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楚直视着空中灼热的太?阳。
她将自己的伤口晒在阳光下,重?新揭开它,面对它的坏死流脓。
“我们做朋友那么多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虽然我们是?两个人,但我永远都是?不被看见的那个。在我们的关系中,我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如果我这次帮了你,以后,我都会对你心怀芥蒂的。”
她心意?已决,任谁都无法撼动?:“我会找老师说出真相?。”
话音落,校园的喇叭响起广播。
“初三一班岳芽同学,你的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你的作弊被告发了。初三一班岳芽同学,请你马上出发去办公室,你的作弊被告发了。”
“呸!”岳芽朝她吐了口唾沫:“亏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根本不配。”
去到办公室之?前,不甘心的岳芽对杨楚留下最?恶毒的咒骂。
“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以后你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值日,一个人去厕所吧。啊,我差点忘了,你一个人连去上厕所都不敢吧,你很害怕别人朝你投来的目光不是?吗。没朋友之?后,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当?个一天都不用说话的怪胎,这就是?你背叛我的报应。”
小杨楚蜷缩身体。她是?冰块做的,勉强抵挡住毒辣的太?阳,而?岳芽每说一句,就仿佛往她的身上浇开水,她的脊背一点点垮下去。
哪怕是?做出了选择,面对友谊的破灭,她不好受。
于美鱼及时现身控场。
他抬抬手,故技重?施,将聒噪的岳芽用水冲走。
而?后,他安静地坐到杨楚身边。
梦外,他们坐在沙发谈心,她笑?他是?知心好姐妹。于瑜知晓杨楚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对这事?不上心,不然,现在的他不会变成于美鱼。
所以,还是?先前那句台词,他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你有心事?需要倾吐,我愿意?陪你说话。”
她最?终是?,对他敞开了心扉。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没有朋友,只获得过岳芽的友谊,我却亲手把这段友谊断送。”
“我觉得你没做错,这份友谊只建立在你单方面的付出上啊。”于美鱼叹了口气。
小杨楚说:“那或许也比我一个人好过,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们独自来世上,也将独自走,孤独会是?常态。”
他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困惑:“那感觉孤独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于美鱼说:“你还有你自己,你永远都有你自己。”
“可是?,我也讨厌我自己啊,”她扁扁嘴,很不能接受:“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为什么我这么怯弱?为什么我不能更坚强更勇敢一点呢?”
于美鱼拍拍她的肩膀:“尝试对待自己像对待别人一样善良吧。”
小杨楚红了眼眶。
她强忍着泪意?,仰头望着那该死的恼人的太?阳。
当?年,独自扛下了作弊的罪责之?后,她被全校通报,骂名跟随着她,直到高?中,直到大学。她是?小偷,她是?疑犯,她的成就背后永远掺杂质疑。
那烤死人的太?阳悬挂在杨楚心头,再也没有落下。
她曾一遍一遍地问自己,问虚无的空气,问未可知的命运,如今她将这个问题抛给于美鱼。
“你说,夏天会过完吗?”
而?后,杨楚第?一次地,听见了回音。
“会。”
他如此从容,笃定。
云里的小水滴汇聚,互相?碰撞,上升气流无法再托住它们。数以亿计的水珠,倾盆而?出。
第?一滴雨水,落在她的手背。
杨楚朝天空望去,乌云遮蔽住太?阳。
第?二滴雨水,落在她的脸颊。
湿润的水珠将空气中的焦灼尽数驱散。它们背负着久等的期盼,来到这片干涸的大陆,滋养了她干涸的心脏。
于瑜帮她下了一场透心凉的雨。
雨水来势凶猛,下得畅快淋漓。
杨楚冲进雨中。
她伸出手,感受豆大的雨珠落在手心;她扬起头,让雨水亲吻她的肌肤。
她在雨中欣喜地尖叫。
她在雨中,嚎啕大哭。
“我还有我自己,我永远都有我自己。”这已是?多大的幸事?,多么值得庆祝。
杨楚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那时的她只是?个小少女。她觉得自己长得丑,觉得自己懦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她很弱小,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智能保护自己。
她对那个孩子很抱歉。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我不会为了别人的感受牺牲自己,哪怕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最?重?要的。比起讨好别人,我要首先对得起自己,我的感受是?珍贵的。”
她为友谊的破碎落泪,为直面自己的孤单落单,为告别这段往事?落泪,更多地,为成长的自己落泪。
“对不起啊,15岁的杨楚。”她泣不成声。
光洁的贝壳上盛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泪的光华使得整个贝壳被一层夺目耀眼的色泽萦绕。那绝无仅有的颜色,美得触目惊心,勾人魂魄。
于瑜收集到了质量上乘的泪水。
他盯住远处的杨楚,心中颇有感悟。
如果把这次任务记录到工作日志,他会这么写?:该任务目标极难获取泪水,流泪需触及她的本心,动?摇她内心的最?深处。得到她的眼泪,也意?味着你成功打开了她的心扉,看到了她的真心。
看见人类的真心,对组织来说,有什么作用呢?
美人鱼要的,不过是?眼泪。
基于信息无用,样本不具备普遍性?。
于瑜不打算把这次出任务的过程进行记录。
杨楚睡了?个好觉。
刚醒来的时候, 脑中还有一点点关于梦的残存,她飞快地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打了?一个“YU”。
当输入法让她选择具体是哪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瞟过?:“雨”、“鱼”, “于”, 一下子陷入了茫然。她不记得非常非常想要写下来的, 是哪个字了?。
最终她选择了“雨”。
应该是梦见了一场雨。她有一种被浇透的、湿润舒心的感受, 即便不记得梦具体的内容,这美好的感受仍旧萦绕在她的心头。
也是从那?天之后, 杨楚没再赴岳芽的约。
杨楚的预判是正确的。她答应“有?空跟你?喝咖啡”,而岳芽并不会判断“她什么时候有?空”。
年末是公司最忙的时候, 公司订会议室得靠抢;各个部门都在加班,杨楚也不例外。每天午休的半小时,被压缩到了?十分钟;更忙的时候, 根本没有?午休,饿了?直接在工位上塞两口吃的。每个环节都在催人, 活刚交到你?手上,马上下一环节的人们就来催进度,等着对接。
就在这样的忙碌下, 岳芽每天中午都给杨楚发微信。
“我在你?公司附近的咖啡店等你?, 一起吃午饭呀。”
“楚楚, 你?总得吃饭的吧, 我在你?公司楼下咖啡店。”
“给你?点了?贝果和冰美式,你?来陪我喝个下午茶呗。”
“连喝个咖啡都没时间吗?我不信。是不是我们的友谊真的淡了??”
“我又?来咖啡厅等你?了?,你?今天一定要来哦, 反正我会一直坐在这里等你?的。”
除了?第一天,杨楚回复她“年末很忙, 最近没空”,之后岳芽发的微信她都没有?回。
与?之前的鸵鸟心态不同,以前杨楚不回,可她心里像硌着一块石头,她不处理是因为处理起来棘手,而她没有?精力那?么做。
如今,她没有?屏蔽岳芽,她天天发来的微信她都能?看见,杨楚不回,纯粹是她真的在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从前有?些拧巴的没想通的东西,像被施了?魔法“砰”地消失,它们不再堵塞于生?命中,她神奇地拥有?了?辜负他人期待的从容。
整整两周,岳芽每个中午坐在公司旁边的咖啡店等杨楚,杨楚一次也没有?赴约。
最近,公司不仅业务繁忙,更有?传闻,上头来人了?。
上头,说的就是总公司,但?具体来的什么人,来干嘛的,没人知道。一时间,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年末裁员的流言在员工群里传得沸沸扬扬。
杨楚本觉得这传闻属于无稽之谈,直到有?天上班,她跟一群面生?的人坐了?同一班电梯。
电梯是员工内部电梯,只对本公司的人员开放,但?他们公司平日的着装风格是比较随意的,而那?群人清一色的西装革履。
西装男的队列中,有?个为首的男人,他相貌出众,皮肤白皙,带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进电梯的女同事,包括杨楚,都多看了?他几眼。
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杨楚觉得那?男人也在用余光打量着她。
甚至,他们跟杨楚同一层下。
她先一步走出电梯,心里有?点毛毛的。所幸,西装男们没有?一路跟着她,他们拐了?个弯,去了?业务部。
十分钟后,杨楚又?发现一件诡异的事,她一周前就订好的会议室被人抢了?。发微信问组长,组长亲自过?来跟她说,是业务部那?边临时有?事,占用了?。
——这可不常见。
会议时间逼近,杨楚抓耳挠腮地想办法给大家变出一个会议室,心中咒骂着业务部的龟孙。
被抢的那?间会议室离设计部最近,她听见脚步声,恨恨地盯着会议室的门,想瞧瞧是多大的客户,业务部能?无视规则想抢就抢。
……来的,竟然?是电梯里那?伙西装男。
他们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常服的人。他手插口袋,走得慢吞吞的,格外显眼。
杨楚定睛一看,那?不是于瑜吗?!
她问了?问隔壁工位有?资历的公司老人:“那?伙人是干嘛的?”
即便是在这儿?工作很久的同事也没能?说上具体的,他回答她:“走最前面的那?个梳油头的,是上面下来的高级秘书,负责总公司的业务。”
杨楚腹诽:真是总公司来人了?,那?传闻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那?于瑜是……她一琢磨,完了?,叫他平时老摸鱼!这下他被约谈,估计要被裁员了?!
一个业务部的不会喝酒,只会看热闹不会看眼色,于瑜啊于瑜,如果她是上头的人,看他的表现也会想裁他。
她给他发消息:你?还好吗?
于瑜一贯回消息很快,这次却?拖了?很久。杨楚当然?理解,他在被谈话,不能?玩手机。
看着没有?下文的对话框,杨楚有?些六神无主。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担心。按岳芽说的,于瑜平时穿的衣服很好,他估计是爱买奢侈品,没有?积蓄的月光族。她大概是,担心他被裁了?,找合租的室友很麻烦。
手机传来震动。
杨楚立马拿起手机看。
他必然?是回得仓促,没顾得上把字打完整。
他回了?个不明不白的:b好。
怪他不把话说清楚, 杨楚一直惦记着。
她开完项目会, 他那边的会议也正?好结束。杨楚看见那伙西?装男走了, 于瑜从会议室出来, 自己去了茶水间?。
正?好这会儿空闲,她赶紧跟过去, 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于瑜看上去不像是有事的,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又给?杨楚泡了杯茶,问她要不要放糖。
“谁会喝茶放糖啊!”
杨楚猛然想起,他好像是有这个爱好, 但那不是重点,她催促他:“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你被上头的人约谈了,然后呢?什么结果?”
“没什么。他们觉得我办事低效,派人提醒我, 让我换个方向或者换个……客户。”
他搅拌着咖啡, 语气莫名的倔强:“可我不想换。”
杨楚觉得她肯定是比于瑜有工作经验, 而?她工作多年学到的就是, 别跟领导对着干。
“具体你们是什么业务,我不知道。但上头有了决策,还那么大阵仗来跟你说, 你就按流程办事呗。你拧着这股劲,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于瑜皱眉:“你觉得我该换?”
她点头:“对啊, 不合适肯定要换。”
他疯狂搅拌咖啡,杯子里头都快被他搅拌出龙卷风了。
“我觉得挺合适的。”
听上去有些执拗,于瑜说出这话?跟赌气似的。
杨楚感觉他在不成?熟地?钻牛角尖。搞不好得罪领导,他分分钟就失业了,现在找工作多难啊。
她语重心长地?劝他:“那方向不对、客户不对、办事低效,你继续坚持下去你也累呀。这样的工作模式,到最后你也不会喜欢,不会开心的,不如少给?自己找点罪受。”
“谁说我不喜欢,”他放下搅拌勺,看向她的脸:“那个客户,我还想继续接触。”
作为社畜前辈,杨楚都不知道她该夸他敬业,还是骂他天真。
“我们是打工人,你对自己的定位清晰一点。这只是一份工作,你怎么打工还打出感情了?你的客户有什么特别的,让你被裁也甘心?你默默付出,人家知不知道?会不会感恩你?”
于瑜一仰头,咕嘟咕嘟将咖啡一饮而?尽,气势像在干杯。
杨楚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被约谈承受了很大心理?压力,今天状态完全失常。
她慢悠悠地?品着茶。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请我吃饭。”
她差点被茶水呛到:“为啥?”
于瑜自然地?对答:“明天元旦放假一天,今晚庆祝一下。”
“好吧,”杨楚找纸巾擦嘴:“但是为什么要我请客?”
他纯粹是想逗她。
逗了她,心情就好。
于瑜比她更快找到纸,递给?她。
铁公鸡杨楚动了恻隐之心:“看你工作不顺。请你一回,没有下次了啊。”
不过,她强调:“不准吃太贵的。”
当晚下班。
加班到十?一点,已经没有什么好吃的店在营业。
于瑜选的餐馆。
他们早一站下车,一起骑车去吃了那家杨楚最喜欢的拉面。
进到店里,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上次的位置。她脱下羽绒服,他帮她放在凳子上;她去点单,他去拿辣子。全程配合高效,不需要跟对方多说一句废话?。
等待拉面出锅的时间?,杨楚打开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她刷到了岳芽在朋友圈晒的机票。
明天中午的飞机,岳芽要回老?家了。
杨楚主动给?她发消息:【元旦我放假,需不需要去送你?】
那边立刻回了条语音过来,岳芽大声说:“需要!我在北京买太多东西?了,行李好重呢!”
于瑜也听见了这条消息,问杨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给?他讲了之后,他很坚持要陪她去机场。
杨楚不懂,于瑜好端端的干嘛凑这个热闹:“元旦休息一天,在家里躺着多好。”
他的理?由很瞎:“我想去机场看看。”
“首都机场,你没去过?有啥好看的。”
于瑜面不改色道:“装修得很大气啊,还能喝免费的温开水,上厕所也方便?。不失为元旦短途旅行的好去处。”
她忍俊不禁:“我发现你这人真是瞎话?张嘴就来。”
老?板给?他们端上两?碗牛肉拉面,顺便?把小?票一起给?他们。
拉面的钱已经算过了。
之前杨楚在刷朋友圈,于瑜已经把单买了。
“不是说要我请你吗?”她说着话?就要把钱转给?他。
于瑜拦住她:“不行,这顿太便?宜,我得先请了。你请客的机会留着,下次吃贵的再换你来。”
“哎,”杨楚真的好奇:“你十?句话?里能有半句实?话?吗?”
这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用比赛般的吃饭速度,吸溜吸溜吃完拉面。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二人平平凡凡地?一起跨了个年。
穿戴好保暖的帽子、手?套,拉上羽绒服拉链,他俩走在空旷的大街。没人说话?,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杨楚低着头,踢着地?上的雪。
鼻子闻到一股焦焦辣辣的香味,她抬眸,一根热气腾腾的淀粉肠出现在她面前。
从后面跑上来的于瑜气喘吁吁地?问她:“多买了一根烤香肠,你吃不吃?”
杨楚愣住。
——好神奇。他怎么知道她吃饱了,但还有点嘴馋,难道他也一样?附近的街道冷冷清清,他在哪买的淀粉肠?这是跑了多远?他跑步这么快吗?她都没发现他刚才?不在。
她沉浸在惊讶中。
以为杨楚的犹豫是不想吃,于瑜打算自己吃掉它。
“我要吃!”
见势不对,她一边喊,一边前扑,务必要争在他下嘴之前,先把淀粉肠咬住。
“哐——!”
两?个大额头惨烈相撞。
杨楚叼着淀粉肠,眼冒金星。
于瑜揉着额头,忽然说了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的客户头硬,头特别硬,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
他看着某人……她顾不上疼,三两?口把香肠吃完了,她笨死了,又笨又爱装厉害,反射弧长得能绕地?球两?圈。
心里的坏情绪一扫而?空,于瑜忍不住开怀大笑。
他说:“你不是问我谈话?的结果吗。今天我跟领导说,我不想放弃我的任务。”
“神经病啊!”她绷不住了:“我们撞到头,你却大谈工作?两?者有关联吗!”
杨楚非常怀疑,淀粉肠里被下了毒。
吃了淀粉肠的于瑜,胡言乱语。
吃光淀粉肠的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与于瑜安静的独处时,脑海里开始不自觉地?蹦出一系列奇怪的东西?——她想到他帮自己贴纱布,想到他们因为赶地?铁牵了手?,想到她发烧他抱自己回家,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
鬼知道为什么想那些……
是因为全是淀粉的淀粉肠吗?还是因为年末的气氛?因为撞头后,她的脑袋昏沉?走在路上,看着身边的他,杨楚有一种很强烈的想牵手?的冲动。
她把手?缩进袖子,空虚地?晃了晃。
要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毒的烤香肠,就是因为冬天的缘故。
想牵手?,想拥抱,想做.爱,想发疯。
全世界都冷冰冰、白惨惨的,谁想一个人回到冷冷的被窝,孤孤单单地?睡觉?
谁想?!
靠!她脑子一下子搭上线,突然想明白了于瑜刚才?那句话?。
他不会是在工作中爱上自己的女客户了吧?所以领导特别下来警告他?于瑜公私不分吗,他是这种人吗?这太严重了!而?且会损坏公司的专业形象的!
想到这儿,她竟然有点嫉妒,那股空虚的瘾更强了。
“杨楚。”于瑜出声叫她。
“你去哪?我们走到家了,不进小?区吗?”
“哦、哦!”她连忙拐了回来。
单元门口的灯坏了。
于瑜在口袋里翻找门禁钥匙,杨楚又一次发起呆。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压着那股酸溜溜的劲,说:“没什么。”
他起了玩心:“我猜你在想……”
做贼心虚,怕心思被说中,杨楚先一步抢了他的话?。
“我在想,你跟我讲的事,关于工作的。年轻人!你的想法很危险!我以前辈的资历告诉你,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是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她才?发现他们离得这么近。
属于于瑜的气息与他的身体,一起欺上前。他太高了,整个人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她完全地?站在他的怀抱里,他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
“前辈。”
挨得太近,太有压迫感,他的吐字像羽毛滑过耳廓,动听得让她浑身发软。
“你很有经验,对不对?”
杨楚偏过头,她感觉呼吸困难,感觉他们就要,就要……
“滴!”
他用门禁卡打开了单元的门锁。
里面的灯亮起来。杨楚发现,她刚才?正?好挡住了开锁的验证槽。而?他们的距离,似乎也还挺正?常的。
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
抢先进了公寓楼,没脸跟于瑜共处一个空间?,她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
他喊她:“你不坐电梯吗?”
杨楚头也不回:“我想走楼梯!我、我吃太多,运动一下!”
于瑜不解:“吃得多吗?今晚跟你平时的饭量差不多啊。”
她溜走了。
电梯门打开,于瑜走进去。
电梯门关闭,于瑜扑哧笑了。
——真怂啊。稍微吓一吓,就吓成?这样了。
好玩死了!
饭后, 适量动一动是极好的。
但,杨楚的公寓在23层,而且她是一个常年坐在办公室,完全?不运动的体力渣。
坚持爬到?12楼, 已经到?达她的极限, 剩下的楼层……腿软的她选择坐电梯回家。
缺德的于瑜就站在家门口等她。
杨楚从走电梯出来, 被抓了个正着。
他调侃:“你饭后运动的效果不错, 看着瘦了不少。”
杨楚咬着牙,哈哈一笑:“老?话说得好, 生命在于运动嘛。”
他俩之间不对劲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第二天。
杨楚去送岳芽,于瑜也跟着一起去了。
见到?于瑜, 岳芽的第一眼?是不耐烦:“你怎么又跟着来了?怕我?把楚楚吃了?”
第二眼?,她观察到?杨楚无力的双腿以及两人脑门中心的红印。
身为情场老?手,岳芽发出惊呼:“你们昨晚玩了什么玩成这样?”
“没玩。”她说。
“吃饭了。”他说。
岳芽不高兴了, 把嘴撅得老?高:“楚楚,你有空跟男人吃饭, 没空跟我?喝下午茶。”
“对。”杨楚大大方方承认。
就这样,岳芽生起了闷气,从酒店到?机场没跟杨楚说话。
等?岳芽办好托运手续, 拿到?登机牌, 杨楚也没有再?在她身边帮忙的必要了。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 杨楚把她送到?安检口。
岳芽去排队安检。
杨楚和?于瑜一起离开。
没走几步路, 杨楚突然往前一踉跄,是岳芽从后面跑过来,抱住了她。
“楚楚, 你好狠心!我?要走了,你真的都一句话不说。”
杨楚给于瑜使?了个眼?色, 让他上旁边等?她。
岳芽果然是岳芽,她会不声不响地走了才?叫有鬼。
一转头,杨楚惊诧地发现,岳芽哭成了泪人儿。
她尝试把岳芽拉到?僻静处,没能拉动。
岳芽已经选好了舞台,今天非要把气撒出来,她才?肯走。
在人来人往地安检口,她对着杨楚,如泣如诉:“长大了,我?们的关系就变了吗?楚楚,我?们的友谊总是我?单方面在维护。你故意冷落我?,每天我?去咖啡店等?你,你都不来,我?从早等?到?晚,每一天,我?坚持着,再?冷都不走,再?辛苦都不怕。我?欠你的吗?你对我?太坏了。”
杨楚眼?睛一使?劲,也挤出了两行眼?泪。
她哭,她也哭。
她俩对着飙戏,让看客大饱眼?福。
“岳芽啊,我?不理你,那不都是因?为你抢我?男朋友吗,你还害我?差点丢了工作,就这样我?今天还来送你。你还想我?怎么样?”
如果岳芽的哭戏,激烈程度为10;那杨楚的哭戏,程度得有150。
虚假的不值钱的眼?泪像批发来的,她这儿应有尽有,一毛钱能换一百斤。
“明明过分的是你,岳芽,你害得我?好惨啊,你把我?的生活都毁了。从小,我?做你的丫鬟,做你的跟班;现在,你嫁给有钱人做富太太,我?只是个打工族,你还要从我?这里榨取价值,在我?这儿作妖。你说说,你安得什么心啊,呜呜呜。”
杨楚疯起来是真的疯。
岳芽落了下风,说实话,她有点接不上戏了。
她没见过杨楚用这招,这和?她一贯的风格太相悖了。
杨楚也能像她这样豁得出去,非常颠覆岳芽的认知。所以,她难以判断杨楚是在演,还是真情流露。
“我?和?我?老?公过不下去了,我?回去以后,可能会跟他离婚。楚楚,我?很焦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理医生让我?多跟朋友呆着,让我?多跟朋友倾诉,而我?唯一的朋友,就是你。我?很需要你陪陪我?,我?很需要你给我?建议。”震惊之下,岳芽的眼?泪干了,嘴里也开始说人话。
杨楚比她敬业。
杨楚还在哭,泪水哗啦啦地滚落,每颗泪圆润饱满,颗颗分明。
“我?给你建议,你能听吗?我?劝我?妈离开我?爸,从小劝到?大,我?爸赌钱,还打我?妈,她都不愿意离开他。我?连我?父母都劝不动,你更是了。”
“楚楚,你别?哭了,”岳芽找出纸巾递给她:“你给我?建议吧,我?听。”
接过纸巾,擦干泪水,杨楚的表情和?语气瞬间恢复正常。
“岳芽,现在的你,真的很懦弱。我?知道,你妈妈走之后,你不好过。你在找寻一个人给你相同等?级的,无条件的浓烈的爱。由此,你频繁恋爱,又早早嫁人。嫁人后,你得到?的关注和?爱仍不足够,所以你心猿意马,出轨成性。当?婚姻出现问题,你消极应对,逃来北京找我?。你假装潇洒,跟不同的男人厮混,你一口一个朋友,是想要从我?这儿获得安全?感,让自己好过。”
十几年?的朋友,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太过透彻。
正如岳芽了解杨楚的弱点,杨楚也了解她的。
她是岳芽生命中最清醒的旁观者,能把她最不堪的部分一下子说中。
同样地,杨楚也最懂,此刻的岳芽需要什么。
“我?不会给你建议。我?认识的那个岳芽,她心里一直都有主意。从小,她就比我?更擅长决断,更懂得那些人生的大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杨楚仍是那个平静的杨楚,她的笃定给了岳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