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眼皮垂着,看着面前还剩一半的面,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双手把碗抱回了面前,拿起筷子学沈照渡那样大口吃着。
面越泡越软,糊成一坨又咸又噎,也难怪糙如沈照渡也要加辣椒醒醒口胃。
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沈霓把碗放回桌上,砰的一声,气势十足。
面还咽不下去,她的脸鼓鼓的,再加上那双倔强的杏眼圆溜溜地瞪着,说不出的好玩。
沈照渡支着脸斜斜看着她:“吃饱了?”
沈霓用力把面咽下去,哼了一声。
“吃饱就好。”沈照渡起身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扔给老板,收回手时顺势牵起沈霓的手,低声说,“是时候甩掉那烦人的跟屁虫了。”
怕打草惊蛇,沈照渡没有立刻把人绕进升平坊动手,反而带着沈霓在周边小摊看了一圈,顺便暗中观察不善来者。
沈霓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停下,拿起一个粉奁打开,里头还有一块小镜子。
“我能用这个照出后面跟踪的人吗?”
沈照渡用手指抹了一点胭脂在手背上擦开,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要是这么容易解决,臣不会惊动娘娘的。”
说完他又扔了一块碎银在小摊上:“这个我要了。”
沈霓刚要去看他买了什么东西,沈照渡突然伸手撩开她帷帽的白纱:“我帮你抹上看看。”
粗糙的指腹沾着粉抚上她的嘴唇,沈霓一急,慌忙把他的手打掉:“你知道这东西往哪涂的吗?”
她这一下力度不大,却把沈照渡打蒙了。
“不是涂嘴的?”他低头嗅了嗅粉盒,“跟你嘴唇上的味道很像。”
他声音不小,摊主小姑娘也听得小声笑起来,沈霓气得脸比胭脂还红:“你不动手我就走了。”
“动动动。”沈照渡把胭脂塞进袖子里,一把拉住沈霓捶他的手扣住,虚搂进怀里,“待会儿我们从升平坊的侧门进,千万别松开我的手。”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若没有沈照渡替她挡着,沈霓估计肩膀都要撞淤青。
他似乎很熟悉京城的街道,牵着她的手左走右绕,穿街过巷的,比走在他昭武侯府还要熟练。
终于,升平坊堆满杂物的侧门就在眼前,他猛地加快脚步冲进去,拽得沈霓忍不住唔了一声。
一拐进升平坊的地界,眼前就昏暗起来,街道太窄,走在前头的沈照渡甩开几张垂落下来的破布帷帐,继续往前。
街上越发寂静,连沈霓也听得见后方有脚步声接近,不由得屏住呼吸努力跟上沈照渡的步伐。
“这边。”
经过一个岔口,沈霓又被他一带,踉跄着落入他怀里,紧贴着墙壁躲了起来。
巷子是个死胡同,沈霓不懂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方躲藏,正想抬头看他时,沈照渡掀掉她的帷帽,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怕。”
他压低的声线变得更加粗粝,磨掉那些少年意气,更添几分稳重可靠。
沈霓正把剧烈的心跳压下去,忽然一声锐利的出鞘飞快掠过。
眼不能视,听力与知觉就清晰得多了。
她甚至能听到剑刃划开皮肉、砍断筋骨的声音,甚至连鲜血滴落也有声音。
唯独被杀之人连一声呼救都没有发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巷子尽头的腐臭被血腥覆盖,沈霓眼前渐渐亮起来,她睁开眼睛抬头,沈照渡就站在她面前,桀骜难驯,却细心替她挡住身后所有污秽血腥。
深红的血流淌到他脚边,沈霓刚想探头去看,又被他捂住了眼睛。
“别看。”
沈霓想知道是谁在跟踪,扒开他的手,可这次他却怎么也不许,按住她的眼睛一直推她往后走。
“沈照渡!”
又一次被他推抵在墙上,沈霓拼命挣扎,可他两只手只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按得死死的,谈何挣脱。
很快有影卫从屋顶上跳落,翻了一下身首异处的尸体起身向沈照渡拱手:“都督,此人受过黥刑。”
“拖走,翻翻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信物。”
影卫应了声是,从衣襟里拿出个叠好的布袋扬开,熟练地将切口完整的头颅塞进里面,扛起鲜血淋漓的尸身闪身而去。
挡在眼前的手又放了下来,可沈霓还是没有看到巷口的惨况。
到底只是个弱冠少年,沈照渡经过十几年摸爬厮杀也练不出大汉的虎背熊腰,但胜在长得高,肩膀又宽,一往沈霓面前站,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走吧。”
沈照渡替她把帷帽戴上,手伸进纱后卷起两根系带,沈霓突然开口:“你好像很介意我知道你杀人的事。”
缠在系绳上的手一僵,沈霓知道自己猜对了。
上次故意用玫瑰花露掩盖血腥味,这次迫不得已要在她面前动手,却也死活不让她看到死人的惨况。
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沈照渡是个凶残无度的人,连她也当着他的面骂过他好几次,他何必如此忌讳?
“你怕吓到我?”
沈照渡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垂下眼睛继续打结。
舞刀舞枪的手指不甚灵活,笨拙粗糙的手指好几次蹭到沈霓的下巴,然后焦灼弹开。
沈霓也不喊停,任由他摆弄,然后杀一个回马枪:“你是不是喜欢我?”
手彻底乱了,绳子也从他指尖逃窜溜走。
沈霓假装不知,继续自言自语:“我以为你恨我,所以囚禁我折辱我,可每次你看到我哭又慌里慌张的,生怕我受了委屈……”
世人给沈照渡列出的污点厚厚一沓,但沈霓觉得只有一个名不副实,就是他受封镇北将军的理由——与宠妃沈霓同姓,得到帝王赏识。
完全抹杀掉他的赫赫战功。
这也是她唯一觉得萧翎做得过分的事。
沈霓以为他恨她,所以才会三番四次翻进她寝宫骚扰她,威胁她,想要她彻底臣服在他脚下乞怜。
但他无意流露的温柔告诉沈霓并不是。
就算真的有恨,也还带着喜欢试探。
虚张声势的背后,是害怕被发现柔软的内里。
还是个只懂打打杀杀的少年郎。
“沈照渡。”她一把抓住那只跟系带搏斗又不敢用力的手,“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找到敌方弱点,她便不会再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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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好最后一本奏折,正好到传晚膳的时候。
萧翎刚踏出御书房,旁边突然冲出一个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重重磕头:“陛下,求求你救救太后娘娘吧!沈都督昨晚不知道给娘娘灌了什么药,现在娘娘一直在出血,快要不行了!”
他对沈婳仍有恨,但为了安抚萧翎的旧部,便册封沈婳为太后,让她继续留在颐华宫居住。
说是赐住,实则禁足。
这半年里沈婳一直被锁在颐华宫,除了他兴起时过去羞辱一番,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内探视,也不让里头的人往外递消息。
沈照渡有本事来去自由他是知道的,但怎么会跟沈婳扯上关系?
宫女还在咚咚磕头,衣衫凌乱,血迹从她额头一直蜿蜒到鼻翼,滴在灰白的地砖上溅开,连一直跟在萧鸾身边伺候的李公公也不忍直视。
萧鸾看着,没泛起一点涟漪,越过宫女跨上龙辇:“违反宫规私自逃出颐华宫,杖罚三十。”
“陛下——”
凄厉的呼喊不过叫了一声,小宫女立马被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颐华宫为历代皇后的居所,与御书房不过一墙之隔。
萧鸾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上面似乎还能渗出点带着体温的水。
沈婳心眼多得跟个莲藕似的,十来岁时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的,经过十数年宫斗的熏陶,心眼恐怕比蜂窝还要密。
现在闹这么大阵仗,肯定又想向他讨些什么,真令人憎恶。
“摆驾颐华宫。”
他尚且去看看,沈婳又在耍什么花招。
龙辇停在守卫重重的颐华宫前,萧鸾让仪仗留在宫门外,自己一个人走进去。
正殿大门紧闭,还是有低微的呜咽声从门缝窗缝溜出,丧如考妣。
他听得烦躁,一脚把门踹开:“眼泪留到哭丧再流,现在给朕闭嘴!”
守在床边的结璃连忙拉起旁边的宫女起身退到一旁,萧鸾穿过一层又一层纱幔,终于得见床上的沈婳,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角还有泪花残存。
房间熏香浓烈,但始终掩盖不了丝丝的血腥与糊焦味,他掀开沈婳的被子:“不是说快死了吗?还点这么浓……”
锦被下,沈婳的亵裤被血染红一片,渗进底下的明黄褥子里,深得发黑。
他脸色顿沉,大声呵责:“怎么回事?还不快去传太医!”
跪在床边的结璃立刻起来往外跑,萧鸾又将被子盖回沈婳身上,看到被烧剩半截的床帷,动作一顿,手指就被轻轻地攥了攥。
“三郎?”
听到这个称呼,萧鸾神色变了变,还是任她握着。
沈婳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像才认得是他,又将手握得更紧。
“你从前说过我会遭报应的,现在终于应验了。”
萧鸾冷哼:“你自是活该,坏事做尽,老天早该收了你。”
她气若游丝,平日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灰白可怜,含着一丝温柔的秋波看他:“我总是梦见我们在靖王府荷塘泛舟的事,要是时间永远停在那里该多好。”
他们是青梅竹马,萧鸾从小就喜欢跋扈又娇气的她,听到成国公要给她说亲,急得不管不顾地把人拉到靖王府兴师问罪。
“你怎么能这样,亲了我就只能嫁给我了。”
沈婳红着脸用莲子打他脑袋:“谁亲你了,是你故意把脸凑过来。”
萧鸾又气又恼,正要起身抓她过来重说一遍,结果起得急了,船身一摇晃,他直直栽在沈婳身上。
少女身上已有玲珑起伏,少年的身板也硬朗结实,就像干柴投进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沈婳耳朵熟透了,忙要推开他,萧鸾却突然犯起混,压住她不动:“我不管,你摸了我身子就要负责到底,不准给其他人说亲了!”
二人的身体也起了反应,吓得沈婳连连后躲。
“婳婳!”萧鸾不知羞耻地从背后抱住她,“你不帮我我就要死了……”
沈婳见他脸上确实有隐忍之意,小声问:“要怎么帮?”
萧鸾不再嬉皮笑脸,牵过她的手。
沈婳想逃,他却怎么也不放手,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婳婳,我好喜欢你,我的梦里都是你,想亲你想抱你……”
他扶着沈婳的手上下律动,喉咙发出欢愉的喘息:“婳婳,嫁给我好不好?”
那个午后,荷影晃动,小舟好几次侧翻,二人的衣角垂在水面上,停在最后一步。
他□□着胸膛微微喘着气,身下的眼角泛红的沈婳衣衫半解,日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像山巅的白雪,不忍玷污。
“明日我就求太后为我们赐婚。”他俯身将沈婳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鬓角,“真想生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漂亮的小郡主啊……”
若说希望时间静止,萧鸾比沈婳的渴望要多得多。
见沈婳的气息越来越弱,萧鸾抱起她,像捧着被他无心打碎的瓷器:“沈婳,不准闭上眼睛!我让你死了吗!”
“我罪有应得。”话毕她猛咳起来,无力地瘫倒在萧鸾肩上,“我为了争宠喂过阿霓喝绝子汤,现在落得如斯田地,我不怪沈照渡。”
啜泣声下有热泪渗入肩头,萧鸾眷恋地轻拍着怀里人瘦削的背,却看不见她眼中得逞的桀黠。
与此同时,昭武侯府内也似静影沉璧。
沈霓独自坐在濯缨堂里,想到落荒而逃的沈照渡,已经笑过几次的她还是想再笑几声。
听完她的问题后,沈照渡像见鬼一样猛地缩回手,叫来影卫送她回侯府,然后自己拐进死胡同说有事要找同僚商议。
沈霓也不急着要他回答,慢悠悠地跟着影卫走出升平坊上了侯府的马车。
他神憎鬼厌的,哪有会人收留他过夜?
迟早要回侯府的。
果然,刚过戌时,沈照渡就在小厮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濯缨堂。
还没走近,沈霓就闻到一大股酒味,平日嚣张惯的昭武侯更加狂妄,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着什么。
“沈霓!沈霓呢——”
沈霓挥着团扇赶走那些小蚊虫,看见酒鬼东倒西歪地走上台阶,皱眉道:“扶他进来做什么,扔去温泉池醒醒酒。”
“我没醉!”
小厮丫鬟们正为难,沈照渡却突然一手挥开搀扶着自己的人,莽撞地冲到沈霓面前,浓烈的酒气差点没把她熏晕。
“你……”
“你这么凶干什么?”沈照渡打断她的嫌弃,往前一倒,单手撑着门板将她困在身前,“我就是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又如何!”
他喊得中气十足,瞪着眼睛,沈霓吓得一时说不出话,商量道:“也,也没……”
然而还没说完,他突然一顿,直直往前倒进她怀里,语气软得像被子里松软的棉花。
“我好难受,你不要离开我……”
据侯府里的人说,沈照渡从未喝醉过,也就没人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这样的他。
他喝得烂醉,自然是不能洗澡的,沈霓让人打了盆水帮他擦身,结果这人一点也不配合,抓着自己的腰带不让下人伺候,撒泼着要沈霓帮他擦。
让沈霓不禁怀疑,这人是真醉还是假醉?
从来只有别人照顾她,哪有她照顾人的道理。
她粗暴地扯开沈照渡的衣襟,用湿布胡乱擦了一下脸和肩颈,然后扔回脸盆:“好了。”
“好了就睡觉吧。”
沈照渡抱住她的腰将她带倒在床上,然后迫不及待扯下帷帐,将她压到身下。
酒味熏得她似乎也有了几分醉意,帷帐很厚,再通明的烛光也透不进来,沈霓只看得到面前一双黑且亮的眼睛。
“董沧告诉我,如果我想要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东西。”
沈霓不识董沧是谁,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探讨这个问题。
沈照渡不管她有没有反应,自顾自继续说:“我也很想通盘托出,可是它好难看,皮开肉绽,狰狞丑陋,像阴沟里的腐肉,我不舍得你捧着些脏东西,可又见不得你捧着别人的……”
他把脸埋在沈霓颈侧,粗喘着气的嘴急切无章地吻着她,炙热却不剧烈,更像穷途末路上的苦苦哀求。
“沈霓,沈霓……”他呜咽似的将她的名字反复咀嚼,急促的呼吸冲着她的脖子,“你不要嫌它丑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我求你不要嫌弃,试着去喜欢它好不好?”
如果不是这张脸俊朗得独一无二,沈霓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假扮的。
权倾天下,敢一人单挑整个部落的昭武候怎么会有如斯软弱落魄的时候?
胡乱的吻停了下来,沈照渡突然往侧边一倒,双手像条灵活的蛇,圈住她的腰身紧紧箍住往怀里带,嘴里还呢喃着:“你不要走,不要……”
喃喃自语终于消停,沈霓吐出一口气,抽出手想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人,然而沈照渡根本不放,还把她抱得更紧,甚至连脚也用上,蜷缩着夹着她半边身子。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沈霓侧过头,揪起沈照渡一簇从发冠下散落的头发,用力一扯,依旧没有反应,反而把软趴趴的他扯得更近。
醉酒的他毫无防备,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耳朵和眼眶透着红,无助地蜷缩着,似乎只有抱着她才能安心入睡。
没由来的柔软易折。
听着他的呼吸趋于平稳,沈霓蹑手蹑脚地起身,然后将厚厚的被褥塞进他怀里,才算脱了身。
她唤来侍女,想让她们给沈照渡换身干净的衣服,可侍女吓得连退两步,躬身道:“侯爷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说谁看了他的身体,谁就是他下一个刀下亡魂。”
作为唯一一个看过他身子还活着的人,沈霓很想甩手走人,可看到沈照渡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想到他在战场上受过的苦难,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你们再打些水来,我帮他擦擦身。”
睡着的沈照渡乖巧得像只任人摆布的小狗,不管她怎么摆弄也一动不动。
沈霓俯身解开他的腰带,抽出来时重得她差点闪了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柄软剑。
他在用风光霁月掩埋自己的野蛮杀性。
刚才那些无望又莫名的哀求又回荡在耳边,沈霓仔细地拭擦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松弛的肌肉布满狰狞的疤痕,像长长的虫子,按下去仿佛还会有痛感。
“沈霓,你看看我……”
他忽然开口,神思飘远的沈霓回过神,见他眼睛还闭着,明白是梦话,拢起他敞开的衣襟,把嬷嬷做给她耍的玩偶砸他脑袋:“谁要看你。”
第15章 十五
大裕以左为尊,左都督作为武官之首,沈照渡一贯是站在最前的,可今天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干脆往后退了几行,和从三品的董沧站在一块。
“你的酒真差劲,喝得我的头越来越痛。”镇抚司的人还在递奏折,沈照渡看了旁边端正持笏的董沧一眼,发现他神清气爽,不见半点难受,“你自己喝的那些不会兑水了吧?”
“冤枉啊沈都督。”董沧毫无诚意求饶,“小的不过在送走您之后喝了夫人亲手熬的解酒汤罢了。”
看到沈照渡黑下去的脸,董沧故作惊讶:“难道你没得喝吗?”
“爷掌烂你的嘴,看你拿什么喝。”沈照渡举起笏板扇过去,顺手提了提自己香喷喷的衣领。
镇抚司终于汇报完毕,龙椅上的萧鸾敲了敲扶手上的龙头,思索片刻后开口:“漠北又有蛮夷进犯,朕打算一举将他们击退五百里外,以示震慑,还边境百姓一个清净。”
一听到要打仗,文武百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前前后后细声讨论起来。
战争劳民伤财,如今国库才充盈了点儿,扛得住再征漠北吗?
但当今圣上不同于先帝,做事果断说一不二,听不得反驳的声音,手里还握着沈照渡这把杀人如麻的金刀,都不敢当第一个反对的人。
董沧用手肘撞了撞沈照渡:“都督又要忙起来了。”
沈照渡一向不爱跟人议论,听到董沧的话,在一堆吵杂声中蹙起了眉头。
漠北大部分城池都是他打回来的,如果萧鸾不是在开玩笑,他必是要挂帅出征。
那沈霓怎么办?
也不是不能带她去,他还很想让沈霓看看他杀敌的英姿,但刀枪无眼,伤到她怎么办?
可不带她跑了又怎么办?那群牛鼻子看着就不安好心,随时要跟他抢人的。
越想眉头锁得越深,正当他要上前反对时,萧鸾突然开口:“右都督何在?”
“臣在!”
一个虎背熊腰的髯夫从武官之首出列,抱拳站在宝座台之下。
萧鸾端详着他,一会儿才说了声好。
“朕现在就封你为征北大将军,率十万精兵讨伐漠北蛮夷,司天监择日后出发。”
右都督跪下:“臣领旨!”
不等任何人反应,萧鸾再次点名:“左都督。”
沈照渡出列:“臣在。”
“你左都督府的两位副将皆是征北的功臣,这次也跟随征北大将军一同出征。”
董沧一震,急得猛地抬头看龙椅上的人。
这、这是要削了沈照渡的兵权,还卸掉他两条胳膊?
朝堂上百官心思各异,有震惊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唯独局中人神色轻松,鞠躬领旨:“臣遵旨。”
下朝后,沈照渡又被留了下来。
“在怪朕没让你去出征吗?”
沈照渡口是心非道:“没有。”
虽然他并不想去,但不代表其他人可以抢他的风头。
右都督贺洪没有从龙之功,是萧翎提拔起来的武将,只镇压过几次农民起义,从未有过征北的经历,凭什么让他去扫荡已经趋于平静的漠北?
如今的平静可是他沈照渡用血汗铸造起来的,岂有拱手让人的理由。
萧鸾也不拆穿他,只招手让太监把地图呈过去给他看。
“如今政局还算稳定,朕打算简单办一场春蒐。地点也定好了,在京畿与赵州交界的围场。”
果然,见他眉毛挑起,萧鸾继而玩味说道:“围场内的行宫守卫一半由禁军负责,另一半由赵州卫所负责。”
而沈霓的父亲正是赵州卫所的指挥使。
沈照渡的怨气顿时消散,头不痛,目也不眩了,急忙问:“什么时候出发?”
“瞧你急的。”萧鸾夺过他手中的地图,“说是春蒐,但朕还有任务交予你。”
太监又把一份奏折递给沈照渡。
“这些人小动作多多,朕打算借春蒐引蛇出洞,将他们一网打尽。”萧鸾示意他翻开,“若他们到时候真要行刺朕,你就直接动手,不是的话……”
他笑意温和,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镇抚司的人会协助你动手,宁杀错不放过。”
狩猎用的都是真箭矢,要伤人何其容易,再多的阴谋用一句意外就能掩盖。
沈照渡翻开奏折,里面的人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杀起来一点愧疚也不会有。
不过认识也无所谓,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把奏折收进袖子,眉飞色舞:“春蒐时记得给臣分一个宽敞的寝殿。”
走出宫门时,沈照渡又看见董沧在外面徘徊张望,见他出来,忙要迎上。
“陛下和你说什么了?”等沈照渡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董沧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漠北的驻军本归你管,现在陛下让贺洪出征,你觉得回来时兵权还会交回你手上吗?”
“是又如何。”沈照渡想着该如何利用春蒐利诱威逼沈霓,心不在焉回,“就算没回到我手上,也绝对落不到那厮手上。他是控制欲强且疑心重的人,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我可不想每天担惊受怕。”
怕哪天就功高盖主,死于非命。
董沧自然也想到了这层,只不过……
“没了大半兵权,你的处境会变得尴尬且危险。”董沧是真的心疼他,用半条命换来的勋爵军功,一句话就被迫交付出去,“你要多为自己打算。”
“怕什么,这世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沈照渡翻身上马,心中的雀跃已无法掩盖,“如果你是担心贺洪会不会威胁到我……”
他不屑一笑:“前提是他能奏凯班师。”
可他快马加鞭回到侯府,进门时却犹豫了起来。
昨晚的记忆他一点也没想起来,但醉酒前的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他问了董沧很多问题:“我有个朋友,被一个姑娘抛弃过,所以他要圈禁她报复她,但是他有时候又好像舍不得……”
“得了吧沈照渡,”微醺的董沧打了个酒嗝,“你哪来的朋友,说的是你自己吧。”
一开口就被揭穿的他恼羞成怒,捋起袖子就要动手。
董沧怕了他,连连求饶:“行行行,你很多朋友,都督请继续。”
沈照渡不想再丢脸,坐下来继续愤懑喝酒,董沧却笑了:“连喜欢个人也遮遮掩掩,毫无胆识,愧为猛将。”
酒气上头的他顿时被激到了,义愤填膺地揪起董沧的衣领大吼:“谁说我没有的,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
说完仰头把剩下的半坛子烈酒饮尽,趔趄摇晃地走出董府,后面发生的事他一概全忘了。
跨进三进院,清脆的笑声好比黄莺出谷,沈照渡停在黄山松盆栽后,探出半只眼睛望进院子里。
日光正好,沈霓穿着件湖蓝色的半臂,下身霜白色的缠枝纹百迭裙裙摆上有金光隐隐而动,及腰的青丝只用一根玉兰花象牙簪松松挽着。虽朴素,可遮盖不了荣华殊色。
她手里拿着个没缝口的布老虎娃娃,穿针引线,可好些棉屑不听话,她缝一针就冒出几簇,急得她把娃娃递到对面的嬷嬷面前。
“是不是棉花塞太多了?”
沈照渡忍俊不禁,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他悄悄偷望沈霓,不敢直视,目光落在她手上,再昂首挺胸才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
沈霓低头继续折腾那只布老虎,一会儿才说:“嬷嬷的孙儿快周岁了,我帮忙做几个布老虎。”
说完她举起老虎在沈照渡面前晃了晃:“不过这个丑的是给你的。”
听到自己也有份,沈照渡的眼睛一亮,结果又听她说:“毕竟醉酒后的沈都督也跟个孩子似的,应该也爱玩布老虎。”
提腰带的手一僵,沈照渡蓦地红了耳廓,坐下时心虚地避开她的注视,稳着颤抖的声线道:“醉后之言岂能当真。”
说完他又后悔了,红着脸问:“昨晚,我做什么了?”
沈霓不回答,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要我回答你的。”
沈照渡被噎住,看到沈霓得意扬起的唇角,他下意识也想笑,可又觉察到自己已被掣肘,立马又换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放下茶杯就要起身:“这次的春蒐在赵州边界,原想带你去的,现在看来省了。”
这次轮到沈霓倏地挺直腰杆,可怜的棉花被她的一攥,从针脚缝里挤出来,老虎顿时失了形态。
她一把拉住他的官服衣角,咬牙瞪着他:“你就知道威胁我!”
沈照渡好整以暇:“你说还是不说?”
正当他得意之际,沈霓猛地起身,伸手一推,将他直接推到树干上,踮起脚尖勉强地将他困在两臂之间。
“我就是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又如何!”
沈照渡瞳仁陡然放大,沈霓趁机倒进他怀里,枕在他肩头撒娇:“我好难受,你不要离开我……”
馨香扫过通红的耳廓,他身体立刻起了反应,手正要抚上沈霓的腰,她立刻又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你昨晚回来就是这样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