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电棍,如今辣椒水,于瑜猝不及防又被她阴了个正着。
他升起的怒火,让附近的海水都对他退避三舍,小岛的面积被瞬间拓宽。附近有船只注意到了这个变大的岛,朝他们鸣笛。
“耶,有人来救我啦。”
女王抖落裙子上的沙,兴高采烈地跑向岸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看衣服,船头好像站着个王子!”
鱼头怪顶着红红的辣辣的眼睛,在旁边观察。
看来原版美人鱼童话对杨楚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她的梦里一直有按照原本的故事线推进。
杨楚这种不信世上有美人鱼的人,会信世上有王子?他倒要看看,他的情敌长什么样?谁有资格跟他抢?
果然,船只越开越近,女王这边也犯起了难。
“来救我的王子是谁呢?”她摸着下巴苦思。
“首先,排除我那个男同事,他老是抢我吃的,等下来小岛把我的剁椒鱼头分走就得不偿失了。再排除前男友,排除傻逼老板,排除保洁大爷,排除物业大叔……”
杨楚把平时能接触到的男的都排除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人选。
急需换马甲的鱼头怪,提出了饱含私心的建议:“不然还是选那个叫于瑜的男同事吧。”
“鱼……有了,我想到了,”杨楚绝处逢生:“烤鱼店的老板,他是能来救我的王子!”
帆船的船头,惊现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甲。
路人甲身穿厨师服,左手捞鱼网,右手杀鱼刀。
他下船后,直接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对杨楚进行了肤浅的告白:“女王陛下,我终于找到你了。请你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嫁给我,做我的烤鱼店老板娘。”
女王惊讶地捂住嘴,草率地答应了他的求婚:“谢谢你王子,谢谢你救了我。能吃到每天你现烤的烤鱼,我愿意。”
这场空洞的求婚戏,看得于瑜冷笑连连。
她这是想要他契合上了原版美人鱼童话的一环呢——小美人鱼救人的功劳被偶然路过的人类权贵抢去,小美人鱼痛心疾首,但默默隐到了暗处。
这样看来,更不能顺着杨楚演下去了。按着原版走没有意义,即便陪着演完全程,美人鱼也没有收获到人类的爱。
于瑜捏好一支冰锥制成箭,瞄准正在邀请杨楚跳舞的烤鱼王子。
他要那个王子现在就死。
虽然他认为王子死了杨楚并不会哭,但是那仍旧值得一试,不是吗。
在冰箭将要发出的前一刻,女王忽然停住了舞步。
她克制地往后一撤,与烤鱼店老板拉开距离:“我太感动了,王子,你的求婚让我感动得想哭。不过,我决定留到我们的婚礼现场再哭。”
她转头,喊于瑜过来:“走啦,剁椒鱼头,跟我一起回城堡。”
鱼头怪眉头紧锁,站着不动。
杨楚丢下王子,走到他旁边。
“愣着干嘛?你别想溜,你是我的私人财产。”
他眼睛还疼呢,她红色的裙摆一摇,像某种障眼的调皮小把戏,在他没留心的时候,忽地扣住他的手。
那是一枚比电棍和辣椒水更可怕的暗器,来得莫名其妙,没有合理的动机,寻常的缘由。
他没有防备。冰箭偏航,落进几千公里外的大海。
她有一双小而软的手。
她表情冰冰的,漫不经心的。
手藏在裙摆的背后,与他十指紧扣。
最终,烤鱼王子的船安全并顺利地带走了杨楚和她的鱼。
大船载着一行人来到金碧辉煌的烤鱼宫殿。
宫殿的门匾上镶嵌着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特色烤鱼,现杀现烤。
殿内宛如气派的水族馆,四面全是透明的灌满水的玻璃墙。数量庞大的鱼被封在墙内,它们目光呆滞,在鱼群中有序而僵硬地游动着。
围着围裙的伙计们奔波于宫殿之中,忙碌地服务着不停进店的客人。
见烤鱼王子回来,有伙计停下上菜的脚步,跟他打招呼:“哟!老板,进货回来了啊?”
“对呀,”老板给大家展示他身后的鱼头怪:“你们看,我抓回来的草鱼多新鲜,他会自己走路呢。”
鱼头怪拳头硬了:没有一箭把老板解决,真失策。
“还有个女王,跟草鱼一块打捞上来的。他俩感情可好了,一路都牵着手。”
讲到这儿,王子总算想起要介绍杨楚:“伙计们,那边那位尊贵的女王殿下,以后就是我的媳妇,我们烤鱼店的老板娘。你们帮我好好招待她啊。”
“老板娘好,喝水。”伙计利落地为杨楚倒酸梅汤。
“老板娘好,用这个保护你漂亮的裙子。”伙计帮她披上围裙。
“老板娘好,”伙计递给她一个iPad:“你可以先预约一下本店的美甲或手部护理。”
女王不太自在地退后,没有享受他们的服务。
烤鱼王子脱下华丽的王子长袍,换上店里的工作服。
“你们随意点,当这儿是自己家。先找个位置坐吧,看看菜单,想一想婚宴要吃的菜。”
他走到杨楚旁边,拉起她戴着黑手套的小手,低头吻了她的手背:“女王殿下,我去后厨准备我们的婚礼,一会儿见。”
在老板和伙计走后,杨楚一下子放松。
她把两只蕾丝手套脱掉,嫌弃地丢进垃圾桶。
于瑜可不记得她在小岛上牵他的时候有戴手套。
——王子亲她手之前,杨楚特意戴上的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关注这个毫无营养的小细节,但有个东西能转移注意力,确实令他的腿痛好转了几分……忠于原版小美人鱼的设定,上岸到达宫殿内部之后,于瑜走的每一步就仿佛是光脚踩在刀尖上。即使是坐下或者不走路,双腿依然会传来剧烈的疼痛。
“你哪里不舒服吗?”杨楚观察到他打颤的腿,她压低声音,对他说:“如果是腹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找厕所哦。”
“……”于瑜谢谢她的好意。
“不必了,你去后厨陪王子吧。按剧情,你应该冷落我,跟王子呆在一起。”
“不要,”女王守护着她的财产,寸步不离:“王子不好玩,我比较喜欢跟你呆着。”
话是好听话,她梦里给的疼也是真的疼。
辛苦忍受着腿部疼痛的于瑜,如今只想确定一件事。
“你说会在自己的婚礼上哭,有没有骗我?”
女王殿下眼都不眨,张口就来:“骗你做什么。婚礼呢,最幸福的时刻,我肯定要哭个痛快。我最爱哭啦,工作简历不都要写特长吗,我的特长写的就是哭。”
于瑜警惕:“这台词怎么那么熟悉?”
罢了。他看着她,心想:杨楚,你说过你不会为伤害过你的人落泪、不会为残酷落泪、不会为虚情假意落泪,那这一次试试看,你能不能为幸福落泪吧。
婚宴很快便准备就绪。
烤鱼王子穿着一身新郎白色西装,闪亮登场。
为了匹配他,杨楚被热情的服务员们合力从位置上拽起来,强行带到后厨换衣服。
女王的黑色小卷发被拉直,气势汹汹的红裙红斗篷被卸下,换成梦幻的蕾丝大裙摆白婚纱。
重新打扮了一番的杨楚回到烤鱼宫殿,却发觉她的财产不在刚才的位置。
环顾四周,仍然不见那颗硕大的鱼头。
女王不安极了,无心走婚礼的流程。
推走簇拥在身边的服务员,她脱掉水晶鞋、踢开碍事的裙摆,急匆匆地跑向宫殿中央,找到正在应酬的烤鱼王子。
王子正想夸赞自己的新娘漂亮,她语气粗鲁地堵住了他的话。
“喂!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剁椒鱼头?”
“被我派到门口了,”他指向宫殿的一层:“门口那儿有个签到处,收取宾客礼金的地方。他就在签到处后面的小舞台上。”
“他在那里干嘛?”杨楚皱紧眉头。
对她的不爽浑然未觉,王子答得随意:“我们的婚礼没有带动气氛的舞娘。鱼头怪长得丑又新鲜,适合给我们烤鱼店搞噱头。我让他去门口跳个舞,给来的宾客助兴。”
“他是我带来的,你凭什么使唤他?”她咄咄逼人地问。
“你这会儿要他跳舞,等会儿是不是还要让他陪酒啊?”她的怒气持续上升。
“你让他去的时候,有问过他想不想去吗?他的意愿,难道完全不重要吗?”
“你知不知道,他虽然是业务部的,但他的性格完全不适合应酬,他也喝不了一点的酒。你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派,把活人当工具用的做派,跟我公司的老板有什么区别?”她越说越气,全然失去理智。
当杨楚说完这一句,她面前烤鱼王子那张没特色的路人甲的面孔突然开始发生畸变。
短短一瞬间,她再看他,烤鱼店老板的脸已变换成了家装公司老板的脸。
“杨设计师,我必须提醒你,你上头了。”
微微谢顶的中年男用命令的口味,冲她发号施令:“我强烈建议你回到工位,做个方案冷静一下。”
老板发话后,杨楚也感觉她的状态确实不太对。
头昏脑胀、脚步虚浮、浑身乏力,她身体的开关好像失灵。
是发烧,她感觉自己发烧了。
“我想请假回家,我需要休息。老板,要是平时的话我绝对不敢翘班的,我发誓。可是,我今天生着病呢。”她可怜巴巴地缩着脑袋,声音像蚊子叫。
老板从秘书那儿取来厚厚一沓文件,塞到杨楚怀里:“不许偷懒,快去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今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果,不然我就炒掉你,让你没法寄钱给家里,那你也别想回家过年了。”
杨楚再不敢顶嘴,老老实实抱着文件,往回走,回到自己的工位。
与此同时。
宫殿一层,大门附近。
论崩溃,于瑜的崩溃绝对不比杨楚少。
她去换婚纱的时候,烤鱼王子让于瑜充当舞娘去门口跳舞。
此等无理的要求,于瑜听到的当下就直接……同意了。
对,他同意了。
第一,进宫殿后他脚疼,能出去外面缓缓,于瑜当然愿意。
第二,梦的世界除了杨楚,其余的东西都不重要。反正除了她,又不可能有人能真的强迫他跳舞。
第三,他顶着大鱼头已经走到现在了,不想闹出任何事,破坏杨楚的婚礼剧情。她说她婚礼上会哭,他拭目以待。
结果呢。
于瑜到门口坐了十分钟,估摸着她换好婚纱出来了。他咬牙忍痛,回到宫殿内,准备上楼参加女王殿下和烤鱼王子的婚礼,痛快收割眼泪果实。
这楼,不上不知道,一上吓一跳。
他发现:宫殿里有电梯。
他又发现:进宫殿要刷工牌。
用水浇坏了人脸识别的打卡机,然后,他顺利进到公司……等会儿,公司?!
于瑜目瞪口呆,他怎么来了他们公司啊!
童话呢?童话都去哪儿了?
烤鱼宫殿的玻璃墙框架尚在,里头的鱼儿半死不活地游动着。
其余的全变了。
婚礼消失,新郎跑路;宫殿和写字楼融为一体,烤鱼店店员全成了同事;穿着婚纱的新娘本人在工位上赶PPT。
于瑜看着杨楚熟练地操作着软件,心态裂开:她是真的在梦里要写出一套方案啊!生活中总是被工作压榨也就算了,怎么会有人在梦里还加班啊?太夸张了!太癫狂了!
“剁椒鱼头?”她见到他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我们设计部?”
于瑜提醒自己坚守特种兵素养,进入危机紧急处理状态。
他尽可能语调平稳:“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刚才想了些什么?看到了什么?”
杨楚拍打着自己红扑扑的脸,对抗着将要走失的精神。
“我……我……”
她支支吾吾,目光混沌。
他这才关注到,她身体状态的异常。
手背靠上她的额头,于瑜被传来的温度烫到。
“杨楚,你发烧了。”
她的梦偏离轨道,从美人鱼童话的剧本,跳跃到她发烧他来找她的那天。
事态这么发展,于瑜能理解,毕竟梦更多时候是无序的,一个念想可以实现巨大的跨越。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
于瑜摸着自己的脸,怒吼:“换了个剧本,我怎么还是鱼头?”
梦的主人糊里糊涂地坐在工位上。
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画满了简笔的鱼头,那是她刚坐到公司时画下的。如今,切换到社畜状态的杨楚正对着电脑,卖力地给PPT排版。
她动作越快,上面的内容被移除得越快。
于瑜几次尝试跟她说话,她都没有搭理。
杨楚晃着烧热的脑袋,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来不及,再快都来不及!我做的内容怎么没法保存?为什么啊?”
部门主管路过她的工位,着急地催促她:“小杨,做出成果了没有?老总和甲方都等着你去做方案汇报。”
这个雪上加霜的消息令杨楚更加混乱。
“完蛋了完蛋了。”她崩溃地扯着头发。
于瑜看见她的头顶冒烟,别在她脑后的白色新娘头纱被烟熏到后直接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至她身上的婚纱。
他控来一大团冰水,在火焰燎到她的皮肤之前,水从杨楚的头顶浇到脚。
她被水吓了一大跳。
脸上的新娘妆花了,水把电脑浇死机了。
这下,她终于注意到身边的鱼头怪。
杨楚站起来对他发飙:“我的方案啊!剁椒鱼头!你干了什么!”
于瑜试图将她从公司剧情中拽出来。
“不要去方案汇报,我们回婚礼现场吧。”
他拿起桌上那张画满鱼头的纸,拍到她跟前。
“杨楚,你好好想想……大海、女王、海上烟花、老板炸了、海上漂流、荒岛、剁椒鱼头,烤鱼王子的营救。你想想,我们经历过的那些。”
他耐心地逐步引导:“你看你穿着的婚纱,我们还在童话里啊。记不记得,你说你不会骗我,这回会在婚礼上哭?”
她呆呆地垂眸,望向自己湿漉漉的梦幻大婚纱。
“对哦,童话、婚礼,是有这么回事。”杨楚想起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跟于瑜告状:“剁椒鱼头,刚才烤鱼王子说他让你去当舞娘,我特别恼火。我跟他发脾气,烤鱼王子也朝我发脾气,我不习惯跟人吵架的,但他实在太过分了,你是我的私人财产,他怎么能随便使唤你呢?”
“没有,我没去当舞娘。”
他哄小孩似的,安抚着她的情绪:“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看我,身上没少一根刺,我好得很呢。”
话虽这么说,他的腿疼哪怕是换了场景也一刻都没有消失。
于瑜牵起杨楚的手,想让她继续把童话的梦做完:“走,我们回烤鱼宫殿,吃烤鱼大餐。”
“嗯。”她跟随他的脚步,推开出公司的大门。
一阵凉风抚过,海洋的气味充斥鼻腔。
写字楼的装修褪去,他们重回宾客如云的童话宫殿。
女王陛下的头发吹干、妆容补上,纯白的大裙摆婚纱恢复如新。
原来穿着小裤衩的鱼头怪也在此刻意外地发现,他被换了一身新郎的白西装。
脚下的路面“唰”地变换,巨大的红地毯伴随他们的前进一路气派地往前铺开。
天空降下花瓣雨,朵朵桃花被风从“斗地主村”吹到了他们的婚礼会场。
挽着新娘的鱼头怪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新郎新身份。
不过,他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前头。
红地毯的尽头处站着婚礼司仪,以及,另一位穿白西装的新郎。
新娘杨楚的手很烫。倒不是她紧张,是发烧的状况始终没有缓解。
体温疯狂飙升着,只有紧紧握住身边那只冰冷的大手,依靠他的支撑,她才勉勉强强走完了红毯。
婚礼的司仪长着部门主管的脸。她从于瑜手里接走杨楚,并带领新娘站到了会场的中心,万千瞩目的聚光灯之下。
“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做出选择了。”
主管翻开文件夹,庄严地问道。
“新娘杨楚,方案汇报和翘班回家,你只能选一个。请问你要选谁?”
左边,是穿白西装的公司老板。他财大气粗,背后堆着金山银山,手里握着杨楚的工资单。
右边,是身着同款白西装的鱼头怪。他吊儿郎当地倚着大殿的柱子,手插西装口袋,站没站相。
主管把麦克风交给新娘。
“我选……”
身体的高热让杨楚的视线模糊,她在昏倒前,用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伸出手。
“翘班回家。”
宾客拉响礼炮,纷纷叫好。
新娘手中的话筒滑落,她也轻飘飘地朝地板栽去。
宾客们倒抽一口冷气。
被她选择的那位新郎赶在她落地前,用矫健的动作完美地接住她。
于瑜一把将杨楚抱起,带离会场。
他如同失去痛觉,抱着她和她的大婚纱,依旧走得飞快又稳当。
“我没听清!从没请过假的我司顶级社畜杨楚,她竟然选了那个鱼头怪吗?”
老板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所有员工听令,把他们给我抓回公司。”
于瑜没回头,仅一动念。
包裹宫殿的玻璃墙碎成齑粉,源源不断的水灌入宫殿内。
所有囚禁的鱼儿都恢复了自由之身,在壮观的灾难中欢快地游动;而宫殿内的人们瞬间炸了锅,乱作一团。
“杨楚,别走!杨楚,你听好!”
老板慌乱地套上员工递来的救生衣,在他们走出宫殿前,铆足最后的力气恶语相向:“如果天亮前你不回到公司,你就被炒掉了,以后不必回来上班了!”
听到老板的话,杨楚的眼皮动了动。
于瑜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他抱着她走出宫殿。
他们坐上了来时的大船,船正对着宽阔的海面。
虚弱的她靠着他的胸膛,费力地睁开眼。
海面的远处,天空微微泛白,新的一天将要到来。
“这样,是你要的幸福吗?”他问她。
“嗯,”她说:“幸福。所以想笑,不想哭。”
“就知道你又是骗我。”
“剁椒鱼头。”她故意闹他。
“再这么叫生气了。”
“鱼头怪人。”她俏皮地取了个更难听的。
“你想回城堡吗?”他知道她到底是看重她的工作。
杨楚叹出一口气。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无限贪恋这个舒适的怀抱。
“不回去了。有人告诉我‘你可以相信童话’,我想信一回。”
她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在昏沉的意识中跟随心意,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很开心能在发烧时候被你强行带走。我没有做出反叛的勇气,一直在忍耐所有事,直到我无法承受。其实,没有人像你这样抱过我,我被你从公司带走的那天,心情像是逃课。”
“你对我来说,就像童话里的王子。我记得,我在公司天台见过你,我们乘着水流,在雪花里,一起飞跃北京的上空;我记得,你凶凶的,脸蛋看上去非常的健康;我记得,你有一双无情的冰蓝色的眼睛,还有一条非常美丽的淡金色尾巴。”
她抬起眼眸,伸手摸向近在咫尺的丑陋鱼头。
手过之处,有魔法闪耀的光点。
于瑜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一身健康的晒黑的皮肤、凶悍暴躁的红发、棱角分明的帅脸,他拥有着如此夺人眼球的好看皮囊。
那双冰蓝色眼眸,最好看,也最讨厌。
他看着你,又不像看着你。
他总是漫不经心,似乎一切情绪好恶都不会在他的眼中停留。
她的指尖蹭过于瑜水红色的唇畔,轻轻一压,似玩笑般轻佻地挑逗。
“知不知道,你看上去很好亲。”
他移开她的手:“自重。我不是随便的人鱼。”
“哦。可我是随便的人。”
她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
他没躲。
“看来你也很随便。”她嘟囔着,吻了上去。
金色的阳光顺着他的睫毛洒下。
没有感受到另一双嘴唇的触感,杨楚偷偷将眼睛打开一条缝。
于瑜在变淡。
他像是缓慢地蒸发着,轮廓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透明。
他嘴角挂着欠揍的笑,看着她费劲地昂着脖子,也不出声提醒。
杨楚难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按照美人鱼的故事发展,我选择了人鱼,没有选择王子,你不应该死。”
“可能是因为你记住了我说过的话——鱼是注定无法离开水的,即便人鱼和人相爱,没有巫女的变身药丸,人鱼也无法适应陆地,最终会变成泡沫。因此,人鱼和人是注定的be。”
趁机拿出用来收集人类眼泪的贝壳,于瑜深情款款道。
“你要是为我的死亡感到难过,你可以为我流泪。我看看能不能把眼泪带回海洋,让巫女给我做成变身药丸,也许我能再活一活。”
朝阳洒向大地,海水如被洒下一把金粉,闪着亮光。
于瑜的身体淡得像一层雾,再也摸不见,往空气挥挥袖,他就要散开了。
如今这忙,杨楚是想帮也帮不上了:“早跟你说,你的设定太长。看吧,每次要讲那么久,现在哭也来不及,你马上要没啦。”
她从婚纱的裙摆下掏出先前电他用的电击棒,对准自己的心脏。
“没事,我的新郎,至少……”
“我能陪你一起死。”
她按下开关,强力的电流通过身体。
在他消散的同一时刻,她的心脏骤停。
童话中的新娘以拥抱的姿势,倒在破晓的曙光之中。
洁白裙摆上,泡沫留下了不灭的痕迹。
梦的弥留时分。
已经不具备形体的他们在杨楚彻底醒来前,仍在斗嘴。
人鱼新郎:“我们都死了,BE。这么值得哭,你都不想哭?”
女王新娘:“HE还是BE全看个人理解,我觉得,这算HE。”
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杨楚第一时间从床上坐起。
按掉闹铃后,她果断地……掀起被子蒙住头,倒回床铺。
冬天太冷了,出被窝半步就会被冷空气杀死;昨晚失眠,杨楚完全没睡够;生病没好,头晕目眩,急需补觉。关于不想起床,还能再找一百个借口。
于是,她放任自己任性五分钟。就五分钟,她想回到先前那个舒服的梦里,虽然,杨楚一点儿也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赖床五分钟的后果是,她比平时足足晚起了半个小时。
翻身看见手机上的时间,杨楚吓得魂魄出走。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地板上躺着的人被她踹个正着。
“喂。你,你怎么在我房间?”她的反应比他更大,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一副防狼的模样。
于瑜揉着胸膛,帮她回忆:“昨晚,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在你房间打了地铺。”
“哦对,”杨楚解除防备,进入赶时间模式,她一边解开睡衣扣子一边将人轰出房间:“你也快出去换衣服,我们上班要迟到了。”
因为赶时间,所以他们并排站在洗手间刷牙。
因为赶时间,所以她抓起两包苏打饼干,一包自己吃,一包塞给他。
因为赶时间,所以杨楚按着电梯,于瑜抱着两双鞋跑出家门。
因为赶时间,所以她夺走他的手机,吼他:“你傻啊,早高峰,打车去公司更慢”。
然后,仅仅是因为赶时间,所以杨楚挽起于瑜的胳膊,一起往地铁站的方向冲刺。
失序的心跳、藏在头发后面红通通的耳廓、以及不自觉挂在嘴边的笑,都不过是奔跑带来的后遗症罢了。
紧赶慢赶,两人挤上地铁。
透过地铁玻璃的反光,杨楚瞧见他俩牵着的手。
她平复着呼吸,不动声色地把手抽走;于瑜调整位置,与她礼貌地拉开一些距离。
十年难得一见,杨楚上班迟到了。
不仅仅是迟到,一整个上午,她都魂不守舍的。
主管把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没给她好脸色看。
午休前,她更是特地过来说了杨楚。杨楚的上一版设计方案被甲方否掉了,主管让她今天加班,下班前给出新的设计方向。
被敲打的杨楚心里不好过。
自我反思了一番,杨楚认为今天自己的异常是“发烧请假”带来的影响。她总有一种坐不住的,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心情,然而,这种躁动对于社畜的生活是致命的。
她必须坚定、麻木,必须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并有序地运作于程式之中。
自觉放弃午餐的休息时间,杨楚在工位上饼干配水将就了一顿。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想要在下午联络甲方,讨论出一个修改方向。
这也是为什么,中午杨楚没看手机,错过了岳芽给她打的微信电话。
等到下午,临近跟甲方定的会议时间,手机收到一个陌生来电。
杨楚接起电话,那边是个带口音的中年女人。
女人声音很大,讲话火急火燎的:“喂,你是不是杨楚?你认不认识岳芽?岳芽出事了,她说你是她闺蜜。”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杨楚问:“岳芽怎么了?”
“她昨晚酒喝多,被男的带到酒店糟蹋了,两人在这里吵得都快打起来啦。唉,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过来。”妇女给她报出一串酒店的地址,接着就把电话掐了。
杨楚没处理过这种事。
她当下就想到报警,但不知道岳芽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又回拨了一遍刚才的号码,那边无人接听。
打开微信,杨楚发现岳芽给她打过语音,担心又多了几分。虽然岳芽一贯戏多,但杨楚知道她昨晚确实是在外面喝酒。而且,这次打她电话的像是个路人,不是以往岳芽无中生有的自导自演。
岳芽可能真的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