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 by诗梳风
诗梳风  发于:202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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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沈霓回头看他,“你再不上来我就跟你一起躺下去。”
“这里这么脏你疯了吗?”
沈霓毫不在意:“脏了洗一洗就是。”她又威胁,“你到底上不上来?”
怕她真的下来,又怕她被自己弄伤,他犹豫着:“你背得动我吗?”
沈霓嫌弃:“得了吧,小胳膊小腿的小孩子,我还背不动你?”
他被气到了,直挺挺地趴上沈霓的背:“我不是小孩,皇帝在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皇帝了!”
沈霓哈哈大笑,稳当起身趴上斜坡,打趣他:“拿皇帝跟自己比可是大罪,你脑袋不想要了?”
他冷哼:“我才不怕皇帝。”
没走几步,沈霓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急忙要下来,沈霓突然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这样背我。”
他怔愣了很久,情不自禁地贴近沈霓的肩线,小声嗫嚅:“我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这样。”
“怎么可能!”沈霓反驳,“我绝对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到时候天天让你背我。”
他真憧憬着她话里的一切,嘴角想上扬,却要别扭地按捺下去:“那我太亏了,你只背过我一次。”
他不喜欢和尚庙,但他喜欢和沈霓在一起。
他喜欢在树上看她跟老和尚温声细语说经,喜欢看她在躺椅上摇扇子,流动的光在她脸上徘徊,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他好想问她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可低头看到自己残破的衣衫和布满沟壑的手,迈上前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蹲在沈霓碰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她可以嫁人时,他想到以前在淇州看到的十里红妆,还有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幻想着自己挑起盖头,琳琅珠宝下的那张脸是沈霓,不觉红了耳廓。
他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是他想永远和沈霓在一起。
“娶”字因羞怯拐成了“帮”字,他心虚喊道:“你嫁人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能帮你吗!”
沈霓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他知道她父亲是赵州卫指挥使,爷爷是戎马一生的老成国公,而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他一个臭要饭的在做什么白日梦。
可是他压抑不了本能的侥幸,所以当听到沈霓亲口破灭他的痴想时,他恼羞成怒地消失了三天。
因为三天就是他的极限。
多于三天见不到沈霓,他就变成一个溺水之人,仿佛被密不透风的结界掩盖着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然而他去到归元寺,扫地的小沙弥告诉他沈霓刚出发去京城了。
他心里一慌,撒腿就往京城的方向跑。
那天的风很大,风里还卷起飞沙走石,吹进他的脸上眼中,痛得他睁不开眼睛,喉咙也刺痛得像吞入了所有吹来的碎石。
终于他看到了沈霓的马车,看到她危险地探出半个身子冲他大喊。
他的侥幸显透出微光,而事实告诉他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沈霓一去不返,他又被打回原形。
为了能接近沈家人,他想到赵州卫所参军,可他年龄太小,还没进卫所就被人赶了出去。
浑浑噩噩之际,他绕到了归元寺,看到慧觉站在大钟旁,面前是四排□□上身的武僧在用棍对打,其中有两对还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求慧觉收自己为徒。
慧觉问:“你为什么想入佛门?”
他睁眼说瞎话:“想普度众生,弘佛法。”
这都是沈霓说过的词。
慧觉怎么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倒也没有拒绝他一个半大的小乞儿,当即带他走上百步梯,在大雄宝殿前为他剃度。
他问能不能把度改成渡。
慧觉说:“照为火,渡为水,水火不容,不好。”
他撇嘴不屑。
慧觉是个好师父,他不识字,便手把手教他写字,他比武时只知野蛮扑杀与撕咬,便孜孜不倦地给他讲经,在练舞时单独给他教授拳术和棍法。
皈依佛门的四年间,他是寺里最勤奋的一个,也是最有天资的一个。
他熟读佛家经典,能以一敌寺里所有师兄弟,慧觉也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十四岁那年,他和几位师兄弟下山历练,经过靖王的封地时遇上募兵,他弄来一顶帽子遮住光头跑去排队。
他谎报年龄,却被坐在一旁的靖王看穿。
靖王打着扇子说:“明明是个出家人,眼中却满是杀气。你不应该玷污佛门的清净,跟着本王上阵杀敌去吧。”
萧鸾身边多的是能人异士,他要成为心腹,绝对不能做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小卒。
他把每个月的军饷都拿去买兵书,遇到不懂的字就跑去问军营里的军医。
只能说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有一次他坐在厨房前边削土豆皮边看兵书,被下来视察的萧鸾遇到。
萧鸾一眼就认出脑袋刺拉拉的他,笑问:“你一个小卒看兵书做什么?难道还想做将军不成?”
他反问:“难道还有不想当将军的小兵?”
萧鸾愣了愣,随后大笑,指着身后几个副将问:“那你想取代他们其中哪一位?”
他看着萧鸾身后几个对他怒目而视的大汉,再问:“最大的武官官职是什么?”
萧鸾回:“左都督。”
“那我就取代左都督。”
这次萧鸾没再被他吓到,对着管他的千户道:“此人野心太重,不放在本王身边本王可不敢睡觉。”
就这样,他从一个杂役一跃成为靖王亲军,再也不需要干苦活,只要在军营里学习兵法与武术即可。
萧鸾的封地并不是富庶富饶之地,城里的百姓时常被山匪流寇骚扰,他就在一次次剿匪中领悟出种种兵法谋略与带兵之道,不过两年时间就能站在萧鸾的军帐中商讨大事。
延光十年,西南发生叛乱,还有外敌趁机入侵。
那本是齐王的封地,无奈齐王把朝廷下发的大部分军饷用作建酒池肉林享乐,麾下的老弱残兵根本挡不住敌方的进攻。
萧鸾是所有藩王中实力最强的,皇帝立刻下旨让他与朝廷五万精兵在梁州城外汇合,一举扳倒所有叛军。
他知道,自己见沈霓的机会来了。
他着急着立功,向萧鸾自荐要当先锋,冲破梁州紧闭的城门。
萧鸾很犹豫,毕竟他没有上战场的经验,最后也让他当个副将,辅助及老将进退。
他不愿机会流走,假意答应下来,等到了战场上,他无视军纪军令,不顾背后老将的怒吼,率先杀了出去,凭着蛮力顺着攻城梯爬上城墙,一刀砍下想要推开梯子的南蛮。
被砍了多少刀,被石头砸了多少下他数不清了,只记得到倒在血泊中时,刀口砍得坑坑洼洼,因为全身上下都是伤口,痛到甚至不知道胸口横亘着一条长长的伤口。
但没关系,他手里攥着敌军首领的头颅,他是这场仗的功臣,他有机会跟着萧鸾进京面圣了。
可萧鸾并没有赞赏他一字一句,在军医替他包扎时一脸寒霜地对他说:“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本王看在你的功劳上留你一条贱命,再有下次,本王在战场上就杀了你!”
他迷糊中答非所问道:“我有想见的人在京城啊。”
萧鸾的表情猛地一顿,脸上流露出一丝极易察觉的伤感,立刻背过身狼狈离开。
三个月后,叛乱平定,皇帝诏萧鸾与一众功臣入宫受赏。
进宫前,他跑遍京城大小的成衣店只为挑选一件称心的衣服去见沈霓。
他知道沈霓是最受宠的妃子,比皇后还受宠,她一定会出现在宫宴上,他一定要光鲜亮丽地站在沈霓面前,报复她的出尔反尔。
可当他站在沈霓面前,她淡淡地掠过他,便把目光放回皇帝身上。
她忘了他,她果然不要他了!
他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被愤恨填满。
宫宴上鼓乐齐鸣,觥筹交错,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香醑琼露,可他看到的只有高台上与皇帝同席而坐的沈霓。
暌违六年,她更美了。
红妆缦绾,繁复宽大的宫装掩盖不了她玲珑的身段,明眸善睐,朱颜酡些,在众目睽睽下凑到萧翎耳边说悄悄话。
萧翎无奈笑笑,抬手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尖,将她的手拢进掌心,紧紧相扣。
他拳头紧握,看到沈霓提早离席,他也悄然离开,一路跟随她到含章宫。
他坐在她的美人榻上,以侵占者的身份质问她:“你很喜欢那个皇帝?”
沈霓看皇帝的眼神带着爱慕的黏连,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生气了,起身用力关上她打开的门,将他困在怀中。
她身上的带着皇帝的气味,他压抑多年的欲望迅速膨胀叫嚣。
他要沈霓牵着他的手,要她靠进自己怀里,要她躺在身下,承受他所有侵入与掠夺。
皇帝要他半个月后与靖王一同出征漠北,他就连着十五天爬到含章宫上的横梁睡觉。
沈霓在归元寺时,他也是这样陪她的。
他听说在沈霓进宫以后,萧翎再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子,而经过他十五天的观察,也却是如此。
萧翎甚至不叫沈霓到他的寝宫侍寝,每晚处理完政务就回到含章宫与沈霓共眠。
有时候萧翎把奏折一同带来,她也会帮着看一点。也不嫌挤,一起坐在一张椅子上,沈霓一回头,狗皇帝立刻亲上去,看得他想脱掉鞋子扔下去。
如果政务不多,沈霓便会和萧翎看书写字作画,如果沈霓已经躺在床上看书时,就代表他要失眠了。
他每隔三四天就要失眠一次。
床榻四周挂满帷幔,他看不见里面的春景,但沈霓的声线温柔动听,哪怕失控也似婉转莺啼。
有一次,萧翎召他进宫,恰好碰见往勤政殿里送羹汤的沈霓。
这次她没有再淡淡地掠过他,反而趁萧翎不注意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故意挑了挑眉,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平安扣——是他从含章宫里顺出来的。
果然,沈霓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离开后,他又绕开禁军的视线,先沈霓一步溜进含章宫,躺在她的床上。
他要沈霓与萧翎在一起时还能闻到他的气息。
出征的前一晚,他又爬上了含章宫的横梁。
那晚萧翎回来得很晚,沈霓在美人榻上小憩,在靠近她前,萧翎在门口净了手,悄然躺在她身侧。
他趴在横梁上,看着沈霓的脸庞,疼得他看了一晚上窗外的明月。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日后他定要沈霓知道,和他欢爱肯定要比跟萧翎这个废物来得畅酣舒爽。
一夜未眠的他在黎明前出宫回到了靖王府,在王府门前遇到和他前后脚归来的萧鸾。
看样子他们还是从同一个方向回的。
萧鸾和他说:“打完北夷,我们就率兵回京。再等三年时间,本王就带你进宫抢沈贵妃。”
这一仗他和萧鸾都打得很急,排兵布阵也不讲究,不计死伤,只为进攻,快速占领敌方高地。
但除了他们二人,所有将领都不赞成这样激进的打法,他便把自己的头盔扔到沙盘中打断他们的争辩。
“这一仗我来做先锋。只需三日,便能让陇州的城门打开。”
他立下军令状:“如若败北,挫骨扬灰!”
骑马驰骋在飞沙走石的大漠上,他恍惚又回到了梁州城门前,孤勇,一往无前。
不同的是,他有了弱点——他怕死了。
一念之差,他踩进北夷设下的陷阱被俘。
他被挂在陇州城门上示众羞辱,看着城下千军万马,有敌方的,也有自己人,他一点羞愧也有没,只庆幸这样的画面沈霓没有看到。
那九十九下鞭笞折不断他这副贱骨头,但感觉到那群北夷想扯下他腰间的平安扣时,他猛然起身,一刀要了那人的命。
他用一年时间击退北夷。
三百多个昼夜,他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和萧鸾一起爬上沙山上看长河落日时,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可一听到萧鸾说立刻起兵清君侧时,他浑身充满力量和斗志,猛地坐起来。
两年时间,他从西打到东,打到巍巍宫门前,他已经有五天未曾合眼了。
这一次依旧由他来当先锋,冲破宫门,直奔含章宫而去。
他终于能光明正大走向含章宫,他要将沈霓按在挂满帷幔的床上,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站在含章宫门前,他还有些忐忑。
要是她生气了怎么办?他要哄她吗?
就算沈霓哭着求饶,他也不哄。
他是不想哄的,谁让沈霓把他忘了。
他假装心安理得推开宫门,里面人走楼空,满目萧索,只有一张画还没有来得及拿走。
被戏耍的感觉再一次涌现,他急躁又茫然,站在空荡荡的寝殿里闭眼再睁开,似乎可以看到沈霓的马车正离他越来越远。
一如十年前在赵州的时候。
他又被抛弃了。
萧鸾登基后,作为头等功臣的他得偿所愿,官拜左都督,封昭武候,手握重兵,住进曾经的靖王府里,权倾天下,风头无两。
每天到他侯府里巴结的官员络绎不绝,他一个不见,也不上朝,每天躲在濯缨堂里布置新房。
他给沈霓准备的,可不能少于萧翎赐给她的。
作为武官之首,半年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萧鸾有心偏袒他,也止不住大沓大沓送上来的奏折,召他进宫。
他是个睚眦必究的人,知道是哪些人妨碍他,便带着那些人的儿子上山虐待。
作为半个佛门弟子,他不想进道观歇息,便顺着幽径进山猎野。
他听着水声一路往前,直到走到高处,水声突然突兀。
他低头一看,潺潺溪流间,有一美人,在水中央。
握住刀柄的手因激动和紧张不停抖动,他看到沈霓坠着彩霞奔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把梦境惊醒。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半生的苦行,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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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番外二跟三,二是二沈的伪骨科if线,番外三是沈婳和萧鸾的具体结局,可以选择性观看。感谢在2022-07-15 17:00:45~2022-07-16 17:0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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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月榭是整个御花园里最清幽的地方。
沈霓伏在美人靠上,走神地看着荷塘里的鱼儿争先恐后从钻出脑袋来,连沈婳拨帘而入也没有察觉。
“干看不投食,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吗?”
沈霓立刻起身行礼:“堂姐。”
沈婳挥了挥手让她坐回去。
“皇上想留你在宫中?”
心思一下就被看穿,沈霓闪过一丝难堪:“堂姐怎么知道的?”
进宫第一天,大伯就带她到这儿见陛下。
萧翎虽贵为天子,但骄奢淫逸的恶习一个不沾,谈吐举止雅致,文采风流,好笔墨丹青,与她志趣相投,二人谈笑风生,相逢恨晚。
昨日,萧翎拿起狼毫问她:“朕自出生起就被圈禁在重重宫墙里,你能不能留下来告诉朕,宫外的苍穹是如何的?”
沈霓犹豫许久,萧翎立刻退一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
今天,就是她离宫的日子了。
沈婳拿起盖碗喝了口茶,耳垂上的明月珰晃也不晃一下:“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在这宫里活下来吗?”
沈霓肩膀耷拉下去。
她当然知道,皇宫是吃人的皇宫,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堂姐。”她鼓起勇气大胆地问沈婳,“你进宫,是大伯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想进?”
沈婳拈起糕点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当然是自己想进。”沈婳放下糕点,一旁的宫女立马拿出湿手帕替她擦手,“我沈婳就应该是大裕最尊贵的女人。”
沈霓没有说话。
萧翎已有皇后,是太后的外甥女,沈婳只不过是贵妃,怎么算最尊贵的那个。
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嗤:“你看着吧,不出几年,中宫就要换人住了。”
皇后母族掌权的只太后一人,太后一旦去世,皇后还能稳坐中宫凤位吗?
沈霓听出了个中曲折,把肩膀缩得更窄。
沈婳看着她跟小鸡崽似的,将剩下的糕点推给她:“一辈子很短,不需要替他人想太多,顾好自己最重要。”
看着沈婳款步姗姗离去,沈霓久久不能回身。
堂姐她……转性了?竟然有这般和颜悦色?
结璃也是这个感觉,等走出了御花园,她小声问沈婳:“娘娘在宫中多一个帮手岂不更好?”
沈婳扶了扶鬓边的步摇:“她算什么帮手,留她本宫还怕被疯狗咬呢。”
萧翎下朝后都会到荷月榭作画,宫人刚摆好文房四宝,那声听得耳熟的“陛下驾到”便在荷塘对岸响起,尖细而响亮。
萧翎走得很快,沈霓刚整理好仪容要跪下,那双俊秀纤长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将她扶起。
“我说过的,你我间不必多礼。”
沈霓起身抬头,萧翎还穿着朝服,威严的金龙盘亘在他胸口之上,而他的面容没有丢失一点清隽和善,燕眼含水,像一块温润的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说来也是奇怪,她一踏入京城的地界,眼睛便神奇地痊愈了。
他请沈霓一同来到画案前,挽起袖子执笔:“敏敏,过来看看颜色对不对。”
沈霓应了一声,缓步走过去,宣纸上群山笔酣墨饱,层峦叠嶂之间,有一寺庙香火袅袅。
那是归元寺。
空气里淡淡地飘着荷花酥的香甜,沈霓眼前蓦地看到官道上有人狼狈奔跑,跌倒在地,依旧仰着头张望着她。
回去晚了,无名又要幽怨地看着她吧。
“陛下。”沈霓再次低头行礼,“纸上得来终觉浅,等陛下有时间了,一定要来赵州看看,这样才能画得出神韵。”
萧翎一怔,很快又弯起嘴唇,将紫毫扔进洗墨钵里:“那到时候,你可不能不见我。”
沈霓眼睛亮了亮,怕萧翎误会,又立马低头掩饰,端正道:“谁都可以不见,但陛下不能不见呀。”
她对萧翎印象并不差,可她不要被宫规束缚,不想这一辈子替他人作嫁衣。
成国公府是衰是荣与她何干,她比较想吃无名做的叫花鸡。
厚着脸皮问萧翎要了两盒糕点后,沈霓马不停蹄地出宫回赵州。
风尘仆仆回到沈府大门前,沈霓跳下车,立刻被娘亲抱在怀里:“宫里的人没欺负你吧?让娘看看是不是瘦了?”
沈霓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有堂姐在,怎么有人敢欺负我。”
沈夫人弹了弹她的额头:“要是你真被陛下看中,你看谁还护着你。”
沈霓睁眼说瞎话:“这不是没看上吗?”
她没有把大伯想的那些腌臜事说出来,看向一旁的沈正荣:“爹,我眼睛痊愈了,趁着天还亮,不如到归元寺找慧觉大师道谢?”
无名没有和她说过住在哪里,她只能去两人常待的地方碰碰运气。
沈正荣颔首:“也好,马车先停在这儿,你换套衣服就出发。”
“好嘞!”沈霓转过身让小厮把自己的东西拿下来,“一个冰鉴,还有一个两层食盒,你们拿下来小心点,别打翻了!”
沈霓刚喊完,鞋面突然被东西轻轻砸了下。
她没上心,继续指挥小厮把妆奁拿下来。
片刻后,裙摆又被砸了一下。
“谁呀!”沈霓恼怒转头,大门前的石狮子后有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转瞬便猜到了是谁。
“无名!”
裙摆被她毫无仪态地提起,沈霓大步绕过石狮子钻进小巷,一手抓住他破烂的后领。
“打了我还想跑!”
二人分别还不到十天,沈霓觉着这小孩又黑瘦了不少,最好玩的是,他腰带上还拴着只麻花点小鸡。
“放开我!”他奋力挣扎,但衣服不允许他在此刻任性,刺啦一声,他伶仃的后背便敞开在青天底下。
沈霓愣了愣,刚哈出一声,就被无名那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好啦,赔你一件新的……”
无名红着耳廓甩开她:“我不要!”
小母鸡被吓得扇了扇翅膀,沈霓分神瞄了一眼,无名立刻蹲下将它抱在怀里遮住,欲盖弥彰地虚张声势:“不是给你买的!”
沈霓掐他的脸蛋:“口是心非的小鬼。”
无名哼了一声。
视野清明,她终于看清无名的样子。
瘦削窄小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有神,唇色有些苍白,五官虽未长开,但已能看出倜傥疏朗的英气。
养好了应该有很多小姑娘喜欢。
“小猪才哼哼叫,”沈霓双手夹住他的脸蛋蹂躏,“我在宫里拿了很多糕点,你不给我烤叫花鸡我就不给你吃。”
“敏敏,你跑去哪了?”
沈正荣的声音渐近,无名一惊,连忙要逃。
“等等!”沈霓一手扯他碎裂的衣角,冲外面大喊,“阿爹,我把这小孩的衣服撕烂了,他现在要我负责!”
无名:“??!!!”
无名正襟危坐在沈府正堂的左侧椅子上,比他宽了两个身形不止的直缀,难受得似乎被千万条虫子啃咬。
屋外,沈霓与父亲据理力争高高低低传响起。
“慧觉大师也说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栋梁被虫蛀烂吗!”
“阿爹,他真的很厉害的,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能爬上归元寺的房顶吗?”
沈正荣一顿,拔高声音大喊:“我没事爬上房顶做什么!”
“这证明他身手不凡,值得您沈指挥使栽培啊。”沈霓挽起父亲的手臂,“而且他从小……”
声音听不见了,不知是远了还是低了。
不过就算听不到,他也知道沈霓说什么,无非就是说他可怜罢了。
他跳下椅子,径直走向大门。
他不需要同情,尤其是沈霓的。
走出正堂,烈日下树影婆娑,他走得很急,可刚要跨上游廊的石阶时,一把低沉浑厚叫停他焦急逃离的脚步:“我女儿费尽口舌求我留下你,你就用一走了之背刺她吗?”
无名脚步一顿,破烂的草鞋悬在第一级石阶上。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留下,是她在自作主张。”
沈正荣轻嗤:“敏敏,你听清楚了?不是爹爹不许,而是他压根不想留在这儿。”
无名讶然回首,沈霓站在屋檐下,看他的眼神饱含怨恨,见他望过来,重重哼了一声,甩了甩披帛扭头就走。
沈霓走得极快,他刚想张嘴,那一角飘逸的裙摆袅娜擦过墙角,消失不见。
沈正荣看着沈霓离去的背影,幸灾乐祸笑道:“我这女儿出了名的任性,肯定是记恨上你咯。”
沈霓气鼓鼓地躺在马车里,刚翻了个身,车身就被人从外头被敲了敲。
骑着马的沈正荣掀开窗帘:“敏敏,那小子还远远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呢,要走慢点吗?”
沈霓一动不动:“我才不管他,越快越好,把他甩开更好!”
马鞭重重落下,车身明显更颠簸了,沈霓看着小几上的摇摇晃晃的食盒,伸手将它推到中间,顺势从软垫上坐了起来。
掀开帘子往后看,无名身上的直缀又长又大,走起路来绊手绊脚的,也不知道要捋一捋,只知道闷头快步跟着。
也不知道该说他直,还是说他笨。
烈日午后,暑气还未消散,慧觉领着一众子弟在百步梯前练拳,看见他们父女到来,起身请他们到客堂歇脚。
去京城前走得太急,沈霓还有不少行李落在寮房。
她坐在飞檐下的高台上,脚尖碰不到地面,一晃一晃地前后摇着,余光看到荷花缸里的叶片无风而动,差点笑出声音。
“收拾好了吗?”她朝寮房喊了一声,“收拾好我们就走吧,再也不来了!”
说完,沈霓跳下高台,大步走向客堂,经过荷花缸时,鞋面又被轻轻砸了一下。
她不加理会,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继续往前。
“喂。”
沈霓脚步不停:“我有名字。”
后方陡然静默,紧接脚步声急促靠近,眨眼就绕过她走到面前。
拦着他的无名如临大敌,微微弓着背,一如准备捕猎扑食的年轻雄狮,紧紧盯着她这个猎物。
他目光锐利,看得沈霓心里一慌,磕绊道:“你、你拦着我也没用,现在就算你求我让你留下,我也……”
“我没有求你!”无名脸上挂着不知是晒出来的还是憋出来的红,高声打断她,“你把我的鸡关在哪儿了,快还我!”
沈霓一怔,气急败坏地扯下腰间的玉牌扔给他:“这里够你买下鸡的祖宗十八代了,拿着给我滚!”
说完,她蹲下抱住膝盖,委屈得大哭起来。
“要是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就留在宫里,给皇帝当个小妾,也不要回来找你!”
四下清净,沈霓矫揉造作的假哭声还带着回音混响,听得无名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无措地攥着那块剔透的竹报平安玉牌,想上前又不敢,响亮的哭声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你别哭了,”他也蹲下歪着脑袋毫无技巧地哄她,“鸡我送给你,玉也还你,你别哭了……”
沈霓转了个方向避开他:“我不稀罕!”
说完,她哭得更大声,吓得无名又哒哒地跑到她跟前蹲下:“那你稀罕什么?”
“我什么都不稀罕!”她再次转身,“你不是想走吗!你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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