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少年几次试图控住马,但因为他方才那一下拽得实在太紧,马匹受惊,最后到底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名贵的锦袍在山野泥地里滚了一圈,勾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放肆!”
那少年摔得浑身都疼,怒火中烧地抬起头来,看向害他坠马的始作俑者,呵斥:
“横冲直撞!你不长眼睛的——”
视线落在那差点被他马蹄踩死的少女身上时,少年像是一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顿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三娘子抱着灵蛇,确认她没事后才抬起头来,冷静地瞧着对方道:
“抱歉,救蛇心切,一时冲动,害得公子受伤,你放心,我是望仙村的医女,若公子不嫌弃我的医术,我可以替你诊治,若你嫌我医术不好,我可以赔公子一笔钱,公子另寻名医——您觉得如何?”
濯缨和其他人的视线汇聚在了那个呆愣愣失了言语的少年脸上。
若三娘子只是与濯缨眉眼相似,那么,这个看上去已然被三娘子迷得晕头转向的少年,则完全就是濯缨的少年版。
太子殿下。
濯缨明白,眼前这个,就是还未继位人皇的太子阙,她的生父。
命运从这一刻,终于进入了她所熟悉的轨道。
太子阙跟着三娘子回到了草庐中,三娘子检查了他的伤势,不算轻,但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这样的骨伤,三娘子没把握,想忍痛给他一笔钱,让她去前面更大的镇子上寻个靠谱的老医师,然而太子阙却将钱推了回去。
“你治吧。”
他扫了一眼桌上整齐的医术,和累得高高的医案,望着她道: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医术。”
三娘子有些意外,半晌才点点头。
一开始,灵胥并没有将这个人皇之子放在眼中,甚至还暗暗嘲笑,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给三娘子练手的工具。
但很快,她隐约有了些危机感。
这个少年会一瘸一拐地给三娘子折来沾着露水的花,会在被三娘子用拙劣的正骨手法掰得满头冷汗时安慰她说没关系,还会在三娘子熬药打瞌睡时,悄悄在纸上画下她难得有点呆的模样。
这都是灵胥不会做,也完全想不到的事。
三娘子有时候会有气恼,但有时候又会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她的时间只有那么多,要采药,要看病,现在又要被太子阙分走,留给灵胥的时间越来越少。
灵胥气得在太子阙要喝的药里面下巴豆。
太子阙毕竟是皇族子弟,对毒药颇为敏感,并没有真的喝下去,他拿着药问起三娘子时,三娘子知道肯定是灵胥的恶作剧。
“对不起……你别介意,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玩笑放进去的。”
“她为何要给我下药?”
三娘子有些苦恼:“大约……是因为我没有陪她去踏青?算了,我明日好好安慰她一下吧,我再去给你煎一碗药。”
太子阙蓦然抓住她手腕:
“……什么朋友?是男子还是女子?”
三娘子意识到他是在吃醋,眨眨眼:“她叫灵胥,你猜她是男子还是女子?”
对于坠入爱河的女子而言,看着心仪之人为自己吃醋,也是一种乐趣。
随着太子阙在望仙村停留的时日渐久,灵胥逐渐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火花一起,就如摧枯拉朽的火,烧得旁人根本无法扑灭。
灵胥只能含恨放弃。
“灵胥,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听吗?”
灵胥:“难听死了。”
“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他就说,既然不喜欢,不如就改个名字叫阿姮吧,姮这个字,就是天上月神的姮,他说我就像天宫里的月神……”
“其实三娘子也挺好听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觉得这个寓意比他那个更好。”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三娘子捧着腮笑,眼角眉梢都是让灵胥怒火中烧的甜蜜。
她没有告诉灵胥,在她不在的时候,她与那个人已经对着天地山河拜了堂,但他说这个不够隆重,不够正式,他要回趟家,正式让家里人向她提亲。
但临走前,太子阙才终于向三娘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三娘子被吓坏了,眼底的情意顿时散了个七八分 。
“……我之前以为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阙。”
她做不来太子妃,也无法忍受与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夫君。
三娘子摇摇头,已然决定忘记这个人。
不过他起的名字她很喜欢,她决定自己以后就叫林姮,就当做是对这段时间,对这个人的一点念想了。
蛇仙的伤势痊愈,不再需要寄宿在阿姮的识海内养伤。
但她担心阿姮跟着她去帝都会遇上太子阙,所以让她留在望仙村,而她花了十日往返了一趟帝都,将允诺给她的钱交给她。
蛇仙绕着她的手腕缠了一圈,认真道:
“要做一个真正的医师,开自己的医馆,再教一大群女弟子,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去给那个狗太子做妃子,知道吗?”
阿姮抱着一大堆的金子,眉开眼笑。
“我答应你,我不会的。”
顿了顿,她又轻轻拽了拽小蛇的尾巴。
“真的要走吗?跟我待在一起,就不能修道成仙吗?”
“当然了,想要成仙,自然要去灵气充裕的风水宝地修行,你这里怎么修得了?”
眉眼清淡如月的少女轻叹一声,松开了她。
“灵胥,在我老死之前,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飘走的蛇仙回眸看她一眼。
想要成仙,就要了断尘缘,她怎么能随便回到尘世?
不过灵胥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回到了杳无人迹的深山密林中。
之前太子阙出现的那一次,众人便发现,这幻境中真正的主角并非是濯缨的母亲,而是这一世作为蛇仙历劫的灵胥。
随着灵胥回到深山中修行,众人也就再也看不到望仙村的画面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结局。
阿姮成了姮妃,太子阙成了人皇帝阙,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皇后,最后姮妃生下了一个女儿,没过几年便从大雍皇宫中消失。
雨师瑶有些无法理解,喃喃出声: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啊?濯缨公主的母亲不是都放弃那个人皇了吗?那个蛇仙也给了她钱,她为什么不继续学医,跑去当了什么姮妃……”
说到一半,雨师瑶自己也发现了不妥当,抬眸一看,谢策玄果然用冷冰冰能杀人的目光盯着她。
因为,她这样一说,就好像濯缨的出生,完全就是个错误。
一个除了人皇之外,没有人觉得正确的错误。
在众人各有心思的打量中,紧抿着唇的濯缨浓睫轻颤,半晌,她语调平缓道:
“她的愿望原本就不可能完成。”
在望仙村,阿姮虽然没有近亲,但村子里的人与她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再加上她会些医术,能给大家治病,冲着这份手艺,大家也会对她尊敬三分。
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但出了望仙村呢?
她的美貌会引人注目,她的钱财更是诱人,更别提她的前情郎还是人皇之子,当朝的太子殿下。
若他执意要娶阿姮,甚至不用自己亲自出面做这个恶人,他手中的权势轻轻挥动一下翅膀,便能够轻而易举地掀起滔天巨浪,摧毁她们美好的愿望。
这些事,没有读过书的阿姮不明白,与世无争一心成仙的蛇仙也不明白。
灵胥只知道,待她闭关五年后再出世时,当初的太子阙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人皇。
而在他与名门世家出身的皇后大婚的当日,后宫之中,怀胎十月的姮妃也在这一日临盆。
作者有话说:
心痛TAT
“动作都快一些,血太多了, 再准备干净的帕子来!”
“医师为什么还没到!再派人去请医师!”
敞开的殿门内飘出浓烈的血腥气, 宫人们匆匆进出,端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些黑红色的血,暗得并不正常。
或许是因为视角主人心绪混乱的缘故,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幻境也变得天旋地转,动荡模糊。
“……为什么?”
床榻上的女子抬起一张汗涔涔的脸,望向只有她能看得见的故人。
“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为什么, 要违背当初跟我的约定。”
灵蛇吐信,嗓音里满是冰冷的愤怒与痛惜。
然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子因痛苦而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朝灵胥伸来的小臂瘦可见骨,迸起的青筋仿佛要从那嶙峋皮囊下挣出。
如拼死挣扎的母兽般,她竭力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
“救救我的孩子。”
“灵胥……救救它。”
这话不仅没令灵胥心软, 反倒激怒了她:
“我让我救它?你自己都快死了你不明白吗!是谁给你下的毒?你自己就是医女, 为什么还会中别人的毒?阿姮, 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简直恨不得将阿姮抓起来问个清楚, 但胸中的怒火还未真正燃烧,就被对方的眼泪浇灭。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阿姮落泪。
不为她自己的命运,为的, 是她腹中还没出世的孩子,一团不会思考的血肉。
……罢了。
蛇仙化作一道灵光,眨眼便没入了阿姮的识海之中。
“她的心口……”
伏曜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心口溢出的光, 神色有些惊愕。
因为就在蛇仙进入她的身体之后, 丝丝缕缕的灵力便朝她心口汇聚而去, 凝结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光核。
光核凝成的同时, 原本已经气若游丝的女子终于止住了血, 恢复了几分气力。
叶时韫猜测:“是金丹吗?”
“像,又不像。”谢策玄若有所思道,“姮妃不是修行之人,就算拥有金丹,也无法起死回生,这看起来更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还未等众人猜出个结果,就见床榻红被之下有了动静——
姮妃诞子的同时,婴儿啼哭声与大婚的唢呐声齐声奏响,划破混沌长夜。
濯缨只看了一眼宫人捧出的那个湿漉漉、染着一身鲜血的孩子,很快便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母亲身上。
恢复些许血色的她抱过刚刚出世的小公主。
那是个并不好看的孩子,然而姮妃的眉眼中却尽是希冀与爱意,仿佛这是比整个天下还要沉重、还要珍贵的宝物。
宫人们连声道贺,又安慰姮妃,说即便是个小公主,陛下也一定高兴,否则也不会提前取了名字。
姮妃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发,却道:
“谁稀罕他取的名字?”
屏退宫人的姮妃望向默然伫立在塌边的灵胥。
“是你救了她,灵胥,你来取她的名字吧。”
终于以人形现身的蛇仙灵胥,果然生了一张与姮妃不同的脸,她的容貌更为英气,不见半点女子的柔与媚,然骨骼清丽,眉如刀裁,其出尘绝俗的气质远无法用美与不美来衡量。
“……别着急谢我,我只能救你,不能救她。”
灵胥冷冷瞥了一眼她怀中皱巴巴的猴子,难以置信姮妃拼命生下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丑东西。
“什么意思?”
“我用我的半颗心替换了你的心脏,才让你能勉强活下来,但你中的毒却仍然留在这个孩子身上,除非用我剩下的半颗心救她,否则,她活不过三岁。”
“……”
活不过三岁?
上清众人面露讶色。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濯缨在被上清天宫接走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濯缨没有说话,但她看着姮妃惨白如月的脸色,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住了她的手背。
少年目视前方,并未看她,只是无言地紧攥着她冰冷的指骨,仿佛要将他掌心炽热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过来。
画面再度急速变换。
灵胥并未一直停留于大雍皇宫中。
尽管她内心是很想杀掉人皇帝阙的,然而她尝试过几次后发现,仙妖都无法近他身前,就算想要买通凡人刺杀他,但他位高权重,那些亡命之徒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大雍军射成了筛子。
而且她剖心换给姮妃后,仙力也衰弱了许多。
灵胥只能暗中潜伏,等待时机。
从众人的视角来看,灵胥看似一气之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大雍皇宫,然而在姮妃不知道的时候,她又会口是心非地偷偷回来看她。
入宫后便不再看书的姮妃,让人皇搜罗了许多与修行秘法有关的典籍,送到她的宫殿内。
姮妃昼夜不息的看,试图从书内寻找些什么。
灵胥知道她在找什么,她一定是想将自己如今这颗心换给她的女儿。
但灵胥不觉得她一个凡女能做到这种事,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姮妃宫中的书越累越多,多得她无暇看顾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人皇颇有怨言,但他也拿姮妃没有办法。
自从他娶皇后入宫后,姮妃再也没有让他留宿在她的宫中。
有次人皇忍无可忍,难得对她大声喊:
“你是孤的妃子,住在孤的皇宫,竟敢赶孤走?天下何曾有这样的道理!”
姮妃淡淡瞥他,那一眼与濯缨冷眼睨人时的神态足有九分像。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嫌脏。”
“你放肆!别以为孤宠爱你你就能无法无天!”
“差点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可怕的,我不过是你的掌中玩物,你要杀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姮妃漠然翻过一页书,这话戳到了人皇的心虚之处,他的气焰顿时消失了七八分。
暗处旁观的灵胥见这两人吵架,唇角冷冷弯起。
姮妃又道:“要是不杀,记得再送些书来,之前送的都看完了。”
人皇脸色又青又红,重话就在嘴边,但最后也只是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隔日,宫中寺人便又拉来了一车新书。
春夏秋冬倏忽而过,她就这样看了一年两年,有几次灵胥来时,见她宫中无人,才知她被叫去皇后宫中罚规矩。
“……你之所以会中毒,与她也有关系吧。”灵胥眯着眼问她,“要我帮你吗?”
姮妃笑了笑。
这一笑,仿佛又回到还在望仙村时的模样,人皇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再见她如此笑容,但却轻而易举地展现在了灵胥的面前。
“不用了,我没有那个心情。”
“她可是差点害死你!”灵胥瞥了眼门外牙牙学语的小女孩,“而且,即将害死你的孩子,你就这么任由她欺负?就不想让她付出代价?”
姮妃眼神忽而落寞几分。
“如果跟她斗,就能让我的女儿健康起来,我一定会跟她斗。”
灵胥忍无可忍:“女儿女儿女儿,满口都是你女儿,你就没有自己的脾气吗?”
“灵胥。”
姮妃放下书,眸光比春光更澄澈。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并不是不恨,我只是不恨皇后。”
灵胥嗤笑:“她是把你和你女儿害成这样的始作俑者,你居然说你不恨——”
“她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我一直知道是谁。”
灵胥无声地望着她。
那个人伪装成深情款款的模样,隐藏在后宫的险恶争斗之后。
是他将两个原本一辈子都不会有牵扯的女人关在了笼子里,剪掉她们的羽翼,看她们困兽相斗。
在外人眼里,后宫只有一后一妃的他,是个足矣写入史书的痴情君王,而姮妃,是恃宠而骄不知好歹的妖妃。
他才是姮妃真正憎恨的人。
就在濯缨出生的第二年,某个夜晚,灵胥突然感应到心脏异动。
待她匆忙赶去皇宫时,姮妃已经将灵胥给她的那一半心脏换给了自己的女儿。
灵胥一直知道,姮妃是个极聪明极有天赋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习得了换心之法。
一股怒火直冲上脑,灵胥咬牙切齿道:“你疯了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为什么要为她去死!”
她试图将孩子从姮妃手中夺走,然而姮妃却立刻拔下一直发钗抵住自己的喉管。
两人对峙了许久。
最后,以灵胥丢下一句“随便你,我再也不会管你了”告终。
灵胥转身时,濯缨看到了她眼角闪过的泪光。
看着这一幕的所有人都知道,尽管灵胥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丢下姮妃。
半年之后,大雍皇宫中传来了姮妃被废的消息。
果不其然,说好了隐居山林再也不出世的蛇仙又连夜赶到了宫中。
她这才知道,民间所传的姮妃失宠是假,姮妃刺杀人皇失败被收押才是真。
灵胥见到在地牢中的姮妃时,简直都要气炸了:
“……你看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你既修行了仙法,就是修道中人,是杀不了人皇的吗!”
“我知道。”
被关在与卧房无异的干净地牢内,姮妃脸色略微苍白的笑了笑:
“灵胥,你知道吗?他发现我想杀他时,竟然第一反应是我背着他爱上了其他人,你说可不可笑?他害死了传授我医术的师父,烧了我的医馆,将我带回宫中,做了这么多够我恨他一百次的事,最后,竟然一丁点都未曾反省过,只归结于我爱上了别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灵胥看着这地牢,看着形销骨立、命不久矣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跟我走。”
“阿姮,我带你走,我们去过你真正想过的人生。”
姮妃愣住了。
“可我的濯缨……”
“别再想她了!”灵胥轰然炸开牢门,将里面的姮妃拽了出来,紧盯着她的双眸怒斥,“你怀胎十月生下了她,我给了她半颗心,她这个世间最有权势的父亲,她会过得很好,只有你……”
你只剩下半年可活了。
人皇帝阙撒了谎,姮妃并不是凭空消失的。
那一晚,灵胥带着她一路杀出了皇宫,将姮妃从人皇手中硬生生地夺了过来。
而后,她抹去了姮妃的记忆。
“忘了人皇,忘了你的女儿,这余下的半年,你只做你自己。”
灵胥噙着泪,将用幻术遮掩了姮妃的容貌。
两人在一个偏远小镇,买下了一间医馆。
没有了招摇的美貌,甚至连性别也做了遮掩,这一次,化名阿恒的姮妃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成为了镇上远近闻名的名医。
“原来只要扮做男子,真的就能这么顺利的当上医师,灵胥,你真聪明。”
灵胥迎上她欣喜雀跃的笑容,却半点笑不出来。
如果她早一点让她这样做,阿姮是不是就不会遭遇后来的事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阿姮不能堂堂正正以女子的身份成为医师?
凭什么她的美貌反倒成了她的负累,而同样生得容貌出众的人皇却能畅通无阻的成为天下共主?
这世道,为何不公至此?
想尽了一切办法的灵胥,到最后也未能阻止阿姮的毒发。
而就在阿姮离世之日,灵胥也勘破了她这一世的劫难,重归娲皇宫女君的身份——
“阿姮。”
朱裳白裙的女君抱着女子的尸身穿过人间红尘,踏入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她将女子葬在了娲皇宫的一株万年扶桑树下。
“我向你发誓,有朝一日,我必定手刃人皇,替你复仇,也必定会重整这天地乾坤,将这个污浊不堪的人间界彻底清洗,从头开始,铸造一个让女子能够随心所欲而活的世间。”
……彻底清洗?从头开始?
濯缨捕捉到了她话语中透露着不详预示的字眼。
然而其他人并未察觉,尤其是伏曜和叶时韫两人,哭得稀里哗啦,仿佛他们才是阿姮的亲生孩子。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濯缨无奈地打断他们。
“啊?”叶时韫泪眼滂沱地看向她,“这都不哭?我要哭死了,怎么会这么惨啊。”
伏曜猛地一擦眼睛,勉强镇定道:
“就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照这么说,濯缨现在身体里的心脏,居然是那个娲皇宫女君所给的?那可真是……得想个办法给你弄个备用的,万一她拿这个威胁你怎么办?”
叶时韫更是想不通:
“既然灵胥与濯缨的母亲关系那么好,不说爱屋及乌,之前你们在东稷山遇到女君灵胥的时候,她也不该二话不说就要你们性命啊?”
谢策玄思忖片刻,森然一笑。
“她当时,只是想击退濯缨,真正想要的,可不是濯缨的性命……”
话音未落,濯缨蓦然感觉心口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紧攥。
她的心脏。
这个以蛇仙灵胥的视角而展开的幻境……
“谢策玄!!”
濯缨还未来得及将离她最近的谢策玄抓住,就见天地忽变,周遭万物轰然塌陷,归于一片黑暗——
黑暗中,一道声音从濯缨的身后传来。
【看明白了吗?这场为你而准备的幻境。】
【赤水濯缨,我只问你一次,你是要站在上清天宫那方阻拦我,还是站在娲皇宫这边,与我一起,构建一个新世界?】
作者有话说:
防止大家没看懂,解释一下,灵胥想要的新世界,是建立在把现在旧世界的所有凡人统统毁灭,从头造人,这个不行,所以才会是反派之一,并不是说她追求的新世界不对哈
今天实在是写得很卡,来晚啦,本章100红包,辛苦大家久等了呜呜呜!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握紧落日弓的濯缨回身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却并没有寻到半个人影。
“濯缨——!”
头顶传来谢策玄等人的大喝声,濯缨抬头望去, 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进入了火山口的最深处, 而谢策玄他们却被留在最上方,被息壤结界隔绝在外。
“别管我,我没事。”濯缨看着他们身后窜起的火舌, 眸光微动,“小心身后!”
轰——!!
吞天噬地的火光瞬间冲散了上方的身影,濯缨瞳孔微缩, 正欲冲破结界,心脏处却又传来一阵剧痛。
【赤水濯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道黑色残影掠过她身侧,宛如鬼魅,如影随形。
濯缨的掌心贴住心口的位置, 紧拧的黛眉透着几分薄怒。
噗通, 噗通。
心脏与封印着不知火山的息壤有着同样的韵律, 是同为娲皇之物的共鸣。
如果她没有猜错, 蛇仙灵胥的心脏绝不是普通蛇仙的心脏。
所以她当初以凡人之身入上清琉璃境,元神受三日摧折,仍然没有立刻暴毙。
也是因为这个心脏, 她才能被不知火山的结界认可,在其中穿行无阻。
“……你是可以通过这颗心脏一直监视我,还是因为到了不知火山, 有息壤的共鸣, 所以才能与我建立感应?”
濯缨并没有回答灵胥的问题, 倒是反过来向她抛出了自己的疑虑。
黑影沉默了一会儿, 嗓音微扬:
【你的性情果然与阿姮相距甚远, 更像你那个冷酷无情的人皇父亲。】
濯缨很少会被旁人的三两句话所激怒,然而灵胥这一句却恰好刺中了濯缨的要害。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刀弑父,但却无法斩断自己与人皇之间密不可分的血缘,抛不开从他身上所继承的那一部分东西。
“像又如何。”
浸没在无边黑暗之中,少女的身影如雪白游魂,静默地伫立在息壤之上。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可以决定自己是谁,我是否冷酷无情,与人皇帝阙有多相似,都与你无关,而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你没有资格评判我。”
封印着不知火山的息壤与少女胸腔内跃动的心脏共振,令远在娲皇宫的女君灵胥也能感应到她此刻心绪。
纵然短暂泛起波澜,但她的情绪很快便又归于汪洋般的镇定平和。
赤水……濯缨。
她继承了母亲在修行上的天分,同时又继承了父亲的政治头脑。
至于性情,则从父亲的冷静理智与母亲的仁善温和中各取一半,可以说,她完全是择取了父母的优点而生。
但灵胥很难用这样客观的心态去审视她。
若不是因为她,阿姮会毫无牵挂地跟她早早离开大雍皇宫,也不会落得换心而亡的下场。
她的出生,本就是个不该有的错误。
【我没有资格?】
徘徊在她周身的黑影幽幽道:
【这世间,最有资格评判你的人就是我,你的父母虽然创造了你,可他们一个间接害死你和你母亲,另一个却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是我让你得以降生于世,是我给了你一半心脏,才有今日上清天宫的赤水濯缨!】
这番无可反驳的话宛如压在头顶的一条铁律,令人不得不矮了一头。
然而濯缨怎会甘心,她胸中骤然而生一股愤懑之气,拉满弓弦,试图让缠绕着她的黑影闭嘴。
本体远在千里之外的灵胥在濯缨的心底深处,漠然注视着她,道:
【接受不知火的淬炼,抛弃你这具毫无价值的污浊凡体吧,我已知晓你前世今生的一切经历,你就是因为这具虚弱无用的身躯,才会生出软弱之心,才会被那个荒海少君利用。】
金乌之矢飞射而出,击碎那个喋喋不休的黑影。
濯缨:“……闭嘴。”
然而下一刻,它又从另一个方向现身,继续用那种平缓却沉稳笃定的语调道:
【还记得那个被你选中,亲自送上王座的女海盗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息壤周遭的黑暗褪去,化作人间界的景象。
天地一片雪白,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被寒潮席卷的大越朝。
濯缨愕然发现,本该气候温和的帝都,竟在七月盛夏落了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