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 by诗梳风
诗梳风  发于:202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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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沈照渡四肢绷直,似乎连束好在的头发也根根竖起,紧紧贴着树干,双唇紧抿,仓皇得像只逃命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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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想过沈照渡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沈霓笑容更是灿烂,胜券在握。
想要从这侯府笼中逃走,硬碰硬是不可能的。
但让有情有欲的守笼人放下戒心,很容易。
她继续后退,转身走回石桌前:“既然都督说不能当真,那我就当作没听过了。”
沈照渡还贴着树干不动,她也不急,把挤出来的棉花都按回去,拉紧棉线,继续封口。
“你为什么不直接当作没听见?”
他的身影贴近,沈霓也不抬头,只道:“如此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要假装没听见?
树影婆娑,沈照渡听不见风动,听不见叶摇,只听到胸腔里怦怦的心跳,一下比一下磅礴,振聋发聩。
“被我喜欢,很值得高兴吗?”看着沈霓柔美的侧脸,比她身后那一树牡丹还要勾魂摄魄。
而他那双粗糙的手,连指骨都被老茧扭曲,布满各种疤痕,连看都是对眼睛的玷污。
他好矛盾,他想摘下牡丹养在面前,又恐自己一身粗鄙不懂惜花,只能看牡丹枯萎在自己掌中,暴殄天物。
更怕她的话其实全是假的。
“沈霓。”
他去抓她的手,不想针尖一岔,直直扎进她指腹,立刻有血珠滚出。
针尖似乎也扎在了他心上,沈照渡也自觉一痛,拉着她的手将那一抹血红含进嘴里。
“你……”
果真血能染色,沈霓抬头看他时,他耳廓顿时又红了起来,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握她的手僵硬得要命。
“谁教你这样止血的。”沈霓垂眸红着脸嗔他,收回手时故意在他舌尖一压,才缓缓抽出。
沈照渡僵直在原地,没有说话。
毕竟也不好告诉她,这是他在赵州当乞儿时,跟他睡同一个破庙的二癞子教的。
他只能将话题绕回原处:“我以为你会笑我。”
笑他心比天高,就像在宫宴时那样,她依偎着皇帝,睥睨褴褛的他,直白地让他知道,什么叫天渊之别。
“我怎么敢嘲笑都督。”二人间的纸鸢线已断,沈霓捡起断裂的那一段交换给沈照渡,“我还要求都督带我去见见父亲呢。”
牵制的线再次回到手上,沈照渡眼中立刻恢复了清明,下巴微抬,威风如官服补子上的麒麟:“你知道最好。”
但他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早就系不住人。
春蒐定在半个月后,比出征漠北晚一天。
沈照渡的两位副将被指派到贺洪麾下,一时间也很难找到人接替,左都督府里的大小事务只能落在他肩上,加之春蒐的护卫全部从禁军中选拔,作为上十二卫的统领,他也必须参与其中。
这些天里,他天没亮就要起床上朝,结束后再和兵部与太仆寺的人商议春蒐准备,晚上还要借着暮色前往都督府处理机密文件,回到侯府时沈霓早已歇息。
他很想闹醒沈霓,可想到她前些天照顾喝醉的他半宿,又收回想作恶的手,只抱着她沉沉睡去。
半个月下来,憋了一身的火气。
到最后他也不干了,天子亲送贺洪出征那天,他连城门都没去,直奔左都督府把人与事都该清的清,该提的提,忙到暮色四合时终于把案上的书信整理完毕,打道回府,终于得见濯缨堂灯火璀璨的模样。
沈霓穿着依旧淡雅得体,霞粉色的缠枝莲纹短袄,天青色的织金马面裙,翻书时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步摇轻颤,水面清圆风荷举。
他站在门前的石阶下,一时看呆。
里头的沈霓早就饿了,放下书想叫人看看沈照渡回来没有,结果抬头就见人傻愣愣地站在庭院里放空,起身挤兑:“你吃西北风就管饱了?”
不是梦。
他踏上石阶走进堂内,侍女们立刻把膳食传上,一会儿就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要先更衣吗?”
沈霓的温声细语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过身,二人的距离连呼吸都能缠绕。
他不是傻子,知道沈霓为什么要这样柔顺地讨好他。
又开始矛盾了。
沈霓想得没错,他是恨她的,恨她不信守承诺,说好要回来找他却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在赵州痴傻等待,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那些天里他死皮赖脸地蹲在沈府边上等她回来,就算被辱骂,被驱赶,被鞭打,依旧守在原地,可等到的只有她入宫为妃的消息。
怎么能不恨?
圣旨传进沈府的那天晚上,他把养了半个月的鸡烤了。
因为沈霓说回来后想吃他做的叫花鸡,他便去打散工攒钱,买了只跛脚小母鸡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等她回来。
他边啃边流泪,发誓一定要到沈霓面前,控诉她背信弃义。
后来他成功了,终于在金銮殿上看见沈霓,而沈霓却用他没见过的冷傲眼神看着他,居高临下地怜悯审度,再无在赵州时的温柔烂漫。
原来她不是忘了承诺,而是忘了他这个人。
一切坚守与信仰被劈散,他恨死沈霓了,恨不得她跪在自己的身下,任他鱼肉。
就像现在一样,讨好他,奉承他。
愿望实现了,他又难受了——记忆里的她,不会这样卑躬屈膝。
哪怕是这几天被他逼到走投无路,身处泥淖,风骨依旧,亭亭而立。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沈霓已经帮他脱下官袍,正要回身去拿氅衣给他披上,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你这样甘心吗?”
沈霓不知道他指什么,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仰头。
沈照渡垂眸看着她茫然的眼,没什么情绪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不可能放你回去享天伦之乐,你这样婢膝奴颜地讨好我,甘心吗?”
沈霓怔住。
她的确有讨好之意,但不觉得这是婢膝奴颜。因为面对沈婳时,她的姿态要比现在低千百倍。
止住不堪回首的画面,她淡然道:“过满则溢,做些竹篮打水之事能求个心安理得。”
这是入宫十年悟出的道理。
她记得很多个冬天里,沈婳坐在罗汉床喝着热茶,连看也不看跪在冷砖上抄写佛经的她。
“不是本宫不让你好过,只是太后看不惯你独占恩宠。如果你想见二婶,就抄抄经书讨好太后,召见家眷的名额不就落到你头上了?”
沈婳当了五年皇后,她就求了五年。
五个春去秋来,她连家人的影子都没见过。
一开始她觉得这话荒唐至极,但日子久了总得找些话语排解自己,便认下了这些道理。
沈照渡听得满脸寒霜。
或许沈霓不记得,但他记得一清二楚。
她曾把自己比作高洁的茶花,绚烂后断头而下,绝不枯萎任何一朵花瓣。
这吃人的皇宫,把花碾落成泥,肆意践踏。
而花却还眷恋着摘花之人。
“娘娘如此想得开,不成全倒是臣的不对。”他抓住沈霓的肩膀将她按在隔断上,“春蒐统共七天,要是今晚娘娘能伺候臣七次,臣就天天带你去见沈指挥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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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沈照渡很快就摸到沈霓的衣带,三两下熟练地扯开,罗裙便蹁跹而下。
“沈照渡,你说的喜欢是喜欢羞辱我吗?”
“别跟我说这些。”他冷哼,箍住她的腰,“萧翎也说爱你,可他却任由别人欺你辱你,我这样算得了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
“娘娘面对臣时不能诚实一点么?”他含住她通红的耳垂,“出征漠北前,我在勤政殿的横梁上躺了一夜。”
沈霓惊恐一抖,不敢置信。
可沈照渡却不以为意,下巴枕在她肩膀上认真问道:“我明明比萧翎更能令你欢愉,为什么你还要想着他?”
他抬了抬眼皮望着镜子里的沈霓,神色认真,像极了学堂里不耻下问的学子。
“沈霓……”没等到她的回答,沈照渡又闭上眼睛,滚烫的嘴唇缠上她颈侧,“你总让我出来,让我放开你,可你每次都绞着我不放,我比他更能让你快乐的,是吧?”
温风细雨,沈霓极力躲避着他缱绻的吻,触地的那只脚却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
“你在我面前又何曾诚实过?”沈霓回头,灼热的气息扫过她的眼睫,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沈照渡吻住眼睛,强硬地阻止她的话。
“沈照渡……”她抚上他热汗涔涔的下颌,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声音却软得像江南四月的水:“是比和萧翎时要欢愉。”
他兴奋得气息都变得粗重:“我就知道,我就是比那昏君好千倍百倍。”
沈霓承受不住,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急喘着问:“你想我像对萧翎一样对你吗?”
暴风雨停歇,沈霓看着镜子里的他,迷离的眼睛秋水莹动:“那就让我喜欢上你。”
她往后靠着沈照渡的胸膛,回头凑近他的耳垂细细吹气:“皇宫里多的是从各地收集回来的秘戏图。”
环在她肩上的手臂猛然收紧,沈霓也不急,抬起玉臂抚摸他鬓角的汗珠:“萧翎也是男人,你想对我做的,他也会想,更会做。”
沈照渡……”她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诱他行近陷阱,“想不想和我看那些秘戏图?”
低重的急喘扫过她的锁骨,沈照渡再次咬上她的肩头,像突破樊笼的恣睢野兽。
靖王军纪律严明,只要一天胄甲在身,都不能踏进烟花柳巷一步,平时有需求了,就偷摸出几张春宫图传着看。
一开始沈照渡还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还是一次起夜撞破一群人围在一起,悄悄探头过去看了眼,羞得连黢黑的手臂都泛起一层彤色。
旁人立刻打诨他说不愧是当过和尚的人,连看张图都能红得跟咸蛋黄似的。
他出身底层,自尊心极重,听不得别人取笑,当即借一身蛮力把图抢夺过来,气冲冲地跑到帐外打算撕掉。
十六追月夜,亮堂的月光照在被摸得破破烂烂的纸上,画像粗糙得面容都看不见。
他羞得赶忙把图撕了,匆忙上完茅房后回到帐中躺下。
那一晚他梦见了沈霓。
梦里的她轻解罗裳,拉起他的手双双倒进柔软的床上。
那一刹那,他猝然惊醒,□□湿漉漉一片。
耳边不是沈霓的娇喘嘤咛,是震天动地的鼻鼾声。
那一年他十六,还未重逢沈霓,只把她当是背弃自己的玩伴,那些占有欲只为报复,并非与爱慕有关。
但从那个梦开始,他发觉自己错了。
原来他心底早就存了玷污之意,掠夺之心。
沈照渡深吸一口气平复,弯腰直接将沈霓打横抱起,径直向外间的千工拔步床。
沈霓没有反抗,光洁的后背刚触及柔软的锦被,沈照渡又压了上来。
他没有抬头,用脸颊蹭了蹭她:“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哪怕一次?”
“谁会梦见闲人呢?”沈霓的眼睛从床顶繁复的花纹移向他,“但我梦见过萧翎,在住进侯府的第一晚。”
原本温顺趴着的男人顿时腾起,目泛凶光,獠牙尖锐,悍然难驯。
对上沈霓无动于衷的笑,他握住那双伶仃的脚踝,气急败坏地折到她胸前。
“我们都活着,不必执着于梦。”他握住自己,直勾勾地俯瞰着沈霓,“我只执着梦境成真。”
沈霓无措地扭动着,指甲扎进他粗壮的手臂,不知是求饶还是撒娇,“你抱我,你抱抱我……”
沈照渡咬牙忍耐。
他硬起心肠惩罚沈霓就是要她服输,可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娇声求饶,筑起的高墙眨眼就轰然倒塌成废墟。
真没用。
沈照渡俯身将她拢入怀里:“这样满意了吗?”
他细细吻着她的肩头,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别走……”
怀抱突然收紧,凶兽就此败阵。
“我不需要你臣服。”
他声音很低,混沌中的沈霓不解地嗯了一声。
浮躁的热气扫过伶仃的蝴蝶骨,缠绵的吻试探着印在她颈后、肩胛、凸起的椎骨、最后落在浅浅的腰窝。
“我想要你喊我的名字。”
陷在软被中的沈霓目光清明,声音却迷茫呢喃:“沈照渡,我饿了……”
背上的人僵了僵,松弛的手臂再次抱紧她,一声轻笑后,永远炽热的嘴唇最终吻在她的耳廓,温柔如羽,蜻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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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京畿围场是离京城最近的围场,皇帝率公侯大臣卯时从城门出发,中途在馆驿休憩半个小时,到达行宫时还能看到暮色四合的美景。
虽然前朝的臣子被杀得所剩无几,但朝中还有不少人认得沈贵妃这张昳丽琳琅的脸,沈照渡只好抛弃骑马,陪着她一同坐在马车里,避人耳目。
作为宠妃,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沈霓都能伴君出行,住的是离紫微殿最近的瑶光殿。
瑶光殿的后花园还有温泉引入,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步一景,比帝皇所居的紫微殿少一分肃穆,多一分怡趣。
也不知道沈照渡是怎么和萧翎说的,暌违两年之久,沈霓再一次住进了瑶光殿。
瑶光殿里的陈设与两年前无异,只是庭院里的花草不知道换了几转,印象中种满栀子的花圃现十八学士怒放,粉妆玉琢,尽显春色。
身为禁军首领和左都督,行宫内外护卫调遣都由沈照渡来安排,刚下马车就被太仆寺、禁军和卫所的人团团围住,无法抽身,只能被簇拥着往前走。
瑶光殿里伺候的都是昭武侯府的人,沈霓没有避嫌,吃过晚膳就在庭院里活动活动,走到出汗了就到温泉里泡一泡,湿着头发回殿时正好碰上夜归的沈照渡。
进门时他脸上御下的严肃还没褪去,眉头蹙起,右手搭在光秃秃的刀柄上,左手紧贴身侧,犹如夜间捕猎的黑豹,凌厉而勇猛。
可那双眼睛一发现站在花木扶疏下的她,凛冽的光顿时消散,眉眼柔和下来,回身向她走来。
“夜里风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近看见她头发还滴着水,眉头又皱起,“你是想着冻病自己找太医诊脉,然后让他通知你父亲……”
“沈照渡!”
沈霓没好气地打断他无谓的絮叨,伸手抓了抓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我的手是暖的,不冷,也没想见太医。”
他就没试过在沈霓温声细语时硬气起来,再加上被她摸了摸,竖起的毛纷纷低垂下来。
“那也不能在这里吹风。”
沈霓知道,沈照渡此人嘴巴笨得很,也就在床|上叫得欢,一遇上与人理论争辩,必输无疑。
要是对着外人还能舞刀弄枪来点武力威胁,遇上她也就只能跟只斗鸡一样,梗着脖子逞逞假威风。
行宫临山而建,夜风夹着高峰的寒意吹来,钻入骨髓,并不好受。
她给沈照渡一个台阶:“怕你忙得废寝忘食的,晚膳我热着一部分,快进屋吃吧。”
不仅嘴笨,还好哄得很。
沈照渡听见她关心自己,掩盖不住的眉飞色舞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他低低地应了声好,松开刀柄去牵沈霓的手。
“明天要祭日,我不信鬼神,替了你爹在围场巡视的活儿,明天一早带你进山骑马狩猎。”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沈霓不由得瞪他:“我是不是还要谢都督您的坦诚。”
沈照渡骄傲地笑,虎牙露出个尖尖,与他那身麒麟官服的威武相悖,又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处。
刚跨到正殿门前,守在大门的小厮火急火燎跑来:“侯爷,镇抚司陈缇帅求见。”
镇抚司只听令于皇帝,传达的都是天子圣意,不得怠慢耽误。
沈照渡看了身旁的沈霓一样,她知趣后退往外走:“我回避一下。”
“我就在这里见他。”他拉住沈霓的手,指了指面前的苏绣屏风,“你头发还湿着,别到外面吹风。”
萧翎处理政务时从不避忌沈霓,他也不能输在芥蒂上。
外面黑灯瞎火的,沈霓也不想出去,嘴上却还是不饶过他:“你就不怕我听了不该听的?”
沈照渡拉她回怀里,低头咬她脸颊:“那也要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殿门关上,陈缇帅同时出现。
“见过都督,这是陛下托我送来的新名单。”
沈照渡接过翻开,原本三个陌生的名字后面又加了一个他似乎听过的名字。
“狄广玉?”
他记得朝中姓狄的也就京兆狄家,虽无爵位世袭,但每一辈中都能出一位状元,门生众多,盘根错节,在朝中影响力极大。
陈缇帅颔首:“狄广玉身为文官,家中却私藏着一批□□,陛下怕夜长梦多,打算先下手为强。”
沈照渡将奏折塞进袖子里。
他后悔让沈霓留在这里了,她这么聪明,不可能听不出先下手为强是什么意思。
打发走陈缇帅后,他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殿。
屏风后,沈霓拿着帕子吸干发梢上滴落的水珠,看他时眼睛平静得过分。
“如果在武官家中收到□□,会有什么下场?”
沈照渡反手关门:“你想讽刺我滥杀?”
沈霓摇头,将帕子搭在屏风上:“狄广玉与我父亲是国子监同窗,小时候他还教过我读千字文,现在得知他的结局,不免寒心罢了。”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
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脸,沈霓没有躲,在黯淡的烛光下抬眸看着沈照渡的眼睛:“我有何能耐让你违抗圣命。”
点到即止,她退后一步转身,故意吸了吸鼻子说:“饭菜都凉了,你……”
身后的沈照渡突然将她搂紧:“你肯定在恨我。”
沈霓心道还挺有自知之明,但开口却是担忧的宽慰:“我只是担心你,朝中很多寒门出身的官员都受过狄家的恩惠。你要杀狄广玉容易,但反扑的后果未必承受得起。”
呼吸声近了,沈照渡将脸完全埋进她颈窝,不言不语,却满含依赖。
她故意欲盖弥彰:“这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担心被殃及,别自我感动。”
“你才感动。”他幼稚又无力地驳斥,扳过她紧紧抱在胸前,摁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沈霓。”
“嗯?”
他骄傲而愉悦:“明天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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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已至,晨昏平衡,不过寅卯之交第一缕晨光便破晓而出。
萧鸾要上山祭日,带走大批依仗和禁卫,行宫中只留下一小部分卫兵驻守,沈霓的行动范围得以扩大到瑶光殿外。
成国公府历来重武,她爷爷老成国公更是狩猎的好手,他还在世的时候,最爱带着沈霓这个幺孙女进山狩猎。
他说:“我们敏敏长得高挑,骑起马来肯定飒爽逼人,等你长大了,爷爷亲自教你骑马如何?”
小时候的沈霓最是活泼好动,听到爷爷这样说,欢呼雀跃地围着他打转。
然而她还没长大,爷爷就急病去世,她一家很快也被大伯分了出去。
换好骑装,沈霓走到殿外,沈照渡那匹白蹄骍正在发脾气,小厮想把软毯放上马鞍,可马就是死活不肯让他放,甩头甩尾的,还想用蹄子后蹬。
“让夫人见笑了。”小厮红着脸冲她鞠躬,“这马大人只听侯爷的话,我们是万万使不动的。”
沈霓拿起马鞭想逗逗它,结果还没走近,白蹄骍突然低头直对着她撞来。
“畜生!”
沈霓刚退后一步,抓着马鞭的手被握紧高举,用力一挥,马鞭结实地抽在马脸上,痛得马儿长啸一声,立刻乖乖站好,不敢再造次。
“吓着了吗?”
沈霓挣开被握紧的手,摇摇头:“这马还挺像你的。”
刚骂完马是畜生的沈照渡眯了眯眼睛:“我就当你在夸我勇猛了。”
他吹了声口哨,低着头任由小厮摆布的马立刻屁颠屁颠地走过来。
趁沈照渡清点箭矢,沈霓站上石头远眺宫墙外的风景。
太阳已全然跃出崇山,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有熹光跳跃,站在檐上的小雀儿低头用喙啄了啄,展翅飞走。
自由真好。
“出发了。”
沈霓回头,沈照渡已经坐在马上,挺直的后背挂着一长弓,他摒弃了发冠,只用一根发带扎起高马尾,不时春风拂过,额前的碎发吹起,恣意不羁,意气风发。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似被鬼迷心窍,沈霓偏偏不动,直说:“喜欢你的姑娘应该很多吧?”
沈照渡一愣,耳朵立刻红了,尴尬地抬了抬已经伸出去的手掌:“我手累了,你快上马。”
沈霓噗嗤笑了,将手放到他手心,借着他的力度踩鞍跨上马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何时起,她就爱看沈照渡吃瘪出糗的模样。
这人在床上明明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偏生讲到情啊爱啊的就脸红耳赤,心虚得用十层三合土都填不满。
他别扭地给她调整好坐着的皮毛软垫,扬鞭策春风:没有。”
马儿吃痛长啸,驰骋下无数落红。
二人飞快穿过一座座宫门,延绵的山脉渐渐开阔,满山杏花春色在薄雾浩渺中若隐若现,恼春风吹动一山羞色。
沈霓拉起面巾挡住口鼻,高声反驳:“怎么会?侯爷位极人臣,长得年轻俊美怎么没有小姑娘喜欢?”
她回头,看见他两只耳朵红得快熟透了。
“那你喜欢吗?”
沈霓回头摸了摸马鬃毛:“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大姑娘。”
二人穿过一座座宫门,对面延绵的山脉渐渐开阔,满山杏花春色在薄雾浩渺中若隐若现,恼春风吹动一山羞色。
她听到身后的人说:“那我就喜欢大姑娘。”
赵州盛产杏子,沈霓是见着这片春光长大的。一去经年,杏花依旧笑春风,恍惚间看到了豆蔻年华的自己,放纸鸢,荡秋千,折杏簪花,娉娉袅袅,自成春色。
“我一直不知,这里竟有如此烂漫的杏花山林。”
沈照渡鄙夷轻嗤,勒住缰绳放缓速度:“萧翎不是独宠你一人么?连春蒐也不带上你?”
沈霓看不惯他这副什么都理所当然的模样,屈起手肘顶他肚子:“宫妃岂可随意走动。”
她只是个贵妃,祭天地日月轮不到她,进山狩猎她也不懂,只能在每天待在行宫里默默等着萧翎回来。
“呵。”他嘲讽更甚,“这时候你不说萧翎囚禁你了?”
一针见血,刺得沈霓哑口无言。
“如果你没有进宫,或许十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山上种满杏花,春天赏花,夏日吃果,而不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宫里受欺负,却无人为你出头。”
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密,遮天蔽日,不时有窸窣声一闪而过,在无际的林海中显得格外渗人。
她曾经在这片山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候太后还在世,身边养着只叫狸奴的波斯猫,连出宫也要带在身边。
然而春蒐的最后一天,太后说猫不见了,发散行宫中所有人去寻找,包括后妃宫女。
若是在行宫中有侍卫看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太后一直看不惯皇帝独宠她一人,故意只让她和几个宫女进山寻找。
那天阴雨绵绵,山雾缭绕,沈霓提着灯笼一心往前,想早点穿过这片树林。
好不容易走到光亮的地方,她兴高采烈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那些宫女都是太后的人,怕惹得太后不喜,沈霓只好重新走进树林找人,好几次被树根和石头绊倒,摔得浅杏色的马面裙的短袄泥泞浑浊。
山中寒气袭人,随着浓雾钻进骨髓。
她最后一次摔倒在泥地,望着密不透风的树冠,再也不想动弹。
雨势突然变大,水滴打在她的脸上,比鞭子抽在身上还疼。
入宫并非她的本意,甚至在入宫前一晚她都以为只是陪堂姐解解闷,而不是用她的余生换成国公府辉煌。
她很想笑,她又不是成国公府的人,凭什么要付出?
同时她也怨,怨萧翎食言,说好要护她周全,让她成为后宫第一人,怎么这个第一人还要躺在冰冷的泥淖里受委屈?
泪流尽了,她安慰自己,这里是赵州与京城的交界,她现在死,应该也算落叶归根。
萧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焦灼的叫声传遍山林,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在满山回音中带着一身泥水将她抱起。
或许是冷的,也许是太过用力,他的身体一直发抖。
萧翎抓住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敏敏,不要离开我。我们还要一起作画,一起抚琴,你不能抛下我……”
怨是真的,委屈是真的,可喜欢也是真的。
她虚弱地按了按萧翎冰冷的嘴唇:“鹤轩,我好冷,你抱紧我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的沈霓回想到,也不禁佩服当年的自己如此大度,甚至在回宫路上看到那几个跟随她进山林的宫女站在太后身边趾高气扬时,也没有向萧翎透露一个字。
她不想他们母子间产生间隙。
可后来太后去世,欺负她的人换成沈婳,萧翎还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替她出头。
谁让成国公把持着大量兵权。
沈照渡说她还不如兵权,她难道清楚吗?
谁让爱让人盲目,让人甘愿付出。
少年人容易钻牛角尖,愈难愈要去爱,也不管对错,不计较是否受伤,不为爱人披荆斩棘,屠杀恶灵都不算伟大。
“心甘情愿留下的,不叫囚禁。”
树影消失,沈照渡松开缰绳,低头拥住不自觉蜷缩着的沈霓。
他在犹豫,在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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