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一时为了自己方才出口的“瞎子”二字内疚,一时又强撑着不肯移开视线,怕露怯示弱。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孩转过身去,杨过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来他方才不知为何憋着一口气不肯放松。
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杨过面色不好,又不知跟什么人讨回,便黑着脸把手里的公鸡扔进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就是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搭在那里,圈出窑洞前的一块空地。
代真耳朵动了动,突然顿住脚,昂头看着老者,语带祈求道,“大公公……”
几乎同一时间,斜刺里冲出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直向着二人飞来,眼看这一老一少两个瞎子就要遭人毒手,杨过焦急地瞪大了双眼,还不待他开口提醒,那道身影已落地和老乞丐过了两招。
杨过面上的表情转为惊异,就见那个紫衣道姑与老乞丐瞬息间交手数次,你来我往,好不厉害!
等他回过神,目光从打斗的二人身上移开,寻找起那个粉衣小姑娘来。
就见她已经走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此时静静地站在一旁,偏着头试图捕捉什么,那双漂亮的眸子中雾蒙蒙的一片,看的他心下一软。
杨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两人相距还有三四步时,令他惋惜的那双眸子就“看”了过来,唬得他心中一跳,这小妹妹的反应也太灵敏了。
正在交手的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却各有顾虑,形似老乞丐的柯镇恶分心注意着代真的安危,加之目盲足跛,虽勉力支撑,实则后劲不足。
而道姑打扮的李莫愁也认出了这一对儿瞎子乃是大侠郭靖的大师傅与他的千金,她这些年四处树敌,人人喊打,实在不想为自己再招惹上几个劲敌,因而未下毒手。
杨过站在小妹妹的身边,一会儿看着正在打斗的两人,一会儿扭头看看小妹妹。
抓耳挠腮的样子急切得很。
他想和小妹妹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恰当。
“你……你别担心……你爷爷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
代真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回应让杨过忐忑的心安定下来,立马开始口无遮拦,“你看那个大美人儿那么漂亮,心肠也一定很好,不会舍得伤你这个小美人儿的心的……”
“我家就在那边,我今天捡到一只大公鸡,可肥了,一会儿炖了汤请你喝……”
此时柯镇恶体力不济,现出颓势,代真正心中焦急,无暇回应杨过的热情。
她摸着颈间挂着的玉哨,想唤雕儿回来,又怕自己惹恼了这女人,只能期盼它们找到姐姐后尽快返回。
二人又斗片刻,先前躲在一旁的男人一跃而出,同柯镇恶一同抵抗李莫愁。
代真耳尖微动,听到那边有几个小孩儿的动静,又为了不叫大公公分心,牵着杨过的手带着他后退。
猛的被一只小手拉住,杨过原本喋喋不休的嘴立时停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看着自己乌黑的手掌被白嫩的小手牵着,心中升起一点受宠若惊的感动,于是一点也不敢用力,只随着这只小手的力道走到一旁。
杨过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代真今年不过八九岁,且因是双生,个头小,被她牵着手,杨过只能弓着腰收缩步子,走路时的模样十分别扭,看得人难受。
杨过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心里欢喜得很。
他二人退到窑洞旁,瞧见窑洞里有两男两女四个小孩,还有一对气息奄奄的夫妇。
此时,那两个女孩扑在那妇人怀中,嘤嘤啜泣。
杨过眼瞧着那只柔滑的小手松开,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他素来多被人家驱逐呵斥,何曾有人这样温柔平和地对待他?
代真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心中知道这些人都是被外面那个坏女人害得,不由恨恨地咬着唇,心里暗暗发誓,她要想办法除了那个甚么“赤练仙子”。
她在桃花岛上长到九岁,其间为求医也曾数度离岛登岸,却还是第一次遇见让她如此深恶痛绝之人。
代真自小就知道,她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可能带着前世的记忆。
婴儿时期,她便有了记忆,虽然受限于身体,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后来,这一世的父母发现她有眼疾,悲痛之下带着她开始了求医之路,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伤心,好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
看来我上辈子也是个瞎子!
代真这样想着,也不对自己复明有什么希望,她只是很好奇自己失去的记忆。
听母亲读史书时,她总想着,这个人跟我会有关系么,那些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女性,有没有一个会是她?
母亲教她背诗,她常常听一两遍便能够复述出来,殊不知,她这样的聪慧,却并不会教母亲觉得欣慰,只会令她更加伤心。
代真不知如何安慰父母时,有一段话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其实做瞎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但还是能听得到,感受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受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①
这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说的,想到这些话,这个人,代真的心中就充满了柔情,像温水似的灌溉进她的四肢百骸。
代真觉得,自己一定很爱他。
也许,就是因为他,自己虽然带着前世记忆出生,却甚么也想不起来。
太温柔的情,与刀子无异。
远处传来一声清啸,打断了代真的思绪,她面上现出喜色,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了两步,杨过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上。
他看了一眼天上,两只洁白如玉、神俊异常的雕儿飞近,叫声清脆嘹亮响彻云霄。
同时一道娇蛮的斥声响起,“你这个小叫花!快走开,别靠近我妹妹!”
杨过只觉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往前扑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首就见一个眼生的女孩把小妹妹搂在怀里,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
代真无奈地抱住了郭芙的手臂,“姐姐,我好好的,这小哥哥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郭芙“哼”了一声,怒道,“我还不知道你?在你心里,这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人人都有不得已,我不听你说!”
代真淡淡地笑了下,反驳道,“也不是!现在这里就有一个大大的坏人。”
郭芙看向斗在一处的几人,目光被一袭紫色道袍的道姑吸引,“你说的不错,欺负我们大公公的,一定不是好人。”
说着,她口中连叱数声,空中的两只白雕扑将下来,直冲那道紫色的身影。
在白雕的帮助下,柯镇恶与武三通逐渐压制了李莫愁。
李莫愁手中拂尘挥动,心中暗道不好,此时她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得罪郭靖夫妇,一手捏着两根冰魄神针向着两只雕儿疾射而出,毒针擦着雄雕的利爪而过,又有一枚毒针朝着武三通胸口射去。
武三通极力躲避,仍被毒针射中了右腿,霎时间,他的右腿麻木不听使唤,几乎跌倒在地。
只过了几息,他便强撑不住,僵着腿倒在地上。
郭芙见状,连忙叫道,“雕儿,快跑!”
雕儿受了惊吓,用力扇了几下翅膀,已经远远地飞去,此刻只见两只白影。
李莫愁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稍大的这个明媚活泼,小的那个沉静温柔,都是难得的好相貌。
她笑道,“小姑娘,你可是姓郭?”
郭芙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将妹妹护在身后,猛眨了几下眼睛,乖巧地回道,“是啊,我姓郭,你呢?你姓什么?”
李莫愁还是笑着,却是走了过来。
代真借衣袖的遮挡摸上了腕间的手镯,手指放在活扣上,全副身心都放在走过来的女人身上。
柯镇恶拄着木杖,焦急地冲过来,“李莫愁,你想干什么?!”
李莫愁轻笑着,“想请小妹妹随我去做几天客——”
就是这一瞬间,代真果断按下机关,“咻”的一声,一点银光闪过,细如牛毛的迷针穿透皮肤进入李莫愁的身体,她登时便软了身体,险些跌在地上。
本打算要扑出去保护小妹妹的杨过眼睁睁看着变故发生,稀奇地“咦”了一声,“我还没扑呢,怎么大美人儿就倒在地上了?”
1.花满楼经典台词
李莫愁不防之下,被迷针射中,一时头晕目眩,手脚麻痹。
但她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此时绝不能失去意识。
李莫愁对外狠辣无情,对自己也不甚怜惜,她用仅剩的力气咬舌,又狠掐自己掌心嫩肉,疼痛令她的思维清醒一些。
代真制迷针只是出于好奇,并未有多强的效用,李莫愁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向姐妹二人望来。
目光先是落在强自镇定的郭芙身上,瞧出她的外强内干,心中嗤笑一声,又去瞧半个身子都被郭芙挡在身后的代真。
只见她蒙蒙的眸子无甚身采,面容却镇静沉着,两手交迭搭在郭芙肩上。
李莫愁不由大怒,“好一个奸猾的妮子!你爹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侠呢,竟会给你这暗箭伤人的阴损东西!”
她这样声疾色厉的,杨过还当他要对小妹妹不利,当下冲到几人之间,张开双手,大叫,“这里怎么说也是我府上,大美人儿,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别在这里伤人!”
一声“大美人儿”引得代真心神恍惚,脑海中仿佛出现一个风流浪荡嘴角两瞥小胡子的男人。
李莫愁冷笑一声,眼神一凛,“若你死了……唔……”
虚空中突然掷来一枚石子,打在李莫愁肩胛处,惹得她闷哼一声,“哪位朋友到此,不妨当面一叙。”
林子里只有飒飒的风吹动叶子发出的声响,李莫愁一手抚在伤处,侧目看向代真,“总不会是郭大侠在此?怕人知道你和你女儿一样手段下作……”
等到理智回归,李莫愁也知道藏在暗处的人不会是郭靖,她忍耐着伤痛,暗自思量,靖蓉夫妇应当不会放心两个女儿独自出行,离她们一定不远,白雕带伤遁走,万一将他夫妇二人引来,加上躲在暗处的人,她必然不敌,还是避上一避。
李莫愁有了退意,余光瞟到依偎在一起的程陆二女,想到负她的陆展元,心中的恨意又翻滚起来,心电急转,朝着程英冲将过去。
代真耳中捕捉到她的动向,急忙又射出一根迷针,只是她未经过锻炼,李莫愁又行动迅疾,迷针落了空。
正当此时,破空之声响起,李莫愁的后心又被一粒石子击中,她本在心中暗自戒备方才伤她之人,仓促之下躲过了迷针,却又被后发的石子打伤。
这下她才真的怕了,随手提起脚边的陆无双,施展轻功,在林间跳跃几下,离开众人的视线。
程英见表妹被那恶女人掳走,十分心急,连忙叫道,“表妹!表妹!”追了上去。
代真也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郭芙还未平息剧跳的心脏,便见妹妹不知凶险地去追那个魔女,连忙拉住她的手,“你不要命啦?在这等爹爹妈妈来!”
代真拂开她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你又瞧不见!”话甫一出口,郭芙便后悔地咬着下唇,她怎么能对妹妹说这样的话。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柯镇恶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怒不可遏斥道,“芙儿,给妹妹道歉!”
郭芙双目噙泪,咬着唇强抑喉间哽咽,倔强沉默地站着,不肯出声。
明明是她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却还要摆出一副受了委屈不肯屈服的模样。
代真心凉了一瞬,但此时情况紧急,她无意纠缠饶舌。
倒是杨过,人家姐妹俩磕牙拌嘴,他本不该插话,可看到小妹妹的伤口被她亲姐姐这样大咧咧的撕开摊在阳光底下,还要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
“小妹妹,你姐姐的意思大约是,你人小,腿儿那么短,那魔头又会轻功,你现在去肯定追不上啦!”
话正说着,代真已经不管这些人,又跑了,杨过连忙追了上去,拉起代真的小手,仗着腿长,跑在前面。
“我给你引路。”
二人沿着李莫愁遁走的方向追去,不多时,就听见了程英高声叫喊着,“表妹!表妹!”声音已嘶哑干涩。
二人追到程英时,“这里有一条小河。”
不必他说,代真已听到潺潺水声。
李莫愁站在那边的小船上,见追过来的是三个小孩子,心头恶念又起。
又回转来,几下跳到岸上,仔细打量着代真,见她喘息未定,颊生红晕,身量尚小,已是一副琼姿玉貌白璧无瑕的美人面貌。不由生出几分妒意。
代真仔细听了一会儿,因为水流的干扰,实在寻不到那个女孩的动向,索性直问,“人呢?”
李莫愁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怕我?”
代真不耐烦道,“为何怕你?”
“我这人心肠狠辣,杀人如麻。”
代真冷笑道,“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的!”
她心里烧了一团火,原本的沉静消失不见,说的话夹枪带棒,大约是剧烈跑动致使心中躁动,又或者在生郭芙的气。
李莫愁反倒不介意,“你这才像一个小孩儿了,方才我见你一点不慌一点不乱,还当你是什么不世出的武学天才,结果才这么几步路,就累的你气都喘不上来。”
她这一副亲近长辈的作态,耐着心安抚不听话的晚辈模样,真是把代真恶心坏了。
“不必说那些虚的,我问你那个女孩呢?!”
李莫愁叹了一口气,“看看,真是大小姐脾气,听不得人说。”
代真冷笑一声,摸上腕间的镯子,作势要瞄准李莫愁。
后者比她更快地挥出拂尘打击向她,却手上一紧,尘尾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李莫愁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却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
一个身材高瘦穿着青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代真身后,她第一时间回首“望”去,身侧的杨过与程英也慢半拍地跟着回首。
“啊,老头儿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杨过被吓了一跳,拉着代真就要后退。
青袍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凝视着代真,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人,相对站立沉默。
“知道我是谁么?”男人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长辈,该负起关心小辈的职责。
“知道。”代真点了点头,叫道,“外公。”
青袍男人欣慰地看着她,“不错,很聪明。”
代真去拉他的袍角,“外公,那个女人掳走了一个妹妹,你能不能让她把人还回来?”
闻言,程英立马满脸期待地看着青袍男人,李莫愁本在张望,此时不由警惕地后退两步。
黄药师谁都没看,粗糙的大掌放在代真头顶呼了两下毛,把她扎好的丸子带出来许多碎发,毛躁燥的。
“那我帮你问问吧。”
黄药师当真扭头相问,“喂,你也听见我家孩子说的话了,能不能把人还回来?”
李莫愁双目灼灼地盯着黄药师,半晌,冷笑一声,“你来试试吧。”
黄药师厌倦的叹了口气,“试什么试!能还是不能,一句话的事,偏搞出这么多花样。”
李莫愁的拂尘朝他身前的代真挥去,银色的丝线带着钢铁般的锋利,吓得杨过闭着眼把代真抱在怀里。
黄药师只是抬了抬手,一粒石子弹了出去,正击在李莫愁虎口处,猛的一阵麻木,她手中的拂尘险些脱手。
李莫愁今日已与多人相斗,体力不济,且药师成名多年,二人方一交手,她便知自己讨不了好。
为了保命,她转身便走,又怕药师追来,回身将自己袖中余下的十余枚冰魄神针一齐射出。
黄药师当然出手将这些银针一一打落。
却不料李莫愁还存着坏心,奔去十余丈后,又发出一枚冰魄神针直冲程英而去。
她不愿与靖蓉夫妇为敌,却也不肯放弃杀死程英这个陆家余孽。
射出这最后一枚毒针后,李莫愁再不回首,全力逃离此处。
她自信这枚毒针定会建功,却不知,被代真两根手指一夹,挡了下来。
明知这是毒针,代真也不敢过多接触,夹住毒针后便立即松开手指令其落在地上。
便是如此,她的手指仍是被毒针上附着的力道划伤,毒素也沿着伤口迅速蔓延。
不一会儿,代真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黄药师连忙点穴护住她的心脉,又取出九花玉露丸让她吃了两粒,运功替她化解药力,驱除毒素。
杨过看着掉落在草丛里的十几根银针,那些针身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瞧着便价值不菲。
他心中大骇,“这针上有毒!怎么办啊,妹妹不会死吧。”
程英原是被吓得呆立原地,听了他的话,望向脸颊苍白站立不住的代真,蓦地生出浓厚的愧疚。
大约一盏茶后,黄药师抱起面色好了很多的代真,头也不回往东走去,杨过连忙赶上,“那个……老头儿,小妹妹她还好吗?那毒好不好治啊?”
黄药师睨他一眼,不答话。
杨过又道,“这毒要是好治,我就把那些毒针捡回来,洗干净了卖钱用。”
尚且昏昏沉沉的代真听了他的话,突地惊醒,拽着黄药师的衣襟,有气无力地说道,“针……针……”
杨过听她能说话了,心里高兴,“针……你也觉得那些针好看吧,要不我去捡回来送给你。”
黄药师已经无法直视他的愚蠢,“她是想说‘针不能留在那里’。”
杨过“啊”了一声,傻傻地问道,“针为什么不能留在那里啊?”
黄药师冷酷得很,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杨过自己很快就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因为有毒对吧,这里虽说偏离官道,人烟稀少,但偶尔也有行人经过。”
听了他们的话,默默跟在后面的程英返回去用手帕仔细地把遗落的毒针捡了回去。
黄药师本不想跟女儿女婿打照面的,他这人脾气古怪,性情乖僻,知道他们过得好也就罢了,要叫他面对女儿婚后日趋烦琐的唠叨,加上女婿那张不讨喜的木头脸,不如就让他这样“可怜”地流浪吧。
他看了一眼怀里昏睡过去的代真,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惜再也抑制不住,尽情挥洒。
杨过纳罕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这老头儿周身气场柔和了许多。
代真天生不足,出生后几次性命垂危,但她昏睡的时候多,加上身体许多功能尚未发育,吃了药也觉不出苦,声音也听不大清楚,因此未察觉危机。
那些年,黄药师为她的身体四处奔走,去到各种人迹罕至的险峻山林,天材地宝、奇珍异兽……天下人得到一种都奉为至宝的珍奇,源源不断地供给一个婴儿。
即便如此,代真的身体仍比普通婴孩羸弱,经脉脆弱的后果便是难以修习内力。
他的这两个外孙女儿,郭芙身体强健,奈何悟性低下,无论文治武功都可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而代真天赋异禀,靠着雕刻在薄木板上凸起的字形学习,文章过耳不忘,武功心法神领意得,奈何叫身体拖了后腿。
黄蓉每每为这个女儿扼腕叹息,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黄药师精通阴阳八卦、奇门阵法,却不信命理学说,但这个一度以为留不住的孩子,却真的在改了名后逐渐立住了。惹得他哭笑不得,喂了那么多好东西没有用,被一个一看就是骗子的人几句虚言留住了。
进了嘉兴城,黄药师找了药铺,抓了几味药,出了门,还未找到下榻的客栈,就遇上了黄蓉一行人,身后跟着一溜儿拖油瓶。
黄药师不由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个,他们桃花岛,这是要开书孰?
黄蓉一见到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女儿,双目便含了泪,万分爱怜地接过女儿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女儿泣不成声。
“真儿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边说还边查看女儿身上有无伤口。
郭靖也难掩忧色地凑过来,捧着代真受伤的右手,“这是怎么伤的?”
一群人拉拉扯扯,嘘寒问暖,极尽关怀之意,代真已清醒过来,一一应付。黄药师不耐地背着手,药包勾在手指上转动几周,一马当先寻客栈去了。
杨过看着他的背影,徘徊观望了一会儿,提醒黄蓉道,“那个……老头儿走了……”
他一出声,黄蓉和郭靖齐齐向他望了过来,见到了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
郭靖心念一动,走过来拉着他的手,问道,“你叫什么?”
杨过看他毫不避讳抓在自己脏污的衣服上,眼神恳切温和,想到小妹妹也是这样一点儿都不嫌弃自己,不由站直身体,拘谨忸怩地答道,“我叫杨过。”
郭靖双眼漫上喜色,“真的?你……你妈妈是不是姓穆,你是杨兄弟的儿子!”
黄蓉自知道他叫杨过起,心中便带了几分警惕,她托了下代真,把人往自己怀里送了送,整个人冷淡了许多。
代真此时精神不好,却也发现了自家妈妈不太喜欢杨过,只是这警惕又从何而来?
“靖哥哥,天色已晚,我们又带了这几个孩子,还是尽快找客栈安顿下来。”黄蓉笑道,“至于杨小兄弟,叙旧认亲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还是让孩子们先梳洗梳洗,用些饭食。”
郭靖四下看了看,发觉这些孩子确如黄蓉所说,风尘仆仆,精神萎靡,“好,咱们先回客店。”
一行人回到客栈,多了几个孩子,郭靖便又开了几间房,请店小二烧热水,给他们整理仪表。
他则亲自给杨过沐浴,叫小二去买了两身新衣裳,收拾齐整后又为他束发。
于父母恩情上,杨过享受了十一年母亲的关爱,却从未有一天拥有父爱。
郭靖待他十分用心,成年男性的宽厚与温情包围着他,便如方才沐浴时室内蒸腾聚拢的水汽,熏得人头脑晕乎乎的,舒适又安心。
杨过愣愣地看着铜镜中低头为他系发带的郭靖,眼神发热,倘若他有父亲,是否会像这位郭伯伯一样,如此温柔细致地待他?
郭靖看着镜中,略有些苦恼地蹙眉,“发带……似乎有些歪?”
杨过悄悄压下许多杂思,望着镜中影子迭在一起的二人,笑嘻嘻道,“歪了就歪了吧,不多会就要睡觉了,还要拆掉的。”
郭靖也笑,他轻拍杨过的肩头,扯平衣服上的褶皱,满意的点点头,“好!好一个俊俏的少年,走,我们先去吃些东西。”
杨过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那、那小妹妹现在能吃东西么?”
“嗯?你说真儿?”
郭靖叹了一口气,杨过登时焦急地站起来往外走去,“郭伯伯,你叹什么气啊,难道小妹妹伤势恶化了吗?”
郭靖跟在他身后,“真儿方才喝了药,此刻只怕睡了,我叹息是因为,真儿身体不好,她这一伤,又要缠绵病榻许多时日。”
他二人一前一后进房时,黄蓉正绞了帕子,擦拭代真手脸,动作轻柔,双眉紧蹙,瞧见他们,只瞄了一眼,再不理会。
黄蓉这时心底正不痛快,方才问了大师父他们,才知道代真这伤是怎么来的。
她一时埋怨大师父轻易叫真儿离开他身边,一时埋怨爹爹近在眼前还叫真儿受了伤,可推原祸始,是这孩子自己不听话。
她心里窝火,长辈们一个都不能说,真儿呢,她又舍不得说,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郭靖与黄蓉相识多年,很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是心疼孩子,默默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真儿这孩子,看着温柔,其实倔强要强,总想向我们证明,她不输任何人。今日这事,我是既心疼她,又为她骄傲。你知道她接的是谁的暗器么?”
黄蓉仍然别过头不理他,郭靖无奈,自答道,“就是那个赤练仙子李莫愁!她小小年纪有这个本事,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武学大家!”
黄蓉为女儿骄傲的心情占了上风,她绷着脸,生硬道,“她有父有母,将来还有夫婿,成不成大家的,有那么重要?”
郭靖见她心情缓和,只觉雨过天晴,忙劝道,“我知道你恨不得把真儿一辈子放在羽翼下,可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黄蓉夺过郭靖手中的帕子,拂开趴在床边盯着代真不眨眼的杨过,“都这会儿了,你们下去用晚膳吧,迟了都没吃的了。”
郭靖上前用手心探了代真的额头,“你也一起用些吧,真儿才用了药,暂时不会有事。”
黄蓉摇摇头,“我吃不下,你去罢,我再给她用温水擦擦,省得夜里发热。”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临出门时,杨过又回头看了一眼黄蓉,她秀美的侧脸在烛光照耀下显得圣洁而温柔,眼中的担忧几要化成实质,将沉睡的女孩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是人间最温暖的港湾。
代真的伤果然养了许久,一连十来天,她被拘在客栈中,哪里也不能去,每日只能看着姐姐带着两个武哥哥四处游逛,倒是杨过,分明是个爱热闹的人,却静下心来陪着她。
黄蓉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教导代真念书时也会乘隙教他认一些字。
这日,客房里只有杨过同代真二人,杨过终于问出了在他心中盘旋日久的问题,“真儿,你夹住那根毒针时使得是什么功夫啊,那时连你外公都没能反应过来呢。”
代真也不向他解释黄药师当时被李莫愁拖住了手脚,“灵犀一指。”
“灵犀一指?”杨过苦思片刻,“这是什么功夫?”
“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门功夫名字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