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面上看?不出喜怒,道:“一路辛苦。”
“辛苦倒是次要,”宋鸿渐目光灼然:“只愿陛下彻查此事。”
宋鸿渐与文命离去。昭昧立刻变了颜色,向四下问?:“沈慧何在?”
李素节道:“仍在上京。”
“立刻调沈慧前来,吩咐大理寺协理此案。”昭昧道:“河图,即刻带兵前往,将二府官员统统拿下,以备询问?。”
宋鸿渐和文命既然经此一路追杀,显然郡府、县府均已得知消息,其她涉案人员恐怕已早做打算,但这二府因有官在身,一个也逃不掉,只要从他们?口?中审出什么,便可?以做下一步计划。
在旁人眼?中,这原本只是一郡之案,却因告上昭昧案头?而完全变了性质。预料中最差不过由地方押解嫌犯上京受审,这一路波折又不知能生出多少变故,然而此番昭昧雷厉风行,非但直接堵住他们?全部去路,更一纸调令将沈慧召来,就?地审理,将一切差误降到最小。
唯独身边人知晓,纵使?此事不直接告上昭昧的案头?,其性质也足够昭昧震怒。
“禁止狎伎的旨意下达不过几年,便有人胆敢阳奉阴违,试想?数年之后,不知多少人将朕旨意视作满纸荒唐!”昭昧目光锐利,向沈慧道:“当初朕便放言,胆敢违拗者,视作抗旨。如今便请沈阆中依此例查办。”
有昭昧坐阵,一切以最快效率向前推进,纵使?有人动意作保,亦在雷霆之势下但求自保,将郡守与县令视作弃子?,二者既知无路可?退,未有负隅顽抗的底气,很?快供认不讳,既而牵扯出其背后庞大链条。
参与此事者,竟有数百人之众!既有刚刚入彀未来得及再犯者,亦有食髓知味不可?自拔者,其中不乏众多官位在身者,勾结成党,相约为彼此掩护,方成就?了这一场僄客交易。
当密密麻麻的名单交到昭昧手?中,连空气都为之滞涩不流,在长久的沉默中,昭昧不语,便无人胆敢开?口?,唯独李素节一语道破,说:“此地既有此事,不知放眼?大昭,又有何处不有。”
轻飘飘几张纸被昭昧掼上书案:“着刑部与御史台彻查各州类似此案者,一律按此例处理!”
沈慧抬眸:“未知此例如何?”
昭昧直视她:“何必多此一问??”
沈慧垂眸:“臣明白了。”
涉案凡三百五十七人,上自一郡之首,下至贩夫走卒,一律斩首。
昭昧亲自监斩,于闹市中绵延数日,至血染长街,雨冲不净。
回程的路上,李素节叹道:“只怕今日之后,陛下名声将改。”
昭昧道:“有人善我,必然有人恶我,善我者我善之,恶我者我恶之,有何可?叹。”
李素节微笑道:“惟愿不失此心。”
昭昧答:“我会的。”
南巡之行,此案竟成最大收获,那?些礼部宣称的宣示帝王威仪,均不及这一日定人生死来得直接,只是昭昧试图放松心情的打算却几乎落空。
刚回到皇宫,李素舒便前来禀报。
“北域异动。”李素舒道:“有陈兵北境之势。”
昭昧道:“萧太后和小皇帝不是正在争权?怎么又突然打起作战的主意?”
“本来该是这样?的。”李素舒翻个白眼?,说:“谁知道她们?争着争着,脑子?突然抽筋,铆足了力气要在边境争个高下。”
昭昧瞥来一眼?,李素舒遂正色道:“因二人争执,朝臣各自站队,互相攻歼,攻萧执意不善于作战,萧执意便欲逞己所能,以事实做明证,故发兵边境。”
昭昧道:“如此岂不正中那?小儿下怀!”
李素舒道:“谁说不是呢。但此事无论战争是胜是负,于那?小儿均无坏处——只于我们?有害。”
昭昧已尽知此事,转头?召见?江流水道:“如今北域由任家姊妹镇守,你以为兵力如何?”
江流水道:“中原与北域多年不曾交战,我姊妹虽出身将门,昔日却无与北域对敌经验,而北域骁骑凶猛,萧执意此战为意气相争,起势必猛。”
昭昧道:“既然说起骁骑,想?必你是要陷阵营前往了。”
江流水摇头?,微微蹙眉:“萧执意此人,我稍有了解,只觉她此番冲动,令人费解。”
昭昧问?:“你以为其中有诈?”
“不敢断言。”江流水道:“暗鸮只见?调兵端倪,臣不敢便做推断。”
昭昧明白了,一方面令暗鸮继续查探,明确动向后再报,一边令陆凌空提前准备。
自从战争结束,陆凌空就?过上了日日练兵的生活,无聊得很?,一听?要打仗就?激动不能自已,嘴上说着打仗不好,实则按不住兴奋,连连追问?什么时候开?打。
昭昧只回两个字:待命。
陆凌空又垂头?丧气地跑回去。途中遇见?曲芳洲,平白无故瞪她一眼?。
当初曾默契配合一同拿下赵孟清,还你好我好地互推功劳,但也未能改变彼此看?不顺眼?的情况,或者说,哪怕任务只剩下军队日常,她们?依然暗暗较劲,时不时来一场演武,非要比出个高下。
陷阵营各个精英,起点自然很?高,而上武军虽然整体水平较低,但只要人多,总能出几个尖子?,这么争来斗去的,也没能争出个高下,同样?没争出高下的,还有她俩本人。
唯独能够看?到点希望的,就?只有上战场了。
——陆凌空这么想?,曲芳洲却不。她觉得眼?下这样?最好,见?陆凌空颓丧地走出辉光殿,便知道作战的事情多半不成,暗松了口?气,也没计较陆凌空那?飞来一眼?。
北域的情况既为明朗,各处便只是做了战斗准备,却没有先发制人的念头?,说到底,除了剽悍的骏马,北域对她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地方贫瘠,不宜居住,即便争得几处城池,亦难以完全掌控。
与此同时,暗鸮也按照昭昧的吩咐继续观察北域情况,而另一方面,她们?亦配合刑部彻查大昭各州,一时间各地纷纷爆出类似事件,牵连甚重,以至于沈慧虽早得昭昧的斩首旨意,却为谨慎起见?,仍再度前来请旨,报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征询她的意见?。
昭昧仍是那?两个字:“照旧。”
见?沈慧不语,昭昧道:“此事性质严重,若不严刑峻法,她日又不知有多少人受害。这几千人,较之万万黎民,又有何可?惜?”
“敢问?陛下,”沈慧看?着昭昧,说:“无论情形如何,凡有犯者,皆循此例吗?”
昭昧已经有些不耐,不愿再重复几遍,正欲提笔落字许以明文,忽而有所察觉,狐疑道:“你似话里有话。”
“是。”沈慧坦然承认。
昭昧直起身:“不知何人值得沈廊中多此一举?”
沈慧微微欠身,道:“武四宗正。”
将要落下?的笔停在半空, 昭昧道:“武四竟掺和此事?”
沈慧道:“臣按陛下旨意调查各州案例,其中线索引向武四宗正,已确认无误。”
昭昧搁下?了笔, 问:“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沈慧似是而非答道:“律令之要在于威慑,令人心怀忌惮而不敢为。”
昭昧直言:“看?来你想?要武四死。”
沈慧又道?:“武四宗正为天子家人,臣不敢擅专。”
沈慧出身官门, 又在县衙混迹多?年?,颇养出了点油滑习气, 无论心中怎样想?,嘴上都不肯留半点把柄。昭昧问不出什么,便让她先退下?。
如沈慧所言,这着实是件棘手的事情。棘手之处却不在于?武四是她的舅舅。
她将此事说与?李素节,李素节一针见血道?:“如今崔家似站定我们的立场,而武家目光短浅, 但凡给出蝇头小利, 便能引他们改变立场, 必要时,他们的支持亦不可少。”
面对?男臣占大多?数的朝堂,她们许多?政策难以施行,必须自内部分裂他们,便需要扶持崔武二?家,这段时间她们没少在此处下?工夫, 也因了这两家居中周旋, 反对?声减弱不少。
可以说,此时正值她们与?崔武二?家的合作期, 她们给予崔武二?家适当利益,令他们做矛, 以攻彼之盾。
昭昧道?:“怕正因如此,武家的胃口越来越大。”
与?崔家的小心谨慎不同?,武家仗着是昭昧母家,在利益之外又有血脉相连,更?肆无忌惮,步子迈得如此之大,若不敲响警钟,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杀了武四,我们与?武家的合作将无以为继。”李素节道?:“不杀武四,为禁僄所作的一应努力将付诸东流。”
这是摆在她们面前的难题。
昭昧问:“你以为该如何?”
李素节道?:“杀武四。”
昭昧惊诧:“你这样确定?”
李素节道?:“你可以视作不知,沈慧前来请教,由我授意杀人。”
“你又来了!”昭昧皱眉。
李素节道?:“如此,武四可杀,你亦不必牵涉其中。”
昭昧道?:“可你却要代我受累。”
“但能将风险降到最低。”李素节道?:“你我之交人尽皆知,即便我‘私自’下?令诛杀武四,他们也将料到你只会轻轻放下?,武家再是对?我怒目而视,于?我也损伤不大。”
“是啊。”昭昧嘲讽道?:“你只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李素节垂眸,道?:“或者再想?想?,若能两全,自然最好?。”
昭昧眉毛动了动,忍不住说:“你倒是咬定了要杀武四。”
李素节反问:“你难道?不这样想??”
昭昧没有反驳。
李素节一笑:“为禁僄一事,我们先后投入多?少精力,上千人为此人头落地,倘若此番武四逃过一劫,非但君威受损,更?是前功尽弃、毁于?一旦。况且……此事本已触及众多?利益,倘若不能贯彻到底,待其卷土重来,后果更?是难料。相比之下?,杀武四至少后果明确。”
昭昧目光微动,忽然问:“杀武四的后果是什么?”
昭昧未尝不知,可她问了,李素节便答:“武家如今由武三?作主,他与?武四关系极密切,武四若死,无论面上如何,私下?武三?必然变脸。再以武四胆敢涉足此案来看?,武家已然膨胀,恐怕要结党营私,以怼陛下?——这便是目光短浅的害处了。”
换做崔家,以崔廊中城府,家人若牵涉此事,他只怕要主动将对?方扭送牢狱,向昭昧告罪,以摘出全族,也不需她们为此操心。
昭昧沉吟片刻,说:“那?就杀。”
李素节问:“如何杀?”
“当然是——”昭昧得意微笑:“直接杀咯。”
因她这轻飘飘一语,武四人头落地,震惊朝堂。
所有人都感受到昭昧无与?伦比的决心,待沈慧带领一干人马将大昭每一寸土地翻覆,完成全面清洗,便是身居高位者亦遭屠戮,再不敢有人顶风作案。
民?间环境为之廓清,然而朝堂风波却潜藏其中。
一连几日?,武三?告病不朝。谁都知晓其中缘由,而昭昧任他告病,似君臣对?峙,不予任何安抚。多?日?不见昭昧旨意,武三?大概明白不可能因此得利,只能调整策略,大病初愈,复归朝堂,痛哭流涕地向昭昧请罪。昭昧乐得顺水推舟。
她此时更?在意的反而是此次清查后的遗留问题。庞大的遗留问题。
查处案例虽有众多?平民?参与?,然而总有官员居中提供庇护,故此那?些断头尸体?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他们,导致诸多?官位空缺。
昭昧只负责六品以上官员除授,其她由吏部定夺,然而此次事大,她亲自召见李流景。
“此番犯事者多?为地方官员,本该为一方百姓作主,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丧尽天良之事。”昭昧道?:“翌日?拔擢官员,在了解民?情之余,更?当注重不再犯此重罪——尤以此案中居功者为先。”
此案中居功者都是哪些人呢?
人很多?,但首要的必然是那?个群体?——文书与?暗鸮。
暗鸮隶属中央监察,不适宜大规模调动,然而文书却是流外官员,又经地方历练,正值三?年?考课之际,凡得“最”等,皆可入流,正式自吏入官,踏上仕途。
其中又以宋鸿渐与?文命冒死,才有这惊天一案,故宋鸿渐以流外三?等授从七品县令,如此晋升速度,甚于?众多?科举进士,堪称一飞冲天。而文命本在流内,则任殿中侍御史,自地方而至中央。
这也意味着,共事三?年?后,她们即将分别。
侠客是早就走了的,她们前脚与?兰章互见,后脚再找侠客,就发现她不见了踪影,仿佛萍水相逢,甚至不知姓名,却记得那?“侠骨留香”的名号。
现在,她们也要离开了。
宋鸿渐:“你去了上京,可不可能忘了我啊。”
文命说:“你也是,还有……以后少哭一点。”
“喂!”宋鸿渐瞪着眼睛,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吧,我也是县令了,才不会总哭呢。”
文命笑:“嗯。”
宋鸿渐按住她的嘴角向上推:“开心点。”
文命想?说不开心的是你吧,但见她的目光,没有出口。
宋鸿渐忽然背过脸去,轻微抽泣声后扭过头来,抱住文命的脖子笑起来,轻快地说:“你要在御史台好?好?工作啊。总有一天我也会去上京的!”
她攥了攥拳。
“好?。”文命说:“我等你。”
“拉钩拉钩。”宋鸿渐勾住她的手指,用力摇了摇,松开手,主动退后一步,说:“再见。”
文命忽然理解了宋鸿渐的爱哭。似乎还是笑起来更?难一些,但她仍旧笑着,说:“再见。”
她们都相信自己拥有光明的未来,终有一日?,将在大昭的心脏,在那?最巍峨的庙堂相见。
像她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的人忽然发现了从未发现的道?路,有的人则自不抱期待的灰暗中找到光亮,更?坚定地走在路上。
但这条路仍旧任重而道?远,有许多?问题仍在等待她们解决。
朝堂上,当朝臣们旧事重提,昭昧丝毫不觉意外。时间越拖越久,她的婚事已经成了男臣们的心结。只是这一次,他们似乎想?要集中发力,非但要催婚,还多?了旁的提议。
又是人口增长的事情。
昭昧直白地打了个瞌睡。
等老?臣絮絮叨叨地说完,不用昭昧开口,李素节站出来道?:“臣有一法?。”
昭昧立刻抖擞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好?像有意与?前番困倦做个对?比,说:“中书请讲。”
李素节道?:“方才赵主事言男子无妻者甚众,故欲降低婚龄,以得更?多?婚龄女子与?男子相配,结成眷属。依某看?来,欲求女子与?男子得成眷属,无需降低婚龄,有旁的方法?更?佳。”
赵主事颤巍巍的,警惕道?:“李中书何意?”
李素节道?:“按户部统计,在朝诸位男臣,有妾者十之八九,妾三?人以上者居七成,更?有数位蓄妾百人,推而广之,天下?有妾者不知凡几,若均能为大昭而废纳妾习气,则天下?多?少女子将可匹配。赵主事又何必担心男子无妻?”
话题被李素节拐到了出人意料的地方,赵主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大声嚷嚷着家中蓄妾是为庇护可怜女子,不能逐妾否则女子何其可怜,这一朝议再度上演闹剧,一些男臣站出附议赵主事,还有更?多?人不吭一声,生怕引火烧身,最终双方提议均不了了之。
退朝后,昭昧目光晶亮:“你如何又想?起废妾之事?”
李素节摇头:“我想?了倒是很久,只是苦于?难以施行。”
“这有何难?”昭昧道?:“方才你的理由便正合适,他们再找不出反驳的借口。”
李素节道?:“与?伎子相同?,妾多?出身贫苦,嫁人以求安身立命,若要废妾,总需先为她们绸缪去路,不然,只是堕入轮回。”
昭昧陷入沉思。
“况且,”李素节沉思道?:“士人娶妻,教养胜于?生育,故重正妻之文质甚于?体?质,纳妾则重生育,常视伎妾之体?质甚于?文质。如此一来,比起寒门伎妾之健壮,妻常出于?高门而失于?体?弱,一旦废妾而男子广嗣之念不绝,那?么……妻将压力剧增。”
昭昧听懂了:“你竟想?到了这里。”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
但很快她道?:“话虽如此,难道?身体?健壮的便活该受牵连了?”
“这便要去问那?些男子了,原是他们将女子养得体?弱。”李素节略过此事,道?:“可无论如何,高门富户所谓教养常令女子体?弱而娇柔,纵使无关生育,亦不利于?大昭发展,比起人口增长,这本身已是问题。”
昭昧忽有所感:“我听河图说,她刚到军营的时候,陆凌空负责练兵,单单是教她们迈步就废了好?大力气——这便是他们说的女子不宜从军了!”
话题早已偏离原轨,李素节不自觉面带忧色,说:“若此现象不能改变,女子长久弱于?男子,并不利于?今后统治。”
“那?就要把女子养得壮壮的,男子养得瘦瘦的。”昭昧说着,又皱起眉头:“女子壮起来自然好?,可男子若弱下?去,青黄不接时,无力对?敌,那?该如何是好?。”
李素节笑了:“哪里有那?么快。风气的形成非一日?两日?,若要消除,更?要长年?累月,到那?时,男子固然弱了,女子也变得强了,况且,战争又不单单靠人力,只要力气足以支持举刀在沙场作战,接下?来的便是技巧和耐力了。”
“你说得有道?理。”昭昧若有所思,眼珠转了转,狡黠道?:“不过,有一点不对?。”
李素节问:“哪里不对??”
昭昧道?:“你说风气不能立刻改变,我同?意,但若要从现在做起,其实也简单。”
李素节笑问:“你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你听过‘楚王好?细腰’的典故吗?”昭昧眨下?眼睛:“我便要做回‘楚王’了。”
她站直身体?,脸上露出冷笑:“也堵住那?群人的嘴。”
次日?朝堂上,昭昧抛下?一颗惊雷。
说:“朕将广选后宫。”
听昭昧的语气, 分明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的确是劝陛下早日成?婚,可既然是成?婚,那就只能说和“皇后”啊, 谁料到陛下一开口就是“广选后宫”?
这?究竟是反驳还是不反驳呢?
有脾气刚硬的,直接站出来说些老生常谈,另外一些人则立刻想到自己能否从中获益, 得到肯定答复后便默默不语,唯独崔廊中果断出列, 发言对昭昧言语表示支持,直言古今帝王无不如此,陛下此意实属理所当然。
如此一来,这?旨意?竟未激起惊涛骇浪,哪怕男臣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可“女子?应当”那一套他们敢用在天下人身上, 唯独不敢用在昭昧头上, 也就失去?了最强劲的理由。
刚退朝, 崔廊中便遭人拦截,说的又是此事,话里话外透露着指责:他怎么能明晃晃的支持陛下。
崔廊中笑笑,低声安抚道:“陛下青春正盛,待后宫充盈,想必也能撤撤火气。”
对方不知想到了哪里, 恍然大?悟, 摸着胡子?道:“崔廊中说的是!”
好不容易应付了那些人,脱身出来, 身旁幕僚问:“您当真那样想?”
崔廊中问:“哪样想?”
幕僚左右看看,说:“后宫能影响陛下。”
崔廊中皮笑肉不笑:“你看可能吗?”
他这?样说, 那自然是不可能了。幕僚疑惑:“那您是有意?遣人入宫?”
崔廊中嗤笑一声,摇头。
幕僚更困惑了:“那您如此支持陛下……”
“只是奇怪而?已。”崔廊中道:“登基至今,这?位陛下何曾做过无意?义的事情?前面几次三番拒绝成?婚,如今却突然转了风向,你不奇怪?”
幕僚思忖道:“或许,陛下想通了,想要个继承人了?”
“呵。”崔廊中道:“女子?又不似男子?,选再多男子?,生的也只有那么一个,选那么多后宫,可不是陛下风格。”
“那的确奇怪啊,不知道其中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管她卖的什么药,”崔廊中道:“我们知道她是要卖药的意?思,这?就够了。”
崔廊中扔下此言,迈步欲往官署走去?,隶臣又紧跟几步,低唤:“郎君。”
崔廊中回头,接到一张请柬,打?开后第一眼先?见到落款武三。
他合上请柬,问:“还有谁?”
吐出四个名字,说:“目前只听得这?几家。”
崔廊中撕掉请柬,说:“我不曾见过此物?。”
言罢,便好似无事发生,径自前往办公。至于旁的那几家究竟是何动向,崔廊中再无半分关心。
在崔廊中走往官署时,另外一人正走往辉光殿。昭昧的决定,非但男臣们不知为何,便是女臣,除了李素节,旁人事先?都不知晓,乍一听,惊诧不亚于男臣。甚至,她们比男臣思虑更多,退朝后,相?视一眼,决定留下江流水一人。而?江流水前往辉光殿,为的不是见昭昧,而?为在途中唤住李素节的脚步。
李素节见到她便有所预料:“问我朝上的事?”
江流水摇头,道:“陛下若为继承人,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想必另有打?算。”
李素节正过身来:“那你所为何事?”
江流水道:“既然后宫之事已提上日程,不知陛下就继承人之事作何想法。”
李素节不语。
这?样私密的事情,江流水未直接找上昭昧,也没有期待能立刻从李素节口中得到答案。她停顿片刻,说:“继承人欲自幼培养,便需漫长时间?。如今也该是时候了。”
李素节点头:“多谢提醒。”
“我却不是为了这?提醒来的。”江流水道:“我来只为一问。”
李素节若有所觉:“你问。”
“我问这?太?平律令,”江流水言辞犀利:“可会一朝而?废?”
李素节正色,郑重答道:“绝无可能。”
江流水只为此一问,她没有问得透彻,李素节却听得分明,答得亦十足肯定。
然而?事实?上,她从未与昭昧就此事交流。
那根本?不需要交流。她已经决定,倘若昭昧的答案与她不同,那就令它?相?同。
——而?她以为,她们的答案本?不会不同。
当她走入辉光殿,向昭昧复述了江流水的疑问,昭昧初时没有听懂,等反应过来,诧异一笑,道:“这?竟然还需要她专门来问吗?”
李素节也笑起来,很快收敛,道:“除此之外呢,你怎样想?”
昭昧沉吟片刻,凝重道:“我不愿意?。”
她直视李素节说:“我必须有足够优秀的继承人,但若那要我来承担数次死亡的风险,我不愿意?。”
“我知道了。”李素节平静点头,说:“或许你愿意?听听我的办法。”
昭昧不抱期望地说:“什么办法?”
李素节说:“慈幼堂。”
昭昧顿住,眉头微拧:“你的意?思是——”
“正是你想的那样。”李素节道:“只要你认定她们的身份,没有人能够质疑一个母亲。”
昭昧吐出一口气,说:“我想一想。”
继承人的事情还需要冷静思量,而?后宫的事情已经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礼部?为此忙碌起来,由钟凭栏牵头,按照昭昧的要求,将通知发向了大?昭各地的官员府邸。
是的,此次选拔仅在官门进行。
只是,天下官员再多,也架不住昭昧的要求更多。
负责初筛的礼部?官员见这?条件,当下吸口冷气,叹道:“荒谬啊,荒谬。”
钟凭栏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说:“但凡有一个漏网的残次品就唯你是问哦。”
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称是,哪怕心里骂了祖宗十八辈,表面上还要毕恭毕敬地按要求行事。不清白的不要,年过二十的不要,个子?矮不要,太?高?的不要,长得黑不要,长得壮不要,声音粗不要,皮肤糙不要……林林总总筛选下来,符合要求的就没几个,统统送进上京——还有几个男子?本?就长在上京,一并来到昭昧面前。
昭昧挑剔了一圈,这?个腰粗那个腿粗,这?个走路太?快那个步子?太?大?的,最后只留下七个,好巧不巧均出身上京,给他们加了一堆贤惠淑容的封号,接着再度召见钟凭栏。
钟凭栏也是这?会儿才?琢磨出昭昧是怎么个意?思的。
昔日的明芳楼派上用场,仿佛一夜之间?,天下都流传起她的风流韵事,有人唾弃那七郎以色侍人丢尽男子?颜面,更多的人则听着说书里的各式珍宝垂涎欲滴,将尊严都撇在脑后。
那些故事几乎传遍大?街小巷,至于真相?,就连七郎的家人们也一无所知。
因为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之后出不来。
有李益的前车之鉴,昭昧做出把宫门关得死紧谁也听不到半点风声的事情,似乎能够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们送孩子?入宫可不是想和他们断绝关系啊!
同样,发现进了皇宫再不出去?的人也在叫苦连天,便是当中最孤僻的人,也绝对不曾有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经历,无论去?哪儿,只要迈出界限一步,便有侍卫拦住他们的去?路,恭敬请他们留步。
自然,他们更不知道外界是如何传言某某宠冠后宫、赏赐万千的。
如此谣言,全靠一分真和九分吹——那一分是他们的确、该死的、入宫了。
然后被困在这?里。
他们如何在长久的软禁中心情郁郁,昭昧并不在意?,她此时的心情颇为舒畅。
经历数年酝酿,冯庐终于交上了来自户部?的答卷。
户籍与土地制度。
宋齐梁陈时期,授田均为女男兼授,其中女子?授露田为男子?半数,均为人死还官,而?男子?又有另授桑田和不需归还的永业田,同样的,伴随授田而?来的是需要对应承担的徭役。至前朝大?周时期,朝廷认为对女子?授田则服役负担较重,遂免女子?徭役同时取消授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