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 by君幸食
君幸食  发于:202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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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话下,谢月明便断定周绍月那原配比起她来一个天一个地,无趣且古板。
可是今天周绍月的目光全在那女人身上。
在得知那女人病了之后,便急匆匆地上车回府。
一行人都上车了,谢月明才被想起来。
周绍月问:“你是回家还是先去我家做客?”
男人的眼里没有对她的重视,只有淡淡的敷衍,谢月明心中忽然恨起来,她几乎是对这种忽视感到羞耻,怀着某种报复的心,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想上你家看看行么?”
周绍月说:“那你上车吧。”
然而回到家里头,周绍月凭着记忆找到了虞渔的房间。
他推开门一看,吱呀一声,里头空空荡荡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
周绍月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她人呢?
莫非是,病死了?
周绍月便想起那女人在春天里抱着桃花朝他走来的模样,想起回家的时候,父母同他说话时候那古怪的秘而不宣的神情,一旦想到虞渔死了,周绍月便立刻从心里头升起一股几欲令自己窒息的悔意和刺痛来。
这个时候,周绍月才呆呆地走进她的房间,站到她空无一物的梳妆台边上,朝窗外看去,院子里的桃花落了满地,但是里头却一点人气也没有,去年她便是这样在这里坐着,让丫鬟给她摘来几支桃花的么?
一时间,那种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的感觉霸占了周绍月的心胸。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他几乎是要求一个确切答案地去问周家二老的时候,周家二老却让他进了屋子,让下人都出去,退避得远远的,等外头没了声音,周绍月才得到了让他震惊得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的答案。
“虞渔被江寄江大将军带去了。”
“江将军将这个消息封锁了,不许任何人知道。”
“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
而在字里行间,二老头透露出,是江寄看上了虞渔,从而让虞渔从此便只呆在将军府。
江寄甚至因为虞渔,将行军的据点搬到了海林。
“江大将军在海林是统领者,在我们南方,他没有打过败仗。”
“他就算是要当皇帝,也是当得的。”
“他待虞渔很好,最好的东西都送到虞渔那里去,就连我们也沾了虞渔的光,在打仗的时候,被转移到了最安全的大后方。”
“绍儿,你是一定要去英国的,你也不喜欢虞渔,便勿要再因此烦心了,这个世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初虞渔那孩子对你用情深重,你总是不愿意见她,现在倒也随了你的心愿,你们便也不需再见面了,你不喜欢那孩子,那孩子在当时的晚宴上一出现,整个海林都在传说她漂亮,让人见了便再也忘不掉。”
“都是命,都是命,你以后便同那谢小姐结婚,同虞渔和离便是。”
周绍月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二老的房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和离两字竟砸的他回不过神来。
周绍月再也无法否认,虞渔在渡口见他的那次,便已经使他动心了,他在英国便对她念念难忘,如同食髓知味一般,每次想到虞渔在华国的家里等他回来,他心中便隐约窃喜起来,不过是那身为文人的虚伪,让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何须将这小妇人当回事。
可回来后,这一切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他的面门上。
第二日,袁玉马来找他,他同袁玉马一言不发地喝了一盅茶。
袁玉马忽然开口问:“你真的爱你那从英国带回来的谢小姐么?若是我,我无论如何,心是要死在虞渔身上的。”
周绍月忽然像是第一次见袁玉马似的,他从袁玉马的瞳孔里看到了某种嘲讽。
袁玉马很陌生,头脑里升起一种令周绍月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怀疑,可是袁玉马此刻提到虞渔的眼神,分明就并非简单的怜惜。
“你是海报的创办者,若是被人知道,你这样心疼一个旧式女子,那些海报的读者知道了会怎么想?”
袁玉马听着周绍月的话,忽然嗤笑一声。
“旧式女子,呵呵,绍月,你知道么?我倒是觉得,虞渔比一切新式女子还新鲜,我很久没见她了,但是每次见面,我都耻于同她说话,那群新式青年,每次来的时候,也都瞧着你的小妻子,每次都恨不得将这天下发生的趣事都说给她听,逗她开心。”
“她只要稍微笑一笑,那些青年便开心很久。”
“你视之如敝履的东西,在他人看来,兴许是从未见过的珍宝。”
“若是我娶了他,别说去英国,就算是离开海林,离开她一天,我也不愿意。”
袁玉马的眼神太认真了,而他的话,却使得周绍月心里头那种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感觉再次浓浓升腾起来。
他脑海中便又想起了那日春光朦胧中,她在油纸伞下,抱着桃花朝他走来的模样了。
那叫江寄的男人,是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她的房门那样么。
一想到他玩赏和霸占着虞渔的一切,想到那些旖旎香/艳的场景,周绍月便觉酸苦,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起来。
周绍月回来的第二日,带着谢明月去海林的街上玩赏了一圈。
整个海林都知道周绍月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洋气又温柔的美人。他试图用这种制造出来的欢愉麻痹自己,试图真的让自己爱上谢玉明,以忘却那让他感到羞耻和屈辱的虞渔。
然而当谢月明温婉地同他笑的时候,周绍月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虞渔同他笑的样子。
那画面朦胧,泛着光点。
她就像是梦魇一样,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他心中的嫉妒,如同火苗攀爬。
我是时代的新生子,我怎么能栽在一个女人身上呢?
他一遍遍想要骂醒自己,然而收效甚微。
他想要通过轻蔑,去贬低虞渔在他心中的印象,他试图让记忆中的那笑容看起来更丑陋一些,然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虞渔笑起来甚至在他记忆里泛着光点。
于是他回来的第三天,他便收到了将军府送过来的和离书。
那日的下午,他便再次见到了虞渔。
虞渔坐软轿过来,江寄的车在后面缓缓地跟着。
他在门口看到穿着军装的江寄将轿子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牵下来。
那滑腻的手腕露出一截,上头带着绛紫色的玉珠。
她头上的钗子红绿相间,乌黑的发一点也没变。
在她抬头看向周绍月的一瞬间,周绍月脑子里头只余下一道声音:时代算什么狗屁?我去英国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被锁麻了,就是写了个亲嘴而已)感谢在2023-12-15 09:21:28~2023-12-16 10: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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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些事物,到底,并不单单完全属于他。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曾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 在异国他乡想起她这个尚在国内小妻子, 如今, 她仍旧两靥上挂着病态的潮红,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轻手轻脚地从轿子上走下来。
洋红色和翠玉色的钗子,恰到好处地在她乌黑的鬓发交相呼应。
国外都流行钻石、珠宝, 只有国内的女人才喜欢玉石、珊瑚。
然而这些东西,在她身上,带着他出发前对她所谓的那种陈旧的色彩,如今看起来, 却漂亮得使得整个周府的门楣都生动起来。那的确是一种陈旧的、灿烂的光辉,她珠光宝气地走下来, 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了看的人的心坎上,那眼睛很亮,或者说是莹润, 里头晕着的那种朦胧的微光,你再难得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
那年轻的穿着军装的男人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周绍月分明地看到,那男人摩挲了一下她手腕处那细嫩的皮肉。
这一些, 让女人停顿了步伐, 然后抱怨似地看了男人一眼, 耳垂便染上了红。
她身上的这种小女人的羞怯, 宛若毒药一般, 毒着能看到她的一切男人的心神,乃至女人。
只是那恰恰的一低眉,一抬眼的风情,便足以叫人将这世界上所有的宝物都搬到他的面前来,哪怕是这脚下的土地,为了她去打下一个江山,好像也打得,说什么高官厚禄,什么时代青年,为的那乌黑的鬓角,那细嫩羞红的脸颊,那朝他缓缓走过来的每一步含羞带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在她面前不都黯然失色么?
周绍月干涩地吞咽了下喉头。
而躲在门后面的谢月明,见到下来的那女人,也忍不住看呆了去。
她那温婉的脸上浮现出惊愕,随即眼珠子盯着那走下来的女人,目不转睛,她见她一步步朝着台阶上走,一直走到周绍月面前,然后叫了句:“绍月,或者该叫周先生么?”
谢月明分明窥见了那女人嘴唇在微微颤抖着,谢月明一时间也忘记了她起头的时候,对她的断然的判定,认为她只是一个老老旧旧的、古板的老式年轻女人,然而这下了软轿之后,就这么一眼,谢月明内心便如同打翻了五色的染缸一般,她心中甚至没有生出该有的嫉妒和怨恨,而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每次朝前走一步,谢月明便觉得自己的心口系了根细细的有弹力的线,虞渔每朝前走一步,那根线便被用力地扯动一下,这使得她的神经仿佛也变得稀薄和紧绷起来。她身上怎么好像笼罩着一层光晕似的,也许是因为她太白了,可是真的有光晕,走得近了,那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层淡淡的光,好像也还没有消失,从她的欺霜赛雪的肌肤上,从她的鬓发间的珠宝上,从她手腕的珠子上,从她那莹润的眼睛里,不算地发散着光晕。
如何去爱一个女人,谢月明并不知晓。
可是对于这个走上来的女人,谢月明一点也恨不起来。
周绍月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在这女人,如今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的虞渔,抬眼这么望向他,朝他说出:“绍月,或者应该叫周先生么”这句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头那根神经似乎在如同开线的衣缝那样,一瞬间便拉得老长。
他看到她眼睛里头好像又泪光在闪烁,可等他定睛看的时候,那里头好似又并不是泪光,她的眼神天生仿佛盈着泪,因而显得波光粼粼,只是里头的波光好似并未为她,她只是天生便看起来多情。
她的手被另一个男人握着。可她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很软和,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如同一个妻子仰头望向丈夫的那种温柔,只是这温柔好像又带上了两分疏离,隔着一层透明的雾气,带着一种毒药似的引力,她的话,就同她的眼眸一样,微微泛着朦胧。
“随你怎么叫。”
周绍月觉得自己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他故意想要装作冷漠、不在意的模样,然而下一秒虞渔的话却令他再次发起抖来,虞渔盯着他,只是片刻,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头便蒙上了清晰的水雾来。
“那……周先生……周先生心里没有我,我便不再耽误先生的前程。”
“先生的前程,才是要紧的。”
“我便知道先生春天回来,我们也正好分开。”
“从此便各有各的路,先生想必会走到新时代去,我便呆在海林,哪也不去啦。”
她轻轻地说着话,垂下眸子。
每一句话,每一句先生,都令周绍月颤抖,他从心脏到牙关都颤抖起来。
虞渔脸上的红晕晕染的脸颊和眼睑,那眼泪落下来的时候,她的面貌便再次同那日在渡口的时候联系起来,然而比那一次更加的鲜活,更加的艳丽,如同一张古老而陈旧的照片,每次擦拭的时候,那上头都泛着某种记忆的光似的。
不知为何,她就在他的眼前。
却令他感到一种很陌生的距离,这种距离令他胸闷、心慌,就仿佛她下一刻,便要从他的身边,走进他那张心里所想象的泛黄的照片里似的,只存在于相片了,永远走不出来了。
她用那种轻软的,宛若叹息,又好像很乖顺的声音说这话。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说:“先生想必会走到新时代去,我便呆在海林,哪也不去啦。”
她说得很柔顺,真的很柔顺,最后一个字“啦”说得像是在回父母的话。
然而听得周绍月蓦然便红了眼眶。
可是克制不住这眼泪要掉下来,那种悔恨和痛苦,以及失去珍宝似的空虚,如同猛兽的深渊大口一样,要将他浓浓地吞噬下去。他脚下像是生了根,身体像是被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那张清俊斯文的面容被眼泪染得清凌凌。
他终究用他感到陌生的沙哑声音开了口:“我不去了。”
“你能回来么?”
他的拳头握起来,在抑制这种内心的痛苦。
望向虞渔,说“你能回来么”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挽留和哀求,他说得实在痛苦,如同干瘪的要脱落的树皮,还是用那一点生机攀附着树,期盼着来的风会小一些,让他停留在树身上久一些。
“先生。”
“你一定要去的。”
“你说过的。”
“要一帆风顺。”
她说“要一帆风顺”,那样的话,那样的语气。
她靠在身旁的男人的肩头,雪腮被那硬挺的西装微微按压得变了点形状,声音还是那样乖顺。
语气如同嫩芽,破土而出便扎进了两个男人的心里,首先在周绍月的心里生根发芽,然而在江寄的心里,这嫩芽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江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那双凤眼,如同淬了毒,在看向周绍月的时候,那里头的阴冷毫不掩饰。
可是他不说话,因为虞渔在出门的时候,便同他说过:他来了之后不许讲一句话,否则便不许他来。
尽管他的眼神十分有存在感,然而周绍月却并没有看他。
他紧紧地盯着虞渔,只是用那种干哑的声音,将刚刚的回答重复了一遍:“我不去了。”
虞渔说:“先生,我们进去将和离书签了吧。”
“我已经答应过将军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可是里头却仿佛带上了某种哀伤。
虞渔挽着江寄的手走了进去,而周绍月跟在他们后头,抬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进到门后的时候,周绍月才注意到了在门后表情有些不同寻常的谢月明。
这个时候,周绍月才微微清醒过来,他脸色忽的变得铁青:“你出来做什么?”
谢月明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对他温柔地解释什么,只是说:“我出来看看你的原配妻子,原来她便是虞渔,她便是虞渔啊……”谢月明盯着周绍月那难看的脸,忽然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能狠心将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自己去英国呢?”谢月明这话出来,周绍月乌青的脸色忽然煞白。
可谢月明只是遥遥地朝着虞渔的背影看去,说:“若是我,我宁愿不要这新时代的光辉,我也要同她共赴黄泉。”
在谢月明的这声音里头,周绍月竟然听到了上次袁玉马同他说话时候的那种腔调,有股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痴劲。
可是如今的周绍月,一点、一句,也反驳不了。
他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一顿一顿地,跟随着虞渔的背影朝里头走了。
谢月明不知怎么地也跟了进去。
在双方家长复杂的视线中,周绍月拿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虞渔并不用钢笔,她不用那些新式样的东西,她从江寄带来的盒子里头拿出了那支翠玉笔管的小狼毫,那袖珍的笔被她握在手里,细腻雪白的手指,那调成了桃红色的指甲,尖尖如同细细花瓣似的指甲形状,这一切的组合,都漂亮得香艳得如同一副令人口齿生津的图画。
虞渔的手握住那细毫笔,在那钢笔字后头,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梅花小楷,精致得引人出神。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周绍月忽然感觉胸口从未有过的窒闷。
“虞小姐的字怎么写得这样好?”
说话的竟然是谢月明。
虞渔看到谢月明的模样和着装,只是羞涩地弯了弯唇:“我从小便学的。”
“真好看啊。”
“不觉得古板么?”
谢月明呆了呆。
可她看着这字,又看着虞渔这羞涩的腼腆的笑容,看着她两靥的红晕。
忽然想,古板?这古板里头,好像潜藏着引人疯狂的珍宝似的。
就像西方神话里头的——潘多拉盒子。
谢月明不知为何,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我的那个《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啦》里头女主的人设,大概是这个世界里头的虞渔的样子,但是文案我太懒得写了。感谢在2023-12-16 10:11:18~2023-12-17 11:0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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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8更新◎
就像她这梅花小楷, 这么漂亮,这么精致,如若不是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写上自己的名字, 就好像是缩在角落里盛放的花一样, 有谁能循声闻到她的香气呢?
谢月明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种怜惜。
她想, 人在这个时候,在内心的保护欲和怜惜升腾起来的时候,哪里还能去管那些由理性驱使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时代大义, 要是她,她又怎么会去经过。
周绍月见她对谁都笑,乃至于对谢月明,都笑得两靥生香, 只觉得一股晕厥感袭来。
“我他日,会来见你的。”
新时代我不指望看到了。
周绍月后面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个时候,周绍月对上江寄那淬了毒一般的眼睛,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了, 心里的那点恐惧,在这种巨大变故才能造成的失落感下,被他丢到了一旁。
然而江寄看着周绍月那遗憾的、后悔的、痛苦的面容,唇角嘲讽性地上扬, 那凤眼里头盛满了不屑。
这样的人, 怎么配她?
他朝随从挥了挥手, 便让人从外面喊来了照相师。
这个时候照相师当然是非常稀少的, 那工具也很少人见得。
这便是江寄答应虞渔今日不说话的条件。
“留个记录, 好登报。”
于是天空中一声爆破的声音,那老式的照相机在空中闪过了类似于爆炸的火光,那影像里,便留下了虞渔和周绍月两人拿着和离书看向镜头的模样,虞渔微微地笑着,那眼睛里头似有哀伤,又有几分解脱,当那强光绽起的一瞬间,她面上带上了一丝恐惧,苍白着脸眼睛垂了下去。
她是害怕这些新东西的。
她对江寄说,她总觉得这些冰冷的东西最后要像牙齿和嘴唇一样吞没她,江寄当时听了,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再也没让虞渔碰过这些新玩意,她不喜欢,他便换一种方式养,她躲在那些木头和玉还有绸缎里面,比躲在这些铁盒子里头更让江寄稀罕。
那相机爆破了好几声,虞渔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了身子。
等那师傅说了一声“好了。”
周绍月便立刻朝着虞渔看过去,然而江寄几乎是大步流星朝虞渔走了过来。
他一靠过来,虞渔那身子便软了下去,如同柳条一样,歪倒在了江寄的怀里,江寄的心从没有这么软过,他见到虞渔含着眼泪,然后便埋在了他的怀里,她很轻,身上温热,她那乌黑的鬓发间,红绿交错的钗子晃呀晃,珠光宝气中又带着几分似遥远似亲近的光,江寄眼神深沉着,但是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抚在虞渔的背上,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语气并不像是一个军阀头子能说出来的话,尤其是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手下,那手下何时见过江寄用这种软和的声音讲话,江寄说:“别怕,下次再也不照相了。”
“那光好刺眼。”
“我不喜欢,江寄。”
她细声细气地说,声音里头满是委屈。
周绍月几乎就站在她们的身旁,看着虞渔是怎样埋在江寄的怀中,江寄的手又是怎样揽住虞渔的腰,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而另一种手陷在了虞渔那纤细的腰间。
虞渔那鬓发间闪烁着的朦胧的光,正在他下意识握紧拳头,从未拿过兵器的手上浮现出暴虐的青筋的时候,虞渔忽然从江寄的怀里抬头,婆娑的泪眼在这室内,几乎是闪烁着星子般的光,然而又没有星子那般敞亮,在那红绿紫的珠宝的衬托下,一切都带上了一种陈旧的雍容华贵,可是偏偏又鲜丽得令人着迷。
譬如她微微泛着红的鼻头和唇锋。
那双眼睛望向的,是周绍月。
可对上周绍月眼睛的那一瞬间,女人却又倏然垂下了眸子。
周绍月内心翻滚,他似乎清晰地望见了那朦胧泪眼下的哀伤。
恐惧和哀伤夹杂着,周绍月也分不清楚是什么。
只是周绍月因着这一个眼神,产生了幻觉:虞渔似乎还爱着他。
他想起那日在渡口时,船慢慢远离的时候,虞渔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虞渔的眼里只有他,而如今她却是靠在另外一个人的怀里如此看着他,同样的哀伤,然而她已经不再是属于她的、会一直等待她的小妻子了。
他几乎难以呼吸。
虞渔这副模样,在场的人并不敢多言。
虞渔终究是没说什么,安静地在江寄的怀里呆了一会儿,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便也停了下来。
“阿寄,我们回去吧。”
这话也清晰地传进了周绍月的耳朵里。
“好。”
她说的是“回去”,在海林的将军府,有一处地方,如今就像她曾在周家的卧房一样,此刻是虞渔的家。
那处院子漂亮么,现在是春天,里面是不是有桃花?
周绍月不知怎么,叫住了虞渔。
“我有样东西给你。”
说完,周绍月便转身消失在了这房间里,再来的时候,他气喘吁吁,怀里捧着几簇桃枝。
虞渔看到这桃枝的刹那,面上闪过惊讶。
可是她被江寄揽着腰,却只是看着周绍月,没动,也没有伸手接。
“你喜欢桃花,如今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你我夫妻一场,这便当做是临别赠礼。”
“带回去赏玩,也还能养几天。”
周绍月喘着气,要将那桃花递给她。
可是接那桃花的人是江寄。
江寄将他桃花扯了过来,一双凤眼仅仅在上头停了两秒钟,便松开了手,任由那花甩在了地上,花瓣溅起满地,江寄的靴子,甚至踩了上去,在上面狠狠地捻了两下。
“这花便太寒酸了,我府上的院子里,栽满了桃树,每一株都是从苏河的桃林里头选的最好的树,开的话比这好看多了,周先生将这花给虞渔,到底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他唇角上扬,眼神里头满是轻蔑。
这相已经照完了,和离书也签完了,这姓周的男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江寄想笑。
原来,真是个蠢货。
这样的人,倒也不如死在英国。
然而花被踩得稀烂。
周绍月还是一眼看向虞渔。
却见虞渔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花,然后抬起头来,唇角微微上扬。
她的乌黑的发间,那珠光宝气的钗子们晃呀黄,她脸上病态的红晕似乎更重了些,然而眼中的那莹润的光彩,似乎在这一抬眼间充盈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她仿佛看什么都很深情,然而此时,那深情仿若淡了淡,里头有一些并不明朗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疑惑,仿佛在无声地说:你怎么会送给我这个呢?
“先生。”
“这花并不漂亮。”
“我以前总觉得院子里的花好看,不过是我在这里呆得很欢喜,总是企盼有个人回来同我一起看花。”
“现在这花我一看,总觉得寡淡,花不够大,也不够艳丽,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了似的。”
“也不够香气。”
“我的院子里头,由将军栽了很多桃树。”
“现在开满了花,花比周府的花漂亮很多。”
“您便不必再给我折桃枝了。”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
犹如温柔的人拿起剪刀,剪断了周绍月的最后一丝幻想。
然而她却也说“以前我总是企盼有个人回来同我一起看桃花”,她说的那人,周绍月想到那人是自己,便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天的渡口,做到了船上。
他甚至有些不知廉耻地想,若是没有这个姓江的强取豪夺,也许虞渔仍旧会在原地等着他,永远是他的小妻子。
可是周绍月便又想起了那日袁玉马的神情。
她一旦被人看到,便会被人所抢夺,谁都想将她占为己有,却又视之如珠如宝。
他为何去英国呢?他因为奔跑而变得带上红意的面颊,一瞬间苍白下来。
周绍月因为那日渡口的一眼,便被虞渔种下了梦魇,如今再回来,这梦魇便成为了吸得他心头血的魔虫。
这世上的面,见一面便少一面。
以前周绍月年轻气盛,不懂得这个道理,如今懂得了,那凭着一眼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深沉的爱与欲的小妻子,此刻已经转而投入他人的怀抱。
他此刻,脑子里哪里还有新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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