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暮衣目光阴冷地瞪着尹东亭。
尹东亭,正和她是政敌,他们来自两个派系。如今魔域,幽圹幽家统治,幽家分为两派,新皇派和长公主派。新皇年幼时,由长公主扶持登基,长公主干政,朝中有政敌摄政王。
但新皇成年后,长公主没有还政,新皇便转和摄政王联手,双方斗得不亦乐乎。罗暮衣是长公主派,尹东亭是摄政王派。
尹东亭笑嘻嘻地盯着罗暮衣。
罗暮衣晃了晃脑袋,突然微笑,回头下令:“把所有来自东领地的犯人押来。”
尹东亭脸色微变:“罗暮衣,你干什么?”
罗暮衣摸了摸耳朵,表情十分无辜:“你方才说了几句聒噪的话,我数数,打个折,六句算五句,那我就当着所有人把五个来自东地的犯事之人碎尸投进去喂妖。”
“你说可以这样喂妖啊。”
尹东亭面色铁青。身为领主,他自不在乎囚人的性命,但罗暮衣如此,当着所有人的面,却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
“罗暮衣,你这个只会投机钻营的泥巴爬出来的下等劣货,和我叫板?!你以为我抓不住你的人么?!!”
罗暮衣却哈哈大笑:“尹东亭,你这靠着祖上荫庇、别人喊你也只会想你死了魔主爹妈的极品废物,你抓啊,抓啊……我们比比,是我这个功名全靠自己挣的人杀的多,还是你这个废物杀得多啊!”
尹东亭脸色彻底变了,他阴冷,头顶的青筋似可以爆出来。
他的手在发抖,却不知忌惮什么,半晌都没有说话。
而他眼瞪得极大,抽了抽唇角,却倏然道:“罗暮衣,你还不知道,你要死了吧。”
他朝前一步,似想到什么,微笑,“你横什么?”
罗暮衣:“你说什么?”
“你要——”尹东亭张t z了张唇。
一道温柔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他,那来自尹东亭身后的骄子:
“哥哥。”
那骄子缀玉镶珠,珠辉明灿,尊贵无方。
罗暮衣的目光陡然阴沉。
那女声从幕帘后传来,悦耳动听。
一只素白的手微微撩起珍珠幕帘:“魔主,哥哥他一向快人快语,可否看在东霜的份上,不要再计较?”
“不可以。”罗暮衣道。
那女声微微叹口气,低声道:“……哥哥,走了,别管了。”
尹东亭本阴冷地瞪着罗暮衣,额头爆满青筋。
听到那女声,却是突然爆发怒气,快步走入骄中。
珠帘落,罗暮衣看不到里面场景,却听到了巴掌声,似打在车壁上,也似打在什么人身上,不多时,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还有尹东亭无能狂怒的声音。
“你在教我做事??你嫁了人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永远是尹家的东西。我打你又如何?你若敢告诉岑望,我打死你。”
罗暮衣无语。
这尹东亭现在还没看清他的妹妹尹东霜呢。真是个傻子。
尹东霜可比他聪明多了,也有野心多了。
罗暮衣下令,那东领地逃来犯事的死囚若是带到了,切了丢下崖去,随后走了。
她赶往灾地,夺魂坡上,血雾濛濛,将灾地笼罩,与外界隔绝开来。
罗暮衣刚进去,便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她一把抓住来人,正是风颂的大弟子风漾。
“你怎么在此处?”她问。
风漾却愤愤盯着罗暮衣:“你当真残忍!方才之事,我定要告诉师尊。”
罗暮衣意识到风漾是见到她和尹东亭的冲突了。
而她也素知风漾不喜欢她。
十年前,她掳了风颂,风颂曾逃了。但她抓住风漾,威胁风颂,风颂回来束手就缚。因此风漾非常讨厌罗暮衣。
十年不改。罗暮衣觉得这怎么也带着点风颂的态度。
“哎哟,圣父现世了啊。”罗暮衣嘴上却嘲讽,“风漾,我要把你的样子拓下来立个碑,给天下男人瞻仰瞻仰啊。”
风漾被罗暮衣的魔气拎着,气得炸毛。
罗暮衣:“所以,你在这里,你师尊是在里面么?”
风漾哼了声:“是啊,这种大事前,我们仙门之人,行得正,一心为民,可不会忙着权斗。”
“风漾。”罗暮衣却眯眼,她命人押住风漾,一把掐住风漾的下巴,“你再如此不敬,别怪我拔光你一口的牙。”
“……”罗暮衣声音可怖,目光也幽暗,风漾鼻息颤抖,不敢说话,扭开头,神色却有几分继承他师尊的视死如归的模样。
“罢了,”罗暮衣也不至于真和小辈计较,让人松开风漾,“你走吧。”
风漾头也不回地跑了。
而罗暮衣刚进入雾中,漫天血气袭来。
群妖乱舞,长着八个眼睛的蜘蛛和把人皮当闹鼓的鬼手在空中排列开来,围绕着村镇嬉笑。而远处街道之上,樯倾楫摧,火烧遍野,被啃食一半的尸身遍布。
蜘蛛攻向地上人。其中一位是修士,北地打扮,那人跌在地上踉踉跄跄,当即冷汗淋漓地拿出一枚护身符,蜘蛛八目猩红,却似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转身,撕向又一个人家!
“娘!娘!”
一个女孩跑出来,蜘蛛毫不犹豫地咬向她。
“庶平,庶平……魇乱专攻庶平!听着,想活的话,快把庶平之人推出去啊!!”那劫后余生的修士还大声喊道。
一把血红的伞却忽然飞来。
伞上红叶飘,啪地打碎了修士的一边脸颊,他“噗”地喷出了一口牙齿,尽数掉在地上。
而那伞如电般飞向了女孩。
砰砰砰,蜘蛛咬到了伞上,却是又砰的一声,其嗷肢被崩掉。法光一闪,那蜘蛛刺耳凄鸣,爆开了。
“啊!”女孩把手挡在脸前,生怕毒液溅来。
她的身子却被一把捞起来。
“罗魔主!”
只见是罗暮衣身形一闪,已退至远处数尺,她放下女孩,孩子娘跑来,把人抱住。
罗暮衣下令:“让凡民集合,全送出去。”
说罢,她便又飞过去了。
妖行如潮,远方传来幽幽诡鸣,似是组织着妖行的号角。
罗暮衣蹙眉,身如电掣,撑开巨伞,正是她的法器之一“厌刑”。
“厌刑”,厌恶恶刑,专挡魑魅魍魉。
砰、砰、砰!
妖物如浪,罗暮衣以厌刑击走,却走又退,退又来。
罗暮衣伞上染血,心中不由也生出厌烦。
魇乱、妖灾。
这该死的、来路不明的魇乱妖灾,不知道让多少人送了命。此时又来扰她的领地。
而罗暮衣,对付魇乱许久了。
魇乱,也被称为妖灾,正是罗暮衣所在中洲常起的灾祸。
中洲,一分为二,南为仙域,北为魔域。中洲曾是凡间始皇帝治下的一统之国,通天道引幽冥后,有天赋的修士便可修法,法,又分为仙魔二法。
然而,也因始皇帝乱因天道,追求长生道滥杀无辜引神怒,幽冥道开,魇乱四起,凡土的平静被打破,妖可入侵凡土毁域食人,这成为仙魔二域心中大患。
十年前,幽冥界地震,引起大灾,仙魔二域都意识到只有停止内斗才能生存,因此停下了斗争,签订盟约,罗暮衣和风颂也因此打到一半联姻。
而为什么要让罗暮衣联姻?她是治灾最有经验的魔修强者。
作为没什么根基的后来者,她惯会抢这些能立功却极难的活。东边和北边的领主,则是些世袭的贵族,看到这种活都躲的。所以,联盟是为治灾,风颂也擅治灾,他二人联姻再合适不过。
不过……其实当时,还有个原因,让罗暮衣应允了这门亲事。
“魔主,为何不直接用庶平之人来填灾?”
而此时,罗暮衣站在高处,盯着暂时按下妖灾的灾地外围,正打算深入救民,头中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她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一位魔官突然挤过来说了这句话,“魔主,考虑考虑庶平之人喂妖吧。”
罗暮衣回首,蹙眉:“什么?你说什么?”
大概是她的眸子过于幽沉,对方咽了口口水,才敢道:“魔主,平时也就罢了……这是雾山宴,其他魔主都盯着呢,他们巴不得您犯错……要知道,如今魔域除了您,都已推行‘庶平喂妖’,长公主也盼着您立功,打压摄政王一派的气……”
“气,气什么气?你说什么空气?”罗暮衣道,“尹东亭和岑望两个泼皮神经提出了这庶平喂妖,便所有人都跟着用,我却没看出这到底有何益处!”
“但这真的能止住妖的行动呀……能让妖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弱呀。”属下战战兢兢道,“拿一些庶平之人喂妖,是正确的呀……”
罗暮衣却直接把人踹下去了。
“那你自己先去喂好了。感受感受。”
“魔主,魔主……”四周的人忙来求情,说这个魔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罗暮衣听得烦,只道不会再补刀,能不能爬上来随他的便。
其他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罗暮衣这十年来,脾气好了些,平时看上去斯文,但众人皆知,惹怒罗暮衣之人,下场将多么惨。
“魔主,魔主……”
一道甜甜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子跑来,身子轻盈,身披乌黑斗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是魔宫主管无瑕。
无瑕把一物递到罗暮衣手中:“您要的。”
她悄悄传音:“都备好了。”
罗暮衣低头,她握在手上的,正是手掌大小的一叶扁舟。金光粼粼,是方寸术的法光。
罗暮衣点头。她把舟藏在袖中,却只盼这派不上用场。
之后,她继续前进。
夺魂坡,方圆百里,妖祸范围也极广,不是一时可平。
震天妖鸣中,罗暮衣数次举伞,鬼气散,妖惨鸣,她开出了一条血路。
但饶是她动作极快,也对于一些人来说,过于慢了。
那便是死了的人。
所到之处,四处都是尸身,悲痛的人却不敢哭,怕引来妖怪,直到看到罗暮衣才呼出一口气,倒在亲人怀里。
“魔主,前面便是‘祸眼’了!”无瑕“啊”了声,“前面还有人!”
罗暮衣又飞了过去。
却见一只巨妖倏然飞出。
其人面豺身,背生双翼,行走如蛇,张嘴时,惊天臭气让罗暮衣蹙眉,婴儿般的哭声爆发,让数人口吐血晕倒。
罗暮衣蹙眉:“化蛇。玄级妖,近地阶。”
“近地阶?”无瑕变了脸色,“这便是妖首么??!”
罗暮衣却已冲了过去。她转眼和化蛇过招数次。但人修,到底是以人躯对抗幽冥,妖分天地玄黄,天阶近神,地阶近半神,不多时,罗暮衣便觉虎口发麻。
“先带人走!”罗暮衣道,“小心,不要让人沾上妖毒!沾上妖毒者,切记带走单独处置!”
呼呼——
化蛇张口血盆大口,地面震动,忽然吐出了血水。
血水如河,喷到的凡民,皆惨呼出声,手被侵蚀。
砰!罗暮衣t z抬起伞,挡住了化蛇的巨口。
然而,巨蛇扫尾,她瞳孔一缩,她分不出手阻挡——
却忽听一阵剑鸣,泠泠如激潺,袅袅弄呜咽,自上方覆来。
剑鸣之声本是寒粟,但此声正如仙乐,卷起一阵清风。
微雨洗高林,清飙矫云翮。
一道强大的净化法力,横亘在妖物巨口中的音浪和罗暮衣之间。
罗暮衣抬首,她瞬间反应过来,反身躲开,收伞。
砰!罗暮衣手中多出一把燃着鬼气的刀,切断蛇尾,蛇尾上的鳞片击中腹部,她翻身落下,没什么大伤,却不知为何她头部隐隐作痛。
而她抬眸,只见风颂立在上方残垣,已带人过来。
他身旁正是一众仙修,诸人身上都有血,显然也是血战了一番。
与罗暮衣对视一眼,风颂收剑,召出玉箫。
玉箫声响,清音扬,透苍穹。
一道月光般的法力,如雪练般覆在凡民和血浪之中,净化了血浪中的蚀性。
罗暮衣愣了半晌。
她却旋即认出了风颂在用的功法。
“尽清华”。
清华净,万人醒。
作者有话说:
2024版进度修到这里,因为对前面不太满意。后面可能存在一些细节和人设表现接不上,但之后会修。
剧情脉络是一样的。
在意的亲可以先不看,不在意的可以试试(手对手)
◎“仙魔殊途。”◎
而作为风颂的道侣,罗暮衣自然知道风颂擅长二法,站稳了他“风清仙君”的位置,并以此闻名天下。
一法,为万寒剑,可破万法,少时成名,惊才绝艳。
当年刺杀她时,他因半招惜败于她,但这般惊绝剑法,在仙域屈指可数。
二法,尽清华,可净化世间一切,可唤出生灵本身的生机。
曾有风颂一曲一剑从天级妖中救下一派弟子的神举,其中便有大长老亲子,因此他颇得仙盟大长老青眼。
他来到魔域后,也曾有魔修叩首,找风颂求医。
但风颂行事有他的道,有的人他会出手,有的不会。
随着明净笛音,和那万物回春的光芒落到凡民身上,众人停下动作。
妖却在动。
罗暮衣见状,也反应过来。
她也抬起了她的武器。
“厌刑”。
“殃见”。
厌刑,红叶化为鬼焰,硝烟四射,可形成巨盾。
殃见,鬼气冲天,是鬼神之刀,可指点低阶万物死亡,也可吸食妖魔的生命于己手。
说来,她和风颂也算一对对照。
她擅赐死,风颂擅赐生。
罗暮衣长刀劈向了大妖。
她战力强悍,刀光激起的惊天震地声中,大妖嘶鸣倒地,小妖哀嚎遍野。
而那伞上的大盾,将正被风颂的“尽清华”治愈的凡民和修士,密不透风的罩住。
有修士后续赶到,大喊一声魔主,也加入战局。风颂身后,也有仙修的清颂,立起了护法结界。
轰!而那大妖扫尾,罗暮衣以伞盾抵挡之际,一声高喝,把大妖再次震倒。
但这次她望入大妖三眼,却忽然一瞬间头晕目眩,似陷入了颠倒的幻觉。
“小衣,小衣……”似有什么人在喊她。
纷乱的符号,狂乱的人群,嘶吼的妖群,石墙上诡异的纂文刻着“师兄”二字……罗暮衣头痛欲裂,下意识按住太阳穴。
却忽觉周身一暖。
似万物生春,寒转春近,一道“尽清华”的法力落到了她身上。
罗暮衣周身酸麻眩晕之感顿时消退无踪。
暖意横流,扫向她的四肢,又注入力量。
罗暮衣愕然抬首。
只见风颂淡淡注视她。
她抿唇。
她自己也有行治愈法的下属,但她不得不承认,风颂的“尽清华”,非常舒服。
施法恰到好处,且让人如直面春风,瞬间活过来。
罗暮衣本有些错愕风颂的辅助,但回头,发现她身边一群凡民也沐浴在光辉中,不由了然“哦”了声。
这么多人,风颂顺带治她的。
不然她还奇了,风颂怎么会主动治疗她?
而剑尖清华、袅袅笛音之下,凡民们如奇迹般,逐个苏醒过来,清醒的目光,后怕的眼神。
罗暮衣挡住大妖,大妖的动作越来越笨拙。
却见无数星河般的长带从高处漫来。
“把这些清醒的凡民送来。”风颂清冷的声音传来。
“还有受伤的魔修。”
“仙门先送他们出去。”
罗暮衣蹙眉,本有些茫然。
但也忽然了然。
风颂一向是如此。
虽然和她不和,但这种事上,他有自己的立场和行事原则,任何事在,都动摇不了。
他磊落如光,对她有怨,也不会趁机报复。道心永不会落入淤泥。
……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风颂会主动和她说话。
风颂眼里,众生是众生,她是她。
罗暮衣心里这么想,浅浅蹙眉。
她也当即正色,道:“所有人,送人上去。”
此地凡民,皆被地下魔修送上仙气四溢的长带。
灵气四溢,风颂那方,有人把他们稳稳接住。
罗暮衣微微眯眼。
风颂在仙域,也负责治妖灾。
作为仙君,他被大长老看重。但在大长老失权时,他和她联姻,长居魔域,大长老复权后,便治妖祸、魇乱的重责给了风颂。
毕竟二域都对此事极其担忧,风颂虽离开权力中心,但处理此事正好。
风颂也是干实事的人。
如今接人送出,十分麻利。
罗暮衣抬手,大妖彻底到底,震天动地。远方却忽听诡谲魔音动。
“不好,魔主……似是幽圹。”
罗暮衣沉眸,想也不想,便闪身而去,此处已不需要她守。
而她深入雾中,找到笛音出现之地,正站着一群黑帽人。
他们身上皆绣着毒蝎的纹章,是如今魔域掌事家族,魔皇幽家的人。
五魔主并立,但罗暮衣背靠幽家一位长公主起家,因此某种程度,她也受制幽家。
那幽使看到罗暮衣,冷冷抬起眼:
“罗魔主,我来,是传幽圹的命令。”
“放弃惊魂、夺魂二坡。”
“受祸之人,不可出二坡。”
“除掉。”
罗暮衣蹙眉:“除掉?”
黑袍使道:“是,过往东西领地,已验证以庶平之人去填这妖灾可轻易化解灾难。罗魔主,您何必舍近求远,您可要记得,这二坡之外,有长公主的什么?”
罗暮衣猛地凝眉。
作为长公主的心腹,她自然知道:
二坡之外,长公主放下了她的法宝,此法宝用来对付她的政敌,魔域的摄政王兄弟。
而那对兄弟,一直在试图寻找罗暮衣的错处。
幽圹使道:“罗魔主,您知道,庶平之人,一向没什么价值,那些妖怪吃了后,陷入餍足,介时您出手炸了二地既不费力,也可保功绩。长公主也让我们传话:‘举事有道,计其人多,其出少者,可为’(注1)。”
罗暮衣沉眸,长公主都这么敲打了,要她计算得失,权衡利弊,那她也没什么话可说。
她道:“我会处理。”
罗暮衣步伐沉甸甸地踏在沙地上。
天幕上,毒蝎的烟火绽开。幽圹传讯。
罗暮衣却在思索方才幽圹说的法子。
这个法子,正是魔域东领地尹东亭想出来的一个法子。
把庶平之人关在妖祸中,献给大妖。
大妖食人餍足,将会陷入梦境,这时候炸了妖祸和魇乱之地,除了一些人命,一些地理建筑的毁灭,似乎没什么损失。
但罗暮衣却觉得这没必要。
一直拿人填,短视。
固然那些地方不如鬼都的灵土有价值,但如果一直就这样放弃毁掉,那损失只会越堆越多。
但大部分人心中的疑问,在没有身处最强大的位置的时候,是没有资格说出来的。
刚刚长公主的话也暗示得很清楚了:
罗暮衣得遵守交易规则,给她位置,她必须听话。
罗暮衣也很清楚她和幽圹的关系。
幽圹扶持她白手起家上位,她目前还无力抗衡。
她蹬着地面,提炼出了一个折中的信息:
——长公主,让她必须毫无纰漏地治下这次妖灾。
万妖齐鸣,地动山摇。
狂沙飞舞中,修士们还凿着河道。
仙修已退。罗暮衣追到妖魔飞舞的中心,风颂已不在,他和其他仙修已带部分受难者退出去。
但地上还有尽清华的痕迹,那是一个护界,还守着留在此地的魔修和凡民。
罗暮衣垂眸……风颂这方面,倒是从来都做尽功夫。
“魔主,‘河’已成,但里面,里面的凡民太多了!”
罗暮衣抬眸。
只见那凿宽的河道前,妖魔涌动,凡民跑来,但不少跌入沙坑。
罗暮衣张了张唇,本想说“放弃”,但不知道为何,她没说出来。
“凿宽河道。”罗暮衣道。
此处的凿宽河道,便是要注入更多灵力,护送受难之民入舟。
传送阵金光闪烁。
罗暮衣抬盾,血红的伞抵挡了妖邪的冲击,却突见一阵毒浪覆向人群。
远方的人,双眼一阵青紫,竟是不少人再染妖毒。
“魔主,舟中放不下人了!”
罗暮衣蹙眉。
她却转而祭出红叶,红叶扫地,掷地划出巨浪,似要将更多人护送过t z来。
却忽见一只巨大的蜥蜴,挣地钻出。
蜥蜴浮空的瞬间,天空中浮现数只眼睛,青蓝漂浮,令人目眩神迷。
“嚯——”
“嚯——”
风吹声,化为刀割,割着人的心脉,罗暮衣却脸色剧变。
她擅长战斗。
她也擅长判断。
她很快判断,如今的一切,已不是划舟可抗,似有什么不了解的东西,在拨弄乱局。
“罗魔主,罗魔主……”
幽圹的毒蝎,倏然从地底钻出,发出“嘶嘶”声响。
罗暮衣低头,倏道:“切断河道。”
“什么?魔主?!如今切断,便只能把这些人送入大妖口中!”
烟花,幽圹的烟花在响。大妖的尾在摆。
罗暮衣毫不犹豫地道:“不止切断。用大界封锁这里。”
“魔主,您这样……”她下属张大嘴, “风仙君他……”
明明是她的下属,甚至算得上她的心腹,提什么风仙君?罗暮衣不悦。
“关风仙君何事?切断河道!”
罗暮衣一向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她擅长随机应变,而一旦做下决定,就绝不后悔。
她也只做对自己最正确的决定。
“殃见”袭出鬼气,罗暮衣一刀斩向地上河道,切碎了那让毒人过来的通道。
她一刀斩地,地上出现裂缝,森森鬼气,地底蔓延。
逃亡之民落下,发出哀嚎。
罗暮衣的眼幽沉:
“封闭结界。”
魔修听命。
护界震天落下,封锁成灾之地,如画地为牢。
那大妖和天空中的眼目几乎同时狂乱。
眼目如同迷路的苍蝇般,疯狂地撞上罗暮衣布下的结界,腥臭的鲜血从眸子中爆出,发出一阵腥臭之味。罗暮衣身后修士后退数步,甚至有弱者心神巨荡,就地昏迷。
而大妖和“眼目”咆哮,瞳孔又生利齿,刺向了地上中毒的凡民。
吞噬。湮灭。
可谓地狱之象。
罗暮衣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一切。
后悔。她从不后悔。
对于做过的所有决定,她都无比冷酷,也无比理智。
众人不敢看她的脸。
罗暮衣道:“开界。”
“魔主,您这是……”
“开。”
开界瞬间,餍足的大妖倒地,吸食人血,大妖陷入短暂的沉睡期,但若是不杀,大妖会再次苏醒,更为强大。
罗暮衣跃入瞬间,已召出三枚伐妖符。
三枚符,是她这数十年走南闯北得来。
她刀上鬼气化箭,携带神符,尽数哄向那妖灵。
轰隆!轰隆!
如苍雷惊弦,罗暮衣的符,炸碎了沉睡之妖的眼睛、心脏、灵脉。
凄厉的吼声中,蜥蜴之妖化为灰烬。
众人却都惊异地看向罗暮衣。
如此恐怖的出手。
许多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竟就战斗结束。
这就是魔主么?如今魔族的第二尊境?
合上界,护界之中,一阵火光,一切湮灭。
罗暮衣握刀走出。
缓缓地低头,看向了刀背上的血。
妖邪的血。
许多人都来吹捧罗暮衣,大多来自魔域。
“罗魔主,您三符破妖,防住妖毒,功绩伟大!”
“罗魔主,您以小换大,护住南领地不受毒灾,果然杀伐果断!“
罗暮衣负手站在那里,没怎么笑。她感觉太阳穴一阵刺痛,也有些混乱,微微抿唇。
但对着其他魔修,她对此毫无表露。
她可不会把弱点示人。
“罗暮衣。”
她站在一棵柏树下,荫翳落到她的脸上和刀上。
一道冰冷的声音却自她身后响起。
她蓦地回眸。
风颂踩着沙土,缓缓走来。
他目光锋利如剑,脸色如冰,甚至说得上难看。
他握剑的手已五指发白,“万寒”散出寒气。
“谁惹你不高兴了?”罗暮衣问。
“……”风颂沉默,冷冷道,“跟我走。”
“……”罗暮衣见他脸色,却实际上对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已有预料。
风颂,来找她兴师问罪呢。
他也只有这会儿,才会主动找她。
“行。”罗暮衣拿出鼻烟壶,嗅了口。
风颂眉头蹙得更紧了。
罗暮衣抬步。
夺魂坡外,深林重重。柯叶摧折,根株沉浮,大风吹动,只听千叶万叶声。
罗暮衣记得她婚前和风颂来过这里,那时他试图出逃,结果落入了这里的秘境,她把他拉出,二人没了力气,一起睡倒在这楠树之下。后来,她似昏睡了会儿——记忆中只有一片黑暗,醒来便和风颂到了魔宫,他第一次露出羞意。
但如今,这样的场景恍如隔世,风颂的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
天空中,也隐雷渐起,隐约有轰隆之声。
风颂一路却都沉默着,他的剑压开长草,在那密林不见光之处,他的脸埋在影中,才终站定。
“罗暮衣。”
他声音寒冷至极。
“……你在做什么?”
罗暮衣知道风颂在质问什么。
他在问她为什么拿庶平之人喂妖。
这对于他这种霁月光风的仙君,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但他霁月光风,她可不是。她总得顾着自己。
罗暮衣低头:“不用庶平喂,用我自己喂么?我没那么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