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春枝—— by伴君独幽
伴君独幽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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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水一盆盆地端出去,人却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永嘉颤抖地拂上他的手腕,指腹压下去时,心里依旧慌乱得不能自已。
“他怎么样了?”裴度见她一直不说话,心一直悬着放不下来。
永嘉手指不能自已的颤抖,她抬起泪眼,无助地呜咽:“我不知道……是我没用……”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刚硬的女子,她爱哭,她怕疼,害怕别离。
这么多年无论将自己伪装的如何冷硬,在见到鲜血淋漓的魏枞时,所有的伪装都在一瞬间崩溃。
掌下的人明明被她紧紧握着,却感觉不到温热,仿佛是一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线的那头被阎罗牵着,无论她多么使劲,却只能看着他的生命在指尖一点点消失殆尽。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本来就伤得极重,已躺了月余,这两日才渐渐醒转,没承想又受了如此重的伤。”
蒋凡道:“你从哪儿找到他的?”
店小二故作高深道:“这个嘛,不能说。”
蒋凡抬手便要抓他衣领,店小二却轻巧地躲过,冷哼一声道:“你便是杀了我也没用。”
“你当我真不敢不杀你!”蒋凡抽出佩刀架在店小二的脖子上,后者却丝毫不以为意。
裴度叹了口,上前劝道:“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先救人要紧。”t z
夜很静,静得只有她的呼吸声。
她不敢离开,日夜守着他,多少次噩梦中惊醒,颤抖着手指试探他的鼻息,却在探到微弱呼吸后泪流满面。
雪衣端了水进来,见自家主子双目通红,又是一阵心疼。
“您休息会儿,这里换我来照顾。”
永嘉哪里肯走,背过身擦了眼泪,又拿起帕子绞了水道:“我来擦吧。”
手刚触上他的脸颊,永嘉便惊觉魏枞发了高热,慌忙丢了帕子试他额上温度,果然烫得吓人,她慌忙剪开魏枞包扎好的伤口,见伤口红肿伴有化脓迹象,她深吸一口气,道:“让店小二准备一壶烈酒,另外我开一副药方,你即刻去抓药。”
烈酒冲洗伤口时,许是太过疼痛,魏枞身子轻轻颤了颤,眼皮掀了掀却并未睁开眼睛,永嘉唤了他几声见他不曾醒转便又拿起消毒过后的匕首,咬了咬牙垂首为他清理伤口上的黄色秽物,一遍一遍清理,直到伤口转为红色。
她明明害怕的紧,但手指却比几日前稳了许多,只是太过专注,额上起了一层细密汗珠,汗珠从眉端滴落在眼睫汇聚,迷了眼睛。
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素净的帕子,轻轻拭去她眉眼间的汗珠。
永嘉睁开眼见是裴度,冲他微微颔首,复又垂首继续清理伤口。
烛火下的那张小脸,华光璀璨,眉眼间的坚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一直以为她是皇室金枝玉叶的公主,是不经风雨的娇花,可这几月下来,他见到了太多的不一样,看似楚楚可怜的伶仃少女,经脉里却是最坚韧的蒲苇。
他不知道公主与魏枞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便是再后知后觉,他也清楚地明白公主此次来旬阳城就是为了寻找魏枞的下落。
裴度的目光从永嘉的脸上移开,他望向榻上躺着的苍白男子,心中是何样的嫉妒与羡慕,他竟能让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少女,不顾千难万险地赶来赴一场明知是死局的邂逅。
不知过了多久,永嘉轻轻出了口气,她站起身时忽然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倒去,裴度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身,焦急问道:“你怎么样了?”
永嘉闭了闭眼,须臾,稳定心神,轻轻挣开裴度的怀抱,低声道:“我没事,许是有些累了。”
“你去休息会儿,这里我来看着。”
“恩。”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回眸瞧了眼榻上躺着的人,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回到房间她和衣躺下,本也没打算睡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意识渐渐回笼,听到是雪衣在和裴度说话。
雪衣的声音带着哭腔很是无助,而裴度却似乎在阻止她。
永嘉推开门问道:“怎么了?”
雪衣抹了眼泪,道:“魏将军的高热一直不退,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永嘉脸色微变,匆匆去了隔壁房间,试了他额上温度,又把了把脉,回头对雪衣道:“将药拿来,我来喂。”
她端起药碗,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们先出去。”
雪衣乖巧地出了屋子打算去厨房收拾汤药,裴度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月光下的身影仿佛是浸在寒潭中的冷玉,清冷又落寞。
风中传来阵阵药香。
裴度回过身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了屋内,唇齿相依的两人,月光透窗而过,落在交叠的衣衫之上,流光中似有灼灼桃花,清辉满地。
而落在裴度眼中却是月光如刃,寒意灼灼,他掩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许久后又生出几分心疼来。
他知道,陈国公主迟早要嫁给程戈那个老匹夫。
倘是无情无爱也便罢了,可她明明那么爱慕着魏枞,教他这旁观之人亦生出几分心痛不忍。
为了让魏枞尽快退热,除了服药之外,须得每隔一个时辰用温水擦拭身子,以便他能快速散热。
雪衣端水进来时,永嘉自然而然地绞了帕子为他擦拭,直到擦过胸口之时方觉出不妥,她照顾了他几日一时竟将男女之防忘了干净,而雪衣竟也不提醒她。
此时她拿着滴水的帕子,脸烧得通红,有些进退维谷,目光触及袒/露的胸腹,又怕他受了寒,只得红着脸胡乱在胸前一顿擦。
脑子里却是乱糟糟地想着是不是该叫裴度来帮忙擦其他地方,这么想着手指不知压到了何处,昏睡中的魏枞身子轻轻颤了颤,发出一声呓语。
永嘉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紧张地问道:“哪里疼?”
榻上男子依旧紧闭双目,但眼珠却似乎在转动。
永嘉察觉到他有醒转的迹象,心中欢喜,想着他初初醒过来许久未曾进食,打算让店小二准备些容易克化的米粥。
她正欲起身,手腕却陡然被人握住。
莫大的惊喜充斥在心头,她惊惶地回眸,昏黄光线下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无法适应光明,颤动了许久,在看清她面容的那刻,他笑了,“枳枳……”
永嘉喜极而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却又拼命地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努力扬起嘴角,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太好,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
“怎么这般傻气?”魏枞抬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无奈。
他愈是这般说,永嘉的眼泪掉的愈发凶,她似是发泄般哭诉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一哭,他便觉胸腔有块儿地方扯得生疼。
他并不想她继续沉湎于悲伤的情绪中,无奈地叹息道:“我怎么记得离京前有人要跟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呢?”
永嘉一噎,哭声顿时止住,瞪了他一眼:“你活该!”
说罢,她转身便跑了出去,脚步声却是轻快的。
她前脚刚出门,店小二便进来了,见他醒了立即上前行礼道:“小主子,您必须尽快离开旬阳城,迟则生变。”
“外面怎么样了?”
店小二道:“岷州已然陷落,旬阳城粮草不足,宋都督据守的几处要地正遭遇吐谷浑大军猛攻,临近的沧源县也危在旦夕,旬阳城怕是难守,您休养几日便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魏枞蹙了蹙眉道:“田七,援军何时到?”
“据小人所知朝廷的主力军队集中在晋州,短时间内恐怕没有援军。”
晋州,魏枞在脑海中盘算路线,突厥大军如果从太原府出发顺汾河而下,在河津的龙门渡河,很快便能从北方进攻长安。
想来晋州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他此刻在脑海中盘算着旬阳城周边的形势,又询问了田七城内情况,心中已大致有了计较。
田七看他神色,心中生出几分怀疑,他不确定道:“您想留下来?”
魏枞沉默不语。
田七立时急眼了,“主子千叮万嘱一定要确保您的安全,旬阳城的几位将领都是程戈的心腹,您留下来凶多吉少,更何况那位姑娘怎么办?”
魏枞神色微变,他可以身处险地,但不能让她犯险。
“你……”他正要开口,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遂改了口道:“你先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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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后悔了。◎
永嘉拎着食盒缓步而来, 见到田七不由笑道:“他重伤未愈,这些日子须得好好补补,食谱我已列好了,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田七点了点头应了, 复又看了魏枞一眼, 这才退了下去。
永嘉打开食盒,里面不过一碟小菜, 一碗肉糜粥, 她摆了筷子, 笑道:“这里可比不得京城,金韲玉脍没有, 只能委屈你吃些清粥小菜了。”
魏枞倒并不觉得委屈, 他这些年南征北战缺粮时连老鼠也吃过, 更何况他此时重伤未愈,那些金韲玉脍他也着实吃不下。
他掀了被子便要起, 谁知刚起身便是眼前一黑又重重跌回榻上。
“你没事吧。”永嘉大惊失色,紧张地上前搀扶。
魏枞轻轻舒了口气道:“我没事,许是躺得太久了。”
“算了, 我来喂你。”永嘉端起粥, 用汤匙搅了搅, 轻轻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送到他的唇边。
初时她喂得小心翼翼生怕烫了或是撒了,只是喂到一半她才发觉面前的男子一直盯着自己, 他眼眸璀璨,嘴角带笑, 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道目光太过灼热, 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好似被一层灼热的糖浆包裹着, 一颗心又热又甜。
“你、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说话竟也结巴了起来。
魏枞看着永嘉紧张又认真的脸,心中笑意更甚。他轻声道:“我在想,我已经t z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粥了。”
永嘉知他拿话哄骗自己,心中方才的那点紧张倒也疏散了不少,冷哼道:“这是咸粥。”
“咳咳……”他尴尬地咳了两声,低声委屈道:“我口渴了。”
永嘉被他的娇气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他跟前亲手送到唇边,怕他又呛着自己,慢声道:“慢点喝。”
他也不伸手来接,反而就着她的手喝了起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心口仿佛被猫爪抓了一把,心慌意乱地想要即刻逃离,收回手时却陡然被他抓住。
他抬眸看她,乌发顺着眉梢眼角流泻而下,衬着他苍白的脸颊,愈发的冷与艳。
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愫,他微微弯起眼,双眸似揉碎了整个星空,让她一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抓着她的手,冲她笑:“像现在这样,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声音里分明是他的委曲求全,他那般骄傲,何曾这般姿态祈求一个女子的垂怜。
她盼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吗?
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眨了下眼,眼眶里氤氲开一片潮气,哑声道:“粥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般,她捂着脸慌忙逃离,走到后院才想起来自己未曾拿回粥碗,有些无措地站在院中,任由悲伤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许久之后,有脚步声在身旁响起,蒋凡看了她一眼,匆忙垂下头,道:“殿下,属下来是为了提醒您该回京了,”
永嘉擦掉眼泪,回身道:“我心中有数。”
顿了顿,她又踟蹰道:“我的婚事不要告诉他。”
纵使无法挽回,她也不想破坏眼下难得的温存。
休息了半日,魏枞感觉身子好了些,他探出手指轻轻推开窗扇的一角,瞥见街头立着的官兵,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就连永嘉何时进来也未曾发觉。
“在看什么?”
魏枞回过神,见是永嘉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想晒晒太阳。”
永嘉撇了撇嘴,将药碗放到桌上,走至他身旁,瞥了眼楼下的士兵,状似无意道:“这些人很奇怪。”
魏枞挑眉:“哪里怪?”
“与其说这些人是监视你,倒不如说是保护你。”永嘉回想起那日情形,猜测应是她来到旬阳城后不断打探魏枞的消息引起了段暄睿的警惕,这才派了人来抓她们,但在此之前魏枞显然已在客栈安然无恙住了许久。
倘若真如她猜想的那般,旬阳城中必有魏枞的人,而且此人位高权重,竟能压制段暄睿不敢造次,这几日竟也未曾再出现。
魏枞笑了,并不否认。
“那日你是如何脱险的?”永嘉着实有些好奇,分明是必死之局,他是如何绝处逢生。
知她说的是被吐谷浑围攻日。
魏枞眯起眼睛,冲她笑道:“想知道?”
这个眼神熟悉得令人心悸,永嘉愣了下,连连摆手道:“算了,我不想知道。”
魏枞眸中神色愈发深了,抬脚朝她逼来,永嘉心里有些慌,连忙转身,瞧见桌上的药碗,慌忙道:“快把药喝了。”
他脚步顿住,瞥了眼桌上漆黑的汤药,眉头顿时蹙起,连着吃了一个多余的汤药,他看见黑色的汤汁口齿间就弥漫起苦涩之感。
永嘉观察他神色显然是极不情愿喝药,便起了作弄之心,笑吟吟道:“要我喂你吗?”
魏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末了将碗倒过来,冲她挑了挑眉,样子瞧着倒有几分孩子气。
永嘉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有许久未曾见过魏枞这般笑了。
一连数日,她日日为他换药送汤,陪他一日三餐,看日出日落,两人谁也不说破,日子仿佛就要这般过下去了。
可是梦总有醒的时候。
永嘉走出魏枞的房门,看到院中立着的蒋凡,便知是时候告别了。
包袱早已打点好,而她却迟迟推不开那扇门。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辗转在门廊外,最终在门前顿足,略带沙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要走了吗?”
永嘉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从窗外浅灰色的天幕渐渐落在雕花门上,她知道这一走,两人此后便再无瓜葛。
“枳枳,我想好了,等战事结束我便向皇上请旨赐婚,你一定要等我……”
心口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她等这句话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是等到了。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她忽然觉得好笑,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落地面,胃里好似痉挛一般难受,她扶着桌角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干呕,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门外的魏枞丝毫不知,他依旧在畅想着二人的未来,他笑道:“我已向大长公主求了旨意,了却战事我便辞官同日一起回到凉州,就住在从前的那处小院,就我们两个人……”
她手指死死抓着桌角,明明心痛得快要死去,却偏偏要伪装出冷漠坚强,深深吸了口气,她强撑着身子,冷冷开口道:“不必了。”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急声道:“枳枳,你相信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妥协。”
眼眶酸胀到发痛,周围的墙壁似乎在转动,她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却依旧冷漠地开口说道:“我已经有了婚约,是皇兄亲自下旨赐婚,如今我已晋封为陈国公主。我的夫婿出身世家,神仪明秀,才思俱佳,待我也是极好。”
门外有一瞬的静默,而后是一声压抑地质问:“枳枳,你在骗我对不对?”
“开门……”他用力拍打门板,请求她将门打开。
永嘉的眼泪越流越凶,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门打开,然而她却又无比清醒,一切都太迟了,即便她打开了门,即便她说出了真相,也都无济于事。
“魏枞,我已经……不爱你了。”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话出口时已经痛得无法呼吸。
拍门声在下一刻停止,许久之后门外恢复了寂静。
她挣扎着站起身,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见到空无一人的廊下心在一瞬间空了。
也不过如此,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扬起脸狠狠擦掉眼角的泪痕,然而转身之际猛然被人抱住。
骤然涌入的草药香气铺天盖地,她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她被紧紧地箍在怀中,耳畔有人抖着嗓子哑声说,“枳枳,我放不了手。”
永嘉被他摁在怀里,她不住地挣扎,他愈发抱得紧,金灿灿的日头被窗棂分割成细碎的光斑,她的双眸被灼热的光线刺痛,明知是不可逆,却依旧努力的睁大眸子试图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对不起,我后悔了。”他声音哽咽,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她挣脱不开这层束缚,放不下又如何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今年二十一岁了,爱了魏枞那么多年,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魏枞,太迟了。”她用力推开他,抹掉眼角的泪水,转身便跑回屋内。
关门之时突然一只胳膊横了过来,她眉眼微跳,狠下心来用力关门,却在抬眼时瞧见他胸前被洇湿的血迹,手指下意识松开,他趁机推门而入。
将她一步步逼退至墙角,永嘉察觉到他眼中的绝望与阴鸷,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发丝有些凌乱,双目通红,嘴唇却是异常苍白,胸前衣衫上满是血迹。
“我想干什么?”他低低笑了一声,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扣住她纤细的后颈,唇齿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他道:“当初在凉州我就不该放过你,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成过亲了,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
“你疯了吗?”永嘉不想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说着用力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紧紧抱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身上攫取温度。
永嘉浑身颤抖,胃中又是一阵痉挛,她忽然弯下身抑制不住地干呕,泪水混着酸水一起涌出。
他呆呆地望着她撕心裂肺地干呕,眼底的血红渐渐变成了嗤笑,“你便这般恶心我吗?”
心仿佛被一把钝刀一点点地剜割,永嘉想要抬起头看他,却又抑制不住地难过。
忽然有一道儿身影快步而来,将一件雪莹色的兔毛镶边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一方素白的帕子递到跟前,她被人小心地扶起,后背被人轻轻拍着。
“你好些了吗?”
裴度的出现好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永嘉红着眼眶直起身,她忽然伸手抓住裴度的手腕。
她努力扬起嘴角的笑意,柔声道:“你来了。”
裴度身影微微僵住,他从那双泪眸中看到了祈求与彻骨的痛,心头也似被针扎了一般,他冲她笑了笑,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指,将她拦腰抱入怀中。
回过身时,t z裴度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他冷冷望向魏枞,“今日的一切我可以看在公主的面儿上放过你,但没有下一次。”
永嘉将脸埋入裴度怀中,再不看魏枞神情。
魏枞望着相互依偎的二人,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踉跄着追出去,却又徒劳地站在了原地,口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混着鲜血流了满襟,猝然一声闷响,重重栽倒在地。
裴度将永嘉背回自己房内,将她放下后,立即跪地歉然道:“微臣方才冒犯公主,请公主责罚。”
“不怪你。”永嘉身子有些虚弱,这些年许是太过伤情,她悲痛欲绝时总会抑制不住地干呕,太医为她调理了许久,原本以为好了,没想到见到魏枞依旧会忍不住的心痛。
裴度起身为她倒了茶水,见她伤情之时悲恸之状亦是不忍,小心劝道:“殿下既知无望,又何苦来此。”
永嘉苦笑:“方才多谢你了,你告诉蒋凡即刻动身回京。”

◎你有种就杀了我!◎
离开旬阳城那日, 天空飘起了细雪,永嘉回身望向客栈的方向,眼中的诸般情愫翻涌不息, 可却在转身的刹那尽数沉入了黑暗, 所有的光芒都已寂灭, 沉入了最深的海里。
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了。
出城的路上遇到了大批逃亡的百姓,皆是拖家带口, 扶老携幼, 拖着笨重的家当, 形容十分狼狈凄惶。
永嘉坐于马上看到路上憧憧黑影,心头似压了巨石, 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裴度, 你说旬阳城能守得住吗?”
见此情形, 裴度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从前未曾来过边关, 更不知战争的残酷,见到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但他不懂军事, 更不知旬阳城的兵力布防, 自是回答不了永嘉的问题。
永嘉本也没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她很多时候都在想当初和亲的人是自己,是不是这场战争就不会发生。
愈是这样想, 她便愈发难过。
“殿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必自责。”裴度见她神色, 便知她是想起了和亲之事, 毕竟陈国公主协助皎月郡主逃婚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倘不是因为此事自责,她也不会答应下嫁程戈。
出城数十里后,沿途房屋尽毁,田园荒芜,道旁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显然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战争。
蒋凡立时警醒,勒紧缰绳回身道:“这里不安全,请殿下即可扮作流民混迹于百姓之中。”
这一路行来,他们衣衫华贵早已引得流民侧目,倘不是有健硕的随从相护怕是早被流民哄抢一空。
永嘉知他说得有理便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换了流民的装扮,虽是粗布麻衣但她天生好相貌,举止也不似寻常人,旁人其实一眼便能瞧出不同来,但这样总比招摇过市要安全许多。
想了想,她又俯身摸了一把灰抹在脸上,让肤色瞧着蜡黄些。
“殿下,好了吗?”茅屋外响起了裴度的催促声,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焦急。
永嘉不敢耽搁,快步走出茅屋。
裴度来不及解释,拉住永嘉的手腕便跑,边跑边道:“吐谷浑的军队打来了,我们走不了,必须得尽快回城里……”
路上尽是逃难的百姓,蜂拥着朝旬阳城的方向逃去。
然而吐谷浑的铁骑很快就追了上来,无论男女老幼,他们见人就砍,哭喊声震天,不过转瞬间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流民疯狂逃窜,挤在人群中的永嘉在混乱中与裴度等人走散,她惊慌地呼喊着裴度的名字,却被流民推搡着倒在了道旁的沟渠里,身上被人毫不留情地践踏,耳畔充斥着惊恐的嘶喊声。
永嘉挣扎着从沟渠中爬起,刚刚站起身又被人推搡着,重又跌倒在地,眼前是纷乱逃窜的百姓,鲜血飞溅,她的眼前是一片红色,天地陷入了阴霾之中。
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掩埋,她眼睁睁看着吐谷浑的铁骑朝着自己奔来,高高扬起的马蹄带起漫天烟尘,她在浑身火烧油煎般的剧痛纠缠中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人塞入了一辆拥挤的马车里,车内空间不大,却挤了八九个人,皆是年轻女人,虽然个个蓬头垢面,但样貌皆生得清秀。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艰难地站起身掀开车帘,一眼瞧见外面随行的吐谷浑士兵吓得重重跌坐回去。
脑海中瞬间转过万千不好的念头,她甚至想到了死。
她心中告诉自己此时未到绝境,指甲狠狠掐在掌心,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抬眼打量周遭,车内八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女子未曾哭泣,甚至比她还要冷静,她正透过车帘的罅隙观察着外面,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女子身量修长,衣着虽朴素但料子却是上乘,虽看不见容颜,只一个背影瞧着也是动人模样。
恰在她打量之时女子回过头来,她一眼望见女子挺鼻樱唇,初看只觉寻常样貌,待她蛾眉轻颦,便似一幅生动的水墨画,让人禁不住心神摇曳。
若在往日她定是忍不住夸上几句,而此刻唯余担忧,为她也为自己。
相比于她二人的冷静,其他几人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哭闹不止,寻死觅活皆有之,然而结果只换来了一顿鞭子。
马车一路颠簸不知通往何处,沿途皆有吐谷浑士兵把守,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天黑之时,天空飘起了细雪,士兵们停下休整,她们被赶入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只是人比在马车上时多了不少,大概有十几人。
永嘉只着了粗布麻衣冻得牙齿打颤,畏畏缩缩地躲在屋角,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旬阳城内百姓,相互之间有熟识的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不多时,帐篷被人掀开,一名吐谷浑士兵拎了一袋子糙面饼子丢了进来,尽管光线昏暗,他依旧用满是秽色的目光色眯眯地打量着账内女子,甚至放肆地将手伸进临近的女子衣襟之内,惹得一阵尖叫连连。
士兵愈是兴奋地用力在女子胸前拧了一把,抽回手时依旧流连不已,口中骂了一句吐谷浑话,永嘉隐约听明白了意思。
猜测这些被抓来的女子兴许是为了送给某个高官,是以士兵们虽然眼馋却也并不敢造次。
有了这样的认知,永嘉暂时放下心来,正发呆之时有人递过来半个饼子,她回过头见是车上那女子,不由冲她笑了笑,接过饼子道了谢。
“你叫什么名字?”
永嘉捏紧了手中的饼子,低声道:“苏枳,你呢?”
她咬了口饼子,蹙眉道:“宁玉。”
看得出来饼子实在难以下咽,她吃得很痛苦,但依旧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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