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娘发怔:“这两桶都给我卖?”
她有些发傻,这阿烈媳妇是不是不会算账?多的这一份给了她,每卖一块她就要抽掉半文钱的呀。
这入城费花了一文,现在还要帮她交一文市税,再把多的这一份货物都给了她进市集里卖,自己挑少的那一份叫卖,这……图啥啊?
老实人,一辈子没怎么占过人便宜,头一回有人把这样明显的便宜送到她眼前,她这心里虚得慌。
“要不然我挑你那挑筐去叫卖,你进市集吧。”
不安都明晃晃挂在了脸上。
桑萝一笑:“婶子,就您留在这边卖就成,这么重的东西,十里路都是您挑来的,我哪能占您这便宜。再说了,咱们不是合作这一回,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给您交市税也就这一回,权当鼓励您试一试,有个好开局,下次咱各论各的就成。我也是想四处走动走动,西市那边也去认个道。”
她拍拍秦芳娘:“就这么说定了,您排队进去吧,这两桶我今天装得满,里边有四十块,咱们谁先卖完还真不好说,不管谁先卖完了,咱就在这东市门口汇合就成。”
也不等秦芳娘踟蹰,把挑筐里塞的荷叶和一应试吃要用到的东西分给秦芳娘大半部分,竹刀只有一把,她自己这边量少,直接把试吃品切好装在另一个碗里,竹刀也给了秦芳娘,这才谢过刚才给她们科普不少的中年男人,挑着自己的挑筐离开了队伍往县城里边去了。
就那么一迟疑的功夫,稀里糊涂的,那一文钱就这么捏在了手里。
等桑萝走了,秦芳娘悔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做什么一两文钱就心疼成那样,手上没钱了,不也可以先拿绿牌吗?这占人便宜占得,她轻轻的照着自己脸就来了那么一下,心里啐一句:怎就那么笨,反应那么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前边的几人都进了东市,转眼就到了秦芳娘,她交了桑萝塞给她的那一文钱,拿到了一块刻着两个不知是什么字的红牌,再往外看时,已经连桑萝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第29章
桑萝没有急着往巷道里去卖东西,而是沿着主街一边走一边看,熟悉县城布局和都有些什么商铺。
祈阳县小摊小贩集中在东西两市,主街上的铺子明显要高大上许多,胭脂香料、成衣布店、金银玉器、酒肆食铺、木器竹器,应有尽有。
桑萝但有感兴趣的,都会进去问一问价,当然,她手上的钱是买不起什么的。
直到走到一家药铺,她眼睛一亮,挑着自己的挑筐径直走了进去。
晨光尚早,药铺里人不算多,却也不冷清,至少坐堂大夫就不闲着,正帮病人问诊,还有一两个候诊的。
桑萝把挑筐靠着墙边放下,走到药柜这边,药童见有人过来,便问道:“小娘子是看诊还是抓药?”
“抓药。”桑萝问:“有石膏吗?”
药童点头:“有的,药方带了吗?”
桑萝摇头:“没有药方,我们村里的郎中只说买石膏就成。”
似这样村郎中开了药,或是道听途说,或是家有什么偏方,不看诊只来单买一两味药的很多,药童见怪不怪,也不多问,只道:“要多少?”
“要半斤吧。”
药童诧异看桑萝一眼,不过石膏便宜,如果要连续用几天的药,用得多些也是有的,点了点头,取了两张油纸,转身拿着小药秤熟练的找到药柜,开柜称了半斤石膏给分两包包了。
“五文钱。”
价格和桑萝料想的差不离,她从袖里摸出五个铜板递了过去,提着药童给包好的两包石膏转身放进挑筐里,这才挑着挑筐转身出去了。
半斤,够用很久了。
出了药铺,又跟路人打听了哪有石磨卖,听说在西市边的石器铺,一路找去,一个大小适中的家用石磨都得二百六十五文。
桑萝心里算了算,啧,且得再攒些天。
想知道的都有数了,县里主街也走过了一圈,桑萝也不再耽搁,挑了条巷道转进去,干起正事。
她现在卖起神仙豆腐来驾轻就熟,只要有人好奇给个眼神搭个话,她多半就有本事让人放心大胆尝一尝。
县里的住户,家境比之乡下富裕得多,两文钱一块的吃食真不带心疼的,更不用说这东西新奇,都没吃过,桑萝没有家什,挑筐里挑的不过两个陶盆,装得冒了尖也就塞了二十四块,转了六七条巷道,这东西也就卖完了。
连带的带来的那十来把马齿苋和晒干的小鱼干也都卖了出去。
五十九个铜板,加之前带来的二十二个钱,扣去买石膏和交入城费、市税花的七文,桑萝身上这会儿足有七十四文钱。
她挑着自己的空担子,头一桩事就是回主街去成衣铺子买碎布头,钱袋该安排起来了。
成衣铺子的碎布头是一门俏生意,甭管城里乡下,会过日子的妇人们都钟爱。
当然,碎布也是真的碎,但凡够直接做个荷包的,那都不会被丢在碎布堆里往外卖,所以这考究各人的审美和巧手程度了。
女掌柜把店里的碎布们也按面料好坏、料子大小分了三六九等,最次一等全是各色细碎粗布,做不了别的,只能用来纳鞋底子打补丁,一文钱能称两斤走。
第二等素色或是藏青色粗布,布块稍大一点,也就一点,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巧手的裁吧裁吧,一斤里边能挑出做两个粗布拼布版钱袋的料来,或是一样用来做鞋底,比那太零碎的布头做的要稍好些,这个一文钱一斤。
第三等布头虽还是粗布,但颜色和布料的细滑程度又更上一程,巴掌大的布料能多翻出一些来,桑萝看中的就是这个了,两文钱称了一斤。
至于那些绫罗绸缎的布头,那就算是布头也得□□文钱一斤,桑萝现在都不带看的,买不起,她的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成衣铺子不远就是布铺,盘算着要做豆腐的,合该去买几块滤布,但算了算手里的钱,桑萝又只能先打消这念头。
豆腐毕竟还得过几天才能置办起家什来做,眼下买两个木桶鸟枪换炮,能每天多带点神仙豆腐来县里卖才是第一桩大事。
想到这里,也不瞎转了,挑着自己的空担直奔东市去。
没带货物进东市,她就是个买主,自然不需交市税,桑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了点时间才找到秦芳娘。
因来得迟,摊子位置算不得多好,但摊前也有两个妇人,秦芳娘正递东西给那两个妇人尝。
桑萝笑看着,并不走近,等那两个妇人问价买下,提着篮子走了,再看秦芳娘原地站着,老实的等下一个买主,莫名就想起第一天赶大集蹲在一篮子鸡蛋后方不懂揽客的陈有田。
这夫妻俩个是真像啊。
桑萝扑哧一乐,几步过去,笑着喊了声:“婶子。”
秦芳娘看到桑萝很是开心:“你就回来了?”
探头看看桑萝的挑筐,又喜又惊:“都卖完了?”
桑萝笑:“卖完了,我这边东西带得少,只有二十多块。”
“那也厉害啊,我也才卖二十来块。”秦芳娘说着看看别的摊子,也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我不太好意思吆喝。”
桑萝就笑了起来:“瞧出来了,您跟有田叔可真像,那回卖鸡蛋有田叔也不吱声儿,吆喝不难,就是难在第一次张口,等您张过口后边就很自然了。”
说着就站在摊前,扬声就帮着吆喝了起来:“神仙豆腐,好吃的神仙豆腐哟,清热解暑的新鲜吃食,只要两文钱一块咧。”
有人看向她,哪怕只是脚步略缓,桑萝就笑吟吟问:“您吃过神仙豆腐吗?天气炎热时最不可错过的美食,凉拌热拌、甜口咸口都相宜,只要两文钱一块,看官们尝尝鲜吗?”
一把子清脆的好嗓子,词儿又动听,近处很快有几个提着篮子的妇人凑了过来。
看呆了的秦芳娘终于醒神:“有糖水拌的小块试吃,可以免费尝一尝。”
许是受了桑萝影响,她说这话时试着把声音也敞开了些,一开始不太适应,多说了几句声音就提了上来,不再跟平时说话那样低声细气,而是渐渐响亮。
这才像是吆喝了。
然后秦芳娘就发现,开了这个头,好像也没啥,感觉还不赖。
而且看过来走过来的人真的多起来了,愿意试吃的妇人也一下有了好几个。
像是通了任督二脉,她给人递了试吃品,就学着桑萝的词扬声吆喝起来,一开始还不那么顺畅,只记住了神仙豆腐,两文钱一块,多喊个几回,她自己也通透了。
清热消暑、咸甜两吃、凉拌热拌嘛。
她们家也吃好几回了,秦芳娘很懂。
夸,就是夸!
跟来买的妇人们说说这神仙豆腐怎么做着好吃。
那嘴叭叭的,开了闸就收不住,秦芳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皮子能这样利落呢?关键这嘴皮子利落起来能卖货能赚钱啊,美得她人都轻飘了起来。
桑萝见她从生疏到熟练,渐渐就控住了场,自己就悄没声的退开,把主场给她让了回去,自己纯当个看客。
事实证明,一种大家都没吃过的新鲜吃食,只要你敢张口,能让人知道有这东西,了解这东西,生意就是想不好都不容易,尤其这县里的市集比乡下大集的购买力明显要更强。
余下的十八块神仙豆腐,桑萝站了不到两刻钟就卖完了。
秦芳娘自己看着空桶,再捏捏钱袋子里的钱,都有些发傻。
这也太快了。
还有那后边瞧着动静才过来,没赶上的,看到还剩点儿试吃的,就都表示想尝尝。
这有什么说的,秦芳娘忙敛了心神,吆喝着引了更多人来,把那些个试吃的都分了,已经无师自通开始给明天的场子做预热了。
等试吃品都分完了,看看立在东市正中的日晷,还没到巳时。
秦芳娘看看仍很热闹的东市,一脸的遗憾:“阿烈媳妇,你一天能多做出来一些吗?明天我再弄几个陶盆,把家里的架子车拉来吧,县城人挺多的,我觉得咱还能再多卖点儿,也省了你路上挑。”
这市集里拉架子车进来的她看到的就有好几个。
桑萝笑道:“可以,不过咱得先去再买一对木桶才成。”
秦芳娘口中的架子车,与后世的板车颇像,但光有这架子车哪够呀,陶盆能装的也少。
“对对对。”秦芳娘回过神来,想起钱还没给桑萝,忙把钱袋递了过去:“卖东西的钱都在这了,你点点。”
她自己今天就带了个进城费来,多的是一文没有,这空钱袋还是婆婆昨天晚上特意给她今儿收钱用的。
桑萝也不客气,接过钱袋靠边站站就点起钱来。
八十个铜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桑萝取出二十文钱连那钱袋一起递给秦芳娘,笑道:“婶子,这是你的,四十块神仙豆腐,二十文钱,你也点点看。”
秦芳娘平时不掌家,这还是头一回摸这许多钱,嘴咧得都笑出八颗牙齿来了。
二十个钱点了一遍,她掏出一文钱再塞回给桑萝:“阿烈媳妇,市税的钱我自己出,先前就没想接的,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走了,这钱要是花了你的,回去我娘要教训我的。”
去掉入城费和市税,赚了十八个钱啊,她男人冬天来县里打一天零工也没比这多几个子儿。
秦芳娘那个欢喜和满足劲儿就甭提了,把市税的钱塞还给桑萝,就把剩下的十九个钱装进钱袋,塞进怀里,这才放心。
桑萝想想陈老太太那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笑笑,也没推托,把那六十一文钱装进另一个袖带,桑萝现在身上就有一百三十三文钱了。
她挑着担子就招呼秦芳娘跟她一起买木桶去。
这会儿东市的胥吏却到了,看了看秦芳娘,道:“东西都卖完了?把税牌交回一下。”
这是他们几个胥吏的工作之一,得时时看着这些个摊主,东西差不多要卖完了,就得把税牌收一收,不然回头跟进来逛东市的买主混在一处,税牌带出去了,下回就能拿来蒙混着用。
秦芳娘也是头一回来,不知道这里边的事,但这时候九成九的小老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官爷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照做就行。
二话没说从袖里掏出税牌,躬身递给那胥吏。
木桶东市就有卖。
是老匠人自家做的,现场用水试过,靠谱不漏,一个木桶五十文,买一对送一根扁担,总的下来比外边的木器铺子里要便宜几文钱,还能多得一根扁担,而质量上没甚相差。
桑萝果断要了一对,手上一百三十三文钱转瞬就只剩了三十三文。
挑着新得的一对木桶,把挑筐摞在木桶上方,多出的一根扁捏也塞在桶里,桑萝又转到一个推独轮车来卖谷子的老汉处,花二十一文钱买了三升谷子,当然,小摊上买东西嘛,老汉添了她一小把做搭头。
秦芳娘看得嘶嘶吸凉气,这要置家当,还没田没地,吃点儿粮都得现买是真的烧钱,就这一小会儿,一百二十一文就花出去了。
秦芳娘不知道桑萝身上具体有多少钱,但两人今天大概带了多少东西来卖她是有数的。
这是花完了吧?
花完了吧?
没花完估计也不剩多少了。
秦芳娘碰一碰自己的钱袋,本就因一天赚了十九文钱高兴得快飞起,这会儿更是幸福感激增,一个子儿也不用花,真好。
能攒下来的钱才是钱啊。
桑萝要是知道秦芳娘的想法,会回一句,虽没花完,也不远了。
她手里现在还剩十二个铜板。
桑萝倒是不心疼,她买的都是必须品,新添的这两个桶,明天如果秦芳娘拉架子车来的话,她就能较今天加两桶的神仙豆腐,一天就能多卖个八十文,这一对桶的钱也快能赚回来了。
钱花得差不多了,秦芳娘便问:“那咱现在回去?”
桑萝却是摇头:“婶子,咱头一回过来,看看东市都卖些什么吧,我有些饿了,也看看给小安和阿宁带点儿吃的回去。”
两小孩儿今天没能出来,不知多惦记县城是什么样儿呢,县城一时来不了,带点儿县城里的吃食回去总是没错。
秦芳娘听说她还要在县里买吃食,心说这也太奢侈,转瞬想到桑萝有这做神仙豆腐的手艺,又把话头按下去了。
她也没逛过县城,外边就不说了,这东市她都没能转上一圈,这可是花了入城费才进来的呀。
心态一转变那就不一样了,秦芳娘觉得自己不转个一圈都显得有点傻:“行,咱也逛一逛。”
两人各挑着担,在东市里打转。
东市里摊子多,自然少不了吃食,其实最多的是饼,蒸饼、煎饼、环饼、胡饼……各种各样做成各种形状的面点。
桑萝在胡饼摊前停下了脚步。
实在是那浓郁的香味,她闻着肚里都闹了馋虫。
“老伯,您这胡饼怎么卖?”
她话才出口,被秦芳娘小心的拽了拽袖子,她小声在桑萝旁边道:“这胡饼加了羊肉,贵!”
话音才落,做饼的老汉已经笑吟吟道:“三文钱一个。”
三文,确实是贵,再添个半文能买半升谷子了,够她带着两小的吃一顿干饭了。
不过那老伯的胡饼现做,桑萝看着他将细碎的羊肉铺上去,又加了调制得一看就极有食欲的酱,再用上酥油,最后才是放进炉里去烤。
炉里先前放进去的正在烤的胡饼约莫已经有了五六成熟,那羊肉香、麦香、酱香一起被激发出来,啧,三文就三文吧,桑萝没吃过这个,这会儿馋得很。
两小孩儿肯定没吃过。
换个思路那就是一块半的神仙豆腐,尝个新鲜吃食,也值了。
钱是要用在刀刃上,但自己的胃也不能亏待,尤其原身的身体亏得慌,且今天天擦黑就挑着那么沉的东西走了十里地,又忙活许久,出来前在家里吃的那点儿神仙豆腐早就不顶饿了。
她掏出三个铜板递了过去:“劳烦您给我一个。”
那老汉笑着接过钱,麻利的用油纸给她包了一个才出炉不久的,桑萝接过时热度透过油纸传到她手中,她撕下一块递给秦芳娘。
秦芳娘愣愣接过,语无伦次:“怎么还给我?”
桑萝自己撕下一块,把剩下的三分之二用油纸包了放进桶里,这才道:“您不饿呀,忙一上午了,咱也吃点有油水有肉的垫垫呀。”
说着咬了一口撕下来的小块胡饼,那味道,桑萝就对卖饼的老汉竖起了大拇指:“老伯,您这饼味道好!等我有钱了下回得多买几个。”
就两口可刹不住瘾,少说得吃一两个才能解得了馋。
卖饼的老汉笑呵呵的:“那小娘子下回再来。”
“来,一准儿来!”
秦芳娘那小块饼拿在手上,还不舍得往嘴里送,看桑萝吃得香,她情不自禁就咽了咽口水。
犹豫片刻,撕下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一丁点儿,放进嘴里。
香,真香!
这样好的东西,她尝了一点儿就不舍得再吃了,看向桑萝道:“这饼真好吃,阿烈媳妇,我这点带回去给我娘和两个孩子尝一尝成不?”
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桑萝给的时候是让她垫肚子的。
但这东西也太好了,又是油又是面又是羊肉的,家里人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啊。花三文钱买一个她又不舍得,来回走二十里路,又交入城费又交市税的才赚二十个钱呢,扣了入城费和市税也就十八个钱。
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桑萝半点也不介意,她分出去一点儿是礼貌,秦芳娘想留给老人和孩子那是她的孝心和慈心,她笑道:“婶子您随意。”
秦芳娘一听桑萝这话,脸上就露出笑来,弯腰就从桶里翻出一张干净荷叶,把那小块胡饼珍而重之的包了起来,放进了桶里。
想着回家后公婆和两个孩子尝到这胡饼后的神情,秦芳娘脸上不觉就绽出了大大的笑。
桑萝两口吃完了那小块胡饼,再不买什么了,袖着剩下的九文钱,跟秦芳娘一起,两人心满意足踏上了回程。
桑萝不知道的是。
十里村,她们家的草屋外,这会儿也因为一口吃食,五个小毛孩儿正僵持。
第30章
沈金带着两个弟弟,这会儿就站在草屋外,原本在屋后开荒的沈安兄妹俩个这会儿挡在自家屋门前,满脸的戒备。
沈金年龄虽比沈安小一岁,但个头比沈安还高些,人也墩实,不过他站的位置低,且也不是来打架的,他自觉自己底气很足,是来跟沈安沈宁讲道理的,所以正仰着头跟两人理论。
“你们这样子不对,你们在我家吃了这么多年,我们现在就想吃你两块油渣,怎么就不行了?”
沈金委屈极了,前天、昨天还有今儿早上,三天了,他在他们家地上都快滚出泥坑来了,他娘也没点头去集上买肉回家给他熬油渣吃。
想想前天闻到的那香味,当时馋得受不了,过了这么几天,他用尽法子还是吃不上,就更馋得抓心挠肝了。
这不,才会想到沈宁这里试试的,万一沈宁还有呢,是不是?
没想到沈安和沈宁根本不给,还跟防贼似的防着他们哥三个,门一关,兄妹俩就拦在门前。
原本不太确定沈宁那油渣还有没有剩的沈金,这会儿觉得指定有了。
他见沈安绷着脸不说话,眼睛一转,就刮肚搜肠的去想上一回沈安和沈宁吃他家油渣是什么了,把他娘熬猪油的节点一次一次往前推,而后眼睛一亮,气势一壮:“年初的时候,年初的时候我娘熬猪油,那回我娘可用小碗给你们拿了热乎的,你们一人得了三块,你敢不承认?”
沈安神色有些冷,嘴抿得死紧。
那一回是才传回大哥死讯不久,他和妹妹每日里都在哭,三叔三婶心里存了愧,那一阵待他们兄妹比从前格外好些。
但那三块油渣,兄妹俩谁也没动,谁也吃不下去,三婶原样端来,原样端回去的。
沈安却不愿说。
他不说话,沈金就自觉占了理:“你也没话了吧?你看,就这一回,你们就吃了我家六块,你给我们一人两块,刚好六块,咱就扯平,是不是?”
沈宁腮颊一鼓再鼓,终于忍不了,回怼他:“谁跟你扯平,谁欠你的了,没分家之前那本来也是我们家,也没吃你的,我大哥也种地的。”
沈金噎住。
大堂哥不止种地,还打猎。
而且他年纪虽小,却也听了村里不少风言风语,说大堂哥是被他爹推出去,替了他爹服的兵役,才死在战场上的。
沈金指尖抖了抖,一下了卡了壳。
小孩子不懂太多事情,但心里隐隐知道理亏的事情,他知道下意识闪避。
“那不说分家前,分家后,分家后就前一阵子,你们不也经常到我家里要吃的吗?就还我几块油渣,怎么了。”
沈银和沈铁也跟着馋几天了,本来小孩子忘性大,吃不到的东西,转眼被分散了注意力就不记得了,偏偏沈金这个大的一直惦记,他们一忘了,沈金跟娘一闹腾,小兄弟俩想起来了。
这样反反复复被提醒,小兄弟俩闹馋得厉害,听三哥说来拿猪油渣,颠颠儿的就跟上了,结果发现他们三哥说了半天,却根本要不到。
沈银馋得快哭了,委屈得嘴都瘪了,接着他三哥的话就道:“阿姐,前些天我娘还有给你菜粥喝的。”
沈铁挨在自家四哥身边,嘬着手指头,口水都快嘀嗒出来了,他才五虚岁,还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从前他说什么姐姐都应的,就巴巴看着沈宁:“阿姐,我想吃油渣。”
沈宁对着沈金还能怼回去,对着两个眼见就要哭出来的小堂弟,却不知道该怎么着了。
沈金却觉得这是弟弟沈银说着沈宁的软处了,得意道:“就是,前几天还吃着我娘给的粮呢。”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口,一句话就给刚软和下去的沈宁拱出了火来。
小姑娘气道:“两汤匙,三婶都知道我们断粮了,连糠都没了,两天,就给两汤匙菜粥,晃晃荡荡全是汤,米粒都数得出来,混进煮野菜的汤里三个人吃根本连米都找不着。”
想起前一阵过的那日子,沈宁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大嫂差一些就活活饿死了。”
“二哥半夜去敲门求粮,你爹娘听到了还装没听到!”
“我们还这么小,三叔为什么就把我们分出来,没有田也没有地。”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往下一滚,自己先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语无伦次的一会儿三叔,一会儿你爹娘。
末了一抹眼,气狠狠冲沈金道:“你还说我二哥是要饭的,我才不给你油渣吃!想都别想!”
沈金懵了,沈银和沈铁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起的头,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哭了,另一个也跟着嚎。
山里的鸟雀都被两孩子那震天的哭声惊得扑棱着翅膀逃了。
脸上还坠着泪的沈宁登时傻了眼,眼泪都止住了,没再往外冒。
话放得再狠,但沈家这一辈的孩子里,除了早就能干农活的大哥,只有她和二哥年龄最长,在被分出来之前,两个小堂弟,包括因为太小没能出来的小堂妹沈甜,其实都是她和二哥带着长大的。
沈宁六岁的时候就会拿着汤匙追着两三岁的沈银和沈铁喂饭了。
九岁大的小姑娘,对着两个豆丁点大的小堂弟,又哪里来的什么怨憎?
大的和小的,泪眼对泪眼。
那两个小的还闭着眼哇哇的嚎,大的这个已经被哭懵了。
沈金也傻了眼。
沈安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都不知道只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能局面一转成了这样。
他先看自己妹妹,见沈宁没哭了,这才对着两个小堂弟道:“别哭了。”
“嗷嗷嗷……”
“哇哇哇……”
谁能听他的?
三哥跟阿姐都吵起来了,吵得那么凶。
想了三天的猪油渣也确定吃不到了,还不给哭吗?
伤心死了嗷。
沈安额角跳了跳,扬高了声:“沈银沈铁,想吃油渣马上闭嘴,不许嚎了。”
山林中一静。
两小的睁开湿哒哒的眼睫,最小的沈铁哭呛了,打个哭嗝望着二堂哥,又打个哭嗝,后知后觉忙用两只黑乎乎的手照着自己嘴巴一捂。
沈安:……
“想吃油渣?”
两小只疯狂点头,旁边还有个点得更欢的沈金。
沈宁急得忙去拽她二哥衣袖:“二哥,大嫂都还没吃几块。”
沈安安抚的拍拍妹妹的手,转与沈银沈铁道:“想吃油渣,看到我家屋后那片地没有,帮我开荒去,活干得好,傍晚我给你们一人一块。”
小兄弟俩眼睛还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呢,一脸的迷茫:“怎么开荒?”
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你指望他俩懂开荒?
沈安还真打算教会他们。
招手领着两个小的跟他走到屋后,也不给石锄,只拿他们兄妹俩从前用的竹片教他们把泥刨开,把石头挖出来堆成一堆去,草根也得弄出来。
还特意拎着他的小石锄领两小的去看他们开好的地:“开好的是这样的,只有土,没有石头和草根,开成这样才能种东西。”
小兄弟俩乐了:“二哥我会!”
这不就是玩泥巴嘛。
他们天天玩。
只不过二哥这个给他们规定了得往外捡石头和草根。
兄弟俩颠颠就拿了竹片,往沈安刚才给他们教学的地方挖泥去了。
沈金没有竹片,自己就往旁边找衬手的木棍,不管沈宁把眼瞪得多凶,说二哥没说要他干活,听不到,一句也听不到,屁颠颠就到自己两个弟弟边上跟着一起干起来。
给沈宁气得嘴都撅了起来,瞪自家二哥。
沈安很久不见妹妹表情这样丰富了,下意识想捏捏她鼓起的脸颊,看到自己沾了泥的手,讪讪收了回去,小声凑到沈宁耳边道:“换他们安静,而且三块油渣换他们帮忙开荒,大嫂回来就少累些,种菜也要赶农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