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不得快马加鞭地奔赴那昏黄的旧时代,与虞渔永远在一个时空里。只要那里一抬眼便能看见虞渔坐在窗边羞怯的笑——就仿佛是一种隐喻似的,一种文人才谈到的隐喻。
此刻,周绍月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失落,在一行人惊讶的眼神中,竟然就这么犯了晕厥的症状,晕了过去。
而虞渔却没义务再理睬周绍月了。
周绍月晕倒的那一瞬间,虞渔听到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任务完成】
她轻轻地看了一眼被下人扶起来的脸色苍白的周绍月,在路过谢月明的时候,谢月明忽然又叫住了虞渔。
“虞小姐,将军府里的桃花很漂亮么?”
谢月明尽管长了一张温婉的、知书达理的脸蛋,可是如今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她似乎在王者虞渔出神,双颊还微微地红。
江寄皱了皱眉头。
然而虞渔却朝人露出了一个羞怯的,却又带着几分别样意味的笑容,除去了方才的哀伤,她不知什么时候摸上了谢月明的手,然后轻轻地碰了碰,笑起来看着她的时候,说的每一个字都温柔,而又讲话讲得很慢:“是呀,你要来同我一起看么?”
“谢小姐。”
谢月明那微微红的脸蛋,瞬间便红了个彻底。
虞渔这个时候,便又听到耳边传来了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附加任务】
作者有话说:
文章又被人举报了,实在是不懂现代人的心。感谢在2023-12-17 11:09:29~2023-12-18 08:1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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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个世界上, 的确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在手中温热的触感消失,几乎浑身泛着柔弱感的女人被高大的穿着军装的男人揽着消失在门口的时候,谢月明居然真的想冲上前去问:什么时候可以来你家看桃花呢?
她一碰她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叮铃铃的响声, 也许是宽大的衣袖下面, 不同材质的手镯互相触碰的声音。
那就是旧时代的声音, 然而谢月明几乎听得入迷。
这声音和她那柔软的唇齿间传来的声音,便不就是旧时代的繁华,是那种人们皆要为之入迷的温香软玉么?
望着虞渔那露出一般的,掩映在衣衫中和黑发中的雪白的后颈, 谢玉明终究竟感到一种怅然若失。
她在这里所追求的新时代的一切,真的是对的么?
那一头在兵荒马乱地扶起晕厥过去的周绍月,这一头的谢月明脸上挂着某种思虑,仿佛一个局外人。
她仿佛忽然对周绍月这个人失去兴趣了, 以致于她现在并没有任何想要担心周绍月的意图和冲动。
谢月明没能看到将军府的桃花。
江寄并不允许谢月明到将军府来找虞渔玩。
虞渔有两个丫鬟陪着,那两个丫鬟对虞渔死心塌地, 又何须谢月明过来。
这桃花漂亮,虞渔在将军府过得如同被笼子里豢养的金丝雀,日日不厌其烦地听着戏班子变着花样为她研究出来的新戏, 学的新活,她就活在这将军府里头,从未提起过讨厌这里的生活。
就连戏班子里头的人,也都对虞渔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情谊。
里头原有一个小孩, 原来演得是杂当, 总会变着花样讨虞渔欢心, 几年过去了, 小孩长成了眉清目秀肩背挺阔的少年郎, 从原来的杂当,变成了小生,当了主角。
虞渔最爱的戏总是那几曲。
她无论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总是带着艳丽的暗纹。
这孩子年龄日复一日增长,然而倚靠在那床头听戏的虞渔,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她总是那样羞怯地、清澈地、带着几丝风情地笑着,他们唱什么,她从来仿佛都听得入神。
对他们挑剔的是江寄,女人从来没有对他们挑剔过。
在黄昏或者下午,她靠在软塌上,那阳光就斜斜地打在她的雪腮上。
她姿态很懒,哪怕是躺着,头上的明艳的钗子也总是晃荡着,那殷红的口脂总是给这份在她这里度过的时光朦胧上一层黄昏时的颓败和哀伤来,她身上的那种朦胧的气质,仿佛是她的灵魂,和这旧时代同体。
小孩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诗,小孩的爷爷曾是个秀才。
他最爱唐代的一首诗,便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他爷爷每次提起这首诗的时候,都抚着那花白的胡子,看向那夜空中的月亮,脸上满是神往,爷爷说张若虚是个狠人,留下这一首诗,便被后人称作是“孤篇压全唐”。
而小孩在将军府慢慢长大这些时日,总会想起那春江花月夜,那孤篇压全唐。
这女人倚在软塌上,或者靠在窗口上看戏的时候,小孩望着她的模样一开始是讶异,慢慢地,他便学会了羞涩和脸红,后来,每次虞渔那双眼睛朝他望来,他便总是失去一些该有的直觉,唯独脸和耳朵在不断地散发烫意。
有一日,他演了张生,演完之后,虞渔忽然叫住他。
她用那双眼睛抬眼看向他,好奇地问:“你叫梅若生么?”
“几年前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如今这么高了。”
梅若生听到自己用那种很结巴的声音回:“是,是啊夫人,我叫梅若生,我家里人便姓梅,不是艺名。”
“如今不算是小孩了,我已十六岁了。”
虞渔亲手朝他递过来一盘葡萄,那盘子是青花的盘子,虞渔涂着丹寇的手伸出来,挨着盘子的边缘,衣袖却微微朝后缩,露出一串洋红色的串珠来,那珠子衬托着她那如雪一般的皓腕,几乎刺伤了梅若生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接过那盘葡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他呆呆地望着那葡萄许久,忽然口齿生津,极端的渴起来,他囫囵地摘下几个葡萄朝嘴里塞进,汁水从少年的唇齿间泌出,他脸吃得通红,这葡萄丰盈、酸甜、可口,是江寄特意请人从荀南的葡萄产地,使人包着冰,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他从来不告诉虞渔这些东西的来历,只是问喜不喜欢,只要虞渔喜欢,下次便总是还有。
梅若生听过这些传言。
他忽然想起为什么,每次看到虞渔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句“孤篇压全唐”,一个“孤”字竟然很符合虞渔的气质,一个“压”字若用到虞渔身上,则又完全合适,他再没见过比虞渔更漂亮的女人,她的那种漂亮,如同一层雾气,压在所有见到她的人的心上。
而“春江花月夜”,这首诗的名字,春江,花,月夜,这些从古至今从未发生过转移的,只要提到便让人想到昳丽之美好的食物,几乎好像可以一一安在虞渔身上,她就如同这些意象一样,静静躺在哪里,身上便散发出某种不止于皮相的风月无边来。只消她一眼看过来,那种淡淡的神采,便压垮了一个少年人的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梅若生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这些葡萄,他最爱惜他的嗓子,可今日这种吃法却仿佛令他忘却了保护嗓子要注意的各种情况,他此刻仿佛被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支配了。
等一盘葡萄吃完,梅若生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想到他端着那盆葡萄回来的时候,碰到的一个眼神凌厉的军官,他盯着那盆葡萄,眼神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梅若生在里头看到了一种深深的敌意。
可那军官却并不是江寄。
偶尔她会让他们戏班子里头的人教她几句唱词。
她只消随意地学几句,没有什么技巧,那嗓子却那样妩媚动人,尽管细声细气的,却无端勾起任何人的欲望。
他脑子里总盘学着她唱的那几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等江寄回来的时候,有时候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虞渔拿着戏本,细细细细地在烛火下面练唱的模样。
虞渔不要现代的灯,她要蜡烛。
江寄忽然问起:“听说你送了一盆葡萄给那唱戏的?”
“是呀,那小孩唱得好。”
虞渔放下戏本,便转身过来抱他。
她仰起头看他,江寄眼神深沉,却仍旧将话说完了:“他可不是小孩了。”
虞渔:“可他,就像个小孩,他来的时候,还不到我肩膀这么高,唱得也好。”
“将军,怎么了?”
女人的眼睛从未变过,江寄捏着她雪白的脸颊,凑上去说过多少的胡话,那双眼睛里头,也总还是波光粼粼,带着那种含羞带怯的意味,江寄几乎要死在她的笑意里头,他沙哑着声音凑上去说:“夫人,那葡萄是我找人从荀南运过来的,你就这么赏给一个唱戏的小玩意吃,嗯?”
虞渔听了微微张着唇,眼里流露出几分讶异。
“去荀南摘过来的么?难怪吃着很可口。”
可是,说着,她眼里又有几分担忧。
“这样运过来,会不会有人说将军闲话,似乎有些太奢侈了。”
“奢侈?怎么样才算奢侈,现在从海林到周南,这一片地带,所有的驻扎的部队,都姓江,知道么?”
江寄笑起来,里头的上位者的蛮暴几乎毫不掩饰。
“你竟然跟了我,以后什么都是你的。”
“南国的所有地方都姓江,你要什么我都拿来?”他望着她,眼睛里头写满狼子野心。
女人明丽的珠钗在乌黑的鬓发间闪烁,乌黑的流转着水光的眸子带着那种天真望着他,那病态的两靥,那如同柔嫩的芦苇细条一般的脖颈,江寄眯起凤眼,心想,这华国,他又有什么要不得?
“阿寄,好厉害呀。”
女人就这么轻轻细细的一句话,江寄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他那虎口处的伤疤有一次痒了起来,在这明明灭灭的、旖旎的烛火下面,他疑心自己心甘情愿溺死在这女人的温柔乡里面。
“厉害么?还有更厉害的。”他声调沙哑至极。
梅若生被赶出将军府,是他得到那盘葡萄后的第三天。
后来梅若生再也没有见过虞渔一面,唯独在梦里,他会梦到那女人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雪臂支撑这下巴的模样,两靥生香的模样。
他也时常想起她那华丽的绸缎衣服,那几乎要压弯她的脖颈的乌黑的鬓发。
后来,梅若生成为了江南三绝之首。
这是他被赶出将军府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三年时间,关于江寄,他听过各色各样的传闻,这传闻里头,最令他感到惊愕却的事:他听说江寄野心勃勃,竟然想要在南国自立为王,当那旧时代的皇帝。
那可是,当皇帝。
作者有话说:
还没写完,时间太赶了。感谢在2023-12-18 08:16:55~2023-12-19 10: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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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社会轰隆隆的浪潮朝前走。
一个要当皇帝的男人, 不说打仗打输,只要露出一点风头,这华国人们的口水都能将之淹死。
然而那样荒谬的说法,传到梅若生的耳朵里的时候, 他经过了一点思索, 反应过来之后, 忽然脑子里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应和来。
他想起那女人,那个叫虞渔的女人。
自将军府出来后,梅若生从未和人提起过那女人。
他不愿去说似的。
然而就算江寄统一了整个南国,可还有东边, 西边,北边呢。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军阀头子,到处都是, 以前遗留下来的,半路出家的。
在这之中, 江寄的势力是最雄厚的,可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东西北三边都联合起来呢?
人们都说江寄想当皇帝, 算是和疯了没有区别。
然则梅若生却好像看透了那江寄想当皇帝的意图似的。
若是在一个黄昏亦或者傍晚,推开那女人的门,只消一眼,在那女人朝你含着羞怯的笑容看过来的时候, 那珠钗在斜影重重的晕色中摆动, 你便很难想到别的什么, 什么新时代啊, 什么嗓子啊, 什么戏啊,理想啊,都给抛却在脑后了,脑子里头唯有:她若是爱什么,别说是金银财宝,哪怕是这脚下的绵延万里的江山,若是我有本事,我也给她打下来,双手呈上去,跪着捧到她的面前,含着深沉的眸子,看她那诧异又惊喜的模样。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觉得可笑的场面。
谁会为了一个女人,去葬送大好的前途,但凡不是做皇帝,是做总统,那希望都是很大的。
何必要做皇帝,太荒唐。
然而,梅若生只觉得,这好像才真实。
那江寄实在是个男人。梅若生的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点别样的嫉妒。
他的头脑只要稍稍一停下来,便浮现出在将军府里唱戏的那几年。
他想起一些军官们朝虞渔的院子方向眺望时,脸上的神情。
他想起虞渔躺在那美人塌上,几乎要融合在那暮色里头的模样,那雪白的、雍容的面,仿佛只有旧社会那样能容下一切香艳和朦胧的时代,能容得下她,她一身懒意躺着在里头的时候,这新的一切,汽车、轮船、灯光、报纸,好像都并不与她相配,与她相配的,应当是那烛火、珠钗、软轿、老式的庭院与桃花,以及那玉管狼毫写小楷的笔。
那江寄,还真算个男人。
梅若生盯着面前的唱词,想起那个女人,便感到一阵浓重的失落来。
他出神地望着院子里头的桃花,看一阵风吹来,那桃花一阵又一阵地落在地上。
成名之后,梅若生换了宅子,他换了宅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院子里头搬来了几株很大的桃树,没想起那女人,梅若生便如同犯了饥渴的病一样,期待春天。
然则春天到来了,这院子里的花却不如将军府里头开的那样漂亮。
后来才听人说,那将军府里的桃树,是江寄从苏河最古老的园子里头夺回去的。
那桃树,好几百年了。
这桃花不好看。梅若生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某种淡淡的哀伤。
早在多年前,他便已经见过最漂亮的桃花了。
此后再见,总是寡淡,不如多年前见到的那般艳丽。
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那女人便坐在窗边那样看桃花。
世事变幻无常,可梅若生总觉得,那女人此刻应当仍旧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戏,望着桃花,两靥挂着病态的潮红,总是那样,可她指甲上涂的该是什么颜色呢?泛着粉意的指尖,是否捻着一颗饱满的,挂着水珠的紫葡萄?
这是梅若生走后的第四年春天。
海林大军压境,然而江寄的部队锐勇,丝毫布局同时压过来的三方联合军队。
那日谈判,虞渔从睡梦中醒来。
那日和离之后,周绍月竟然不知怎么地,就去了北方,做了北师的军师。
一步步朝上爬,成为了第一个文职的挂帅。
他帮着北军的军阀头子大兴变革,借着他的新知识,帮北军的实力提升了很大一截。
那日兵临城下的时候,周绍月从未有过的畅快,然而他同北军的头子说:绝不能动将军府,里头有他的爱人。
然而这部分联合军,根本就没有动将军府的机会。
江寄早就收到消息,召集了所有的部军,提前就更新了军火,在联合军来的时候,来了个反围剿,这一战打的炮火连天,江寄赢得惊天动地。
那日谈判的时候,联合军的援军还在来临的途中。
然则几个将军似乎都意识到,情况不妙,江寄,他们啃不下来,现在不能再打,只能谈判了,r国的军队还在虎视眈眈,若是此刻打得再惨烈写,那么华国保不保得下去,也是个问题。
可若是他们要硬打,江寄也会被他们缠挤一段时间,到时候也能元气大伤,可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谈判那日,江寄是骑着吗来的,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周绍月在和谈前,朝他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要求江寄带着虞渔一起过来。
江寄原本都没有想要搭理周绍月,然而回到虞渔的住处,他同虞渔提了一嘴,虞渔竟然说他想去。
就在江寄内心里头涌起酸楚,想问虞渔是不是还惦念着周绍月的时候,虞渔只是仰着那柔嫩的面容,天真又柔情的朝他说:“我真想看看周绍月的模样,他要见我,我便大大方方地去见他,我好久没出门了,他还选在一个春天,知道我爱的是春天……他真用心呀,可惜的是,我从来都不会属于他,我如今心里全是将军了。”
“他为何还要来坏将军的事,惹我嫌烦呢。”
“我便要去见见他,让他看看,我同将军如今有多好。”
女人的娇言软语,不消片刻便让江寄沉溺了进去。
他听见自己改口的话语:“好,那便让你去。”
“只是我不乐意让他看你。”
“他那种蠢货,配看你么?”
虞渔却朝他轻轻贴了一下,温热的气便吐在他的颊边。
“我想去,阿寄。”
她一旦软着声音叫他阿寄,他便没有任何办法。
三军的主帅,都惊愕那敞开的大门处出现地坐在枣花色高头大马上的江寄,然则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从江寄后头出现的一顶桃红色的软轿。
周绍月见到江寄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然后动作利落干净地下马,走到了那软轿边上,掀开了帘子。
周绍月如同一尊安静地雕塑一样,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切。
江寄成熟了一些,然而他拉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周绍月却将这一幕,同那日和离时虞渔从轿子上下来的那一幕联合起来,如同他预想的那样,虞渔没有什么变化,而看起来比多年轻更娇嫩,乌黑的鬓发,柔白的脖子,紫红色配湖蓝色的艳丽的衣裳,以及她鬓发间蝴蝶桃花的钗子,穿红戴绿,一抬眼时,那种闪烁着的朦胧的微光,便朝着周绍月侵袭过来。
她亲昵地挽着江寄的手,柔嫩的手腕从她的军装缝隙里头伸出来,便露出了那翠绿的,颜色雍容的镯子。
周绍月等着虞渔的目光看向他,然则,虞渔始终没有看周绍月,只是在上台阶的时候,才仿若不经意地瞥见了周绍月一般,那双如同含着秋水的乌黑瞳仁里头露出一丝惊讶,她挽着江寄停了步子。
“周先生,您也来啦。”
她声音轻轻细细,珠钗摇摇晃晃。
满身的艳丽和颓败的微光。
她说:周先生,您也来啦。
“啦”讲得很柔顺,就如同那日她祝他一帆风顺那样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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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权谋与暗算也少不了。
他以前梦想的是成为新旧交替之际的一名新思想的传播者,那时候他想做一个作家,一个学者,如今他的处境与当时的想法南辕北辙。他成为了北师的军师。以前他引以为耻的阴谋算计, 如今成为了他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仅仅只不过是两面。
渡口那一面, 以及和离时的那一面。
她便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破坏了他那原本高悬在天上的人生理想。
如今这颗种子也生根发芽了,长成了参天大树。
很难解释,为什么如此短的两面, 便让他从半空中跌入“凡俗”。
就同她如此柔顺地仰望着她,朝他露出那种惊怯的笑容时,那双眼睛,竟如同多年前在渡口那样明丽清澈, 那种好像永远被圈养起来的天真,瞬间便令周绍月的耳边响起了残酷的哭声。
周绍月说不出话来。
他动了动唇, 想要露出一抹上位者得体的笑容,然而表情却不受他控制,似乎变得怪异起来。
他听见自己用那种沙哑的声音说:“我为你来, 我说过,我会回来。”
回到哪里来呢?是她的身边,还是旧时代的风潮里。
此刻她身旁的江寄,却不再像那次和离时的那样, 只是用冷而毒的眼神盯着他, 而不说一句话了。
“回来?回来做什么?”
“成为全海林的笑柄么?周副帅?”
江寄的声音淡淡沉沉, 里头的那种气势压了周绍月不知道多少头。
那冷如冰霜的眼神就这么盯着周绍月, 说:“周绍月, 别说三路联合军,就是是四路、五路、六路,来到我的地盘,也得趴下。好响亮的旗号啊,打倒江寄,打倒帝制,嗯?是你这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副帅给我扣的帽子么?”
“可凭借嘴巴上说几句话,当了那姓陈的军师,就能把我扳倒吗?”
“他们就和你一样,是没用的废物。”
“现在,懂了么?”
江寄揽着虞渔的腰,那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三军的将军等着,江寄让人在他的座位旁加了个椅子,让虞渔同他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周绍月只是站在北军陈帅的身旁。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珠光宝气、肤白靥红的女人身上。
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那女人身上带着的宝珠,黑发间晃动的钗子,微微抬手时候,露出的手臂上翠绿的玉镯,以及轻轻颤抖这的紫金色铃兰花耳坠,令这谈判室仿佛不成为谈判室。
她垂下眸子,仿佛自知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头,她眼神里头的不安潜藏在那乌黑的睫毛下面,然而低垂着头的时候,那脖子露出一截皓白,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蓦地刺伤人眼,当真欺霜赛雪。
关于江寄金屋藏娇的传闻,从未有人证实过。
每每有人好奇这个女人的时候,与之相关的,见过这个女人的人仿佛都对她讳莫如深。
然而关于江寄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女人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
然而真的见到这女人的一刻,望见她那莹润的眸子的时候。
他们理解江寄,就如同梅若生第一次听到江寄想做皇帝的荒谬传闻,心里升起的那种理解一样。
这女人,这女人……
这世上像她一样的女人,恐怕再也没有。
她独一的那种微光,像是让在黑夜里头摸索的人看到旗帜的那样。
这种光,比起那对新时代到来,对和平到来的渴望,更具有现实的吸引力。
“这是江夫人?”有人声音有些不稳地问。
江寄的手微微陷在虞渔腰间的布料里头,他那双如鸷鸟一般危险地眸子略过在场的所有人。
片刻,他感受到女人身体的颤抖。
“是江某内人。”
这一句话说完,在场便雅雀无声。
有人看向虞渔的眼神目不转睛,就站在不远处的周绍月,忽然心中很痛苦。
这些人的眼神,令他感到痛苦。
“江大帅好福气。”
不知是谁,良久后才干干地附和了一句。
这时候需要谈判什么?
江寄用一种胜利者的姿势,视线掠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露出一抹残忍轻蔑的笑。
而此刻,早已安排好的记者从门口安静地走了进来。
江寄没来得及制止,记者便按下快门,对准这谈判的画面,“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
镜头里头,成为黑白定格画面的女人,正抬头,惊愕又恐惧地看向镜头,忍不住身子朝着身旁的江寄瑟缩了一下,几乎完整地如同藤蔓般攀附在男人身上。
那微微晃动成了残影的珠钗,玉软耳垂上歪斜的铃兰花坠子,以及柔软的腰肢和露出来的无措的手,都定格在了这黑白画面里。
与此同时定格的,还有那微微闪着光的,天生羞怯却艳丽的瞳仁。
关于这女人的一切,出现在相机里头的时候,都在那微微的残影中,带起了一点昏黄的,类似回忆的颓败的微光。
在摄影师盯着里头的画面回不过神的时候,江寄已经暴怒着站了起来,在虞渔有些惊惧的眼神中,朝着那摄影师拔出了腰间的枪。
“谁准你拍的?”
他如狼的暴喝声,瞬间便让原本失神的摄影师腿软一般瘫坐在地上。
这室内昏暗,是因为虞渔不爱电灯。
所以江寄不许他们开灯。
“阿寄,没关系……你……你先坐下……”
在女人轻轻细细的哄声中,江寄收回了枪,虎口处的那道疤烧得可怕,而那年轻的摄影师已经被人押了下去。
“谁叫的照相的?”
江寄声音中仍旧有怒气。
“是周副帅。”
周副帅便是周绍月。
江寄阴毒的视线射向周绍月,同时朝着周绍月看过去的,还有虞渔。
周绍月对上虞渔那双剪水秋瞳的时候,忽然想起上次和离的时候,虞渔被那爆破声和闪光吓得煞白的脸。
周绍月脸色泛起了白。
因为他看到虞渔那双眼睛里头,仿佛莹润起来。
那里头带着淡淡的哀伤,只是仍旧没有埋怨,就和当年在渡口的时候,她安静地看着他离开一样。
多年过去了,周绍月仍旧还是并不懂得虞渔。
而另一个男人,却将他的喜好,她的惧怕,全全然然地放在了心上。哪怕只是虞渔不小心被拍进了相机里头,被吓了一跳,他也不顾如此严肃的谈判场面,暴跳如雷地指着那个年轻摄影师的鼻子骂,那里头的维护,几乎是一种绝不在乎场合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