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走下阶梯,脚步忽然一顿。
一道绿光从天而降。
一把剑掉在了地上。
苏蓁垂眸看着被弃如敝履的仙剑。
仍是那纤巧精致的模样,剑身萦绕的光泽黯淡了许多。
苏蓁眨了眨眼,“看来阁下尽兴了。”
短暂的死寂后,安静的殿堂里倏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从未见过哪个化神境能像你一般控制元神。你有别人的记忆?”
苏蓁含糊点头,“差不多。”
之前祭坛上的虚影,只是鬼金的念力幻身。
但此时此刻与自己交谈的,就是本体了。
“……这绝非是寻常的记忆传承,你如何做到的?你若是愿献上这个过程,我可以亲自指点你修行。”
“感谢阁下厚爱,但是,不。”
“为何?”
它好奇地问道。
苏蓁:“……”
当然是因为上辈子已经指点过了。
“你尚未与圣主神交,所识有限。”
它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像你一般的修士,在金仙境之后,往往会难以晋升。”
苏蓁:“那并非我眼前所虑。”
“是吗?”
它反问道,“人界修士从未有谁,能在这样的时间里连晋两个大境界,或许金仙境对你而言也不会太远了。”
苏蓁忽然失语。
曾经天仙境的她,几乎从它这里得到过一模一样的评语。
如今重来一遭,一切都有所不同,它竟然还是说了同样的话。
苏蓁叹了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仙剑,“若我真有所需,就回来求助于阁下。”
它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届时可前往舆宿山寻我。”
苏蓁点头,“那就再会了。”
说完忙不迭地跑出殿堂。
按照教内为数不多的规定,理论上说,置身秘库的求知之人,皆受到法神庇护,大魔们不会强迫这些人。
然而那毕竟是魔族,不能太指望它们依照规矩做事。
如果鬼金强行翻看她记忆,本身也属于“求知”行为,这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上辈子她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知道不能太和魔族讲规矩——人族当然也是一样,有利的时候守规矩,反之想办法钻空子,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
“怎么回事?”
几个魔修站在门口,显然已经等了很久,都满脸不耐烦。
其中一个抱怨道:“我来了三回,你都在里面。”
苏蓁淡定地道了个歉。
那人盯着她看了一眼,也懒得多说,与同伴们进了殿里,然后挥手卷起一阵阴风,殿门重重合拢,发出轰然巨响。
苏蓁完全不在意这些。
此时此刻,她心情愉快,浑身舒畅,哪怕周遭皆是瘴气,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感觉。
如今的修为比上辈子依然差了许多,但境界提升已经快了一百年不止!
接下来她还有别的计划,若是都能顺利实施,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曾经的实力。
然后——
就可以试着更进一步。
如果说上辈子莫名被坑死,对她而言最惋惜的是什么,那定然是没有机会摸索晋升之道,探寻准圣境的力量界限了。
至于其他的什么女主什么仙剑,相比起来都没那么重要。
苏蓁沉浸在喜悦中,过了一阵,才发现了熟悉的人。
殿外连着一道露天的廊桥,紫红恶瘴翻腾如海,雾云缠绕在长桥两侧,却是不曾向中间聚拢。
她遥遥看见一道身影,坐在廊桥侧畔的横栏上,面对着万丈虚空,镰翼魔们在高处盘旋着,也没人去偷袭他。
苏蓁看了两眼,闪身出现在对方旁边,“前辈为何在这里?”
萧郁姿态悠然地坐着,只是神情略有些紧张,“我琢磨着你刚出来时应该在享受升级的快乐,不想瞧见我,就干脆坐远点。”
苏蓁:“?”
他侧过头来,用那双动人心魄的蓝眼睛望着她,“所以,现在应该恭喜你升级了吧。”
苏蓁:“……多谢。”
虽然用词有点奇怪。
苏蓁将双肘压在护栏上,“前辈可知道我进去多久了?”
“魔界这边不稳定……”
萧郁掏出一个镶了法阵的圭表,“人界那边过去二百三十一天,你还需要更精确到时辰吗?”
苏蓁扶额。
倒是没超出预计。
“前辈一直在此处等我?”
萧郁不置可否,“也不能这么说,我在方圆十里地之内稍微转了转——”
苏蓁:“?”
那不就是一直等着吗!
萧郁从袖子里掏出本书来,“我还带了很多话本打发时间,问题不大,区区大半年而已,两千年我都熬过来了。”
苏蓁:“???”
这是一回事吗?
苏蓁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数百年的记忆里,无论是闭关也好,出去历练也罢,似乎还从未被谁这样等待过。
有时候她才出关,会立刻被师父传唤,也都是有事交待,而且玉尘仙尊也不会亲自来门前等着。
纵然是亲戚朋友们,他们也不会守在门口,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所以,苏蓁回顾着自己的经历,她好像从来没有,在哪一次出关后,看见某个期待着与自己相见的人。
……除非是有事找她帮忙的,才会在她的院落洞府门口徘徊。
苏蓁眨了眨眼睛,“前辈,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萧郁竟然真的点头。
苏蓁心里一沉,“怎么了?”
“一年不到,你直接跳了两级,晋入上七境,说空前绝后没问题吧。”
萧郁利落地跃下横栏,站在她面前,兴致勃勃地道:“这回是真的仙君了,那咱们出去吃顿庆祝一下?”
苏蓁:“……”
是自己犯傻了。
这家伙还能有什么事?
“你别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不想吃就不吃,我就随口一说。”
苏蓁摇头,“现在先等等,我还有些事要做,等完了我再请前辈,这会子得先去给我舅舅补个礼物。”
萧郁并没有多问,“我送你回琼都?”
苏蓁尚未开口,两道人影从远处飞来,直接降落在廊桥的另一端。
他们衣衫齐整,身上面料华贵,腰间挂着香囊环佩,手上戴了几枚戒指,周身的灵压隐隐彰显出修为不凡。
千乘教的秘库并非安全之所,苏蓁一刻不曾放松,故此也早早注意到他们。
她瞧出他们皆是玄仙境修为。
正常来说,这种境界的修士在秘库里不会太过随意,因为他们的本事不上不下,也要处处提防。
但这里不正常的人太多了。
苏蓁停了一下。
她察觉其中一人的灵压波动,这很可能是某种出手的征兆。
苏蓁扭过头。
萧郁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苏蓁无奈地颔首。
两个魔修骤然抽搐起来!
只一瞬间,他们的肉身就被磅礴灵力碾碎,甚至连血肉残渣都不曾留下,瞬息间就灰飞烟灭。
两团元神的金光出现在半空,似乎想要逃离,却被莫名的力量抓攫着,直接丢到了苏蓁的面前。
苏蓁放松下来,“前辈倒是很有经验。”
知道他们的肉身要毁干净,不然他们凭借一点残渣碎末都可能会迅速复原。
萧郁扫了一眼地上的元神,“左边这个想试探你修为,若是能拿住你,就将你抓回去送给一个魔族当食物,他欠了那个魔族一大笔债,右边这个好奇你手里的剑,想抢来玩玩。”
那两团不断挣扎拧动的元神,此时完全僵住了。
“所以这俩人还有用吗?”
“嗯?”
苏蓁不认得他们,琢磨着三四百年后他们应该是死了,“没有……”
两团金光倏然爆开,变成了漫天飘零的光点,很快消失在廊桥外的雾瘴里。
萧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上的灵压都不曾变过,“那你继续说。”
苏蓁看着天空中湮灭的点点光粒,“前辈好生着急。”
“那可不是要着急。”
萧郁脱口而出道:“好不容易能帮你做点事,虽然你对付他们也不难。”
“嗯,但要费点时间,再说前辈帮我好几回了。”
苏蓁笑了笑,“刚才那人想要这把剑?她难道瞧不出这已经废了吗?”
她手里还提着冷香。
这仙剑淡绿泛青的剑刃上,原本笼罩着一层朦胧光雾,此时光泽全然褪去,显得黯淡无比。
但凡是灵器以上级别,纵然不灌入灵力,纵然是无主状态,法宝自身也会焕发光芒。
这昭示着其中蕴含着一种、或者至少一种属性的精粹力量,以及器灵的存在。
明眼人看到这么一把毫无光芒的法宝,也该知道它要么连灵器也不是,要么它被毁掉了。
“她觉得你是因为某种缘故无法将其收起来,所以故意掩盖这把剑的光芒,就是怕被人盯上。”
萧郁低头看了一眼,“不过……”
苏蓁微微颔首,“它确实还有救。”
原先属于圣剑的那部分,已经完全被吞噬了。
但最初的原生剑灵,又被从中剥离了出来,留在了剑内,只是如今十分微弱。
如果找些天材地宝滋养一段时间,它定然能恢复仙器应有的力量。
不过,即使这把剑再落到柳云遥手里,她也无法再借它感知其他几个剑灵的位置了。
苏蓁握着剑柄的手动了动,将冷香装了起来,“前辈去过浣花州吗?”
萧郁不假思索地道:“当然,那可是——”
苏蓁:“?”
萧郁轻咳一声,“那可是很有名的地方。”
苏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大家常说人界有五域十四州,虽是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但五域疆土比十四州要辽阔许多。
十四个州境加起来,可能都不比中域更大,更别提灵气密度、地脉分布和各种宝窟福地的数量了。
虽说也各有灵脉,各有特产,但终究比不了五域。
十四州内灵气最浓郁的几处仙山,放在中域东域南域,那也就最多是二流门派的程度。
论起资源丰富,浣花州在十四州里勉强排个中列,但也仅此而已了。
若是那丹修药修,或许需得去浣花州采购采集灵植,旁的修士若去那地方,大约也只是为了找界门去妖界。
苏蓁:“前辈去那里作甚?”
萧郁:“旅游观光?”
苏蓁有些不解,“在你们那年代,浣花州难道还有什么风景名胜?”
萧郁抬手按住了胸口,“能不能别说这么扎心的话,什么叫我们那年代?我不就比你大了一千……一两千岁。”
苏蓁无奈地看着他。
萧郁叹了口气,“好吧,是我有段时间闲着没事,就四处乱转。”
苏蓁勉强接受这个答案,“那前辈肯定去过琼都?”
萧郁很干脆地点头。
然后,在伸手的时刻,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指尖才虚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十分精准地、只触碰到了外袍单薄的衣料,甚至不曾贴上她的皮肤。
一触即分。
千乘教秘库的巍峨宫室、复道廊桥、翻滚弥漫的紫红魔瘴,以及那仿佛突然血色的天穹——
顷刻间消失不见。
萧郁抬起手。
两人站在一条略显昏暗的长巷内,稍远处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临街两侧尽是商铺,牌匾长短不一,楼房高低错落,竹帘卷动,药香、酒香、饭香等等气息逸散而出,在隐隐约约的吆喝声里随风飘远,充满了烟火气息。
中域有着人界第一仙城天都,那是最大的仙家城池,但不是唯一一座。
浣花州的仙城名为琼都,规模要小了许多。
但既为城,亦有六街三市,万户千家,与凡人的城镇不同的是——这里基本上没有凡人,即使是修为最差的,也得是引气入体的锻体境。
所以城内居民也不多,许多散修在此置地,州境内有头有脸的门派,在这里也都有自己的别院,并遣人来驻守。
这座城原本也是苏家祖辈出力建的,苏蓁小时候常常在琼都玩耍,后来拜师后再回浣花州,也多少都会来这里走一圈。
后来她境界高了,苏家没落了,她不再回浣花州,倒是时常跑魔界,纵然一个念头的事,却也懒得再回来。
“多谢前辈,若是我自己来,还得要花许多——”
苏蓁一边说一边回头。
萧郁正低头盯着他的手发呆。
苏蓁:“??”
这人又怎么回事。
“哦,小事一桩,不必谢我。”
萧郁很快反应过来,“主要从那边过来的话画阵一个不够,因为这边——”
“这边有结界,正常修士必须从城门那里进来,有时候还要登记身份。”
苏蓁点头道,“我知道,前辈不必解释,我不介意前辈碰我。”
“之前你师兄和师妹——”
“因为我极厌恶他们,故此不想被碰到。”
“哦。”
“幸好前辈还没傻到问我是不是厌恶你。”
“咳,我虽然确实不太聪明,倒还不至于这么傻。”
苏蓁斜睨着他。
萧郁眨了眨眼,“我真的做了不少傻事,说了不少傻话,对吧?”
苏蓁默然片刻,“该如何说才不会让前辈伤心?”
萧郁又捂住胸口,很是忧郁地沉声道:“已经伤到我了。”
苏蓁送给他一双白眼。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段路, 迎面就遇到了两个熟人。
两人皆是苏家的姻亲,属于依附苏家的小世族的子弟,见了她顿时笑逐颜开。
“大小姐回来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 “恭喜大小姐晋境,大小姐百岁化神,真是年少英才, 天资绝世……”
另一人也赶忙道:“是啊,咱们浣花州从来没有大小姐这般人物……”
两人说了一箩筐好话。
他们皆是上七境修士, 如今也瞧不出苏蓁的真正境界,以为她仍是化神境呢,毕竟这还是最新消息。
然后才转向萧郁,“这位小道友也是一表人才……”
从神情来看,他俩显然没觉得这人很出色,完全是因为苏蓁才出口夸赞。
萧郁这会子将灵压变得微弱, 寻常修士眼中就是个筑基境。
他还站在苏蓁稍微靠后半步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 他又一直低着头, 活像是跟着前辈出来长见识的年轻人。
苏蓁差点笑场。
萧郁特别淡定,“多谢。”
那两人看他不欲多话,就又开始继续夸苏蓁。
夸了几句,其中一位忽然道:“自打苏家主寿诞之后,如今大家都在传,下一任危云峰首座——”
苏蓁打断了她, “侄女这话怎么说?与我舅舅寿辰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不知道?那日你宗门来人送礼了。”
那人讶然道, “我们也只远远看了一眼,只瞧着那装礼物的金玉车架, 便是你师父玉尘仙尊遣人来送礼,听说那送礼的人是你师兄?苏家待他极是客气, 毕恭毕敬将人迎了进去,还口称姜仙君。”
“姜望?他们还管他叫仙君?”
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
可能比上辈子提前了几个月?大约是被自己刺激到了。
但如果是姜望,那肯定不是自愿的,多半是师父将他派来的。
那两人还想再多说,看她神色莫名,就都借故走了。
萧郁低头,“要不要直接送你回危云峰,当面问他?”
苏蓁:“你所谓的问就是对他搜魂?”
萧郁不置可否,“他要是配合,倒也用不着,我本来也不乐意看他的记忆。”
苏蓁忍俊不禁,“罢了,他愿送什么送什么,和我无关。我且先去祖宅看一眼,前辈……”
“我在这等你。”
“我想说前辈不想等也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道:“我等你,除非你不希望我等你。”
“好吧。”
琼都建在浣花州中部,毗邻水芸山,那是州境第一福地,苏家的祖宅就建在山间。
苏蓁离开了琼都,直奔山间。
她自小在这里长大,七岁时就能跌跌撞撞御剑飞行,来往于祖宅与仙城间,故此对这条路极为熟悉。
水芸山削峰巍然,林木蓊翠,远望紫烟缭绕。
她在半空中稍微停留,捏了个法诀,前方金光浮现,结界层层展开,露出了入口。
进了结界后,顿时能望见一片高楼重宇,雕阁殿台,乍看宛如宫阙,沿着山势而建,浩浩荡荡占据了小半山峰。
终究是几百号人居住的地方,外面也有安排的巡逻,苏蓁没掩饰行踪,很快撞上了人。
那几人都认识她,连忙行礼,口称大小姐。
苏蓁的母亲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入赘出嫁去旁的家族,剩下的两个招婿娶媳,留在了本家。
在本家三人的孩子当中,苏蓁年龄最长。
至于那些血缘更远的同辈,倒是有比她年纪大的,但那些人素来是被带名字称呼,而非是用齿序了。
“舅舅如今可在祖宅?”
这里的人太多了,苏蓁不好放开神识感知,就直接问了他们。
“家主在呢,只是家主在会客——”
话音未落,下方又飞来一道身影。
那是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他急急忙忙凑近,因为飞得太快,还有些没站稳。
“大姐!”
他一身锦袍,打扮富丽,面上挂着笑容,“大姐,果真是你,爹知道你回来了,着我迎你去雨花亭。”
这是家主的幼子苏茂,如今三十多岁,也还是筑基境。
周围那几个巡逻的鞠躬退下了。
苏蓁点点头,“劳烦三弟了。”
“大姐你别客气,多亏了你,我在朋友们之间可长脸了,如今他们几个都知道,仙尊都要看我姐的面子,遣人给我爹贺寿。”
苏茂得意洋洋地道。
苏蓁不接这话,只与他一并向下飞去,“舅母可还好?”
“娘闭关去啦。”
“方才他们说舅舅在见客?”
“哦,一个二流门派的长老。”
苏茂撇嘴道,“是那中域的什么玉珠阁,做首饰法器的,那人修为平平,就是个玄仙境。”
苏蓁:“……”
这话换成上七境修士说也没问题,偏偏苏茂一个筑基境,玄仙境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他,怎么听怎么奇怪。
“想来是要与舅舅做矿石生意的?”
浣花州的特产稀矿不过那么几种,能拿来打首饰的屈指可数。
“确实,他已经来了几次,上回买了不少赤霞珀……”
他俩只说了几句,就到了地方。
在祖宅山庄的中部,杉樟森郁,朱门紫牖,碧湖上浮岛笼烟,水榭侧畔垂柳依依。
苏蓁遥遥望见两道身影,他们坐在六角攒尖亭里,似乎相谈甚欢。
两人都没完全隐藏灵压。
故此即使不看脸,她也能清晰分辨出来,其中一个人是舅舅。
另一个人则是——
苏蓁:“?”
怎么这么熟悉?
苏茂浑然不觉,还拉着她踏上石桥,穿过迷蒙水雾,亭中的身影全然清晰。
亭子里的两个人同时起身。
左边的男人斯文隽秀,面白无须,书卷气十足,面容与母亲有六七分相似,便是现任家主苏浔。
他看向甥女的眼神透露着惊讶,“蓁儿,你果真晋境如此之快?!方才我感觉到你的气息,还有些不信……”
苏浔说着说着满目欣慰,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多言,只是向她介绍旁边那位。
“这位是姚长老,方才原本都要走了,远远瞧见你过来,非要见你一面。”
苏蓁默默看向右边的男人。
那人身姿高瘦,一头白发,身披烟红的大袖外袍,容貌秀丽如画,只是肤色白得吓人。
他的发辫里掺杂着红丝,簪钗赤色似烛,耳畔钉珠如血。
白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原来你是苏仙君。”
苏蓁:“……姚长老,久仰久仰。”
这人甚至没有隐藏容貌!
在短暂的震惊后,苏蓁又很快平静下来。
身为噬魂教祭祀,身为恶名昭彰、满手鲜血、挂了无数悬赏的魔修——
姚晚有个明面上的假身份,完全不奇怪。
许多魔修都这么做。
而且他们也都会挑些二流三流的门派,混入其中,挂个长老或是护法的名头。
毕竟这些门派里没有绝顶高手,看不穿他们的伪装。
上辈子她与姚晚相识时,后者确实也有伪装的正道身份,只是并非中域的玉珠阁,而是另外一个更加名不见经传的门派。
所以方才苏茂说起玉珠阁,苏蓁是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是单纯来人和苏家做生意谈单子。
但是——
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方才苏家主还说,几年前你回家来时,是元婴境九重,前不久晋了化神境。”
白发男人笑盈盈地说道:“如今一转眼,竟然已是真仙境,竟是突破了两个大境界,苏仙君果然是绝世奇才。”
苏蓁很淡定:“姚长老说笑了。”
其实她算是真仙境巅峰,已隐隐摸到玄仙境门槛,只是习惯使然,仍然稍稍隐藏了一下真正的实力。
而苏浔先前说什么元婴化神,其实也只是想炫耀一下。
苏蓁倒也不怪舅舅。
毕竟是仙尊的徒弟,自己的境界不算秘密,尤其在浣花州,即使苏浔不说,姚晚去琼都走一圈,都能听到消息。
“而且。”
姚晚意味深长地道:“在隐藏气息这一道,苏仙君必定十分精擅,这一回我见你,你的灵压与上次竟截然不同。”
苏蓁:“……”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话,这家伙出现在此处多半不是巧合。
姚晚必然使了某种手段,可能是血缘相关的追溯咒语,寻找自己的血亲,故此追到了家里来。
当然这也是一种猜测,因为那样的咒语通常需要人的血,再不济也得是头发指甲等物。
不过,噬魂教的手段,苏蓁也并非一清二楚,所以不敢打包票。
再说苏茂也提过,这位“姚长老”不是第一次来,重生前的“自己”并没有惹过他。
但也要看他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周子恒死后。
而且目前也可能只是试探。
“什么?”
苏蓁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些念头,面上却只是浮现出几分疑惑,立刻说道:“我与姚长老难道不是头回相见?”
说完立刻看向苏浔,“舅舅,难道我小时候,姚长老来过咱们家?”
苏浔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俩,显然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机锋,闻言也摇头。
思索片刻又道,“不过百年前,我常常闭关,若是姚长老与阿姐做生意……”
苏浔好歹也是天仙境强者,在没当家主的时候,自然是一门心思修炼,旁的事都不在意。
姚晚笑了一声,“你们想到哪去了,只是先前在碎云州,远远见过苏仙君一面。”
苏浔顿时不再说话,毕竟甥女在天元宗修炼,肯定也时不时出门历练,他也不知道她都去过哪里。
苏蓁也只故作迷茫,“十多年前我倒是去过碎云州……”
这也是真的。
苏蓁:“……当时追踪一伙恶徒,所以隐匿气息,姚长老若是远远瞧见我,我大约也不知道吧。”
姚晚微微扬眉,“是吗?”
苏蓁假装没听懂这言下之意,“什么是不是的?姚长老来我家,究竟是来买石头的,还是来卖关子的?”
姚晚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苏仙君真是风趣——”
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舅甥团聚了,两位苏仙君,再会。”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蓁面无表情瞅着他的背影,很想一剑削过去,只是知道打不过,全家一起上都是白送,便硬生生忍住了。
“舅舅,我听闻师尊遣人送了礼物。”
她转头道,“他派姜望来了?”
苏浔颔首,“那日众人还说,那位姜仙君如何天才,才二百岁便进入上七境,有这般成就的屈指可数,但比起你来,他就差多了。”
他欣慰地道:“你师门不过寥寥几人,先前你不是还说,你那师妹入门多年仍是锻体境,她如今如何?”
苏蓁:“我走的时候,她倒是练气了,如今……大约也没什么变化。”
后面也是靠着诸多奇遇才不断晋境的。
苏浔颇为满意,“既然如此,待你归山之后,玉尘仙尊定然视你为继承人,日后他的神剑流霜,也将是你的囊中之物。”
“那剑就算了,与我属性算不得合适。”
苏蓁微微摇头,“而且我与他们相处得不好,也不想一直忍着。”
“不过是忍一时罢了。”
苏浔并不当回事,“你师父亦是天才,再过几百年兴许就飞升了,以你的修为,还有你这晋境速度,首座之位必然是你的,你那师兄若是敢与你争,哼,他不过是寻常出身。”
说罢看了她一眼。
又继续道:“旁人也一样,还不是都任你拿捏?当真看他们不顺眼,解决了便是,岂能因为一点子不顺心,就将首座之位拱手相让?”
苏蓁轻叹一声。
书里圣剑都被重塑了,师父也还没飞升呢。
不过,苏浔并不在意她过得是否开心,这对她而言也不奇怪。
“舅舅不问我如何晋境的?”
苏浔面不改色地道:“想来是在虚界灵界或是哪个位面里有所奇遇?”
他不问她去没去魔界。
苏蓁仍不意外。
——甥女是仙尊的徒弟,这对整个家族都有莫大的好处。
故此他话里话外,都只希望自己留在天元宗,不是魔修最好,是魔修也没关系。
反正暴露了连累不到家族,也就是稍稍影响名声,不暴露的话就能继续待下去,他们照样可以借这仙尊弟子的名头行事,得许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