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淑娴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小子,我看这两个小丫头五官与你并无相似之处,她们与你有血缘关系么?”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无忌谨慎地答她,“这两个妹妹是我世交姑姑家的女儿,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哦?”班淑娴兴味更浓。
代真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这女人,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前世无聊听了许多电视剧,剧中的反派有了坏主意时就是这个语气。
“你去,把那两个小丫头抓过来。”班淑娴对身边的何太冲道。
张无忌大惊失色,不知这铁琴先生的夫人想搞什么鬼,不等他有所动作,眼前一道青色身影闪过,那何太冲已一手提了一个,返回班淑娴身边,讨好道,“夫人,我已遵从你的吩咐,把人抓来了。”
班淑娴向东南边行去,“我记得,这边有一处悬崖,你随我来。小子,你也跟着。”
不需她多说,张无忌咬着牙跟了上来,“何夫人这是何意,我们兄妹若有得罪之处,你尽管找我来出气,抓我妹妹做甚么?!”
代真和杨不悔被人提着后衣领,只觉得呼吸困难,脸颊都红了起来。
听到代真的咳嗽声,张无忌心中更恨,“何先生,你不是说我找出金银血蛇,算是帮你爱妾报仇了么?你如今这般,算不算恩将仇报?!”
班淑娴听他这么说,脚步顿了一顿,叫何太冲心中忐忑,连忙喝道,“一个小妾罢了,何况你只是找出了那蛇,蛇是我自己杀的,哪有恩!”
倚天情长
张无忌没想到他一派掌门之尊,竟如此无耻,一时又气又急,“你……你昆仑派掌门,竟说话不算话……昆仑算什么名门正派!”
说话间,一阵强风吹过,代真和杨不悔被这阵冷风吹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代真定睛一看,十来丈前,山石嶙峋,烟雾缭绕,竟是一处悬崖。
她的心揪了起来,两条腿虽未着地,却也一阵发软,下意识回头看着张无忌,欲寻求庇护,可她很快想到,抓着她的何太冲,武功高强,张无忌不是他的对手。
她又转头看着杨不悔,发现小姑娘也害怕地看着悬崖。
在张无忌还不明白这位何夫人的用意时,代真已经想到,这女人会玩什么把戏,无非是要张无忌在两个女孩中选一个活下来,另一个就当着他的面扔到崖底。
人性之恶,代真从不敢高估。
想通这一点,代真反而冷静下来,她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杨不悔活下来,她自己早就死去,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惜的,说不定,这次就能下去投胎了。
班淑娴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无忌,看他眼中担忧与恐惧之色交替。
“小子,这两个小姑娘长得一样的花容月貌,你说他们都是你妹妹,那你更喜欢哪一个呀?”
张无忌颤抖着唇,“我对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都是我妹妹,我当然一视同仁。”
班淑娴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一、视、同、仁?”她眼中迸发出恨意与讽刺,“男人最大的谎话,就是一视同仁,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已经领悟了这个‘真理’。只是我没有那么蠢,会相信你的话。男人在女人身上,付出的心力不同,情意深浅自然也不同,并非女人对他越好,他就越爱,这个道理,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才想明白,看在你还没有彻底面目可憎之前,把这道理传授于你。现在,告诉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张无忌听着她的话,心头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背上的那个小身影,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何夫人为何这么激动,他只知道,他必须把两个妹妹安全地送到光明左使杨逍手中。
“我对她们,当然都是一样的,何夫人今日倘必要扔一个人下去,便扔我罢。”
眼见张无忌眼中已急出眼泪来,班淑娴却是怔了,“扔你?你不怕死么?”
张无忌摇头,“不怕,我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班淑娴面上神情柔和下来,“你真是个好孩子。”
代真在一旁把她的表情看得分明,见她动摇,以为没事了。
下一刻,班淑娴想到什么,向张无忌走去,“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成全你,男人的诺言最好叫他们立刻实现,不然他们一定会出尔反尔的。”
说着,一手抓着张无忌背心,用力一掷,猝不及防下,张无忌整个人被她扔出去十来丈,整个人消失在悬崖边。
代真和杨不悔面色大变,两人齐声喊道,“无忌哥哥!”
代真踢蹬着双腿,想挣脱何太冲的辖制,可她人小力微,并不能成功。
“放开我,你这个大坏蛋,伪君子。”
杨不悔见状,同样挣扎起来,代真趁机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有意用自己尖尖的虎牙刺咬。
何太冲吃痛,一把把她摔了出去,杨不悔被他摔到另一边。
班淑娴冷冷地看着代真,“你不去看看么,你哥哥的尸体,不过悬崖这么深,你就算能找到,他也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
代真臀股着地,此时那里钝钝生疼,可她一动不敢动,在班淑娴冰冷的目光下,仿佛她也成了一个死人,方才的惊怒退去,她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缓了一会儿,她强撑着站起来,强忍剧痛,踉踉跄跄朝着悬崖边走去。
班淑娴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杨不悔,跟在代真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悬崖。心想,这小姑娘哥哥姐姐都死了,她这么小,只怕也无法谋生,该怎么处置她呢?
代真觉得崖底的风吹得她脸疼,探头一瞧,下面云雾缭绕,一眼见不到底,可她现在竟然不觉得害怕了。
班淑娴跟着上来,“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下去陪你哥哥呢?还是就在上面陪着你姐姐,我可以把你们姐妹俩埋在一处,这样,到了下边,你们也能有个伴。”
代真双唇颤抖着,十指紧紧抓着坚硬的岩石,半晌后,她回头看了班淑娴一眼,“你真丑!”
“甚么?”班淑娴并不是没听到她的话,而是不敢置信这个小姑娘有胆子说出这话。
“你这么丑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夫君的爱,你夫君会娶上一百个一千个小妾,甚至死了都不和你同葬。”
说完这话,代真双腿一蹬,迎着崖底的狂风跳了下去。
班淑娴气得瞪大了双眼,一掌拍向代真背心,只是迟了一步,掌风“轰”地击碎一整块崖石,碎石四溅。
有一小块碎石擦着何太冲的脸颊飞过去,在他脸上割出一道血口,他也不敢躲,只害怕讨好地看着班淑娴,“夫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班淑娴胸口郁气淤积,呼吸急促,表情愈发凌厉,半晌,脚尖一点,飞身向东而去,何太冲连忙跟上。
风“呼呼”地划过,这里好像甚么也没发生过。
二三个时辰后,一名穿着白色粗布衣衫的中年书生骑马路经此地,远远地,他就看到这边草丛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此处人迹罕至,偶尔会发生杀人越货的事情,不几日就会出现一具或几具新鲜尸体,但不消半日,附近山林中的野兽便会将这些尸体吞吃入腹,再下上一场大雪,便不留半点痕迹。
中年书生并不在意,临到近处,他才发现这是个小女孩,且还有微弱的呼吸。
犹豫片刻,中年书生勒住马,翻身一跃,落在小女孩身前,他一手揽着小女孩,将她放在自己胸前,一下便发现这女孩脑后撞击的伤口。
再一细看,女孩脖子上还有一条黑色丝绦,他手指一勾,丝绦就带着一个铁牌滑了出来,铁牌上用金丝镂空雕刻出火焰之形。
中年书生神色一震,道,“铁焰令!”
他又低头细看女孩形貌,女孩紧闭双眼,嘴唇干裂,发间沾着青草汁水,狼狈得很,这些皆无损她秀丽的容貌,眉眼间依稀可见纪晓芙的影子。
中年书生慌了神,连声叫到,“晓芙,晓芙,你来找我了么?这是我们的女儿么?她怎么伤成这样,你在哪儿啊?!”
原来这男人就是张无忌心心念念要找的明教光明左使,也是不悔和不怨的爹爹,杨逍。
杨逍感觉怀中女孩气息渐弱,当下也不敢耽搁,强压悲伤,替她输送一些真气保命,又撕下一条布带,将女孩绑在背后,骑上马飞奔而去。
再说代真当时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皆因她知晓,那何太冲的夫人已对她生了杀意,与其死在那人手里,还不如自我了断,尚能留得一点尊严。
可她迷蒙中,竟然听到了张无忌的声音。
胳膊传来一股大力,下坠之势一缓,代真猛的睁开眼,“无忌哥哥!”
张无忌趴在崖边凸起的石头上,两手紧紧抓住代真的右臂,“不怨,你怎么也掉下来了,不悔呢?”
听他问话,代真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哽咽着道,“无忌哥哥……姐姐,姐姐被那个男人摔死了,就死在崖边,然后那个女人要我选一个死法,我就自己跳下来了。”
张无忌大恨,“这女人怎么也说话不算话!不怨,你左手抓着点崖壁,我马上拉你上来。”
代真这才注意道,张无忌两只手掌心都已血肉模糊,脸上也有擦伤。
她点头“嗯”了声,腿脚用力蹬在崖壁上,张无忌也鼓着劲,幸而代真人小体轻,不多会儿,就被拉了上去。
两人躺在山壁内,半晌,张无忌翻身把代真抱在怀里,声音哽咽,“不怨,我把你和不悔从中原带来,本是受纪姑姑所托,带你们去寻你们的亲生父亲,如今,还没将你们交给杨左使,不悔妹妹就……我对不起纪姑姑,也对不起不悔妹妹,今日之祸,全赖我不自量力,招惹了那何太冲……”
代真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传来,“无忌哥哥,你不要自责,你保护我和姐姐这么久,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不是甚么人都能做到的,何况,姐姐身亡,该怪的,是那杀人凶手,哪有赖你的道理。”
代真更想劝他,你也只是个小孩子啊。
这话到底说不出口,张无忌将自己当成能遮风挡雨的大人,心中的责任感无比强烈,她怎么舍得说这样的话伤害他。
这时,代真听到“咕咕”之声从张无忌肚腹传出,她一愣,“无忌哥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日头已经落下,山洞内阴冷黑暗,因此代真看不到张无忌蓦地红了脸,颇为尴尬地点头。
代真坐起来,四处摸了摸,又翻身跪起来,在山洞内膝行摸索——知道外面不远处就是悬崖,她实在害怕,不敢站起来。
“这洞生在悬崖半空中,里面甚么也没有,吃的就更不存在啦,无忌哥哥,你忍一忍,明日天明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这儿。”
张无忌羞红着脸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晚,张无忌抱着代真睡过去,山体内都是石头,夜晚寒气升起,两人俱都未得好眠。
倚天情长
“妹妹!”杨不悔从噩梦中惊醒,惊恐的看着头顶的帐幔,一只手还伸在半空中,像是用力要抓住什么,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她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微微一动,后脑勺便一抽一抽地疼。
“你醒了,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杨逍殷切地站在床边,俯身看着她,目光关切,“伤口还疼不疼,来人,快去叫医生来。”
杨不悔突听一陌生男人开口,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这男人生的文雅俊秀,正眉眼慈爱地看着她,心中生出几分亲切,“你是谁?”
杨逍不答,而是拿着铁焰令问她,“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妈妈交给我的,说是我爹爹的信物,她要我带着这个和妹妹来找爹爹。”杨不悔生性单纯,也不管这人为何问这些,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杨逍一时又喜又悲,“你还有个妹妹?你妹妹现在去哪里了?还有你妈妈,你妈妈怎么不来找你爹爹,让你两个小不点儿来,她就当真如此恨我,再见一面都不肯!”
“妹妹……妹妹……”杨不悔突然哭起来,她想起刚刚的噩梦,一时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我记得那人把妹妹扔在了地上,还有无忌哥哥,无忌哥哥被那个女人扔到悬崖下去了,妹妹好像也被扔下去了。”
她急切地抓住杨逍的袖子,“叔叔,你救我回来的时候,没见到我妹妹和无忌哥哥么?”
“掉悬崖了。”杨逍愣愣地重复,他又急急追问,“那你妈妈呢?她不管你们么,而且怎么还有一个无忌哥哥?”
杨不悔年纪还小,听男人提起“妈妈”已经没有那么伤心,天真地告诉他,“无忌哥哥说,妈妈飞到天上去了。”
这话一听就是哄孩子的,杨逍作为大人,却再明白其中含义不过,“飞到、天上去了……”他立时失魂落魄,脚下踉跄着跌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叔叔,叔叔!”杨不悔见他这样伤心,颇为不解,“你到底有没有见到我妹妹和无忌哥哥。”
杨逍被她喊得醒过神来,听到她口中的“妹妹”和“无忌哥哥”,又问她那两个是什么人。
杨不悔苦恼地看着他,“妹妹就是不怨啊,无忌哥哥是……是……武当的师兄。”
“不怨……不怨……”杨逍心中大恸,“那你……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不悔,杨不悔!”
杨逍闭上眼,强抑心中悲痛,“不悔,不怨,好名字。”长呼一口气,他睁开眼,“不悔啊,我就是你和不怨的爹爹,我叫杨逍。”
“爹爹?”杨不悔愣了,几息后,她又问,“那你能带我去找妹妹和无忌哥哥吗?”
杨不悔还不懂得“爹爹”是什么,她从小只和妈妈并妹妹一同生活,妈妈又从来都不说起爹爹,因而她的记忆中,只知这是一个称呼。
杨逍命外面候着的医生进来给杨不悔把脉,“好孩子,你别操心这个了,一会儿你吃了药,好好地睡一觉,爹爹带人去之前遇着你的地方查探查探,看能不能找到他们两个。”
杨不悔点头,乖巧可人,杨逍心生慈爱,手掌放在她背上抚了两下。
待到丫鬟煎好药送过来,杨逍亲自喂杨不悔服了药,看着她睡过去,命人在一旁照看,才带了几个教众骑马返回那处悬崖。
只是寒风猎猎,杨逍带人在此盘桓数十日,还曾依仗轻功下入悬崖几十丈,最终还是因崖壁光滑,无处落脚不得不返回。
此后数年,每一年杨不悔都会回到这里,幼时的记忆逐渐淡去,她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的妹妹杨不怨与那个无忌哥哥葬身崖底,尸骨无存。
张无忌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声响,群鸟扑腾着翅膀,成群结伴地呼啦啦飞过,间或夹杂着几声啼鸣,清爽悦耳,时近时远地传来。
山洞内光线不甚明亮,外面天光发青,他推测太阳还未出来。
身下的山体已被他的体温暖得微热,怀里抱着的代真也如一个小火炉般温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外面未曾闻面的鸟群。
张无忌难得地陷入一种静谧的氛围,听着他自己的呼吸与代真的呼吸交缠,不由生出些温馨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代真扭着身子从他的怀里醒来。
张无忌面上浸润出几分笑意,听着代真“哼哼唧唧”无意识的撒娇声,温声道,“不怨怎么变成了个小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代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艰难地睁开眼,“无忌哥哥骗人,天明明还黑着。”
张无忌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山洞外,那里已有金黄的阳光照进来,此时洞内虽光线昏暗,倒也足够视物。
他凑近了仔细观察代真双目,外状无异,却无神光,瞳孔中空茫一片,不能映物。
左手微颤放在代真眼前左右摇晃,也不见她有半点反应。
张无忌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他抓起代真的手腕,为她把脉,心神却繁杂躁郁,强令自己沉下心,细细把脉。
代真仿佛感受到沉凝的气氛,睡意全无,她有了预感。
上辈子的那些事情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很多的画面,都是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即使从父母那里得到足够的爱意,痛苦也无法完全抹去。
作为一个盲人,世界是在一片黑暗中的,各种意义上,代真已经觉得害怕。
“无忌哥哥?”
张无忌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肾为先天之本,先天亏损则不能养木,肝开窍于目,木失养则肝血虚而不能上注于目。若仅是如此,并不致于突然目盲,若遇大怒或悲极等七情所触,则盲也。
他师从蝴蝶谷名医胡青牛,当时曾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代真的病症并不严重,寻常药材便能治好,诊脉的同时他脑中已有了药方。
银胡八分、焦术二钱、白芍二钱、归身二钱、茯神二钱、柜子三钱、丹皮八分、五味子八分、甘草八分、升麻五分。水煎服,连服五剂。
状况有所改善后渐次加减药材,一两月便可痊愈。
可如今难的,就是这些平常药材他都无处可寻,举目四望,山洞里光秃秃的一片,连野草都无法生长。
“无忌哥哥,我这是什么病啊?”代真尽量平静地问道。
“是肝肾不足导致的暴盲症,不是很严重,不怨要放松心情,不要过度悲伤。”张无忌宽慰她,可说起“不怨”两个字,他心里一阵的难过,纪姑姑难道提前预见了她这小女儿的命数,所以才叫她“不怨”?
张无忌又想到自己也命不久矣,待到自己死后,不怨又该何去何从?
“不怨,我背着你走,就跟先前我们从中原来昆仑山一样,这里不会无故生出一处山洞,我们沿着山中的孔道走去,说不定就能离开这里。”
若是不能离开,他们一同困死这里,大概也是命吧。
因为代真突然目盲,张无忌忍不住生出怨怼之心,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可现实是,他们一同进入一条绝路。
他安慰自己,和不怨妹妹饿死在这里,也比被人不讲理地打死好。
代真听到他的诊断开始,就安静下来。
前世为了治病,她中西医看了个遍,曾有一位中医说出的诊断和张无忌一样,她喝了很久的中药,最后还是没能治好。
理智告诉她这具身体和她前世不一样,也许致盲的原因也不一样。情感却把她的心拉下了地狱,“看不见”仿佛是一种宿命一般,哪怕世界轮转,她还是落到如此境地。
张无忌背着代真,沿着狭窄的孔道前行,随着深入山体,光亮也消失了,他只能依靠摸索艰难前行,后来,孔道的高度已不能支持他直立前行,他只能把代真护在身下,爬行前进。
遇到分岔口,张无忌就会让代真选一条路,他满心疼惜,又觉代真安静已极,想哄着她多说些话。
如此爬行数十丈,前方传出光亮来,又爬了一阵,两人到达了孔道的尽头,张无忌先去看代真的眼睛,发现她不为所动,可见眼睛已完全没有光感,不由失落。
他再去看外面的光景,只见眼前是一个山谷,谷中花团锦簇,绿树红花,地上生着细软的野草,缀着不知名的野花,有兔子从野草掩映中跳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又一跳一跳地消失在野草丛中。
鸟儿的叫声,猴子吱吱打闹的声音,山羊揪着细草的声音。
这些汇聚一处,代真侧耳细听,“无忌哥哥,我们这是出来了吗?”
张无忌面上带着喜意,“嗯,明明是寒冬腊月,这里却还是生机盎然,大约同昆仑派的三圣坳一样,因为四周有高山遮挡,寒风吹不进来,因而一年四季都如春天一般。”
“而且此处离地面不远,是个缓坡,不怨,我背着你,我们下去找点吃的。”
代真点头。
她被张无忌背着,几个起落,两人就落在了谷底,就算是看不到,她也听到了四周充满生气的声音,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坚冷的山石,鼻尖也充盈着各种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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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几棵果树,张无忌轻轻一跃,跳上枝头,专摘那些又红又大的果子,只是拿在手里,浓郁的果香已钻入鼻中,他满意地掂了掂,一跃而下。
落在代真面前,道“不怨,这里有苹果、梨子、桃子,还有些我不认得的野果,我见上面有鸟椽的痕迹,便也摘了些,你想吃什么?”
代真摸了一个苹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吃这个就好了。”
两人用了些野果,解了饥渴,张无忌见两人手足上俱都沾了许多泥灰,还有洞中石壁上的苔藓,说道,“不怨,我听远处有水流的声音,我们过去清洁一番罢。”
代真点头。
张无忌又要背起她,她推拒了一下,“无忌哥哥,我想自己走,我总要自己走的。”
张无忌为难地看着不平的地面,“可是……地面有许多藤蔓野草,且凹凸不平,你要是绊到了怎么办。乖,哥哥背着你,你若真想自己走,也得以后慢慢练习。”
张无忌坚持把她背了起来,走出不远,越过高矮错落的树木,就见到山壁上一道瀑布冲击而下,走近了,“隆隆”的声音愈加震耳。
只见瀑布下有一碧绿的水潭,水潭连着一处浅浅的溪流,因而水潭中的水不见增多,都沿着溪流泄向远处了。
张无忌把代真放在溪边的石头上,为难地左右看看,又踮着脚观察溪中有没有平稳些的地方。
先前都有不悔照顾不怨,他从来没有给两个女孩子洗过澡,现在不怨双目失明,一个人不方便,他理当照顾,可男女有别……
“不怨,这里是一条小溪,我牵着你去溪中,你……能自己洗漱么?”张无忌小心翼翼地问道。
代真抿唇,良久,点头“嗯”了声。
张无忌担心她害怕,“放心,我就在不远处,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要是洗好了,就喊我一声,千万别自己走,溪中石头光滑,你别把自己摔了。”
不放心地交代了许多,张无忌才把代真安置在溪中凸起的石头上,自己返回岸边等待。
代真摸索着脱下衣物,放在石头上,然后一点一点浸湿身体,她很不安,想尽快洗干净去岸上找张无忌。
突然,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贴着她的小腿游了过去。代真“啊”地叫了一声,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她害怕地大喊,“无忌哥哥,水里有东西,无忌哥哥,你快过来。”
张无忌回到岸边,心中也一直放心不下,几次想过去瞧瞧,又因男女有别,按耐住了。
一听代真喊他,立刻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飞奔着赶过去,一下把代真抱在怀里,远离水面,才问道,“什么东西?我看看。”
代真呜咽着答道,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我不知道,细细的,滑滑的,从我腿边过去了,是不是蛇啊。”她已经濒临崩溃,只要想到一条蛇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盘旋,就怕得浑身发抖。
张无忌奔过来时激起一片水花,溪中就算有什么东西,也已经被他惊走。
他一只手轻拍代真的后背安抚她,一边寻找着水中惊扰代真的东西。
数丈远处,一条大白鱼蹦出水面,在空中摆了下尾巴,“噗通”落回了水中,不慌不忙的游远了。
“不是蛇,是鱼,一条大白鱼,不怨不怕啊,一会儿我就去抓了它,给你炖鱼汤喝。”张无忌恨恨道。
代真抱着他不肯松手,“无忌哥哥,你就在这陪着我,你别离我那么远,我害怕。”
张无忌突然想到,他能看到那是一条大白鱼,可代真已经双目失明,只能通过感觉、听觉推测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是什么动物,她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阳光照耀下,代真眼角的泪滴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面上全是慌乱不安,张无忌心中酸涩,顾不得那么多,连连答应,“好好,我陪着你,不管是鱼还是蛇,还是别的什么,不会再让它们碰到你了。”
好一会儿,代真的哭意才勉强忍住,一只手拉着张无忌,一只手搓洗着小肚皮,张无忌看她来来回回就搓洗那么一小块皮肤,无奈之下,大掌撩起水撒在她的背上。
代真这下两只手都抓住了他的衣服。
张无忌抱着代真返回岸上,取出火绒生了一堆火,“你在这里烤火,现在哥哥要去清洗了,你放心,离你不远,哥哥很快就回来。”
代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张无忌果如他所言,下水不过一刻钟,便匆匆返回岸上,看代真乖巧地坐在火堆旁,放下心,折了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等哥哥给你叉鱼来吃。”
他从小在冰火岛长大,捕鱼的本领炉火纯青,不一会儿便叉了两条大白鱼上来,用尖枝剖开鱼肚,刮去鱼鳞,处理干净后,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渐渐地,鱼肉成熟的香气溢出,肉质白嫩鲜美,张无忌摘了两片宽大的叶子,将鱼肉用石刀剔下,拢在叶片中,递给代真。
两人吃了些鱼肉,总算恢复了些元气,入夜后,张无忌又背着代真返回那处山洞,他找了些枯草做床,又燃起火堆,即使后半夜火堆熄灭,灰烬的余温也维持着山洞内的温度。
次日,张无忌开始做些器具,先前在冰火岛时,他们一家人一应器具都需自制,在什么都没有的山谷中生活,张无忌可是再自在不过。
他打算砌一座土灶,再用泥土捏几口碗,找些锋利的石头作刀,鱼骨也被他留了下来,寻几根合适的作针。
他劳作时,代真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石头上,他一抬眼,就能看到代真托腮面朝他的方向,为防她无聊,张无忌就会口述一些文章诗句,教她背诵。
代真也认真地学习,后来,张无忌腹中那点文墨已不足了,便又给她背诵医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