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by无忧盟主
无忧盟主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关灯
护眼

昭昧问:“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明学堂的人?”
钟凭栏答:“是,有五人。”
去掉这些,所剩无?几?。
也算是理所必然了?。
这一次,只?是为她们开辟道路,令所有人知晓还有这一种选择,却未必一定要取得?怎样的成效。
第一步纵使走?得?很难,昭昧早就有了?准备,然而到得?开考这日,仍不免激动,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不眠,实?在?熬不过去,干脆起身下床,抄起刀带上钺星,就奔着李素节的府邸去了?。
无?独有偶,李素节也失了?眠。
她们两人就聚在?院子里,在?那棵枯叶落尽枝桠料峭的老树下,像从前在?邢州时那样,一个示范,一个砍。
挥到满身是汗,却不觉得?怎么疲累,眼见天边泛白,昭昧收刀坐下,自隶臣手中接过热茶,却不喝,只?捧在?手心,喃喃道:“素节姊姊,今天就要开考了?。”
李素节撑着刀,说:“紧张吗?”
“没?什么好紧张的。”昭昧说:“她们能走?进考场,就已经算是成功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可我还是紧张。”
“我也是。”李素节闻言一笑,轻轻说:“虽然知道结果可能并不那么如意,可还是……”
飘忽的声音断在?鸡鸣与晨雾里。
但昭昧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即使知道不能期望更?多,但仍忍不住去想,倘若真的有那样的人,像她们身边许多人那样,如沧海遗珠,虽受世道不公,仍有惊才绝世。
但太?渺茫了?。初开科举,她们不能细算有多少人被世俗拦在?家门,而将这三十几?人置于天下,亦不过是沧海一粟。
昭昧和李素节都没?有去到考场,她们守在?府邸,等待考试结束。当钟凭栏收齐所有卷子,按昭昧的事先吩咐,将男性考生的卷子交给礼部那些男性去评点,而拎出女性的卷子来到辉光殿。
这里已经坐满了?人。
钟凭栏进来时,压不住素日性情,调侃道:“我这怀里抱着的好像是什么天大的宝贝。”
其实?不过是一沓写了?字的纸,摊开放在?桌面上。
有三人没?能交卷,余下三十四张,分在?每个人手中,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两刻钟的工夫,很快就有了?分别。
李流景叹息一声:“我这里一个能看的也没?有。”
江流水道:“我这里没?有。”
李素节道:“我这里有一份。”
冯庐道:“我这里也有一份。”
钟凭栏道:“我这儿也没?有。”
“我这儿有两份——我许诺武家那两份,”昭昧笑了?,说:“写得?倒是很不错,可惜,是女则女训的读后感。”
李素节无?奈道:“没?想到武家女儿竟到了?如此地步。”
“意料之中。”李流景道:“出了?个缉熙,已经把他们的胆子吓破了?。”
昭昧好像没?有听到那名字,沉沉地看着手中一无?是处的卷纸,说:“非但她们两个,我手中这几?张,都三句话不离此间范畴。”
钟凭栏笑道:“她们脑中只?怕也没?放别的了?。”
她尚能说笑,旁人却笑不出来。
李素节低语:“她们平素受的教育,亦超不出此范围。”
昭昧抚额不语。
李流景道:“归根结底,若继续如今的教育,便是日后参考的人多了?,也不见得?能选出几?个。”
三言两语间,她们已经将问题推向眼前。
改变现状,需要从改变教育开始。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问题生出来。
“要怎么改?”钟凭栏冷笑:“不是我泼冷水,即便是要她们弃了?女则女训去读四书五经,也难保最?后读出个什么人来。”
江流水道:“的确如此。”
冯庐说:“那若为她们重著经典呢?”
“怎么著?”昭昧不由得?心烦气躁,说:“说到底,我、你们,谁不是第一次担这责任?谁有足够的经验能传授给她们?”
是的,连她们自己都还在?摸索着,一边学习一边谨慎地往前走?,哪谈得?上作为权威来教导万千女性。
大殿中一阵安静。
接着,一个犹豫不定的声音响起。
“我们,也不是没?有那样的经验。”李素节说。
“打仗的经验我倒是有。”昭昧忍不住说。
“不,我是说……”李素节似下定决心,语声坚定道:“有那么一个人,她曾经做到我们还没?有做到的事,走?在?我们所有人的前头。”
昭昧抿起嘴唇。
“你是说……”李流景点破了?那名字:“武缉熙。”
昭昧沉默片刻,道:“她是做到了?,但她人都不在?了?,现在?说起来又有什么用?”
“她人虽不在?,但是,”李素节顿了?顿,说:“她曾经交给我一本?书。”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李素节。
在她们眼里, 武缉熙是已经死去的人,现在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口?中,还跟着冒出来一本书。这怎么想都很荒谬。
只有钟凭栏的眼中意味与旁人不同, 岔开?道:“这书和我们说的事情又有什么相干?”
李素节正不知如何回答昭昧,便抓住了这台阶,顺理成章地跳过前头的问题, 解释道:“这书?该是她据多年为官经历所著,倘若要为天下女官著书?立说, 再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
这逃避过于明显,谁也不是傻子?,但谁也没有继续追究。话题就顺着这本书?展开?下去,昭昧定睛看了她片刻,很?快也松口?道:“这书?在你手中?”
李素节道:“不错。”
当日武缉熙将?这书?作为礼物送给她,她只翻开?几页便意识到其中珍贵。就如刚刚所有人说的那样, 没有武缉熙, 那么, 她们再没有榜样可以借鉴,所有的路都要自?己去走,不断试错才能?积累经验,积累经验后才能?传诸世人,然而有了武缉熙,她便是她们的榜样。
现在, 她不惜道破那秘密, 将?这本书?贡献出来,心中祈望武姨不要怪罪。
武姨应当是不会怪罪的。李素节想, 或许自?把这书?交给她的那一刻起,武姨就已经预见了全部。
诚然, 武缉熙个人的经验亦存在其局限,但却?完成了从零到一的突破。
昭昧当即道:“过后你把书?带来,倘若可以,便交与钟廊中去做。”
顿了顿,又想起方才突然转开?的话题,回到手中的试卷,问:“刚刚谁说有两份答卷可以一看?她们写?的什么?”
因女男混考,考虑到许多女性不出家门?,不及男子?游学所得的见多识广,更难涉足政治,故而此次考试题目并?未限于国策,堪称宽泛,只要就有所得者发论即可,因此才有了武家二女为女则女训立说的情形。
李素节将?手中那份递交昭昧,说:“这答卷堪与三甲进士相比。”
昭昧将?试卷展开?,所有人都见到了那纸上内容,单单一个题目便先声夺人。
信史论。
昭昧讶然:“竟是立意于史。”
四书?五经已较女则女训难得,但仍可视为世家教养,可史却?不同,便是寻常士子?,亦未必能?够详谈,可此篇文章却?在史论角度之上更出新意。
取名为信史,然而书?写?的却?是“史之不信”。
昭昧恍惚间回到多年前,那是母亲与她的最后一课,她说:“《陈书?》记载陈末帝昏庸无能?,导致陈国灭亡。但是,另有记载却?说,陈国灭亡后,百姓对他追思不已。”
究竟孰对孰错,究竟何为信史?
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便将?大有不同,而同样的事情,只要避重就轻,便能?改头换面。
诚如此《信史论》所言,再是秉笔直书?,史官之立场,亦将?决定史书?之视角。
故,有一朝之史,便将?有一朝之史官,有一朝之史官,便将?有一朝之史。
李流景道:“果然妙议。不知作者何人?”
昭昧抚平卷面,自?角落里露出作者姓名。
崔焕之。
她笑:“看来,我许诺崔家的那人便是她了。”
江流水道:“此人行文颇有野心,不似久居人下之人。”
“那岂不更妙。”钟凭栏合掌道:“怕的就是她没有野心,看几本女则就满口?胡沁。”
“这倒是提醒了我。”昭昧仔细读着崔焕之的作品,道:“观她言语,实在是目的明确。”
虽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明白透露着一个意思。
昭昧以女身登基,大昭之史亦当由女性书?写?。
李素节不禁笑了:“恭喜陛下得一人才。”
昭昧也露出得意的微笑:“得此一人,也不算白费功夫。”
“不是还有一人吗?”钟凭栏问冯庐。
冯庐道:“此人文笔一般,我只是见她主意很?好。”
“一起来看。” 李素节取过卷纸,展开?后稍作浏览,诧道:“这是绣法??”
冯庐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感觉她写?得颇为自?如,当真?对此非常了解,写?的技法?也极新颖,是我不曾见的,这也算是种?才能?吧。”
“不愧是阿庐。”钟凭栏赞道:“你和我们思考的角度全然不同。”
冯庐面生薄红,说:“其实我短于女工,只是在理论上略懂一二。”
“这一二也足够了。”李素节道:“我们这几个怕是没人比你更懂。”
钟凭栏更仔细地看了文章,忽然搂住冯庐肩膀,说:“好阿庐,你这可是给你自?己找了个人才啊。”
冯庐惊诧:“我自?己?”
钟凭栏兴奋道:“你瞧她画在这里的示意图,就我多年经营的眼光来看,的确不曾见过,若是当真?投入生产,岂不是能?赚上一笔。到时候,银子?可不还是都进了你的户部。”
冯庐一本正经纠正道:“那不是我的户部,是陛下的户部。”
“嗯嗯,陛下的户部。”钟凭栏看向昭昧:“陛下以为如何?”
“钟廊中觉得新奇,那必然是新奇的了。”昭昧说:“便与此人谈谈,看她是否愿意合作。”
“诶?”钟凭栏忽然出声。等众人看向她了,她无奈一笑,露出纸角姓名:“瞧,我真?傻了。这名字我竟认得!”
李素节反应过来:“莫非是明学堂的学生?”
“是。”钟凭栏又气?又笑道:“这家伙,在我面前半句也没漏,竟然藏到科举考试里来一鸣惊人了。”
四十余张答卷中,最终只有两张脱颖而出,算上昭昧许诺武家的二人,亦只有四人,其中三人出身世家,一人出身明学堂,意味着民间并?无一人出线。
试卷审完,昭昧转向钟凭栏道:“组建学堂的事情便交与你了,这武家二人虽然迂腐,但悟性应该不差,不能?直接任用,不妨先拿来练手,待一年后再看效果。”
“好。”钟凭栏答应了,又问:“那明学堂……”
“不用。”昭昧听出她言外之意:“明学堂依旧属于民间,日后民间还要有更多的学堂。”
余下的男子?试卷,由礼部其她官员判定,初选后经钟凭栏审阅,最后才到昭昧手中,但昭昧其实并?没那么在意,于她而言,见过女考生的试卷,这次科举便仿佛结束。和钟凭栏又说了几句,忽然想起一事,道:“说起机巧,我又想起了赵娘子?的那个朋友。如今工部尚无人手,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意愿。”
工部自?然不会没有人手,只是没有昭昧足够信任的人手罢了。
钟凭栏无奈,道:“她的确是个奇才,但也有奇才的脾性,满心只钻在机巧当中,只怕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
昭昧没有再说,等所有人散去了,大殿中只有她和李素节。
李素节是主动留下的,她猜昭昧有话要说,但昭昧只是落了座,并?未开?口?。
不过她不说,也像什么都说了似的。李素节架不住那目光,苦笑道:“是她亲自?交给我的。”
昭昧问:“什么时候?”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李素节将?事情前后略作说明,一切就已经再清晰不过。
昭昧半晌没有说话。
李素节吃不准她对武缉熙究竟是什么想法?,停顿片刻,说:“她离开?时曾说,不想你再去找她。”
昭昧忽然笑了。先是断续几声,很?快笑得不可遏止,声音明亮。
再过一阵,又弱下去,直到停止。
她说:“所以,果然还活着是吗?”
李素节答:“是。”
经久的笑意终于淡去,昭昧缓缓舒出一口?气?,说:“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她怎么可能?就那么死掉呢?她果然活着。”
李素节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这话不知触动什么,昭昧良久不语。
李素节轻碰她的手指:“阿昭。”
“没什么。”昭昧道:“最想要母亲陪伴的那些时日里,她已经不在,到现在,我已经过了需要她在身边的时候了。”
李素节有些担忧地说:“她或许只是没办法?面对那段过去……”
“不必再说了。”昭昧弯起嘴角,调侃地笑:“如果没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话,我大概会怨恨她。”
昭昧握住李素节的手,晃了晃,说:“但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啊。”
李素节不发一言,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昭昧伏在她肩头,有些怔忡,不期然想起那枚簪子?,那枚可能?寄寓着母亲留给她的最后言语的簪子?。她一直在找,却?一直没有找到。
那簪子?足够坚硬,轻易不会拗断,虽然看起来普通,但在常人眼里堪称做工精良,若是捡到,也该是卖掉而非烧掉。这样想来,或许它?还存在。
只是未必能?够出现在她面前。
昭昧眨了下眼,也眨掉所有因此而起的情绪,自?李素节怀中坐直,面上已恢复如常,说:“那个人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亲自?走一趟。”
那个人,是赵称玄的朋友,那个为江流水改造轮椅、为陷阵营改造弓箭的人。

从辉光殿出来时, 李素节以为其她人都离开了,转过墙角,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李流景正笔直地站在那里。
目光一碰, 李流景问:“她没死?”
李素节:“嗯。”
李流景又问:“她不想回来?”
李素节:“嗯。”
李流景沉默片刻,说:“也?好。”
她抬起头,看着?辽远的天空, 仿佛自言自语:“从前?她想要声名煊赫,她做到了。现在她想要销声匿迹, 她也?做到了。”
“凡是想要的,她总能得到……”她垂眸,自失一笑:“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素节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流景仿佛忘记李素节的存在,复又抬眸一笑,便转身离去。
她在殿外伫立良久, 似不过为了那两声肯定的回答, 再不需要李素节多说什么?。
武缉熙有武缉熙的要走的路, 她亦有她要走的路,她们前?半生曾陪伴依偎,但谁也?不是为旁人而活,就注定要为自己的选择而面临取舍。
无论李流景、李素节,抑或是昭昧,都被武缉熙舍掉了。她保留的只有自己。
在与武缉熙分?别的那一刻起, 望着?她的背影, 李素节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她没有阻拦,亦没有违拗她的意愿在这属于昭昧的天下里寻找她的痕迹。
武缉熙仍旧存在于历史?和?传说当中?, 只是当下与未来,她将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随心所欲地活。
而她们这些留下的人, 同样?要坚持着?走自己选择的路。
李素节想起昭昧的交代,很快与赵称玄取得联络。伴随着?大昭立国,昭昧入主上京,钟凭栏厕身朝堂,明教的主阵地同步转移到上京,明医堂、明学堂、明芳楼和?慈幼堂等随之而来,赵称玄则为更广阔的天地、更优质的资源和?更多的可能来到上京,自然,她的那位朋友也?来到了这里。
只是她始终活跃在赵称玄的口中?,仿佛从不出门,也?没有社交,只窝在房间?里搞自己的研究,有时令人怀疑天地间?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人。
一番交涉后,赵称玄答应帮忙传话,但很快就回复李素节:她没空。
李素节等了几?日,又第二次上门。
赵称玄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非要拉她出来吗?”
李素节道:“愿尽人事。”
赵称玄合上手头的册子,说:“行吧,那我就把她拉出来。”
李素节低头:“那就多谢赵娘子了。”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赵称玄肃着?脸说:“她最?不耐烦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浪费时间?,就算谈,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谈得拢另说,谈不拢的话,你也?别再来了。”
李素节愣了一下,说好。
赵称玄离开的这阵,她思前?想后,考虑如何说服此人。从听闻其?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年,却?还没能见上一面,这次一见面就要拉她到朝堂上去,面对上百的朝官,还要掺和?进权力纷争,怎么?想都是与她性情全然不合的事情,说服起来简直难比登天。
但是,她们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工部主土木建造,官员们皆术业有专攻,若非学有所长,进去了也?只是被人糊弄的份儿,而现在的朝堂局势要求她们步步为营,人再少也?要将所有关键掌握在手中?,算来算去,工部的位置只有此人能够填补。
这谈话只能赢,不能输。
李素节这边正思索对策,赵称玄那边已经联系上对方,传来消息说可以相见。
李素节沉缓呼吸,等待对方的到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正在她几?乎对方要毁约时,赵称玄走出来,说:“她那边事情告一段落,马上就来了。”
这回赵称玄和?李素节坐在一起等。
又等了一刻钟,赵称玄先耐不住,眉头皱得老?高,问丹参:“怎么?回事儿,人还没出来?”
“我去看看。”丹参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到后堂去走了一圈。
再回来时,仍旧独自一人。
赵称玄问:“人呢?”
丹参忍俊不禁:“她回去了。”
赵称玄蹭地起身,道:“回去了?”
丹参无奈道:“本来已经向这边来了,可走到一般突然又折回去了,我去见时,她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我进不去,只好先回来。”
赵称玄愣怔片刻,吐出一口气,回头说:“估计是想起什么?主意了,这会儿正鼓捣呢,一时半会儿又出不来了。”
李素节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便哭笑不得道:“就只差与我说话的这点工夫?”
赵称玄揉揉额头,扶着?椅子坐下,说:“她就是这性格,不管在干什么?,只要想起什么?主意,连吃饭都顾不上,一定要先做了再说。”
李素节道:“这样?。”
赵称玄亦犯起了执拗,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说到做到。你明日再来,我非把她叫出来不可。”
话虽如此,李素节却?没有抱多大希望。赵称玄再传来消息时,她如约前?往,只是坐着?等了半晌,心中?已经升出疲惫,想着?今日必然又要半途而废了。
忽然,丹参欢快的声音传来:“她来了!”
李素节立刻起身,为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闪过一丝诧异,又将注意力落到出现的人身上。
见到的瞬间?,似有巨石落地,不由?得感叹:原来是这样?的人。
出现的女子有五十开外年纪,蓬乱的头发用木钗绾起,枯草一样?奓着?,身上是灰扑扑的粗布衣衫,边角处有磨损的痕迹,但步伐轻快有力,风一样?来到面前?。
劈头盖脸一句:“找我什么?事儿?”
李素节打招呼的声音就这么?卡在喉中?,意识到她开门见山的风格,立刻改口:“我奉陛下之命,请您出任工部廊中?。”
她干脆道:“不去。”
说完就要起身,李素节忙道:“您所做为何?”
女子动作一顿。
李素节立刻接上:“您如今所做不过局促于方寸之间?,若就职工部,便能以自身能力造福百姓——”
“为什么?要造福百姓?”对方直接打断她。
李素节尚未回应,对方又问:“那是你们当官的事情,我还没当上官呢,就要我去造福百姓?呵,那我现在就是个百姓,你想怎么?造福我?逼我当官?”
她语气颇冲,语速又快,那些话刚在李素节脑中?转过一圈,她便又要离开。
李素节起身道:“不为造福百姓,难道不为自身所学得有所用?”
女子扭头,一句抛来:“你怎么?知道现在没用?”
李素节道:“能造精巧机关,却?只做三枚木簪,能驭过人技艺,却?只留一把轮椅。若非陛下相求,纵使能造精良弓箭,恐怕亦只用于一人之手。凡此种种,若能发扬光大,不知能用于千家万家!”
“那于我何用?”女子反问。
她不再急于离开,正过身直面李素节,缓声道:“你说的不错。做那两个木簪,是我闲来无事消遣时间?,做那一把轮椅,是我觉得好奇想要一试,至于做那弓箭,就算是皇帝相求,我也?只为了挑战自己。我做得开心满意,至于旁人用不用……”她露出个轻蔑的微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天下万事,唯有取悦自己不需要耗费心机,也?唯有取悦自己,旁人不能说服她放弃。
李素节哑口无言。
女子已经放弃了速来速回的念头,扣着?桌面问:“你还有什么?理由?,一起说了吧,说完我就走。”
李素节一会儿没有开口,女子缓慢眉目舒展:“行了吧,回去告诉皇帝,那劳什子工部廊中?,谁爱当谁当去,别来找我。”
她转身要走,李素节脱口道:“等等!”
女子扭头:“你有完没完?”
“人各有志,实在情理之中?,但前?辈可知,”李素节从容道:“纵使前?辈天纵奇才,然而天下机巧,却?不盛于此。”
女子微微凝眸。
李素节道:“天下机巧,最?盛莫过于官府,官府最?盛,莫过于工部,天下机巧汇聚于此,能工巧匠不知凡几?,前?辈可知为何?”
女子双臂抱胸,斜睨着?她。
“为能工巧匠汇聚之地,一处钻研技艺,便能教学相长,互有助益。”李素节打量着?她的表情,适时道:“前?番来见前?辈,得知前?辈潜心钻研,时有灵感,便废寝忘食。殊不知……”
她没有说下去。
女子扬眉问:“怎么?不说了?”
李素节转而一笑:“殊不知灵感往往从切磋琢磨中?来。”
“避重就轻。”女子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做了工部廊中?,哪儿还有切磋琢磨的时间?!”
李素节道:“世?事难以两全,或取工部廊中?而能与同侪切磋技艺,或敝帚自珍而故步自封,端看前?辈如何选择了。”
“你说得倒轻巧。”女子陷入沉思。
李素节趁热打铁道:“若前?辈愿意为工部培养人才,那么?不妨做数年之约,待学生成才,便可解去。”
女子换了个松散姿势,瞥她一眼,说:“那不知还要再等上多少年。”
李素节笑了:“您若有学生在侧,许多事情就不用再亲自过问。”
女子眯着?眼睛看她,忽而一笑,说:“行啊。”
此前?百般推拒,这会儿却?答应得爽快,很快又说:“但我要陛下的旨意,白?纸黑字全写清楚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我就什么?时候答应。”
李素节答应了。
走出明医堂时,她还在为事情的发展感到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谁说服了谁。旋即一笑,抛开这毫无意义的问题,去找昭昧拿这道旨意。
如此,夏翀便正式踏入工部。
初来乍到,又有男官们虎视眈眈,李素节亲自送她前?去应卯,往工部府衙去时,路过户部,正碰见冯庐自内走出。
李素节引见了夏翀,才问冯庐:“你神情这样?凝重,是出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又想起来,说:“前?些日子你说案比的事情快结束了,如今进展得如何了?”
冯庐沉着?脸说:“为的就是此事。”
李素节目光微亮:“那就是结束了?”
“是。”冯庐道:“数字已经出来了,正要报与陛下。”
李素节打量她表情,问:“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没什么?岔子。”冯庐摇头,说:“只是……”
她没说下去,李素节会意,道:“我先将夏娘子送去工部,回头再与你详谈。”
冯庐说:“我正要前?往辉光殿,你到那里找我吧,陛下应该也?会叫你了。”

第126章
李素节走进辉光殿的时候, 昭昧正凝神看桌面摊开的一本册子,冯庐坐在旁边,大殿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开口?。
“怎么了?”李素节问。
昭昧抬头,将册子向她推了推,说:“你看吧。”
那册子便是这几年案比的结果。
连年战乱使得?多少人流离失所, 人口?流动性增强,原本的户籍体制濒临崩溃, 新朝建立,她们面对着一个大烂摊子,许多事情要从头做起,人口?调查作为许多政策的基点,亦早早排进日程,然?而推进过程有?赖于行政系统的完善, 故而进展缓慢, 到今日才拿到结果。
数字密密麻麻, 看得?人头痛,又无比清晰。李素节费了些时间看完,放下册子,亦如昭昧和冯庐一般,沉默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再没?什么比战争的破坏力更强悍了, 纵使一提战争, 总率先想?到战士的伤亡,然?而在那样波及全域的战争当?中, 死的最多的,永远是?平民而不是?战士。
她们都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只?是?,任何推测都不如数字来得?更直观而惨烈。
窒息的寂静中,昭昧沉声开口?:“损失近一千万人口?。”
李素节声音干涩:“近四分之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