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关灯
护眼

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对曾家而言这书也很要紧,所以沈烈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桑萝倒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从现代过来,对于书本和知识更看重的是传播而非垄断,这些日子带着沈宁一人抄一份书,一则是卷帛易损,想着让沈烈和沈安有一份竹简的书稿;二则,她们自己在抄的过程中算是精读一遍。
没有宣之于口的盘算,却是自己读通之后继续教授庄子里这些孩子。
今年州学考中五个,庄子里这些孩子难道就留着务农了?
自然不是。
书该读还是得读,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去读。
然而也仅是这样的盘算,直接给送出去抄,许是太清楚这本书对太原曾家的意义,也是桑萝一时未敢想的,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
她想的更多的是让沈烈通过交流将书中的一些见解和知识去跟王云峥几人探讨,这样去传递。
眼下沈烈问起这事,她垂眸去想,又觉好笑,村里的孩子可能是适合她慢慢去讲,甚至都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听这种程度的课程,因材施教最为适宜,而王云峥几人,实不必这样迂迂回回,因为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倒是释然了。
“给吧,先拿我已经抄好的那些过去,说清楚书的来处。至于曾刺史那里,先时我也有些顾虑,如今看来,许是我们轻看了这位曾大人,他既把书送出来了,也没交待不能外传,想是并不介意这些,往后有机会,或许我能还他们一份人情。”
沈烈看桑萝:“你是说……”
那个纸字沈烈没说出来,但他是看过桑萝藏着的那两卷竹简的,一卷是如实记录几种树皮不同处理方法造纸的结果和得出的纸样,另一卷是关于各种造纸方法的改进设想。
她只是没有相对安全的空间再做进一步的尝试,却一直没停止过各种设想和推算,沈烈甚至亲眼见过桑萝把当日做出来的那些纸码在一起,像压豆腐一样通过重压去让纸张变得更平滑。
他神情里带上了几分紧张,不是不舍得那造纸的方子,而是这东西太过敏感。
桑萝知道他担心什么,摇了摇头:“不一定,也不会是现在,再看看,我心里有数的。”
今日之前,她心中是没存过这种念头的,而今……也还得再看些时日。
桑萝很清楚,人在哪个阶层就得按哪个阶层的生存法则去活,尤其是人命在强权面前不过是草芥的时代。
过了界有时候招来的可能只是祸端。
在沈烈和沈安没有足够的地位之前,她可以是农妇,可以是个小商人,却一定不能锋芒太露,因为她没有风摧不折的根基。

第234章 范氏
要赶着去选牛,眼前头一桩要紧事就是选村正了。问过沈烈陈大山和施大郎也回来了,桑萝便停了笔,和沈烈、沈安一道出去了。
还是先前那处空地上,这会儿不少人都在了,周家和施家住在那一块,还搬了不少凳子出来,这会儿有坐着有站着的,就连林家人都远远的瞧着热闹。
大兴庄选村正挺有意思的,像一伙儿大爷大妈、老少爷们加孩子晒太阳唠闲磕,整个就是特别松驰自在,就差一人手上再抓一把瓜子了。
“选阿烈吧,其实要我说,也就是没有女子当村正的,要有女村正的话阿萝给咱做村正才好。”
这话是甘氏说的。
在山里得靠武力,出来过日子了,哪家从前不是跟着桑萝才过上好日子的?桑萝才是她们的主心骨。
一句话把众人说笑了起来,老太太和妇人们都应和,陈老汉、卢老汉、周村正这些男人们也笑,施二郎接话:“我大嫂这话没错,阿烈你当村正吧,顶个名头,完了你读书去,管着村子的活就给你媳妇来,往衙门跑腿的事再归你。”
孩子们哈哈笑成一团,读书读到一半出来松散松散凑热闹的魏清和、王云峥也没忍住笑。
这要搁在前两天,沈烈还真敢应,他先时就觉得女子的机会实是太少了,那种遗憾在桑萝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说起来,进山之前除了周家,哪家跟桑萝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当初刚回村时就发现村里各家,包括周村正,其实都是隐隐以桑萝为主心骨的。
可眼下桑萝有身孕,他哪敢叫她操劳?下意识侧头看桑萝的意思。
桑萝笑,回的却是施二郎他们的话:“他每天在学里能跑什么腿,别误大伙儿的事。”
不动声色就推了。
“那就大山。”
这是周二郎,这几年在山里,除了沈烈,他们这群人最听的就是陈大山的。
陈大山没想着选村正还能落他头上:“别扯,我媳妇认的字都比我多。”
“要我说读书的不用想了,没空,许掌柜也不用想,不能总跟着在咱庄子里种地吧?”
许掌柜道:“大山这话说着了,现在咱歙州城一带人也多了,日子慢慢就能过起来,前几日去给东家拜年,州城的东福楼差不多就要收拾着开起来,我还是老本行,做掌柜去。”
陈大山道:“是吧,许掌柜也没空,不识字或是跟我这样没识得太多字的再排除,要我说,也不用费事,还是周村正来,都是干熟了的活计。”
陈老汉支持:“我看行的,九章做事稳当。”
桑萝:“我也投周叔一票,周叔原就是村正,一应事务都熟悉,做村正是再合适不过的。”
桑萝是能当得沈家的家的,且沈烈也认可还是周村正来。
沈家和陈家都表态,这事其实基本上就定了,这么些年共患难,彼此交情也深,且知根知底,沈烈和陈大山都不做村正的情况下,大家心里的不二人选其实就是周村正了。
选村正三两句意见就一致了,周村正笑着起身:“大伙儿瞧得起,那我就当,不过施二那话没错,往后大事咱问阿萝去,我呢给大伙儿做个跑腿的。”
又引出一片的笑声,大兴庄的村正,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几句话就选定了。
接下来不用说,马上进城,去衙门口看牛去。
周村正这一当上村正,马上就进状态了,提点道:“银钱和户籍都带上了吧?”
“带了带了。”
各家要去的人还不少,都当个大热闹去凑。
沈家这头是沈烈和沈宁去,再一个沈金跟着,甘氏还奇道:“阿萝你不去看看?”
桑萝摇头:“不用我去,我们家阿宁选鸡鸭鹅这些在行着呢。”
她说沈宁紧张,其实老大夫说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她自己也紧张,走路都小心着,哪敢往人多处去挤。
沈宁也道:“是,我选就成。”
大伙儿要走了,桑萝倒是想起一桩,与沈烈道:“我听差吏说还有粮种卖,你看看有没有小麦种子,有的话能买多少买多少回来,咱们今年种些小麦。”
又嘱沈金:“小金也种些。”
“哎。”沈金连忙应下。
大嫂有交待的事,听大嫂的一准没错。
事实上,哪只沈金听啊,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已经刷刷转头了,甘氏问桑萝:“阿萝,你准备城里做营生?”
桑萝有一手做面食的好手艺,大伙儿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的。
桑萝摇头,“现在不确定,不过第一年咱们能买到的麦种有限,自然是衙门肯卖多少就买多少,不管做不做买卖,自家用着也便宜,用不完的,粮铺要收想来价钱也不会差。”
这话在理。
甘氏道:“那我们家也看看,要是能买到粮种的话也种。”
沈烈他们归家晚到底是耽搁了些时候,一大帮差吏分头到各村宣讲,才进巳时末,州署衙门仓房大院外已经聚集着不少百姓了,无一例外,都是来看牛看家禽的。
这是关乎生计的大事,许多人和大兴庄村民一样,不是家里一人拿户籍来,而是一家几口全都来了。
而且说是宣讲进村,来的却远不止城外村民,城内的居民也闻风而来,牛他们是不需要,可鸡鸭想养啊。
城里好些人都过成什么样了,瞧着比刚出山的山民还像难民,鸡鸭肉就不说了,鸡蛋都几年没尝过,什么味儿都快忘了。
州署衙门外便很是热闹。
陈老汉一瞧这光景,有些急了:“好的牛别是都被选了吧?”
等急烘烘凑到牛棚那边去看了一圈,就发现自己瞎紧张了,鸡鸭还挺俏,牛却是还没卖动。
因为牛只卖给城外各村真正种地的村民,一个村也只一头,分派给各县的牛一早已经送走,眼下牛棚里二十五头牛关着,对应的是歙州城外大大小小二十五个村庄,应是还包含着眼下未落户到位的。
十五两的牛价贵吗?
那还真不是。
而是经历了大乱前那涨得极凶的粮价,眼下在各村落户的前大乾朝农民们,比不得大兴庄村民一出来就寻着了来钱的路子,一个个的,那当真是兜比脸都干净。
刺史大人是真关心民生,牛也是好牛,除了远路而来疲累,但养养就能好的。可哪怕是一个村子只允合买一头,大多数村也掏不出这银钱来。
不是所有村子都跟大兴庄和沈烈他们带出的邻近几村一样的,一村一庄里都是相熟的人家,能相互信任,抱得住团。歙州城外的农民,眼下是最初从城里迁出的流民占了大多数,那都是互不相识的,便是有一二个还掏得出几两的家底,难不成还会帮着同村的人也凑银钱吗?
所以远不如大兴庄来得顺利。
眼下怎么办?
只能干巴巴来看看。
陈老汉、卢老汉和许叔三个相对有经验的一头头认真挑牛,那些来得早的那是赏牛,馋牛,看了半天也还只是看。
一墙之隔是州署衙门库房大院,有一道小门是通着后衙花园的,范氏坐在花园一角凉亭的石桌边,看着贴身侍候的女婢脚步匆匆从小门进来,腰背微微直起:“如何?可有人买了?”
女婢形容有一两分沮丧,看着自家主子,而后摇了摇头:“奴婢在外头站了半个多时辰了,看的人倒是多,库房大院外那一片挤得是水泄不通,只是家禽还有人在差吏那儿登记着往回买,牛却还没有哪个村子认买。”
此次随行的女婢都是得范氏信重的,都清楚自家娘子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那些牛,因为关乎着春耕。
一个壮丁三十亩田地,十亩山地,人口少的人家,又没有耕牛,怕是种不过来。
地不管是抛荒还是粗种,这都不是娘子和郎主乐见的。
果然,范氏的肩头微耷了下去。
她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过得一忽儿,也不坐了,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看看。”
身边侍候的两个女婢着急,连忙跟上,一边劝道:“娘子,外边人太多了,仔细冲撞。”
“放心,我不去外边。”
两人出了小门,转到了库房大院。
州署衙门库房的青砖院墙修得极高,此时院门紧闭着,院门处还有两个守门小吏,见了范氏,纷纷见礼。
范氏点了点头,也没往那院门处去,只往院墙一处八角雕花漏窗行去,这是整个大院里唯二的两扇花窗,她在其中一扇旁边站定,透过镂空的窗格往外看。
从太原往淮南一路而来,沿途百姓的境况范氏看得太多,再看到骨瘦嶙峋的饥民已不似最初那样震动,何况如今百姓的境况比之一两年前已然好得太多。
然而从她站的这一处看过去,牛棚前挤挤挨挨的全是人,青壮有,但更多是四旬往上的老农,里三层外三层,少说有百多人,看着牛棚里那二十多头牛满眼的稀罕,牛棚旁边的牛倌和登记差吏眼前却愣是一个人没有。
费尽心思弄到两百多头牛,一路艰辛送到淮南道来,在这之前,她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低声呢喃:“是我想得简单了。”
她问过长史,知道一个村十到二十户不等,觉得一个村合买一头牛,一户出一两左右的银钱,百姓应该能承受了。
她以为她对豪族之外的平民百姓的认知已经够清楚了。
事实证明,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你去跟外边差吏说一声,牛可以赊欠。”
女婢惊呼:“娘子!”
“去吧,一年内不需利钱,且秋收可以用粮食还上,一年后若还没还再行计息,月息便照一两银钱二十文来计。”

“利息多少?不会要我们抵押什么吧?”
他们中有些人不是没借过银钱的,但借着借着,那银钱就再难还上了,最后只能把家里的田地赔了出去,被逼得卖儿卖女也不是没有听闻过。
一时犹豫。
那差吏哪里敢接话,侧头看身边瞧着比城中富户家的娘子还更添派头的女婢。
那女婢其实也心疼得慌,旁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二百多头牛是娘子花了多少心思、贴了多少人情,还有老太爷施压、老太太帮衬着这才从曾氏族人手中花二十五两一头买下的。
足足五千多两。
现在这就一文没往里收,全都半搭半赊了出去?
虽说老太太私下里贴补了娘子三千两,余下的不也是娘子和郎主的银钱吗?何况带来的也不止是牛。
只是她做下人的,再是心疼,主子自己愿意,听主子的才是第一准则。
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女娘,哪怕只是个女婢,气场也是不缺的,那差吏看她,她也不怵,接了话头便道:“我们夫人说了,一年内不需利钱,且今年秋收后你们也可以用粮食来还账,一年后若还没还上,再照一两银钱收二十文月息来计。”
“至于抵押……”
郎主是刺史,又何需什么抵押。
况且,那女婢瞧着那些老农,地都是朝廷给新发的,又哪有什么东西可抵。
“夫人并未说要什么抵押,你们带上户籍文书,赊欠的写下欠条按下手印在衙门备个案即可。”
女婢这话一落,人群登时就喧闹了起来。
不要抵押,一年后才收息,没有银钱还能用粮食还账。
脑子灵光的自己算了起来,不够灵光的,三五一伙凑在一起计算。
今春能开多少地,能种多少粮,到秋收又能收多少,那些粮食换成银钱又能有多少。
老农们不识得字,算旁的账辛苦,算地里的收成却是还行,只是粮价不定,要转换成银钱困难一些,袖在袖里的手暗暗扳着手指倒也能将将就就算个明白。
等到粮食收成,像现在似的一斗谷三百文是不可能的了,要还账的事,谁也不敢这么算,只有往少了算才稳当。
往少了再少,哪怕往战乱之前六十文、八十文一斗的正常粮价去算,一个村子十户合买,但凡能多收成个两三石粮,这买牛的钱也就还上了。
“开地要紧,没有牛咱们自己开不赢,有了牛,运气好的话,多开出来的地今年的出产怕是都能将这买牛的份子钱给赚出来。”
“那借?”
“借!”
“快,留几个人选牛,二郎、三郎,去,把咱们村的人都喊上,都知会一声,赶紧的。”
有人一开了这个头,许多人都定下了心来,出来看牛的有一家或是相熟的两三家一起的,少有一个村都来,可不就是四下奔忙着去找人?
陈老汉几个一看这架势,挑牛都快了起来,几个懂行的一溜儿看过去,身形、毛发、眼睛、鼻腔、牙口,二十五头牛里选出了三头合意的,再选了精神头最好、一双牛眼最有神的一头就牵住了,周村正扬声就唤那牛倌:“大兴庄买牛!”
这一声可是把现场的氛围都拉拔高了,在挑牛的都加紧了,要去找人的也奔得更快了。
给那牛倌喜得,他原是范家仆从,自是知道主子的想头,当即也扬声应喝:“好咧,这边来!大兴庄买牛一头!诸位让一让!”
声音那叫一个敞亮喜庆,这两声吆喝,让花窗后的范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外头,大兴庄一行人已经到了登记的差吏案前,买牛是以村论,与买家禽手续又不同,差吏瞧一眼大兴庄众人,道:“大兴庄的?村正选出来了?”
周村正笑道:“是,是,正是鄙人。”
差吏一听他这话,笑了:“读书人啊?”
周村正摇头:“不敢,只识得几个字。”
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家的户籍递了上去,指了竹简上他的那一部分道:“这是我的户籍信息。”
“周九章?”差吏接过,跟周村正确认之后依样登记起来,等登记好了,才翻开另一本名册核对,“大兴庄,九户是吧?是你们哪家自己买还是几家合买?”
连合买也买不起,情愿拿人力耕田的也大有人在,因有此一问。
“九户合买。”卢家大房还未落下户籍,自然算不得户数。
“成,户籍递上来吧,我来立借据,你们看过无误签字画押。”
周村正摇头,“不用,差爷,我们带了银钱。”
“不是赊欠?”
那差吏下意识就抬头看周村正一行人,这真不怪他,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了,看的人那是真多,买的却是一个没有。这刺史夫人刚放话说可以赊欠呢,大兴庄马上就买了,可不就以为是赊欠的?
就连范氏身边那女婢都格外多看了眼前这一群人一眼,别说,和这几个月来见多了的面黄肌瘦还真不一样,这一伙人从老到少,不分男女,面色都还挺好。
大兴庄。
女婢暗暗把这庄名给记住了。
两人的打量不过一抬眼一转念的功夫,周村正那边道:“刺史大人和夫人高义,惦着百姓民生,我们手头正好拿得出这银钱,不敢沾这便宜。”
说着把路上各家已经凑给他的一堆小银块子拿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五两:“官爷您验一验。”
那差吏验银,女婢见形势颇好,也不再多留,转身回去准备与自家娘子回禀了。
范氏一直瞧着呢,只大兴庄众人去登记后离得略远了,具体说些什么听不大清,女婢回来后就把这事与范氏说了,范氏听得挑了挑眉,格外多打量了大兴庄众人一眼,道:“气色是比旁人好些,倒是少见,叫大兴庄?”
经了这几年乱世,普通百姓能过成这样的还真不多见,尤其那一群人不是一个两个气色好,是人人都还不错。
真是平头百姓吗?
身侧女婢还没来得及回话,忽而蹲了个福礼:“郎主。”
范氏转头,才看到一早就扎进前衙的夫君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回来了,她眸光一亮,笑着唤了声三郎。
曾刺史往她旁边站着朝窗外看了一眼:“在说什么?”
隐约是听到大兴庄。
“看外头买牛和家禽的情况。”
女婢见她家娘子又是这样简单两句带过,不由帮着道:“家禽还好,城里居民听到消息来买的颇多,牛就难了,价钱低到十五两一头,一个上午,看的人多,买的人一个没有,刚才娘子直接允了赊欠,这才算是有动静了。”
打小一起长大的婢女,不肯叫她白出钱出力,事事要帮她说出来,范氏只看她一眼,倒没说什么。
女婢敛了目,低垂下了头。
范氏才笑笑,道:“几年动乱,大乱前粮价就涨得极高了,想是大多数人身上都没了银钱,不赊欠也买不起,总不能牛在衙门口闲着,地在那抛荒。”
“妃娘。”曾刺史握住妻子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多谢你。”
两个女婢颇有眼色,相视一眼很快退了开去。
范妃娘笑看曾三郎:“不与我黑脸了?”
曾刺史想到昨天陡然听到信时的惊与喜,当然,惊吓更多,尤其看到她带着那么我辎重、家禽和牲畜上的路,往刺史府回的一路都在后怕。他瞪她一眼:“下次胆这么大,不止黑脸。”
范妃娘却半点不怵,倒去捏曾三郎的脸:“三郎你还是笑着我最喜欢。”
曾三郎忙退一步,四下看了看,见守库房的小吏正低着头,不知有没有看到,他自作镇定,却以近乎唇语的低声与范妃娘道:“在外边莫闹。”
范妃娘看他脖颈开始泛红了,笑了起来,啧一声:“珩儿都三岁了,你怎还是这样薄的面皮。”
最后半句一样的低声,只夫妻二人听得。
曾三郎捉住她那双爱作乱的手,“走了,回后衙吧。”
一边走,一边还格外正经的问:“刚才在说什么大兴庄?他们买牛了?也是赊欠?”
“嗯,第一个买牛的庄子,挺难得,我这边允了赊欠,他们倒真金白银掏了出来。”
曾三郎唇角扬了扬,没有再问。
几步已经进了后园,转到内宅时范氏的陪嫁嬷嬷迎了过来,范妃娘与夫君久别,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清瘦了,叫住自己的陪嫁嬷嬷,问道:“午食备的什么?”
老嬷嬷最是知道自家娘子心思的,笑着报了五道菜名,这在世家大族中是极俭省的了,甚至称得上寒酸。自然,也与刺史府食材并不算宽裕,范氏也不舍得拿那些家禽来填自己口腹有关。不过老嬷嬷也是花了心思的,哪一个适口,哪一个滋补,哪一个是郎主喜欢的,都说得头头是道,总之还算合范氏心意。
那老嬷嬷自己却是清楚,说得再是锦绣,好菜实是没有几个,便道:“今日厨下有新鲜的獐子肉,正想问娘子和郎主一声,要不要中午做一份来?用沙煲焖煮,最是鲜嫩的。”
“獐子肉?”范氏奇道:“哪来的?”

第236章 猪啊
那老嬷嬷答话:“成安一大早拿来的,一只獐子腿,说是之前大人送过书的那家人送来的。”
“送书?”范妃娘看丈夫。
“又送肉来了?”曾三郎自己都有几分诧异了,不过想到大兴庄那一帮人能出入山林帮衙门往外带人,又了然:“做吧。”
等那嬷嬷退下了,见妻子还等着他答话,一边进书房,一边道:“是送了书,送的人嘛,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大兴庄的人。”
把大兴庄种薯蓣的事说了,又简单说了州学招考时的事,道:“这庄子总共不过几十口,州学招考来的人倒不少,考上的也多。平民中出读书人不易,而且,圣上也乐见。”
乐见什么,不需细说,范妃娘虽是内宅妇人,朝堂与时局也是知道的,这原也是世家女的必修课,哪怕曾氏一族此前数十载无人入仕,她对这些的了解也是半点不落于人的。
倒是曾三郎,说到这里想起桑萝的出身来,“对了,那沈烈之妻与你倒算得上是半个同乡,出自东郡桑氏。薯蓣种植之法就是她教出来的,现下分发给周边各县的薯蓣种块也是从大兴庄和邻近得她教授种植之法的农户手中换来。”
“你从前在闺中听过东郡桑氏擅农桑吗?”
范妃娘摇头:“知道桑氏,不过只去过几次东郡,并无接触。这么听着,这桑氏倒是个大方的。”
时人手上但凡掌握点什么东西,上到世家,下到平民,哪个不是紧紧攥在手里,恨不得世世代代传下去。
“可不是大方?”曾三郎想起当日往大兴庄去的事,笑了笑:“褚其昌与我提起这薯蓣种植法时,说的是沈家种出来的,我问时也是问的沈烈,他倒不错,没有顺水推舟把这功劳接下,直言是其妻桑氏教授出去的。”
“这夫妻二人,一个心思正、够磊落;另一个也是心地仁善,这书我送得挺乐意。”
范氏算是明白了,这沈家夫妻恰是人品上投了夫君眼缘了,而且,心思正,磊落……范氏一笑,加上郑家作的妖,薯蓣的功劳,几件事凑在了一起,她明白夫君为什么会给人送书了。
“是送了什么书?我记得你没带几卷书出来。”
任歙州刺史前,那几年曾三郎是一直投在齐王麾下效力的,也是各方征战,自然,每次离家行装都是她领着婢女收拾。
曾三郎随手指了指书案上:“那几卷。”
范氏略一翻看,一双凤眼微圆:“你就这么把祖父的书送出去了?”
“你觉得祖父会在意?”
范妃娘想想老太爷的性子,噗嗤笑了出来,又蔫坏的心眼儿:“只怕公爹知道了要气上三五七八个月。”
曾三郎听到这话,唇角勾勾:“气上个三五七八载也不错。”
范妃娘忍笑。
刺史府外,甘氏等人正排着队的选家禽呢。
事实证明桑萝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不可能鸡鸭鹅都能买得到,再实现与人换鹅这样的目的。
家禽长途跋涉安全运过来的数量有限,今日一早还给下方诸县也分了些,眼下每一户只能认购一只。
一只,不用想了,沈宁和沈金直接选鹅,沈宁一买鹅,庄子里另几家纷纷跟着选鹅,一则,各家都不缺鸡鸭,二则,沈宁选什么指定是桑萝交待的,她们跟着就没错。
一家一只鹅,像是许家,魏令贞手上拿着的是三家的户籍,她倒是问了问沈宁选鹅的原因,听说是把鸡鸭放在山上养着,防黄鼠郎的,把魏清和的户籍直接递给了沈宁:“我家有两只够了,你用这个再买一只。”
和牛一样不走俏的是猪,州城里各家养点鸡鸭还行,养猪,那实在是没地儿的,而各村的村民拿不出买猪崽的钱。
本着大嫂交待的能买就要买,沈宁问过差吏买了家禽还能买一头猪时,想也没想就买了,还顺带着帮沈金也买了一头:“你要是不养,这头就算我们家的。”
沈金嘿嘿笑:“要要要,要养的!”
魏令贞看着那猪,有些犯了难。
养点鸡鸭还行,这几年在山里这些事情渐渐也会了,养猪,魏令贞是真不行。别说她,家里老太太也十几二十年没吃过这苦了。
她握着家里的户籍书盯着那些猪崽只瞧了半天,觉得这活儿她实在是干不了,转头看沈宁带着沈金两眼放光在选猪,便就过去几步,问道:“阿宁,你们家也要买猪?”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