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 by诗梳风
诗梳风  发于:2024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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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双手撑在长几上,越过面前的烧鹿筋吻上他上扬的薄唇。
浅淡的酒气和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在唇舌间散开,沈照渡还未反应过来,沈霓已经坐了回去,再次给自己倒酒。
他不知沈霓酒量如何,也就不清楚她脸上的红晕是因什么而起。
沈霓越喝越快,什么也不说,只闷头自己给自己灌酒,到最后干脆把壶嘴转向自己,又仰着脸往嘴里倒。
“别喝了。”沈照渡眼疾手快地握住弯曲的壶嘴,看见她连脖子都泛着潮红,强硬夺过酒壶藏在自己身后,“出征前一天你也不让我安生点?”
沈霓蔫了,醉眼朦胧地趴在长几上:“你要走了,不喝我难受……”
酒意上头,她提起裙摆起身越过长几,跨坐在沈照渡身上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次出征漠北,你几乎两年才班师回朝,这次又要去几年?”
这是他们第二次分离了。
第一次他们分别了十年,如果不是沈照渡疯魔的偏执,他们二人再无见面之日,带着错过的遗憾走完不见天日的一生。
也不会人会救起在泥浆中陷落的她,告诉她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管是给她打猎的无名,还是为她行走炼狱的沈照渡,她都舍不得。
她不想和他分开。
沈霓跨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茶杯,淡色的茶水如瀑布般飞流直下,把他背上的一整块补子都浸了个湿透,难受至极。
可对上沈霓撒娇耍赖的模样,他也没有挪动,任她压着自己无理控诉。
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带沈霓到军营看他上阵杀敌,让她知道沈照渡也并非世人眼中那样差劲无能,但又怕炮火连天中有无眼刀剑伤了她,那还不如在他身上千刀万剐。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话?”沈霓凶巴巴地捏住他的脸,“你是不是想趁着打仗去喜欢别的姑娘!”
沈照渡失笑出声,沈霓把他的脸颊捏得更用力:“不许笑!”
确认沈霓是真的醉了,他坐起身子面对面看着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你不是不愿在侯府吗?我喜欢别的姑娘自然就会放你离开,这样不好吗?”
沈霓还真的细想了一下。
他心刚要沉下去,沈霓却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他:“不可以!”
吼完,她又软下声线,委屈地撒娇:“你是我的。”
多霸道的话,从她嘴里也变成动听的情话。
沈霓起身跪在他腿间,松散的衣带缠绕在他身上,服帖的绮罗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一双玉足赤白而小巧,伶仃的脚踝上带着他送的玛瑙脚链,在暗香浮动中荡起零碎的铃声。
“我想要你。”她捧起他的脸,一双秋水瞳浮起迷雾,迷离而旖旎,“要你今后的每一晚想的,都是今晚。”
宽大的官服下蛰伏的巨兽已经苏醒,沈照渡喉结滚了滚,要拒绝的话还舌尖徘徊,沈霓已经抓起他的手拉到她腰带上。
轻轻一扯,襦裙轻盈坠落,黄昏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涂上一层甜蜜。
他粗糙的手摸上去腰侧的弧度,体温略比他要低,不堪一折。
“向上还是向下?”
沈照渡已经站在了爆发的临界点,用尽全力才忍得住继续抚摸的冲动。
“你不说话,那我帮你选了哦。”
“还要忍吗?”她仰起脸亲吻他潮红的颈侧,“今晚无论什么我都依你。”
出征前禁欲不过是蹩脚的理由,也不知道是谁在出征前一天爬到她含章宫梁上,听了一晚上的莺啼燕语。
不过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伤了她罢了。
“哥哥疼我吧……”
身下的人骤然坐起,紧紧将她箍在身前。
“你方才唤我什么?”
沈霓故意磨着他,吊着他:“我刚才有说话吗?你听岔了吧。”
沈照渡恼怒地挠她的腰,最怕痒的沈霓叫了一声连忙要逃。
然而还没起身,又被人一把拉回怀里。
“你再喊一遍。”
目的达成,沈霓才不听他的。
耳边的脚链撞期叮铃的脆响,清盈而急促,似在为他呐喊助威。
沈照渡慢下动作,拨开她被汗水濡湿的鬓发:“不叫我哥哥也行。”
沈霓眨了眨清淼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期待又惶恐不安,长睫微颤:“说你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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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
“你也没跟我说,凭什么要我先说。”沈霓的玉足一晃一晃地摇着他的肩膀,脚踝上的铃铛是她从天上摘下的闪烁的星辰。
醉意催化了她娇蛮本色,沈照渡无奈地笑:“我不是早说过了?”
还被她拿来取笑了一番。
“那怎么算。”沈霓努力起身反驳他,“醉后的话最信不得。”
她这样死缠烂打的模样彻底稀释掉沈照渡沉重的离愁别绪,他搅进她口中浅酌还残存的桃花酿:“你现在也是醉的,这样我们刚好扯平。”
“我再醉,也比你那晚清醒十倍百倍。”她不满地戳他胸膛,“更比你现在勇敢千倍百倍,胆小鬼!”
沈照渡一顿,纵使他再沉默再掩饰自己的不安,也被沈霓洞察了个透顶。
他的不回应是不敢沉沦,仍在害怕沈霓此番皆是麻痹他的虚情假意。
漠北与京师差隔千里,他鞭长莫及,谁都能将沈霓带走。所以他才迫切地想确认沈霓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不知归期也要等他回来。
沈霓不去看他的脸,罗汉床后的窗户还开着一条缝,她从这条缝里看到有黯淡的星星挂在这一线天上。
“我以为今晚做的一切会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她收回目光再看他,脸颊的绯红把她莹润的眼睛也染上颜色,“我抛弃矜持,看了三天秘戏图才学回来的东西,你都不屑一顾!”
她没欲求不满到这种程度,若非想他能安心出征,她才不干这样的事。
沈照渡觉得自己听懂了,但又不敢确定。
今晚所有的旖旎风光,都是沈霓为了安抚他而描绘的。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自卑,他的羞于表达,所以用行动告诉他,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与他同榻缠绵。
他想试探求知的一切,沈霓早已倾箱倒箧地袒露在面前,只是他根本没有察觉。
有负情意良宵。
见他眼中终于有光闪烁,沈霓轻轻踢他肩膀:“这下高兴了?放开我!”
“不放。”他低头吻上沈霓的腿侧,搂着她侧身一同躺在罗汉床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沈霓,我爱你,比喜欢更深,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
他收紧上臂将沈霓抱紧,起身走到拔步床前。
“别走……”
刚把沈霓放下,她颤抖的手无力地搭在他手臂,一双潋滟的眼睛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走。”
本要去叫水的他爬回床上将沈霓搂在身前:“不舒服?”
沈霓摇摇头,忍着麻软整个人伏在他胸膛上:“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
再过四个时辰,他就要潜着夜色前往遥远荒凉的漠北。
这次沈照渡听明白了她的不舍,捞过被子盖在她身上:“那陪我说说话吧。”
更漏的水滴声似乎永无止境,沈照渡先开了个头:“出征前我会安排马车将你送回赵州。”
沈霓猛地抬头,阴影从她眼前投下,温热的吻轻轻印在她眉心。
沈照渡心虚地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我不在,也就沈正荣能暂护你周全。但为了安全起见,你回赵州之事不能声张,也不能随意外出。”
沈霓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欢呼,又挤兑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你该不会是有这个想法,怕我跑掉所以才生闷气吧?”
被戳穿不太光彩的心思,沈照渡更是发虚,僵直道:“没有。”
沈霓懒得跟他计较,打了个哈欠枕在他肩膀问:“打完仗回来后,你打算做什么?”
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唯独沈霓问起他才有思考未来的意思。
“辞官,带你去游山玩水。”
眼前的迷雾豁然开朗,他看到大漠的孤烟,长河的落日,纵横的阡陌,延绵的青山。
沈霓被深宫困了十年,错过了太多风景,他想陪她看万里河山壮阔,看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沈霓听罢一愣:“萧鸾这一仗有心平定这个漠北,你若取胜,先不说封赏,还能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这可是武将们毕生的志愿。
“我毕生志愿是你。”沈照渡抚上沈霓的脸,“我前半生每一天皆是为你而活,后半生自然也是。”
第一次听他直白地说出心意,沈霓比方才还要诧异,可回味后唇角又悄悄扬起。
“那第一站你准备去哪儿?”
藏在心底的木盒被他挖出,打开时流光溢彩四散,照亮他每一寸阴沉。
“你离开京城的前几天我找到了个地方。”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一片闪烁,“在归元寺西面有条清溪,一到晚上就流萤漫天,我一直想带你去看。”
可惜一等就是十年。
沈霓勾勾他的下巴,不正经道:“年纪小小就想着夜晚把我带到荒山野岭?”
流萤顿时熄灭,沈照渡咬牙将她压在身下:“我现在也想。”
他扔掉沈霓身上的被子,抓住她的腿拉到身前。
“我还想在溪边盖一座小茅屋,听枕流漱石,听……”
“姐姐在我身下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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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黄月落,银铃叮当取代满庭虫鸣为茫茫子夜增添旖色。
一整夜,沈霓就那副矫健宽阔的身体压着,手被扣着压在软枕中,听沈照渡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姐姐。
最后在他一声声沉笑中逼出哭腔,沈照渡才肯放过她。
“以后还让我叫姐姐吗?”
“你还说!”她泄愤似的咬他手臂,“快滚,我不要见到你。”
“好了,不闹你了。”他抱起软绵绵的沈霓跨进浴桶,替她擦洗身上的黏液。
东边已有微光晕开,软甲也准备妥当。
沈霓看他赤身走出浴桶,擦掉身上的水珠,宽肩窄腰长腿,每一寸都是结实流畅的肌肉。
“我来帮你吧。”
离别前的怅然又在此时升腾,她起身披上一件大袖衫,腰带随意一束,光着脚走到沈照渡身后。
宽阔的肩背上有她的抓痕,沈霓红着脸帮他抖开里衣,急忙替他穿好袖子:“转过来,我帮你系带子。”
沈照渡听话转身,胸膛上吻痕与齿印零星,都是刚才好几次她无意识时吮咬出来的。
当然,她身上也不少,就连腿上都是他恶劣的捏痕。
沈照渡知道她在害羞,却也没有开口调侃,只垂眸静静看着她。
“好了。”
系好圆袍上最后一根带子,沈霓把发冠递给他。
天将破晓,堂外已有人集合,等待将军发号施令。
沈照渡不接,倏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用力抱紧:“我一直怕你哭,但你现在平静得让我不高兴了。”
“我哭天抢地的你就高兴了?”
沈照渡想了想,低头吻她的嘴唇:“那倒不是,你哭的话我仗也不打了,就留下来陪你。”
沈霓才不信他这番鬼话,轻轻推他:“你快去吧,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沈照渡长舒一口气:“马车我已备好,天一亮你就出发,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我分心。”
说完,他再度用力将她抱紧,然后决然转身,拿起佩刀跨出暖煦的正堂。
“出发!”
未达边境,少年人的声线已被风沙吹过,凛冽而粗粝,爽朗中有成熟的沉稳。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霓隐忍已久的哭声终于缺堤。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沈照渡,哪怕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无名。
沈照渡幼稚别扭又小气,脾气还暴躁,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可一想到他在漠北受苦杀敌,她的心就忍不住地钝痛。
这人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受伤了只要死不了都不甚在意。
这次回来后他又会添多少狰狞伤疤?
她不盼望他封狼居胥,加官进爵,只求他平安凯旋,带她去看漫天流萤。
日轮终于挣脱束缚跃出群山,沈霓轻装上阵坐上沈照渡特地准备的简朴马车,一路向南前往赵州。
沈府在赵州州城之内,在赵州西南,驾车需一天一夜才能到达。
顺利出了京城地界后,沈霓松了口气,赵州中部的小镇上歇息一晚再出发,到达沈府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
沈霓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两天的舟车劳顿让她下车时酸麻的小腿不禁一软,差点失礼摔倒。
“小姐小心。”
本来帮她扶着杌扎的小厮连忙起身想要扶她,而一旁她从昭武侯府带来的侍女立刻上前将他挡开。
“懂不懂规矩,小姐的千金之躯是你能碰的吗!”
沈霓看了这个莽撞的小厮一眼。
“你新来的?”
清秀年少的小厮腼腆地挠了挠脸颊,讨好地笑:“是,老爷夫人昨日收到小姐要回来的消息,怕府中人手不够用,特地找牙婆买了小人回府当个粗使。”
提到爹娘,沈霓身上的疲倦顿时洗空,提起裙摆就要跨过门槛。
沈正荣只是个三品武官,但有从成国公府里分来的家产帮衬,加上这十年沈霓受宠,萧翎赐下的东西无数,倒把这三进院落打理得有模有样。
“阿爹阿娘在北落堂吗?”
“没有。”小厮走在她身前侧引路,“小姐的房间空落太久,他们怕您住得不舒服,亲自过去布置了。”
踏入后院,小厮依旧走在她前方,沈霓刚要喝住他,突然发觉偌大的府中竟没见着其余的奴仆。
“等等。”
沈霓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平静地打量着小厮。
这人生得不算白净,虽然含胸驼背,可身上的粗布麻衣并不显落魄,腰带一束,蜂腰猿背。
有这样体格的人,她只见过沈照渡一个——这是久战沙场的人才会拥有的魁梧。
小厮被她打量许久,也没见心虚,还反问:“小姐有何吩咐?”
“离家十年,我也有点想念杏子酱炖鸭的味道了。”沈霓强装镇定,“厨房那个会做杏子酱炖鸭的杜方宁还在吗?”
杜方宁这人是她杜撰的,不管这人说在或是不在,都是在撒谎。
然而小厮却和她绕弯:“小的刚来,怎么知道他在不在。”
说完,他站直身子,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精光,看着她像看着一只已落入捕网的猎物。
试探已暴露,沈霓脸色兀变,转身就要跑。
然而眼前晃过一个疾快的身影拦在面前,抬手卡住她的咽喉,笑着取下她头上一支茶花玉簪。
“你走了,我拿什么威胁沈照渡?”
经过七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急行军,沈照渡一行人终于到达陇州边界,成功与城中派来的将士会晤。
他们把营帐扎在城外,夜幕初临,狂风大作,粗粝的沙子噼啪打在厚实的牛皮幄帐上,恍惚间似是风雨如晦。
沈照渡看着插满旗子沙盘,目光懒散,听着陇州的人汇报情况:“这几天耶城并无大动静,但一直在骚扰我方后勤。”
“贺洪扣下了吗?”他用枯枝把石块移到西北方向,“前线在听谁的指挥?”
“扣下了,现在是都督您的右副将在指挥。”
沈照渡嗯了一句,正要赶人,账外又有人求见。
“都督,我们在外面捡干柴时捡到了一个木匣,上面贴着封条,写着要您亲启。”
这么快有人知道他来陇州了?
“呈上来。”
敢这样挑衅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无一能逃离成为他的刀下亡魂的结局。
他看了一眼木匣,做工很是精致,上面还有桃李喜鹊的雕花。
花里胡哨。
他撕烂封条,打开盖子,一根白玉做的茶花簪断开两截,凄凉地躺在碎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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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捡的,在哪里捡到的!”
小卒被揪着衣领提起,对上沈照渡恣睢的面容,吓得开口便磕绊:“是、是小的捡的,就在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一大片枯草从里,我们整个小旗的人都看见了。”
捏在衣领的手青筋暴露,沈照渡眼前的不是士兵惊慌的脸,而是那根断掉的玉簪,还有他临行沈霓温存的眉眼。
这根玉簪是他趁沈霓小憩时偷偷替她戴上的,他不可能认错。
“盒子不可能凭空出现,你们就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吗!不会发散人去找吗!”他猛烈推开小卒,“是不是等到敌人跑到面前给你一刀才知道反击!”
小卒被直接推出了营帐,差点把想掀帘而入的孟方撞倒。
孟方与他相识于微时,见过他面对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深知沈照渡虽年轻,但比很多老将都要沉得住气。
能让他这样大发雷霆的事必定不会简单。
看到倒塌的沙盘和沈照渡滴血的手掌,孟方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沈照渡极力压抑着岩浆喷涌的火爆,看向桌上被撕烂的封条:“有人利用我夫人来挑衅威胁我。”
孟方心里一惊,先是惊讶于沈照渡何时有了夫人,二是讶异于他们这一路的行踪称得上诡谲,竟然还有人能跟踪他们来到此地?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沈照渡没有开口。
萧鸾和沈婳是最有嫌疑的,但是萧鸾把此役看得极重,就算想对沈霓动手,也绝不会这样来挑衅他。
而沈婳不过是狐假虎威,如果没有萧鸾的支持,她什么也做不成。
况且沈霓现在早已出京,兼有沈正荣庇护,她怎么可能出事?
拳头握得更紧,尖锐的断裂面扎进他的掌心,隔着厚厚的老茧,依旧刺得他生疼。
他只恨自己没能长出一双如鹰隼般宽大有力的翅膀,不能穿破长风回到沈霓身边护她周全。
“孟方。”
听到沈照渡骤然沉下去的语气,孟方拱手:“卑职在。”
“我们这三千人里必定有一直跟随在列的内奸。在入城之前,你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只要一日没抓到,前线再紧张你也必须按兵不动。违者……”
他顿了顿,眼中怒火滔天:“格杀勿论。”
能拿到沈霓的玉簪,还能把玉簪偷偷放到他势力范围内,这人就算没有通天的本领,也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
对于这样的人,必须有杀错不放过。
孟方领命后,沈照渡转身看向一旁的陇州卫指挥使,而后者立刻抱拳:“末将也一定待在营中。”
沈照渡摇摇头,把封条递给他:“你认认字迹。”
柳指挥使一愣,立马上前接过碎裂的薄纸。
“墨迹不是新的,应该不会是这里的人临时写的。”柳指挥使抬头望了沈照渡一眼,见他没有出言反驳又继续,“末将愚钝,不懂书法,只看得出此人笔法凌厉,虽有藏锋之意,但……”
“眼熟吗?”
被沈照渡打断,柳指挥使又认真看了一会儿,摇头:“恕末将见识短浅,从未在陇州军中见过有如此造诣之人。”
想到刚才被推出营帐的小卒,柳指挥使咽了咽唾沫,生怕自己的无用回答会激怒这个阴晴不定的都督。
然而沈照渡并未动怒,只把他手上的碎纸抽回来。
“陛下与我说过,敌方手上有很多中原面孔的手下,这个内奸极有可能在京城就被策反,所以不管多相熟,你们搜查和下定论时,绝对不能以交情作为标准。”
孟方与柳指挥使同时抱拳称是。
“那……您呢?”
“我?”沈照渡从衣襟里掏出调发三军的令牌,毫不犹豫扔进孟方怀中,“从这一刻开始,不管是这三千三大营将士,还是边境二十万精兵,都由兵部尚书孟方统领调发,漠北一役必须听从孟尚书指挥,见令牌如见陛下。”
孟方一震,怀中的令牌似有千斤重,坠得他忍不住皱起眉宇。
“你才是统领天下兵马的都督,能让蛮夷闻风丧胆的将军,我算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命令恕我不能遵从!”见他把木盒收紧怀里,凌然佩上金刀,孟方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连忙拦在门帘之前。
“你要去哪?”孟方高声呵斥,“漠北不能没有你,你要置漠北的百姓和陛下于何地!”
“她没有我更不行。”沈照渡睥睨着震怒又惶恐的孟方,手握扶在刀柄之上,一根天青色的刀穗摇摆不定。
见孟方依旧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耐心耗尽,拔刀勃然沉声怒喝:“让开,否则我连你也杀!”
一只灰褐的小雀儿落在窗台,叽喳叫了一声。
沈霓斜眼望去,见它歪着脑袋啄了啄窗棂上的镂空梅花,蹦跶着跳到窗下的长案上,叼起她一根用来编刀穗的粗线,脑袋歪向另一边看着她。
见它跳回窗台,沈霓忙要起身,忽闻一声嘹亮的口哨,那雀儿立马扇动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诶——”
房门被轻轻敲响,但外面的人显然没有要遵守规矩的意思,没有任何停顿便把木门推开。
“沈夫人早安。”
时隔四天,沈霓终于再见到这位能屈能伸的人物,此时他换下那身初见时的布衣 ,穿着一身茶褐色狮子舞纹圆领袍,头戴青玉冠,腰上配的却是胡族的蹀带,蹀带上还挂着两个写有胡文的金腰牌。
略带沙哑的鸟啁又响起,刚才还站在窗台的灰雀儿落在那人肩上,嘴上还叼着她那根粗线,晃头晃脑地和主人一起盯着沈霓看。
“霸占了我家不够,还让你的鸟来偷我的东西?”
男人没有回答,只颔首轻笑,跨进沈霓的闺房:“这鸟儿叫白喉林莺,生长于西北一带的荒漠戈壁滩上,善于躲藏。若不是它学飞时从巢中摔下,我也抓不住它驯养。”
沈霓紧盯着男人的脸,较初见时又添了几分从容与胸有成竹。
“舍得自曝身份了?”
漠北此役关乎江山社稷,萧鸾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拿她威胁沈照渡。
如果不是内讧,那就只有是外患。
男人拱手弯腰,礼仪端正不输任何京城世家子弟:“鄙人谢峤,因全家被流放到北夷,被迫认了北可汗马哈木当义父,所以还有个胡名,叫阿玉奇。”
沈霓呼吸一窒:“你就是那个把贺洪耍得团团转的耶城首领?”
她猜到他是北边的人,但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耶城的首领。
阿玉奇嘴角一扬,可笑容里没有一丝傲慢之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年他也有份参我父亲一本,害我谢家一门流放,我耍耍他又怎的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不甚细腻的脸颊,讥笑之下有盛怒在酝酿:“被流放时我不过襁褓婴儿,行刑的人受过我谢家恩惠,没有在我脸上刺字。若非如此,我的脸上也会刺有‘贱奴’二字,一生蒙羞受辱!”
沈霓记起来了。
那一年朝堂震动,她也不过孩提,年幼的萧翎初登基,荣升太后的陈皇后为了报复宠妃谢氏,与左右二相共同诬陷谢氏一族意图谋害皇子。
自此,谢家从高门大户沦落成满门囚犯,全族被流放到一千五百里之外。
那时老成国公尚在人世,只因为谢氏一门说了几句好话,差点被牵连褫夺爵位。
沈霓还记得,是因为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连整天窝在火炕上的她也被冻出了冻疮。
“那谢公子现在是在恩将仇报?”想到那年成国公府里的压抑,沈霓忍不住高声呵斥,“我爷爷因为你们受了廷杖,沈照渡那时甚至还没有出生,你不找萧家的人报仇,反倒找我们这都些软柿子捏,说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狼与狗。”
“老国公的恩情我们谢家人没齿难忘……”
“那就放了我的家人!”
只编了半边的刀穗砸在阿玉奇身上,他肩上的白喉林莺吓得一跃而起,连嘴上的粗绳也不顾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阿玉奇神色不变,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但沈照渡是萧家的走狗,替萧家打天下,就是和我谢家过不去,更别说他还曾斩杀我兄长,此仇不报非君子!”
“用我威胁沈照渡就是君子所为了?”沈霓唾弃他的道貌岸然,“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你的人面兽心!”
被呵斥的阿玉奇反而笑了:“也亏得萧翎死了,不然听到宠爱了半生的女人替别人男人说话,岂不气死?”
沈霓心中毫无波澜:“你我相识一场,若谢公子死在我前头,我也会在史官面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
二人四目对峙,火花四溅。
阿玉奇再次放声大笑:“贵妃娘娘果真有意思,我都舍不得为难您了。”
他招招手,守在门口的蒙面男抱拳行礼。
“你的母亲在北落堂,而沈大人还在卫所,等他当完值,自然会回来与娘娘团聚。”
沈照渡让她回赵州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告知沈正荣做好准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都没想到,阿玉奇的手早已伸到京城乃至赵州,在暗处把他们走的每一步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受了黥刑,在升平坊跟踪我们的是你的人?”
“是。”阿玉奇将手下的面罩扯下,那人瘦削嶙峋的脸侧有着一个难看狰狞的伤疤,正是受过黥刑的标志。
“他们都是被萧家陷害的能人志士,一心推翻萧家的昏庸统治,还百姓真正的海晏河清!”这一刻,阿玉奇一身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终于完全暴露,“沈照渡还是太嫩了,这么明显的线索都能忽略,简直蠢钝如猪!”
“放你的狗屁!”沈霓直接将放丝线的竹篮扔向阿玉奇的脸,“你就等着吧。不止你那个短命兄长,还有你,还有那些追随你的乱臣贼子,都会一一死于他刀下!”
她这一点威胁连挠痒都算不上,阿玉奇侧头避开,大方和她分享接下来的计划:“据我所知,沈照渡已经在来赵州的路上了。你就拭目以待,谁才是谁的手下败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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