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除了美丽的花朵,还生长着许多杂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缝隙里也长出了不知名的野花,有时扶在回廊的栏杆处,结果带回满手的尘土。
如今,只有期待和陆小凤的会面这一个念头支撑着五方了。
陆小凤来的不算迟。
代真三人被大金鹏王请去一同用膳,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大金鹏王以及上官飞燕口中的丹凤公主。
五方兴奋地冲到陆小凤面前,语气带着些委屈,“陆小凤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了你十来天了,你再不来,我就无聊到要去数花园里有多少蚂蚁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也是个不错的消遣,要是你感兴趣,下次我和司空摘星比赛挖蚯蚓的时候一定带上你一起。”
数蚂蚁还是挖蚯蚓并不是今日宴席的主题,大金鹏王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热情骄傲的神色,“我们家里的酒都是好酒,一定能让陆公子和花公子满意。”
丹凤公主代替身体不适的大金鹏王敬酒,她特意让陆小凤发现端倪,并特意再强调一次,“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几位的口味。”
饮下去后,她再次感叹,“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看着银色酒樽中“酒液”,仰头饮了下去,这才发现,酒樽中哪是什么葡萄酒,不过是有颜色的糖水,他突然明白方才丹凤公主为何再三赞叹这酒。
他不欲拆台,又同情这父女二人的处境,跟着赞叹道,“确实是好酒!”
他这时又担心代真和花满楼会拆他的台,不想这二人饮下酒后同样赞叹,他放下心。
陆小凤不知道,花满楼或许是出于同情未说出真相,代真心里却提起了警惕,从她踏进这里得知那个让她误以为是上官飞燕女人是丹凤公主,并从丹凤公主身上嗅到那种其他的香味起,她就开始戒备了。
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合演的这出戏算不得高明,代真很快发现这样的戏码同样发生在那些拍花子身上,当他们确定目标后,先示之以弱,降低目标的警惕心,最好让对方同情怜惜,然后提出自己的请求,大部分人不防备下很容易就中招。
再看这“丹凤公主”,与那上官飞燕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假扮成丹凤公主,从五方的表现来看,她前后的模样显然不一样。
那“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这两个身份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代真安静地坐着,思绪已开始散发。
推杯换盏之间,陆小凤这个傻子已经承诺为大金鹏王讨回公道。
他们谈话之间提到的几个人名,叫代真都有些心惊胆颤,“独孤一鹤”,“霍休”,这是当今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等级的高手。
再看看陆小凤有哪些帮手,“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又是“恨”又是“雨”的,听起来就不吉利。
代真恨不得掐着陆小凤的脖子提醒他,不要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但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
这样不忍心的结果是,陆小凤不仅自己搭了进去,还附赠一个花满楼,同时出卖了自己的挚友朱停和西门吹雪。
等到饭毕,除了顾虑到代真背后的东家和五方年纪尚小未将二人牵扯进来,可以说,陆小凤将能卖的卖了个光。
代真叹着气,“你能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但你答应的速度,大可不必这么快,至少先和我商量商量。”
陆小凤的笑容凝在脸上,代真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我就会告诉你,我怀疑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是同一个人,至于这两个身份是不是真的存在,我还不能确定。
哦对了,上官飞燕就是将我和花满楼骗来这里的姑娘,自从带我们来到这里后,她就失踪了,现在看来,她可能是去找你了。”
听完代真的话,陆小凤拧着眉陷入沉思,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抚摸他那两瞥修剪整齐的小胡子。
花满楼道,“我有时也会感觉丹凤公主像是飞燕姑娘,只是她一开口,我就放弃了这种想法。”此时他的语气中满是自责,哪怕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也丝毫没有怨气,“但金鹏王朝的故事,难道是假的么?他们将我们骗来此处又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沉吟道,“金鹏王朝的故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半真半假,这个还需要我们去验证,我现在只想知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我装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陆小凤此时百感交集,有被骗的恼怒,有自以为是的羞愤,但却没想过半途而废,“那个丹凤公主告诉我,他们查到青衣楼的主人是独孤一鹤,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又是青衣楼,代真蹙眉,“花满楼,你还记得上官飞燕是为什么被人追杀的吗?”
花满楼道,“他偷了青衣楼的腰牌!”
代真道,“也许青衣楼也在戏台上!只是我们要查清楚,它扮演的什么角色。”
陆小凤道,“不管青衣楼扮演什么,我只知道我扮演的一定是丑角,被女人和许多混蛋牵着鼻子走的丑角!”他话里充满了羞恼。
代真和花满楼都笑了,陆小凤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总是清晰又确切,叫人不能更同意。
花满楼的心总是软的,他安慰道,“陆小凤虽然好美色,但我知道,美色不能完全驱使他,说到底还是担心我们这些朋友。”
朋友的谅解还是稍微宽慰了陆小凤那颗被女人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他的头又骄傲地昂了起来,“那是陆小凤为数不多的优点了,索性,他的朋友们也值得他那样做。”
五方从外走了进来,“我刚才去了花园,听下人们说,大金鹏王预备晚上再摆一桌盛宴招待贵客。”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和欺骗自己的人用膳实在不是愉快的体验,再美味的饭菜也味同嚼蜡,再醇厚的美酒也平淡如水。
他叹了口气,道,“我真想冲到丹凤公主的面前,问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代真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为难她,也不要为难自己了。你若现在就拆穿她,还要劳烦她费尽心思编一个新故事给你听,或者主人家恼羞成怒,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外面可都是荒郊野地,我们去哪里过夜?”
花满楼也调皮地打趣道,“我认为,在如何对待一名女性的方式上,你可以听从另一位女性的意见。”
陆小凤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但他到底没有在晚宴上撕破脸,当他喝到酒樽中上好的陈年花雕时,还是忍不住黑了脸,他想起上午那加了颜色的糖水,自己正是喝了那个才对这对父女生了同情之心,进而决定替他们讨个公道。
原来他陆小凤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值得这些人算尽心思来琢磨他。
陆小凤黑着脸,一副不快的模样,酒一盅一盅地往下灌,与之相反,代真和花满楼心情倒还不错,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陆小凤吃瘪的。
丹凤公主担忧地望着陆小凤,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开始喝闷酒了。”
陆小凤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会骗人,演技也烂得很,更不想理会这个在他心中引他入局的罪魁祸首,索性不说话,继续灌酒。
代真道,“普通人总有那么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觉得烦躁,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丹凤公主笑了,“我只听说女人才会那样。”
代真道,“只要是人都会如此,毕竟大家要吃饭睡觉,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生存的压力。”她叹了一口气,忧愁道,“要面对世界其实是被谎言充满的真相,怎么能不抑郁呢?”
丹凤公主不再说话,她定定地看着代真,像是要透过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看清楚她的内心,代真仿佛没有察觉,她的筷子准确的落在盛满珍馐的瓷盘中,甚至没有落空一次。
晚风轻轻的从开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带起了垂挂着的纱帘,房间里的气氛平静又怪异,谁也不肯先说话,好像默认了一条规则——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男人最好不要插嘴。
上官丹凤认真的看着代真,她从来没有把这个瞎子放在眼里,她接近他们,是为了陆小凤,而陆小凤那对有名的瞎子朋友是她用来接近陆小凤的最佳垫脚石。
这两个瞎子却敢带着一个十二三的小子跟着她走了几千里,那时候上官丹凤只觉得他们傻,但傻子有时候很好利用。
如今,她看着代真那张如月色一般皎洁淡定的面庞,看着代真与常人无二的独立,心里无端生出了不安。
这个女人和陆小凤是一样的,她是个高手,这样的一个人,本不该出现在他们的计划里,陆小凤才是这出戏的主角。
然而幕布拉起,戏已开锣,故事如何演绎,却不是写剧本的人能够控制的。
要问世间有谁知道五十年之前的事情,陆小凤暂时只能想到两个人,如今,他们就走在去找那两人的路上。
“在掉进坑里的时候,总要知道坑是谁挖的。”陆小凤躺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
离开那座诡异的宅子后,他的愤怒好像也一同留在了那里,如今一心想着要弄清楚这背后的故事。
“若是那丹凤公主说的都是真的,我倒可以为她走一趟,只是她一人饰二角耍了我们的事情,我得要她赔罪。”
“若金鹏王朝的事情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那我也要弄清楚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故事听了一半,就好像撒尿只撒一半就提上裤子,实在难受得很。”
听到他这么不文雅的比喻,代真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陆小凤“嘿嘿嘿”地笑了,随着悠悠的马车陷入了睡眠。
车厢里安静下来,五方和雇来的车夫一起坐在外面,嘴里“驾驾”地喊个不停,少年的快活随风飘去很远的地方。
代真和花满楼相对坐着,两人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花满楼脸颊逐渐染上红霞,他微微低下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对一个瞎子来说,没有比气息更让他敏感的东西,代真也被他感染,变得不自在,呼吸紊乱。
气氛宁静又美好。
代真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在外奔走,我已经很久没给你把脉了。”
花满楼也轻声道,“没什么异常感觉,我现在对光线很敏感,绸带放下来时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亮光。”
代真笑了,“你没有偷偷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么?”
花满楼乖巧地摇摇头,“没有,我谨遵医嘱。”
代真很少碰到这么听话的病人,竟然觉得这样的花满楼很可爱,她伸手,“把右手递给我。”
花满楼顺从地把手送到她面前,随着摇晃的车厢,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毫无预警地相触,引起那一小块皮肤颤栗。
代真强作镇定地摸着他的脉,“你的眼睛恢复的很好,现在已经可以试试摘下绸带了。”
花满楼呆了一瞬,忙问道,“真的吗?”
这两年,家里人很少问起他的眼睛了,只随着代真那么慢慢地医治,花满楼知道他们是害怕自己辛苦一场又成空。
他每每说自己“恢复的很好”,又会被他们当作强颜欢笑,恐怕只有等他真的能看到了,他们才敢表现出欢喜吧。
月明花满楼15
花满楼解绸带的手突然定在半空,白色绣着卷云暗纹的绸带下,眼睫激动地颤动着,他突然又放下手,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
他自己浑然不觉,摆出惯常的温柔笑意,轻缓和煦,像是怕惊走了面前的蝴蝶,“不如,你来替我解下绸带吧。”
代真疑惑地“嗯”了一声。
花满楼不免觉得羞涩,放在膝上的双手忍不住抓紧了衣衫,却又不失坚定地说道,“我想……作为大夫……参与这样的时刻,你会很开心吧。”
代真“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她觉得花满楼可真是个温柔的人。
车厢里的氛围温馨又醉人,代真不想拒绝花满楼,于是伸出手去。
她的手指触到了花满楼微微发烫的耳朵,触到了他乌亮顺滑的头发,然后才摸到那条绸带。
花满楼缓缓地睁开眼睛,模糊了一瞬后,他见到了代真的脸。
是个美人,是湛蓝天空中流动的云,是澄澈湖水中倒映的月,是古老雪山顶上那一堆永不融化的积雪。
高洁,平和,慈悲。
花满楼嘴角的弧度已勾不住他满心的欢喜,他眼中有了焦距,映出面前女子的芙蓉面,这张脸,从此刻在了他的心上。
“你在笑?”代真疑惑地问道。
花满楼“嗯”了一声,“当我是个瞎子的时候,我觉得这世界很美好,虽然看不见,但我能听到花朵在清晨悄然绽放的声音,也能听到一朵雪花落在屋顶时的慎重,而风会带来许多远处的清香。”
“那现在呢?”代真又问。
花满楼看着她,目光直视她没有焦距的双眼,答道,“这世界比我想象的更美好。”
不知何时,陆小凤已睁开了他那双闪亮的眼睛,“这一点我很赞同,不过花满楼,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的眼中,是你那满楼的花草美好呢?还是人更美好?”
花满楼看向陆小凤,第一眼被吸引的,竟然是他那两瞥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同他的眉毛一样齐整漂亮。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你果然有四条眉毛。”
陆小凤骄傲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但是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你觉得花草与人孰美?!”
陆小凤戏谑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问题让花满楼再次红了脸,他强装镇定,“要是你陆小凤,我得承认,花草要可爱得多。”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我自己。”陆小凤坏笑道,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代真和花满楼之间转来转去。
代真竟然没有生气,只是脸颊爬上两抹飞红,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花满楼见状,鼓起勇气直言,“花草虽好,我却觉得代真比它们更好。”
陆小凤一开始是抱着调侃的心思逗弄两人的,可看到他们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又觉得心里堵得很。
他说话的语气拈酸吃醋、阴阳怪气的,“反正,你们在彼此心里都是第一重要的,而我这个小可怜,在你们心里永远是垫底的。”
代真反唇相讥,“陆小凤是有名的风流浪子,注定万花丛中过,担心你的红颜知己不知道有多少,哪里轮得到我们?”
陆小凤不明白心里的难受从何而来,等到他四十岁仍然在江湖漂泊时,才幡然醒悟,喜欢他的美丽的女人有很多,可真正走到他心里的,却一个也没有。
他那个时候羡慕的,两心相许的爱情,一直也没有得到过。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与他也没有了缘分。
正午的阳光晒得青石板发烫,走在上面,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
陆小凤和花满楼偷偷地瞄着穿着男装的代真,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五方已被他们哄着回去看门,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小孩子。
代真潇洒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微微扇动两下,额前未梳起来的碎发上扬又落下,端的一派风流公子模样。
陆小凤试探道,“你这是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代真道,“有所耳闻。”
陆小凤道,“那就只有花满楼不知道了?”
花满楼道,“我很愿意听你细讲讲。”
于是陆小凤给他介绍了大智大通与龟孙子大老爷的关系。
花满楼疑惑道,“为什么会叫龟孙子大老爷?”
陆小凤道,“因为他常常说自己有钱的时候是大爷,没钱的时候就成了龟孙子,他又恰好姓孙,旁人便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突然想起什么,愉快地笑了,“原来代真并没有说错,你陆小凤认识的都是怪物。”
陆小凤自得地笑了,“索性,这些怪物多数都还算可爱,并不惹人讨厌。”
花街上走一圈,他们从外面就能听到哪里吵的最厉害,那大概率就是付不起钱的孙老爷所在的地方了。
潇湘苑。
男人进入花楼,多数时候要大饱眼福,尤其陆小凤这样的风流浪子,他在女人堆里简直像是游进了大海的鱼,每个女人见到他的脸都要露出笑容,等到他露出自己的荷包,那些女人便笑得更加真心。
但今日,陆小凤显得很拘谨,他的目光放在自己脚下三寸,刻意避开那些女人调情的目光,走路不小心撞到人都要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清白,他表现的比花满楼这个新手还要害羞。
和这两个男人不同,代真这个假男人倒是神情自若,角落里不停传来的女人的娇吟,她像是听不到一样,不尴尬,不羞涩,不躲闪。
孙老爷是被人捆了押出来的,他一见到陆小凤,立刻激动的喊了起来,“好了好了,赎我的人这不是来了嘛!快松绑,松绑!”
直到陆小凤点了头,青楼的打手们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听到这家伙在这里欠了三千两银子时,代真露出一个恍惚的表情,此刻她的表现同陆小凤二人倒是反了过来。
陆小凤听到三千两这个数字,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花满楼也同样,好像“三千两银子”和“三文钱”没有任何区别。
“陆小凤,你哪来这么多钱?”
代真呆滞的表情让陆小凤觉得很有趣,他故意压低嗓音,阴沉道,“都是朋友们抬举。”
这“抬举”二字显然很有深意。
代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和司空摘星一样,去……的吧,那可是犯法的,司空摘星都知道偷来的东西要还的,你把钱都花了,还怎么还?”
陆小凤气恼道,“我陆小凤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吗?!”
“确切来说,是这种混蛋!”
陆小凤气结,“放心吧,这钱来的合情合法。”
代真追问,“那到底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坏笑道,“我不告诉你!”
龟孙子大老爷坐在车厢里,看他们俩斗嘴,末了,开心地笑了,“陆小凤啊陆小凤,你请我来,就是要唱戏给我听吗?老爷赏你三百两银子。”
陆小凤道,“银子呢?”
孙老爷咧开嘴,露出黄色的牙齿,道,“不是你赎我出来的吗?那银子当然是你出了。”
陆小凤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赏我的银子?让我自己付给自己?”
孙老爷点头。
陆小凤不想再理他。
孙老爷又找了一个新的石窟,和上次带代真去的不是同一个,代真都要怀疑江南这地区被孙老爷挖满了洞。
孙老爷照旧从窄小的洞口爬进去,这次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他的声音,“可以开始了。”
陆小凤从怀里掏出银元宝,抛进了石窟,“第一个问题,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金鹏王朝?”
…………
上林春的饭菜远近驰名,所以陆小凤选择了这里。
此时他们正坐在桌前。
听了大智大通的回答,知道金鹏王朝是真实存在的,也确实有那么四个心腹重臣一起来到中原。
陆小凤这家伙的心肠又软了,他觉得金鹏王朝的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是对苦命的父女,因而他们对他的欺骗也被他一笔带过。
陆小凤虽然是个混蛋,却是个很容易心软的混蛋,他又有一副侠义心肠,也许这就是他被算计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烦恼道,“所以,该怎么打动西门吹雪呢?”
代真埋头苦吃,不打算替他解答,当然,她也没那个没事打动传说中高岭之花的西门吹雪。
花满楼微笑道,“他说没有法子,就没有法子吗?若要问他该怎么和西门吹雪做朋友,他的回答大约是一样的——‘没有法子’。可你已经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了。”
“西门吹雪那家伙可不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他不缺钱,不缺名,又眼高于顶,简直是‘无懈可击’。”陆小凤苦恼地饮了一口酒。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陆小凤在这里为了命途坎坷的两父女叹息,坐在他对面的代真只想把此刻的光阴全部献给这桌佳肴。
酒足饭饱之后,想着自己不必付钱,是“吃大户”,代真又心安理得的要了一份腊牛肉打包带走。
“五方没有来,我带回去给他吃。”
陆小凤睁大了双眼,“你不陪我去找西门吹雪了?”
今天中午和苗出去吃饭,她给她爸说要去我家吃饭,我给我妈说我要在她家吃饭。
下午领导又出去开会,快乐地摸了一下午鱼。
嘿嘿嘿嘿嘿
月明花满楼16
“不啊。”代真理所当然地答道,“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人多的一方就获胜。”
陆小凤无言以对,他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花满楼。
却见花满楼满脸温柔地看着代真,“我们雇来的马车还未到时间,要回青江县,倒是可以再续几个时辰。”
顿了顿又道,“难得来一次,我觉得那道五梅鸽子也不错,五方应该会喜欢。”
陆小凤已经知道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花满楼,你也……不陪我?”
花满楼送上诚挚的祝福,“一路顺风!”
“哎呀,你也不必失落,你去找西门吹雪,想办法让他出手,可是不一定成功对不对?”代真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安慰道,“我呢,也不是就这么退出了,我回去药铺,想办法配几副无色无味的迷药,等到危急关头,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放心吧,不会叫你去下药的,我这个小女子亲自来,绝不损你大丈夫的英姿!”
陆小凤的嘴张了又张,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施施然离去的背影。
代真并未说假话,她回去的目的之一确实是准备一些用的上的药粉,只是她也该给皇帝传信,询问下一步如何动作。
一切齐备之后,她本打算去万梅山庄碰碰运气,却收到了两份帖子。
代真在珠光宝气阁重遇陆小凤时,他的胡子不像原来那么整齐服帖,而是一些十分有独立个性的胡茬子,半长不长。陆小凤总是不自觉地抚摸他刚长出来的胡子。
听到花满楼愉快的笑声,代真的嘴角也勾了起来,此时她虽然遗憾自己的眼睛看不见,错过了陆小凤难得的窘迫模样,但发自内心的笑容是会感染人的,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陆小凤正经地板着脸,试图转移话题,“你们也是收到了霍天青霍总管的帖子?”
花满楼很善良,顺着陆小凤的意回道,“不错,为了赶上同你相会,我们俩一路顶风冒雨,才险险赶在帖子上的日期之前赶到山西。”
珠光宝气阎府,是典型的豪富巨商之家,其中的布局摆设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一定很贵。
什么大气啊、典雅啊、一概没有,寻常人第一次来这宅子,一定会被这种毫不藏富的奢侈给惊讶到,但偏偏是花满楼和陆小凤这两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间富贵花来了,唯一会为金钱折腰的代真又看不见。
于是三人淡然地见了霍天青,淡然地被引到府内的水阁落座。
那水阁四面临水,水中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菏叶,天空一碧如洗,木制桥栏又刷了大红色的漆,鲜明的颜色相互照应着,竟然也有几分美丽。
霍天青长的什么样子,代真是看不到的,但是她能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缓慢沉稳,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
代真对他很有好感。
水阁中已有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马行空。
那马行空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的名气全是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但他这人对着霍天青有种说不出的谄媚讨好,叫人很是难受。
但这人转身对着代真也说不出的热切,他盯着代真的眼睛放出奇异的光芒,脸上极力做出恭维的表情,肌肉抽动着,十分激动,“您就是魏神医吧,久仰久仰!”
代真心里的鄙夷全消散了,只剩下被陌生人盛赞的拘谨,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不自觉地也带上敬称,“什么神医啊,您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个普通的大夫。”
马行空“欸,怎么能这么说。”看起来对代真贬低自己十分不满,“江湖中都传遍了,您妙手回春,治好了花七童的眼睛,那当年可是无数杏林泰斗断言没希望的。”
代真道,“这……术业有专攻,医术也分许多不同的领域,我只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苏少卿也好奇地望着代真,他年纪不大,但饱读诗书,已经是个举人,“我也听过姑娘的大名,我在江南呆过一段时间,听说青江县有个很好的大夫,总是给病人免除诊费,赠医施药……可惜那时候没机会去结识一番。”
好像这里突然变成了代真的表彰大会,他们你说一句我说一句都是在夸她,夸得代真头都大了——她这个人很奇怪,被人恶意揣测时能够淡定自若,被人夸赞时却总要想办法甩掉那些好听的话,好像那话安在她身上会咬下她一块肉!
陆小凤含笑看着这场面,举着茶杯仰头饮下茶水,他悄悄凑近花满楼的耳边,说道,“以前只要我在的地方,没有人能看到第二个人,现在……唉,人们总是不愿意得罪高明的大夫。”
花满楼也笑道,“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安慰自己,代真可不是你这种混蛋,不会记仇往你的酒杯里放蚯蚓的。”
外面突然传来笑声,“各位贵客莫不是在等俺,这大日头晒得,正是喝酒的时候哩,怎么尽在喝茶。”
声音的主人虽然尽力让自己的嗓音粗犷,话也粗犷,可还是盖不住他又尖又细的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