿再与他说话了。
及至出山,他们奶去城里抓了几帖药回来让喝了,声音渐渐恢复。只是到底伤了几年,说话声音特别难听是真的。
总之,不管是觉得没脸,还是因为说话的声音不好,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卢大郎几乎不和庄里人往来,白日田里山里干活,干完活就往家里等吃的,吃过了就是一躺,便是见到了庄里的人,也并不说话,自顾走过就是。
现在竟凑到庄里最热闹的地方来了?
兄妹四个没人觉得卢大郎这是关心他们特意来看的,拴柱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拍拍铁柱,“先回去。”
话是这样说,等出了课室,却还留心卢大郎。
卢大郎也看到几个儿女转头瞧他那一眼了,见几人都拎着凳子出来了,又往讲桌那里看一眼,转头往自家方向走了。
课室里终于不剩什么人了,沈银和来接他的沈铁吹熄了灯,略收拾收拾也锁上门回他大哥大嫂家去。
他们家里的屋子拿来做了课室,兄弟三人便是直接住在大哥大嫂家了。
他兄弟二人这厢才走远,原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的暗九摸了回来,暗夜里翻窗入室,凭着夜视的好本事在讲桌上寻着什么,里里外外瞧一遍,甚至把立着的那块板子边沿也摸了一遍,除了一块碎布做的布团,什么也没有……
等他翻窗出去,回到山上茅屋,趁夜无人常会混到这茅屋里的暗七问:“那笔找着了吗?”
暗九摇头:“没有,被带走了,我今儿看着那东西是越用越短的,明两天再去看看有没有短得没法用的捡一截回来。”
暗七点头,又好奇:“真好用?没见过的?”
“好用,讲课的时候特别好用,随写随抹,方便得很,等我过两天弄到手了你试试就知道。”
歙州城内,州署衙门是有官员值夜的,范妃娘心里惦着乡学之事,回去时便绕进去看了看,何长史却还未曾下衙。
范妃娘也不等第二天了,直接让人请了何长史厅里说话,男女有别,选的是值夜的文吏们抬眼就能看得到的位置。
听闻范妃娘来请,何长史先还有些奇怪,两相见过礼后,范妃娘便直陈来意,把大兴庄见闻说了。
沙盘为纸,木棍做笔,竹简为书,夫子代抄,而学舍课桌请乡绅自愿捐献,这是范妃娘关于办好乡学从大兴庄学来的东西。
“如此一来,孩童读书所需的花费几乎为零,衙门也只需付夫子俸银,一个乡找一二愿意为乡学出几分薄力的乡绅还是能的吧?”
何长史细品范妃娘的话。
“沙盘为纸,木棍做笔,如果只招幼童读书,朝廷办的乡学也不收束脩,对于百姓而言确实几乎没有花费,也不耽误家中农事,确实可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夫子代为抄书,难。”
“怎么?笔墨由衙门或是乡绅出资购买也不愿吗?”
何长史一笑,道:“夫人可知大一点的州城里其实一直有个行当,叫佣书?”
“佣书?”范妃娘摇头,她长于闺阁,对市井中事还真不那么清楚。
何长史道:“这算是个老行当了,家境清贫的读书人为人抄书,以此赚些钱银以供纸笔或是贴补家用,大乾之前唤作经生,又有唤作抄书人的。”
范妃娘明白了:“你是说,乡学里的先生也有以此为业者,不会平白给人抄书?”
何长史点头:“事实上先前开办的四家乡学里,便有两个学塾夫子自己就售卖蒙书,一本《千字文》售价七百五十文,比之市价便宜五十文,然乡里百姓又有几个买得起?只听到这一本书的价钱便吓得恨不能生了四条腿跑走,那两家学塾至今没几个学生。”
长史为刺史佐官,刺史不在时可代掌一州事务,但大多时候是帮刺史分担教化这一块,乡学办了几家,学生只寥寥几人,不要束脩的书都没人读,他自然会去走访。问到的百姓头便是摇得拨浪鼓一般,口中直道读不起!
范妃娘的眉头几乎打了结。
女婢晓风道:“娘子,不若奴婢几人帮着抄上一些吧?”
何长史听了这话摇头:“晓风姑娘,一州五县三十三乡,你们又抄得过来多少卷书?”
晓风登时哑然。
范妃娘也是无言,抄书并不那么容易,然她这一沉吟间,想到的却是方才大兴庄那间老旧课室里透出来的灯火,那点迟疑便散了。
“抄吧,积微成著,总要有人先着手去做。”
说着又在厅里踱起步,未走几步,忽而顿住,转头问道:“何长史,课室课桌找乡绅捐赠,蒙书的话官府出竹简笔墨,让州学和各县学学子也帮着抄,是否可行?”
何长史一愣,而后激动起身:“可行,可行!”
越想越觉得不错:“这法子好,咱们歙州各乡乡学这一回应是能够办起来了!”
第274章 宣!
州署衙门里议蒙书,沈家这边,桑萝和沈宁归家与沈烈兄弟几个说完第一天开课情况,一家子凑在一处也在商量蒙书的解决方案。
“四十七个学生,或许还有旁听生,这些人的蒙书咱们还要帮着抄吗?”问这话的是沈宁,显然,学生一多,帮忙抄书这件事也让她感到了些许压力。
桑萝想也未想就否了:“不合适,这不是当初只带了赵六丫几个孩子,权当练笔帮着抄了,抄书不易,慢与辛苦且不说,最要紧的是也不能让她们习惯了大兴庄无偿给予各种帮扶。”
桑萝想到了活字印刷术,只是想一想如今的纸价,虽比从前降了一些,仍不是普通乡民能用得起的价钱,再想想皇帝推行的科举制,第一批考生都还没进京呢,她还是别去挑战知识垄断群体的神经了。
正寻思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学员蒙书的问题,一旁的沈烈出了个主意。
“我们州学里有一面榜墙,木制的,和你们那黑板相似,每次旬考会将名次张贴出来,我觉得可以参照这个在课室前后做几块大的板墙,和你们教学用的那块小黑板稍错开些放,用大张的纸把《千字文》抄写贴上。”
“这比粉笔字能留存得更久些,字体写得大一些,便是坐在靠后的学生也能看得到,也算人人都有书了吧?”
这话叫桑萝眼前一亮,对啊,这不跟她从前教室后边的板报墙一样吗?只不过把板报墙改成了教材墙。
夯土泥房,要往墙上贴纸确实不容易,她手上倒是有范妃娘给的刷墙方子,刷墙却是要些时间才能干透的,眼下来说,用板墙就很好!
“这主意好,多做个几组贴墙摆放,整卷教材都齐全了,课间领读方便不说,真正有心学东西的,要自己抄下一卷书来也可以。”
想到自己画画常用炭笔,转与沈宁道:“回头课上可以提醒一下,削些炭笔在木片上也能写字,家中买不起笔墨的,先用炭笔抄了回去习练也是一样。”
沈银刚归家便是听得这一句,当即就将课后甘二郎用木片炭笔的事说了。
沈烈闻言笑了起来:“可见有心向学的什么困难也难不住。”
一家子都是高执行力的,沈烈和沈安去找木料做带立架的板墙,沈宁和桑萝几人在家模拟多大的字体才能让坐在课室靠后的学员也能看得清楚,又去问沈烈和沈安确定过板墙尺寸,姑嫂两个就进屋选纸去了。
沈家是不缺纸的,不夸张的说,沈家厕所里用纸自由也早就悄悄跨出小一步了,当然,试了各种方法,那纸也没法儿做得多软,靠手工揉皱,再备点儿清水,用的时候湿手后将纸洇湿再用。
扯远了,只说如今市面上出售的几种纸就是以桑萝教的方子精制而成,沈家自然做得出一样的来,为了和市面上的纸看着没有区别,特买了大张未剪裁的纸,在第四进院里,比照着连抄纸框都做了一样大小的,试验不同造纸方的同时也做些自家用的。
如今便选了未裁的大张楮皮纸,二人将《千字文》分了上下篇章,一人负责一半,着手写了起来。
因是教材,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启蒙这帮人初学写字的字帖,其中认真自不必说。
又说何长史,因为自己手中负责的工作眼见着将有大进展,激动得半夜未眠,无他,曾子骞三年任满升迁是一定的,政绩太好了,而他有一定的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的歙州刺史,教化此时做起,曾子骞任上未必见得到多大成效,到了他任上或许就是一大政绩。
毕竟不是谁都有曾子骞这样一任三年就高升的运道的。
所以,眼下办好乡学,不只是他作为歙州长史的职责所在,更大可能是在为后边的自己铺路,怎不激动?
太过兴奋,后半夜方睡下,一早精神抖擞去了衙门,原想着即刻动起来,又想到范妃娘口中的大兴庄学塾种种好处,愣是将这份急切按捺住,等到日落,酉正时分,他也出城,慕名往大兴庄去了。
进得庄子里,不需要问路,远远的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循着声音轻易就寻到了学塾所在。
一间夯土泥房透出灯火,两扇窗边和门外站了好些个人,有半大孩子,有十几岁的小娘子,也有年二十五六的青年,何长史走近了,发现这一个个的,竟是也在跟读。
窗边没有余位了,他站到了几个个子矮些的半大孩子身后,探着头往里看。
原是想看一看范妃娘说的大兴庄学塾四五十人上课的盛景,只瞧了一眼,目光就被课室正前方的三块板墙吸引住了。
正中一块颜色乌黑,上边写着白色的字,应该是范妃娘说的黑板和粉笔,而左右两块,太熟悉了,州学、县学、衙门外都会有的榜墙,只是这个相对而言做得简单许多,上边贴着的,俨然就是千字文选段。
一个看上去十岁上下的小娘子,手执一根比戒心窄长的木条,一边领读,一边用那木条虚指在相应的句子上,想是怕伤了纸,那木条的头子上看着竟似还用布做了包裹。
教材啊,这不就是教材吗?
范妃娘未提到这个,想来这是沈家人今天才添的东西。
何长史心下激动。
这个好!这个好!捐书也免了!
又站在窗边听了小半刻钟,他不再呆着,而是去了沈家,拜访沈烈夫妻二人。
教材解决方案范妃娘于第二日便听说了,自是欣喜不提。
正月整个后半月,歙州这边又是办私学又是办乡学的,端得是一片兴腾气象。
而远在京城,朝堂之上,天子和群臣面对军中缺粮之事已是连续议了几日。
一筹莫展。
大齐建国如今算是第五载,掐头去尾,实则不足四年,且最初他们占据的州县不多,江山是后边陆续打下的,当初每攻下一地都有下诏免赋三年的安民养民之策,到如今能收税赋的州县少之又少。
初时战胜是能从败者手中夺到粮草的,亦有本地豪族献粮,支持者们也出力不少。到如今老底子早就吃空了,好在去岁朝廷握住了造纸术,又卡了盐铁专卖,国库好歹有了银钱进项,从去岁秋收起就着令诸州从百姓手中买粮,直到如今,各州报送上来能为朝廷买到的粮食总数,不足以军中支撑到六月。
朝廷三大开支,养官、养兵、建设安民。
官员如今全赖职田和捉钱令史养着,建设安民就更不需提,皇帝现在最怕听到哪里报送个天灾什么的,因为仅养兵一项就快把朝廷压趴了,压根无力赈灾。
偏偏内战方歇,外敌环伺,兵员是绝不敢削减的。
今年的粮,皇帝和众臣心里都清楚,真金白银采买,还可以从世家豪族那儿榨一榨,可是明年呢?
世家豪族是那么好榨的吗?那么好榨的话也不会国库掏钱令各州县买粮买到现在还没买足够用的粮了。
各有各盘算,朝廷想榨世家一石粮,世家也想叼朝廷一块肉!
“陛下,依微臣所见,还是向百姓收取田赋。”这是户部尚书。
薛晏直接出列反驳:“既然已经下诏免赋三年,如今不少州县才不过免了一二年,反口就又收取田赋,如此岂非失信于民?”
“那薛大人倒是拿出个高见来,军中莫说断粮半年,断粮半个月都得翻天,陛下若恐失信于民,微臣看来也不是甚难事,另换个名目征收便是了。”
“办法可以想!换个名目就不是失信于民了?陈大人修得好一手掩耳盗铃术!”
“这如何是掩耳盗铃了?历朝历代谁不如此?”
“前朝是此中翘楚,所以前朝国祚只绵延数十年便亡国了!敢是也要让大齐也二世而亡不成?”
便又有人提出了屯田制,自是又被回怼。
“往前数几百年,又不是没人这么干过,最后如何?屯户要供军需,所得远低于民户,最后是屯户纷纷成了逃户。当然,初期确实有用,但咱们大齐如今缺的是地吗?缺的是种地的人!而今举国不过一百六十万户,能做民户,谁肯去做屯田户?若强行划出屯田户,那些如今藏身山泽的逃户还敢不敢回来?”
一班朝臣唇枪舌箭,舌尖都快怼出火星子来了,独解决的办法没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