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by无忧盟主
无忧盟主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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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的,或者与丈夫旧情难忘,但再?深的情假以时日?总会淡去,更多的为的是子嗣,她?们在夫家有了孩子,再?婚就意味着?母子分离,要与骨肉断绝联系,所以,她?们不愿再?婚。”
“为利的,知?晓婚姻于女子的难处,终于嫁得一次,无论好与不好,死了丈夫,也算是尘埃落定,若再?嫁一次,谁知?又要落到什么?境地,相比之下,倒不如安于现状,至少不用再?侍奉丈夫。”
昭昧若有所思?:“还有这么?多道理。”
李素节笑:“所以说,鼓励她?们再?嫁也是件为难的事,若为了名节,那么?她?只可?能受家人?逼迫而再?婚,若为了情与利,再?婚又无异于将她?们推入火坑。”
“你错了。”李流景忽然开口。
李素节讶然看她?。
“你说的都?只是表象而已。”李流景道:“根本在于为何?会生出这样的道理。女子守节,方能保全声名;女子再?婚,便要与孩子分离;女子再?婚,便如再?入火坑。”
李素节目光复杂:“没想到你会说这些?。”
毕竟,当初她?即使反抗也受困于条条框框,只想到利用丈夫来成就自己的声名。可?现在,她?却要跳出那条框去思?考了。
李流景淡淡一笑:“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还很清醒。”
她?说的那些?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是当前她?们面对的所有困难的根基,亦是最难扭转的现状。
冯庐沉入了思?考,犹豫着?说:“那便要有朝一日?……女子守节不再?受人?推崇,女子不守节也可?以获得旌表,女子再?婚能够带走孩子——”
江流水打断她?:“女子无论是否再?婚,都?可?以带走孩子。”
冯庐怔忡着?张开嘴:“那可?真是……”
钟凭栏轻扣桌面:“梦里什么?都?有,但咱们还是想想眼下吧。”
“眼下我们能做的事情也有不少。”李素节道:“按照这一思?路,我们或许可?以统计女子成事者加以旌表,诸如钟廊中,一己之力成就了这样大的事业,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吗?”
开头?还正经,后半段变成了调侃,而钟凭栏欣然接受,道:“来啊,我早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只差朝廷颁个?奖。”
昭昧跟着?失笑,一扫愁云,向钟凭栏道:“按李中书所言,这件事就交给你们礼部,调查大昭境内女子成就事业者,不拘领域,汇成名单后给我。”
她?想了想,又转向冯庐:“户部配合礼部调查,同时拟定户籍和土地制度,争取从资源分配上?做出倾斜——推迟婚龄目前还很难施行,但至少减轻女性晚婚的压力。”
冯庐点头?应下,又忍不住说:“现在战争结束,死的男性偏多,但从数据来看,女性数量仍不足男性,如果不及时介入,只怕还会更加严重。”
钟凭栏合掌而笑:“咱们的何?廊中怎么?说的来着?,人?口增长重在女子,男子死了也就死了,但女子的数量却不能再?少了。”
李素节道:“民间有杀女之风,若不遏制,很难控制其中平衡。立户分田上?给予倾斜,或许能够有所改善,但男子之长又不仅限于此。”
还在于士农工商,每个?字翻过来,都?是一个?“男”字。
昭昧听懂了,坚决道:“女学的事情,礼部需要继续推进。今天我能杀了何?廊中,明日?再?有贺廊中跳出来,我一样杀得!”
她?看向冯庐,目光沉着?而郑重:“无论如何?,这件事要推行下去。”
冯庐不禁正襟危坐,应道:“是。”
昭昧又转向李流景:“这件事上?,吏部配合礼部。”
李流景点头?:“是。”
吏部、户部和礼部的事项交代完毕,昭昧转向最后一个?人?。
不等她?开口,江流水已主动道:“伎子从军之事,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操作?”

第129章
遣散伎子, 不必然需要她?们从军,只?是从军这条路,是她们在邢州时就走过的, 拥有最成熟的机制,而对战士的需求也能够完全覆盖伎子的人数。
昭昧也曾考虑将伎子安排成狱卒,也算得上一份糊口的工作, 但思?前想后,又改了主意, 道:“要她?们从军三年。”
江流水问:“所有?”
昭昧点头:“所有。”
不只?是为她?们谋求生路,更为了洗掉她?们经年沾染的恶劣习气,并改造她?们柔弱的身?体。这是昭昧深思?熟虑后的安排,也只?有自军营中走?出,她?们才能够彻底转变心态,去迎接自力更生的新的人生。
“三年后, 考核通过者, 或去或留, 听凭选择。”昭昧道:“便是眼?下的女兵,也按此?处理。”
钟凭栏惊讶:“当真要处理女兵?”
昭昧道:“不错。”
撇开立场不同不谈,何廊中的许多话的确正中关窍,诸如他所说的,那些从军的女子未必都如江流水那般决意不婚,对这些人来说, 将她?们强行留在军中, 只?会令她?们心生怨恨。
昭昧继续说:“给她?们机会,让她?们自己选择。选择留下的, 视为放弃婚配,选择离开的, 便发给遣送费。”
“难道不能两得吗?”冯庐道:“就算现在她?们做了选择,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可也只?是二选一,不得已而已。如果选择留下的将来有一天又觉得后悔了,也一样会心生怨恨的吧。”
昭昧反问:“这么确定后悔的是留下的而不是离开的?”
冯庐讷讷:“我只?是举个例子。”
“不能两得。”李素节道:“女子一旦婚配,便要陷入无休止的怀孕、生产、哺乳的过程当中,期间身?体损耗巨大?,纵然有朝一日结束了哺乳重回?军队,也几乎要从头开始,又怎么保证战斗力?”
冯庐低声:“那不是很可惜。”
钟凭栏问:“可惜在哪里?”
冯庐道:“若没有子嗣,谁来侍奉她?们晚年呢。”
大?殿中安静了一会儿?。
李流景道:“到她?们晚年,也该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不能解决的问题,到那时未必不能解决。”
“所以,”江流水看向?昭昧:“就按陛下所言?”
昭昧顿了顿,说:“没有更好的办法。”
冯庐仍有几分唏嘘。可如昭昧所言,她?们总要面对这样的两难选择,找不到万全之?策,就只?能找相对最好的办法。
政治,原本就是利益的权衡。
而生育,当下偏偏是女性无法减轻的“重负”。
冯庐叹息着,说:“若有朝一日生育不再是负担就好了。”
钟凭栏轻笑一声:“那得看老赵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控制生育的法子了。”
“是啊。”李素节道:“说来说去,人口增长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不生,而是生却不长。”
决定人均寿命的不是上限而是下限,太多夭折的婴儿?拉低了整体的寿命,这才是更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时,也是更难解决的问题。
连钟凭栏也忍不住畅想:“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生下的孩子不再夭折,那么,或许女子也将不再为生育所困。”
冯庐低声:“说到人口,我又想到一个法子。”
昭昧看向?她?:“你说。”
冯庐道:“我们需要人口,是因为只?有人多了,才有足够的人去做事。那么,既然我们已经打?算让女性做官了,不如干脆就让女性什么都能做,那样,半数的女性加入进来,岂不是意味着做事的人又多了一半?”
众人闻言,均陷入沉思?。唯独李素节道:“不是这样算的。”
她?说:“你这样算,就好像女子不曾做事一般。可事实上,女子居家纺织,其产物有时甚至是全家的经济来源,不说纺织,就说照顾大?人孩子、料理家务,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事情吗?”
冯庐涨红了脸。
李素节又说:“如果不能削减女子做这些事情的时间,只?一味地让她?们多去做别的事情,到头来,只?是要女子既做这些、又做那些,所谓多出的一半人口,只?是她?们承担了翻倍的责任而已。”
“要如何削减女子做这些事情的时间,又是个难解的问题了。”钟凭栏怔怔说着,又长长一声哀叹:“再往深里说,所有这些问题,其实都只?是一个问题!”
江流水道:“这些问题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没有百年,恐怕见?不到显著成效。”
“暂且不论?长久,只?论?当下,”李流景看向?昭昧,说:“政策已有,陛下要如何落实?”
昭昧尚未回?答,李流景又说:“下一道旨意,不过动动笔的工夫,但要确保执行,却需要整个体系的配合。我们拿什么来配合执行?朝中大?臣们的阻挠尚且可以控制,但真正下到地方,天高地远、鞭长莫及,他们如何执行,我们要怎样看见??”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问题解决了,就有更多的问题涌过来,那些问题,眼?下的她?们还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但是至少,她?们有了一些头绪。
会议结束,每个人都迅速投入到自己的任务当中。
至于朝堂上死去的何廊中,他的尸体自然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痕迹只?会留在人心里。
次日早朝,当昭昧走?入朝堂,本该队列整齐的官员们此?时却七零八落。偌大?的堂上,昭昧一眼?看去,便能数出人来。
除了崔廊中和武三武四,唯独几名女官站在那里。
昭昧恍若未觉,一步步走?到皇位,落座后,问:“他们怎么不来?”
崔廊中轻咳一声,道:“或许是卧病在床。”
“是吗。”昭昧神情莫辩:“想必是昨日受了惊吓,也情有可原。”
自面色上看,崔廊中似乎以为她?要大?发雷霆,可昭昧只?轻轻揭过,就浑若无事地继续早朝。
没了那些大?臣,她?要宣布的决定也没人反对。很快,早朝结束,昭昧利落起身?,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半点情绪。
崔廊中也有些摸不清她?脾气了。武三武四凑过来,委婉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探病,他一本正经地拒绝。
武三武四没有“称病”,不是因为支持昭昧,纯粹是因为先前支持开女科而被自动划入昭昧阵营。实际上,他们只?想做墙头草,哪边有利哪边倒,察觉大?臣们拧成了一股绳,好像陛下也没办法,就冒出了小心思?,跑来府上探望。
几番寒暄后,对方不惮于表露心思?,当即道:“陛下何其无礼!我等既为人臣子,岂能坐视不理,愿犯颜直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想起昭昧那一簪子夺人性命,武三武四不由得面色讪然,敷衍道:“廊中高义!”
赞毕,又问:“未知?您这病,是要病到何时啊?”
对方义气凛然:“只?待陛下放弃女学。”
武三武四相视一眼?,又哈哈几句,便退出府邸,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这事儿?看起来有点严重啊。还是不沾为妙。
于是,第二日,他们再度上朝,也再度见?到空荡荡的朝堂。
昭昧又问:“今日未至,又是何故?”
崔廊中左右看看,硬着头皮说:“想是大?病未愈。”
昨日轻拿轻放的昭昧今日却一语道破:“恐怕是心病吧。”
她?换了脸色,道:“河图。”
崔廊中蓦地变色。
河图立刻应声。
“心病自然心药医。”昭昧说:“你去将诸卿‘好生’请来,他们见?了我,自当不治而愈。”
“陛下!”崔廊中连忙道:“怎敢劳烦中郎将出马,臣可代为前往。”
“只?怕崔廊中请不来他们。”昭昧笑了下,向?河图道:“还是你去吧。”
河图去了,她?带着刀锋营的将士们去了,按照名单,挨家挨户地到府上“致以问候”,再雷厉风行地将所有人拉出府邸,亲自请回?朝堂。
一个时辰后,朝堂上恢复了人才济济。
只?是卧病在床的臣子们见?了昭昧,似乎病情并未见?好,各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面色苍白得好像当真久病不愈。
饶是如此?,当每人身?边都配合一名负责“看顾身?体”的刀锋营战士,霎时间,清冷的朝堂热闹起来。
昭昧满意地微笑:“很好,现在上朝。”
这次朝议,被请来的大?臣们各个战战兢兢、如坐针毡,自然是没有精力在关注旁的,也成功学会了闭嘴。
朝议刚一结束,他们就溜得比贼还快。
昭昧看他们腿脚麻利的背影,对李素节道:“看来他们明日都能痊愈。”
李素节无奈道:“你已经与他们针锋相对得够了。”
昭昧道:“我只?怕他们还不识时务。”
李素节问:“这样对峙下去,谁来做事?”
昭昧道:“我杀了何廊中,他们怕死,自然不敢反抗。”
李素节道:“他们是不敢明着反抗,可他们各负其责,一旦消极怠工,你又要如何一个个查过去?”
战乱时,昭昧领兵,谁敢不从便手起刀落,问题总能迎刃而解,可做了皇位,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道理她?自然懂得,因此?开女科时,遇到朝臣阻碍,便压下怒火去寻找解决办法,最终分化制衡,达成目的。可是女学对累世?书香的世?家来说没有那么强大?利益吸引,也就没有了分化的可能。
昭昧道:“若有更好办法,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李素节道:“所谓恩威并施,威已经有了,接下来便该是恩了。”
昭昧问:“你又有了什么想法?”
李素节吐出两个字:“制举。”
她?说:“这几日我总在想母亲的那个问题,所有这些政策要怎样确保落实。”
昭昧皱眉:“这便是你的答案?”
“不错。”李素节道:“开制举,选拔女男文书。”

第130章
文书, 便是公文案牍,选拔文书,顾名思义, 是选拔处理公文案牍的人,听起来与政策的落实并无关联。
待昭昧细问时,李素节道:“女科选拔的是官员, 门槛终究高了些,能够中举的女子至今仍寥寥无几, 但?制举却?可以选拔专业人员,文书科是我暂定的名字,意在选拔那些识文断字能够处理最基本?事务的人,这样一来,门槛降低,就能招到更多的人。”
昭昧道:“可门槛降低, 她?们能做的事情?也少, 选她?们出来要做什么?”
李素节道:“派她们到地方去。”
昭昧有所明?悟:“为地方做事?”
“是。”李素节道:“政策难以落实?, 在于我们对地方的掌控能力还很薄弱,已成体系的官僚机制自有其运转的惯性,一时又难以更改,倒不如直接建立新的机构。”
昭昧了然道:“选拔足够多的文书,将她?们派驻到地方,借案牍处理之便, 而行?监察之实??”
李素节笑着?点头:“她?们或许会被地方官员架空, 但?只?要她?们人在那里,那么,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可能完全瞒住她?们。至于能否收获更多, 就要看她?们各自的能力了。”
昭昧眸光清亮:“这样一来,任何政策的落实?都可以交给她?们监察,一旦发现问题,立即上报,我们就能得到最新的消息。”
但?很快,她?又锁起眉头:“如果这样,那怎样建立一个足够高效的信息传递机制,就成了关键。”
按大昭现状,选拔出的文书们极可能是文弱女子,一旦发现什么问题,关系到地方官员的切身利益,她?们想要传递信息,就很可能遭到截断而难以反抗。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李素节道:“我们不单单要派出她?们,还要派出另外一些人来陪护她?们。”
昭昧问:“你有合适的人选?”
李素节点头,说:“暗鸮。”
战争时期,暗鸮作为斥候运用到对敌作战当中,现在大昭整体进入和平时期,斥候跟着?闲置多半,正可以借此机会利用起来。
“依数量算,应当可以保证每一名文书都能配备一名暗鸮,她?们的实?力虽然算不上高手,但?较一般士兵更为精干,尤其长于侦查,能够发现存在的问题,正适合协助文书的工作。”
这念头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李素节想到的还远不及此。她?说:“一旦这个机制能够正常运转,逐步成熟,我们便可以倚靠暗鸮在大昭境内建立完整的地方监察机制,最大限度地发挥她?们的作用。”
跟随者?李素节的描述,昭昧已经?在脑中勾画出初步图景,声音也略带激动:“如果能够发展起来,那么就可以同步替代现有的监察机制。”
非但?能够解决对地方控制不足的问题,还一举多得,既可以为更多女官提供岗位,还可以逐步削弱现行?体系的顽固势力。
“果然是个好办法!”昭昧道。
李素节一笑,不忘提醒:“只?是,我们要同步选拔男性文书。”
“我知道。”昭昧想起这话茬提起的前因,脸色又落下来,不客气道:“如果不同步为男子开制举,他?们又该发疯了。”
“但?不必让他?们也到地方。”李素节道:“否则,我们的计划就毫无意义。”
昭昧粲然一笑,扬眉道:“我猜你已经?想到了。”
“是。”李素节也笑:“我想让他?们入弘文馆。”
弘文馆为学术机构,掌典籍校勘,历来是文学荟萃之地,本?朝沿用前朝设置,设学士、校书等职,并招收学生,显然,比起选拔官员,文书科更倾向于选拔吏目,选出的人才不可能直接受职为官,但?又不可能留做学生。
李素节道:“横竖只?要他?们做个流外的令史,再不济,做个掌管开关门户的亭长。”
昭昧噗嗤一笑:“那可够屈才了。”
李素节难得刻薄道:“能进弘文馆,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呢,即便是管开门的,多少人想当也当不上。”
比起成为官员,进入弘文馆简直是清流理想,一旦置身其中,便相?当于朝廷盖章的“文人”。故而,令男文书进入弘文馆,他?们非但?不会觉得屈才,甚或觉得得意,再比起被“下放”到不知那个犄角旮旯的女文书们,他?们自然志得意满,不会再计较制举的事情?。
如此,他?们占了名声的便宜,而她?们则得了实?际的便宜。
“妙啊!”昭昧大笑,忽而狡黠道:“我连安排他?们做什么都想好了!”
李素节问:“做什么?”
昭昧目光流转,卖个关子道:“先不告诉你。”
李素节没有追问。等文书科选拔结束,她?自然会知道。
然而,在知道男文书的工作内容之前,李素节率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昭昧在朝堂上,面向所有朝臣宣布:她?要编修周史。
编修史书是青史留名的大事,昭昧刚一抛出这讯息,朝堂立刻热闹起来。极为难得的,此次无人反对,关注的焦点全在由谁来主持修撰上面,她?话音刚落,只?过了片刻反应的工夫,就有几个官员站出来,提议合适人选,将她?打算开口的后半截话都堵在了嘴里。
等几名官员发表了恳切的推荐语后,昭昧才道:“谁来主持编修,朕已经?有了人选。”
门下官员立刻问:“敢问何人?”
编修史书历来为文士主持,弘文馆正归属门下,他?们尤其关注此事,自以为必然花落自家。
这想法倒也没错。
很快,昭昧道出一个名字。
“这——”朝臣们惊愕失语:“这——”
昭昧指定的那人,虽是门下官员,却?完全不在众人料想之内。
只?见门下队伍的尾部,施施然走出一名官员,行?礼道:“臣在。”
“陛下!”站在前头的门下官员立刻扬声:“此举不妥!”
昭昧听着?话听得耳朵起茧,现下再听,竟觉得有趣,问:“哪里不妥?”
门下官员道:“修史当取德高望重、博闻多识者?,可这、这崔主事以科举入仕不足一年,又年纪轻轻,全然不晓前朝旧事,怎能监修前朝史书!”
“哦。”昭昧道:“那敢问卿,有何寿齿四百年的博闻多识者?推荐啊?”
那官员已经?做好推荐的准备,闻言正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噎得一声不吭。
昭昧轻笑:“看来是没有了。既然找不到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那么,五十岁的和二十岁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谁都不曾亲眼见到周朝开国。”
门下官员仍坚持到:“修史书以为后世之鉴,而崔主事本?在闺阁当中,常年不见外事,眼界所限,怎能如实?纪闻,所撰之史,又怎能流传后世——”
昭昧摆手:“只?她?一人又修不成史,不是还有你们吗?”
“可决定权却?在她?——”
“够了。”昭昧一言打断。她?坐直了身体,扫视全场,问:“你们都有意见?”
那眼神一瞥,所有人脑中都浮现出何廊中死时的场面,顿时脖子发冷,身体一抖,纷纷低头,再没人吭声。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那便由崔主事主持此事,选拔有识之士参与,门下省全力配合,弘文馆开放一应典籍以供参阅。”昭昧一锤定音。
自从?杀了何廊中,无论是否阳奉阴违,至少朝堂上,再没人敢顽固地和她?呛声,昭昧终于感受到支配权力的痛快,见此事落定,再无人反驳,便接着?说起了下一件事。
“另外,”昭昧道:“自今日起,朕欲向天下征书,不拘类别、不拘版本?,凡献书多者?,按量分级,以定奖励。”
这是宣告,而非商议。
撂下此话,不顾众人如何反应,昭昧就宣布退朝。
她?一路返回辉光殿,不多时,李素节便来到,开门见山地问:“你要编书?”
“是。”昭昧点头。
李素节道:“其实?有些早了。”
编书的背后是鲜明?的政治立场。受前代焚书坑儒的负面影响,自那之后,历朝为统一思想,不再明?目张胆地毁坏存世书籍,他?们选择了更迂回而可接受的方式,即编书。
无论是丛书还是类书,想要编书,首先便要征书,举全国之力,将世间所有藏书都汇聚宫廷,如此,该留的、该毁的,便经?此得到确定。
所谓明?面上的有征有还,实?则建立在无人敢真正向皇帝讨要书籍的绝对权威之上,那些不该留的书便莫名消失,不该出现的语句便再无痕迹,倘若民间没有旁的遗存,它们都要就此消失在历史当中。
故而,编书于众多文士而言,无异于文化浩劫,但?于一朝政权而言,却?是维持稳定所必要的一次清洗。
正因如此,凡一朝建立,待格局稳定,总要下旨修书。
大昭也要走这一步,甚至,她?们要走得更深更远。可现在的确不是好的时机。她?们仍面临千头万绪,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政策尚未稳定,未必能为编书提供十几乃至几十年的稳定环境。
昭昧亦深知这一点,说:“现在只?是征书而已,等书籍征收结束,恐怕也要到几年之后了。”
李素节恍然:“这莫不是你给那些男性文书们找的工作?”
“是啊。”昭昧促狭道:“要他?们去?整理典籍不是正好,整理完了,还可以让他?们抄。”
“的确是份好差事。”李素节忍俊不禁,又想起旁的事情?,道:“崔主事只?是从?八品官员,你却?要她?统筹整个修史的工作,只?怕阻碍重重。”
“她?的靠山是我。”昭昧道:“如果她?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那武姨的事情?呢。”李素节道。
昭昧微怔。
李素节道:“再往前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周末帝的事情?,我们都曾经?历,也知道依靠起居注来修史,怕是与事实?相?去?万里。”
她?没有明?说,可意思却?暗含其中,问:“你要如何书写那段历史?”

第131章
那段历史, 是武缉熙如何被一点点抹掉的历史,就像江流水的母亲从一名将?军成为一名妻子和母亲,就此覆盖掉他们想要隐藏的一切。如当初李益做的那样, 他将?一名宰相变成一个妻子,自?天下人口中强行抹掉她的名字。倘若不是大周一朝倾覆,不是钟凭栏竭力流传, 不是昭昧最终成为帝王,或许那段历史就要像过往的许许多多历史那样, 被那些男性帝王将?相的传记挤到角落,到消失不见,再到宣称从来没有。
但这些并不是李素节询问的那一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问。
她?问的,是更隐晦的那个事实。
昭昧听懂了她的问题,很久没有说话。
那个事实,她?们从未揭晓, 天下人仍当她?是李益的孩子, 对昭昧而言, 并不算件坏事。
即使真相揭开,在旁人口中换个爹,也未必比李益好到哪里?去。而不揭穿,却出自?更多的考虑。
一方面?,有利于政权的稳定,另一方面?, 当今天下的舆论, 仍容不得一个“出轨”的皇后。
但历史不同。它未必代表真实,却一定代表着记录背后的多方思量。
如实书写或是虚假涂抹, 只能由昭昧定夺。
在沉默之后,昭昧说:“写上吧。”
复杂的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 像对自?己也像对旁人说:“历史是写给后人看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交由后人来评点。我能做的,只有令后人不再将?此视作羞耻,甚至,她?们亦不需要关注她?的床笫——她?成为她?,靠的从来不是哪个男子。”
昭昧看向远方,而李素节看向昭昧。当昭昧说完,她?同样放开视线,舒展地笑着:“只愿有朝一日,世人皆能抛去狭隘,公正评点。”
昭昧一笑,表情又鲜活起来:“不过这件事情我可?不会现?在和崔焕之说。”
李素节使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还没那么可?靠是吧?”
“是啊。”昭昧指尖点点,说:“如今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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