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崔舒若配合的演戏,惊疑不定问道。
崔七娘点头,“您是我的亲姐姐啊,是博陵崔氏的六娘子!”
崔舒若惊讶的捂住嘴,“当真?”
“当真!”崔七娘信誓旦旦。
“那在建康你怎么?不说?”崔舒若配合的神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看好戏的促狭。
“因?为……”然而入戏太深的崔七娘还不曾发觉,自顾自的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
崔舒若却懒得再演这出戏码,收敛了笑容,“好了,你不必再说,我也不想听。崔七娘,你受尽家人宠爱,自幼谎话连篇,怎么?也分不清旁人是在逗你玩呢?”
崔舒若一步步上?前,一字一顿,“我从未失忆。”
说完以?后,崔舒若嘲讽的笑,逼迫得崔七娘不断退后,瞬间煞白了脸。
“怎么?会,你!”崔七娘指着崔舒若,不可置信,“你怎么?敢,你怎么?可能装得毫无破绽?”
在崔七娘心里,崔舒若肯定知道柳容收买了本家的婶娘害死了她?,自己后来也……
依照她?认识的那个崔神佑的性子,柔弱正直,压根不可能装得这么?像!任凭崔七娘怎么?思索,都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崔舒若懒得为崔七娘费心,索性意有?所指的一笑,“你说呢?自然是因?为恨。”
二人离得很?近,崔舒若柔软的指腹轻轻落在崔七娘的脸上?,帮崔七娘清理了碎发。她?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柔和,却让崔七娘心里发毛。
她?浮有?笑意,“你现在到我的地盘了呢。”
崔七娘平日里惯爱装模作样, 但这次是真的因恐惧而白了脸。
崔舒若说完便当着她的面用手帕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然后洒脱离去,至始到终都是笑模样。可愈是如此, 愈是叫人害怕。
有?什么能治住心思扭曲恶毒的人呢?自然是比她更扭曲恶毒。
对什么人, 用什么法子, 其中的分寸, 崔舒若早已拿捏妥当。只怕崔七娘要担惊受怕好一段时?日了。
谁不怕疯子呢?
而这世道,到处都是疯子, 无权无势要疯, 争权夺利同样要疯, 和那些人比起来,崔七娘也只能算是个小疯子。崔舒若却是在一群疯子里过得如鱼得水的人,崔七娘这样的小疯子又怎么会是崔舒若的对手?
崔舒若三两句话弄得崔七娘方寸大乱,但她却不怎么高?兴,而是在筹谋别的事。
譬如,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赵仲平的势力继续变大。
赵仲平已经有?了文臣的支持, 夏家为首的并?州士族也已经渐渐倒戈向他,如果建康的世家再投出橄榄枝, 原本势均力敌的太子和明王两派, 往后就会变作太子势力渐盛。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崔舒若今日来赴宴, 为的就是搅黄建康世家的橄榄枝。
不管是王十九娘,还?是崔七娘,崔舒若都不会让她们?嫁给?赵仲平。像赵仲平这样的人, 就应该和夏莲儿凑在一块,死了也埋在一起。
世上少有?的绝配, 怎好拆散呢?崔舒若暗自想到,脸上薄有?笑意。
崔舒若虽然离了席, 却并?未出宫。夏贵妃是个喜爱附庸风雅的人,她的宴席自不会只有?席面喝酒,势必要赏花作诗,显露一番。
崔舒若等的就是那个时?候,她相信只要有?心,对方势必会来找自己。
因?此,她寻了一处略显眼的凉亭坐着,静待人来寻。
不出崔舒若意料,当一群莺莺燕燕陆续出现在花园赏花时?,其中一人借了由头掉了队,跑来寻崔舒若。
崔舒若也早已泡好茶,那人一到亭子,面前就多了一杯上好的茶水。
“茶汤醇厚,茶水甘甜,听闻南边渐已流传清茶的喝法,并?不仅仅拘泥于煮茶。不知十九娘喜爱哪种?”崔舒若言笑晏晏,温声询问。
来寻崔舒若的正是王十九娘,她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良久才开始说话,神情依旧是才女孤高?自傲的淡雅,“公主说笑了,所谓流传多是大势所趋,一二人的喜爱改变不了。
我喜爱什么,便?也不重要了。”
“岂会?”崔舒若仍旧是笑意俨然,“即使大势所趋,洪流之下,亦有?遵循本心之人。我在北边也听过十九娘才高?的大名,一位博览群书、满腹才华的人,是断断不甘于做洪流下的一滴露珠,任人宰割。
你说是吗?”
王十九娘沉默了。
她身穿湖绿裙裳,头上的饰物?简单,完全没有?妙龄女子的浮华,清清冷冷,但决计是个美人。只是她的美过于倔强,肩薄身弱却不肯低头,像直冲云霄的翠竹,誓于天公争高?低。
可世家贵女,在外人眼里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要做家族的棋子,逃不开联姻的命运。
愈是如此,便?愈是不甘。
崔舒若清楚王十九娘的不甘,也愿意给?她机会。
两相其美,不是吗?
在袅袅的茶香中,并?州原本晴朗的天似乎都被迫染上雾气,变作风雨欲来的模样。
寥寥数日,随世家车马一起进并?州的王十九娘应了征召做女官一事,就传得人尽皆知。
并?州权贵各个哗然,可世家女子征召为女官一事,并?非没有?先例,通常被征召的女子德才兼备,王十九娘除了身为琅琊王氏嫡支的身份过于贵重外,完全符合过往先例的要求。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抵便?是那些征召的女官们?往往是在宫中教导后妃德行?,可王十九娘却跟在了崔舒若的身边,而且还?管起了崔舒若经手的税收诸事。
宫内的权力和宫外的权力,难以?相提并?论。
但非要指责对方的话,又有?崔舒若在前头顶着,真要是女子不能插手,那么崔舒若便?不能插手。可崔舒若一直深得皇帝信重,又有?功劳在身,没几个人想和她过不去。
太过得不偿失。
王十九娘做了女官,自然就嫁不得太子了。但凡为女官者,皆不可婚嫁,除非卸下身上官职,自古以?来便?是这个规矩。
既然琅琊王氏无缘,太子便?把目光放在了崔七娘的身上。哪知道崔七娘这边也出了事,她莫名重病,听说都起不来榻了,如何做太子妃,完成种种仪式?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夏家的女儿成了最适合太子妃的人选。
太子都觉得邪门,但也不得不好声好气跑去找夏家。
夏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太子的异常,没有?嫌隙是不可能的,但嫁女儿给?太子是彼此互利的事,当初就铆足了劲要把女儿嫁给?太子,而今其他两人都错失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跟着放弃,只当是上天站在他们?这一边。
当太子妃的仪仗穿过闹市,前往宫中时?,借口病重躲在庄子的崔舒若掂量着时?辰,缓缓笑了。
钦天监测定的是晴朗的好日子,但没想到太子妃才进宫,原本好端端的天气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蔽日,闷雷阵阵。
天有?不测风云,虽说怪异些,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但等二人拜天地双亲时?,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拜天地祖宗时?,无论换多少香,永远都点不着。而当他们?跪拜爷娘时?,都莫名摔倒,磕得头破血流。待到洞房,竟不知从?哪窜出一群乌鸦,吓坏了宾客。好不容易把乌鸦都赶走了,人还?没坐安稳,屋子竟然塌了,偏偏旁人都没伤到,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出了事。
种种怪异之处,委实不得不让人多思?。
皇帝的脸都最后黑得不行?。
宾客们?一开始以?为是婚事不吉,后面又觉得兴许是新妇的缘故,可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太子克妻,他的妻子就没有?善终的,而且当初前来的建康的世家女不是不嫁人了,便?是病重,很难不让人怀疑。
许是这夏氏命硬,才能活下来,互相刑克。
但那种种念头都只是小打小闹的揣测,宾客中真正在朝中有?分量的,想的都要严重许多。
什么克不克妻,这些征兆往大了说,便?是太子失德。
那才是大事!
若说这些人里头有?谁最不同,那便?是魏成淮,他从?天象开始就觉得不对,后头一证实,便?立即借口离开,赶往城外。
他到时?,崔舒若面白?如纸,坐在席上用手帕捂着嘴,摊开手帕一看,上头是淋漓鲜血。看外头婢女匆忙套车的模样,也能知道崔舒若怕是早就开始不舒服了。
魏成淮气急,又心疼不已,“我便?知道是你。”
好在他猜出今日太子身边种种怪异之处许是出于崔舒若之手,这回?过来,还?把与他魏家关系深厚的郎中给?带来了。早先他便?察觉到崔舒若的言语似乎有?成真只能,但每回?应验,人都会孱弱几分,因?而推断她的应验之能怕是有?反噬,而且涉及的干系越大反噬越严重。
崔舒若大概自己也清楚,所以?往往都是小打小闹,不会真的闹出什么大动静。
因?有?外人在,魏成淮没有?多说,先请郎中为崔舒若看上一看。他自己则站于一旁,目光片刻不离崔舒若,死死克制住心头忧虑和关怀的言语。
郎中为崔舒若把脉,她虽接连吐血,身体里剧烈疼痛,但脉象除了孱弱些,并?无不妥。郎中年纪不轻,是和曾经的定北王有?过瓜葛的人,此刻眉头紧锁,咦了一声,又继续把脉。
最后他也只能松开手,写了个药方,吩咐底下人煎熬,然后将魏成淮请出去,细细言说病情。
“谢先生,公主的病……”魏成淮本想问清楚,没成想谢郎中摆了摆手,叹气一声。
“老?夫无能,查不出病由。衡阳公主身体孱弱,又兼吐血,像是痨症,且我观她神色隐忍,怕是在强忍疼痛,但怪就怪在脉象无异。只能先开副止疼镇静的药方,世子若想根治公主症状,恐要另请高?明。”谢老?郎中道。
谢老?郎中看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郎中,实则出于陈郡谢氏,与定北王有?旧。魏成淮对他态度尊重,行?了个晚辈礼,亲自将人送出到院门,并?请人为谢老?郎中准备一间屋子,以?防晚间又有?何突发要事。
等魏成淮进来时?,崔舒若瞧见他的面色,却不觉得讶异。
若是看郎中能有?用,那么养在公主府的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崔舒若方才愿意配合,也不过是不愿意辜负魏成淮的一番好意。
她哪怕做一个动作,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力气,疼痛不已,却还?是浅笑着安慰魏成淮,“不必担心,虽难受些,但无性命之忧。”
现在屋里没有?外人,魏成淮也终于得以?上前,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崔舒若,俊朗的眉头紧蹙,唇死死抿着,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魏成淮看着强自忍着宽慰他的崔舒若,反而更揪心。他的指腹轻轻地落在崔舒若的唇边,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拭去上头的血迹。
他欲言又止,本想问她疼吗,可又怎会不疼,想劝她不值,却清楚崔舒若的性子,只要能为窦皇后报仇,让太子不顺,便?是更多的苦痛她也乐意。
千般言语,到了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下回?你若是还?要做什么,至少让我陪着你。
可好?”
魏成淮握住了崔舒若的手,冰冷得像具尸体,他紧紧包裹住,想用自己手掌的炙热捂暖她。
“陪着我?”崔舒若喃喃,她看着魏成淮颔首的样子,眼神怔怔,忽而苦笑,“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我阿娘做不到,你也是,你身后还?有?幽州百姓,你是魏成淮,也是幽州的世子。不是吗?”
崔舒若经过窦皇后一事,看似走了出来,实则与过往的崔舒若还?是有?了不同,她看待事情更透彻更悲观。她似乎也开始长刺,把所有?人排除在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魏成淮闻言,动作一顿,随后目光毫不避让的与崔舒若对视。
他道:“我是幽州的世子,守护身后的百姓是我一生之责,但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我爱慕你,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子,甘愿舍弃性命。
我会永远陪着你,守着你,倘若真有?违弃此言之时?,便?是死别。天地昭昭,日月为证,若我当真先你而亡,死后不入轮回?,常伴于你身侧。
我只望你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永远陪着你。你要杀太子,我便?是你的马前卒,手中刃。
崔舒若,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我甘为你驱使。”
第100章
自从窦皇后故去, 崔舒若看似正常,实则在平静的面容下情绪逐渐积攒。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如那些权夺权利的人一般,渐渐深入旋涡, 变得疯狂。
只是她的疯, 藏于心底, 没人察觉。
皇帝认为她是一心忠于大齐的孝顺女儿, 太子觉得她和赵平娘一般保持中立,赵巍衡将她看成力挺自己的强而有力的支持者, 受过崔舒若恩泽的官吏、百姓, 将她视作清风亮节、志向高远的衡阳公主。
细细数来, 只剩下魏成?淮,也只有魏成?淮能察觉到崔舒若的不对。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人认识她都要早,见过她或狼狈或狡黠或明媚的一面。所以他深知窦皇后带给崔舒若的打击绝非一时痛哭和病症缠绵。
以崔舒若的性子,不让真正害死窦皇后的人得到?惩罚,她绝不会?罢休。
她将自己越逼越紧, 也和所有人泾渭分明, 陷入绝路。
听着魏成?淮的话,崔舒若抬头正视起了魏成?淮, 她的目光从先前的沉浸于己身, 到?分给了魏成?淮。似乎这一刻, 崔舒若才从自己给自己画的圈子里走出来。
“你陪我?”她一字一顿的问道?,盈润的双眸紧紧盯着魏成?淮,似乎在探究, 又似乎在确认。
魏成?淮在崔舒若的目光下点头,他经历过亲人离别、疆场风沙, 早已磨炼得心志坚定,褪去少年鲜衣怒马时的张狂, 成?了真正能?支撑幽州门庭的将军。
他的神情坚毅,胸膛宽阔,仿佛能?无视一切风雨,予人安心之感。魏成?淮一只手?拥着崔舒若,一只手?放在她的脑后,摩挲青丝,“我陪你。”
“我要杀太子。”她道?。
“好!”他毫不犹豫的应下。
“我还要造反,”她继续道?。
“好!”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回应。
随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崔舒若眼里的疯色渐渐褪去,自从窦皇后故去就不断升腾的、要将她吞噬的怒火也湮灭许多?。
崔舒若的手?抚上魏成?淮的脸,莹白的手?与男人刚硬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而那手?如同鲜嫩的藤蔓枝芽慢慢的从魏成?淮的面庞滑过,轻轻的、柔柔的,诱得人心底发?痒。
她忽而一笑,璀璨夺目,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魏成?淮知道?,崔舒若将她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人的圈子画得大了些,允许他一同进来。
尽管身上仍旧很?痛,但崔舒若的心情却愉悦了许多?,足够让她忽视身体的痛楚。
庄上全是崔舒若的心腹,加上魏成?淮武艺高?强,潜入得隐秘,除了贴身伺候崔舒若的几个人,其他人完全不知二人曾私会?过。
崔舒若稍微缓过劲时,还调侃魏成?淮堂堂世子,却做起了他往日最?瞧不起的宵小?之辈飞檐走壁的事。
往昔的魏成?淮,即便父祖行伍出身,但家?中富贵已久,自来是勋贵郎君的做派。齐平永可以在绿林广结兄弟,他却是不大看得上那些人,还曾因此与齐平永争吵过几次。
但崔舒若调侃他时,他不怒反笑,反倒是颇为自信的说,凭自己的身手?,即便是贼人,那也是贼首,引得崔舒若捧腹大笑。
自从窦皇后离世,难得见到?崔舒若有眉开眼舒的时候,暗中观察她眉眼的魏成?淮也悄然翘起唇角。
能?叫她开怀些,即便当真做起了贼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自从二人敞开心扉谈心过后,崔舒若眉间的阴霾消散了许多?,但她对赵仲平一党的防备不曾松懈半分。
娶妻一事虽然议论纷纷,但有皇帝力保,太子又谦卑地写?下罪己诏,最?终不了了之。众人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不敢在明面上议论分毫。倒是百姓间偶尔谈起,但也只是茶余饭后当消遣看的,只要太子不是昏聩无知不给百姓活路,非议几句压根伤不了分毫。
昏礼虽多?有波折,但联姻后,太子与夏氏的关系却更上一层楼,彻底拉拢了并州士族。
而原本前来联姻的建康世家?,也不知为何转而与明王赵巍衡亲热起来,代表世家?的崔成?德更是时常出入明王府,与明王同进同出。这回跟来的两位世家?出身的庶女?也被纳入明王府,成?了侧妃。
太子与明王的争斗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愈演愈烈。
同年九月,大齐迁都长安。
“公主殿下恕罪,圣人正在歇息,不许任何人打扰!”内侍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道?,生怕自己被贵人用?来撒气。
身穿浅色素服襦裙的崔舒若看着紧闭的殿门,没有理会?战战兢兢的小?内侍。
她即便没站在门前,也能?清清楚楚地听清里头的笙乐声,皇帝哪里是在歇息,分明是寻欢作乐。迁都后,皇帝似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天?下的皇帝,不需要再听命任何人,也自觉天?下稳当,不说懈怠朝政,但远不及过去勤勉。
这倒也罢了,太子不知从哪个谋士身上得的计策,认为窦皇后已逝,皇帝身边没有能?为太子说话的人,且后宫空虚,竟在皇帝出宫狩猎时献上数名美人,其中以季、殷两位美人最?为得宠,先后封为妃。
而季德妃入宫不久便怀有身孕,时常为太子美言,称太子贤德。
也许皇帝曾经是个有野心的贤德之人,但架不住日日不止的枕边风,在不停歇的抹黑之下,对明王愈发?不喜。加之明王手?握兵权,军中将领几乎都对他恭敬有加,泰半曾在他麾下为将,打压之心愈盛。
崔舒若沉思着如今情形,转身离去,眼看离皇帝那座金碧辉煌的寝宫越来越远,她身边的行雪揣摩崔舒若的脸色,担忧道?:“圣人欲广开后宫,派遣花鸟使在民间选纳美人,公主您入宫劝谏,今日已是第三回 被拒之门外?了。”
崔舒若却没有想象中的担忧,她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在崔舒若趁着面色走在宫道?上时,一座轿撵落在了殿前,千娇百媚的殷妃下轿,原本紧闭的殿门却为她大开。
跟在崔舒若身边婢女?都十分气愤,倒是崔舒若面色平静,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没有上前质问,而是带着人匆匆回了公主府。
赵平娘早已等在公主府里,一见到?崔舒若就上前询问,“阿耶怎么说?”
崔舒若摇头,挣开赵平娘的手?,坐到?了一旁的席子上。
赵平娘疑惑,“阿耶竟不愿和我们一道?去阿娘墓前祭拜么?”
崔舒若身旁的行雪极有眼色的道?:“回安阳公主的话,殿下今日不曾见到?圣人。”
“不曾?难道?阿耶为了不去祭拜阿娘,索性连你也不见了?”赵平娘眉毛一蹙,似乎就要骂人。
崔舒若终于开口,“阿姐,兴许阿耶不是不愿见阿娘。”
在赵平娘回身看崔舒若的时候,她近乎无情的吐露更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以我所见,阿耶怕是忘了阿娘的祭日,今日宫中还在笙歌作乐。
阿娘故去已久,怕是除了我们姐妹,再没人及得阿娘了。”
原本赵平娘还只是气愤而已,听到?崔舒若平静无奈的道?出真相,当即怒不可遏,她一脚踹翻桌案,发?出巨大声响。战事渐熄,但赵平娘的武艺不曾荒废,好好一张桌案被踹得桌角分离。
她当即起身就要进宫,任凭谁也拦不住。
崔舒若也只能?追到?府门前,眼睁睁看着赵平娘离去。等到?安阳公主的仪仗彻底消失在眼帘,崔舒若脸上的忧心也全部消失。回到?院子里,行雪小?心奉茶,因二人多?年情分,此时倒能?说上两句,“殿下,安阳公主性情刚烈,您今日……”
不同于行雪的欲言又止,崔舒若要坦荡许多?,“何不说完?”
崔舒若轻笑一声,目光幽远,“我今日所为的确是故意为之,也是故意说那番话激怒阿姐。此番进宫,阿姐与阿耶必会?争吵,以阿姐的性子,怕是不日就会?自请回封地。
而今太子明王之争激烈,走远些才不会?受波及。”
行雪恍然大悟,看向崔舒若的目光敬畏又心诚,跪下诚心拜道?:“殿下深谋远虑!”
不出崔舒若意料,当日宫中便传出皇帝与安阳公主激烈争吵一事。但安阳公主并未受到?责罚,反而是皇帝在三日后一同前往祭拜窦皇后。
但第二日安阳公主便动身离开长安,去往封地。
崔舒若一直送到?城外?十里,才带人回城。
公主仪仗浩浩荡荡,她坐的马车规制越来越高?,府邸也越来越大,可惜身边能?说笑依偎的人却越来越少。恍惚件,崔舒若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曾经在并州的时候,阿娘尚在,阿姐也坐在马车里,她们一道?出门赴宴。阿姐在闹,而她对着阿娘撒娇,马车外?是孝顺的三哥,他还是浪荡不羁和侠士厮混时的意气模样,骑着马护送她们。路上正好遇见办事回来的二哥、四哥,他们在马车外?给阿娘行礼。
可一回身,皆如泡沫消逝,哪还有他们的影子。
偌大的马车,容纳五个、十个阿娘也不嫌挤,可却只剩下崔舒若和照顾她的婢女?了。
崔舒若倚靠在车身上,听着车轮轱辘转的声音,静默不语。
然而崔舒若没能?安稳多?久,外?头就传来静街驱赶百姓的大动静,崔舒若回神,问行雪怎么回事。行雪则掀开车帘出去询问护在马车外?的亲卫。
行雪回来后,向崔舒若禀明,“是季国舅出行,在赶沿街的百姓和摊贩。”
“国舅?”崔舒若嘲讽笑道?,“季德妃虽得宠,但她的哥哥怕是还担不起国舅二字。骤而富贵,竟猖狂至此,便是太子出行也不曾真的驱赶沿途百姓。”
行雪犹豫着问,“公主,我们可要绕道??”
不怪行雪这么问,崔舒若近来低调得很?,少与人起争执。她虽是公主之尊,但季德妃实在得宠,锋芒正盛,长安勋贵大多?忍让。
崔舒若却嗤笑一声,“不必,迎面上去,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连我一道?驱赶。”
事实证明,季家?人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即便皇帝因充盈后宫一事,连着三回不见崔舒若,但作为长安唯二成?年且曾共患难的公主,崔舒若跟赵平娘的地位绝非寻常勋贵能?比得上。
季国舅不但让道?,还下了马车想要拜见崔舒若。
可等他下马车后,对崔舒若极尽恭迎的嘴脸,便能?叫人对他的想法窥见一二。这位季国舅可是尚未娶妻,整个长安贵女?里,论身份怕是没人能?越过崔舒若。
然而崔舒若对他的大献殷勤毫不感兴趣,连面都没露,直接让身边的婢女?将人打发?走。
看着崔舒若的马车走远,季国舅当即变了脸色,嘟囔道?:“哼,傲个什么劲,等我外?甥……”
剩余的话则消逝在季国舅的口中。
坐在马车内的崔舒若则断定季国舅敢在勋贵多?如牛毛的长安如此横行,必定惹祸。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传出季国舅与人当街争执,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消息。而干这事得不是别人,正是明王手?下最?得重用?的鲁丘直跟李恭两人。
消息传进宫里,季德妃少不得哭诉,为了让爱妃消停,皇帝当即命人夺了二人的官职。
原以为此事到?此便结束了,然而没两日季国舅竟然一命呜呼。季德妃哭死在宫中,皇帝也大怒。打伤国舅跟打死国舅可是两码事,皇帝当即下旨将二人关进牢里,择日问斩。
这一来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季国舅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妹妹横行霸道?的纨绔罢了,长安中人早就对他不满。而鲁丘直两人却是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袍泽众多?,处罚可以,但决不能?处死,更不能?流放家?眷。
朝堂之上,与鲁丘直等人有旧的武将几乎全都下跪求情,赵巍衡也是。
看着半个朝堂的人都下跪求情,大多?还是握有兵权的武将,在皇帝看来,怕是和逼宫没什么两样。盛怒之下,皇帝非但当场罢免了数人,连赵巍衡都被罚闭门思过。
不仅如此,在季德妃的枕边风下,皇帝疑心赵巍衡,半夜竟做了噩梦,不等天?明就下旨将赵巍衡所有亲卫府兵的兵器上缴。
这下,明王一系真的是陷入陷阱,一个个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丧如考批。
在局势已然十分不利于明王的情况下,太子赵仲平竟还联合赵知光上奏,借着鲁丘直误杀季国舅一事,大肆网罗亲近赵巍衡的武将的罪证,言称这些人自从开国后便肆无忌惮、作威作福,将军中习气弄得混乱不堪。
许是那日朝堂求情的盛况和夜里的噩梦着实吓到?了皇帝,他竟真的下旨要奏折中提及的多?数将领入宫,说要肃清军中不良习气,并依照太子的谏议好生教?导那些光知道?打仗,不识得礼义,跟着赵巍衡半路出家?的将军们。
说来说去,还是针对赵巍衡的。
而崔舒若也清楚,这一回,时机怕是真要到?了。
将人逼急了,只剩下破釜沉舟一条路。
第101章
“大王, 若是继续任由他们宰割,我等还有活路吗?”手戴护腕的魁梧武将低头握拳劝谏。
“是啊!他们明摆了是要赶尽杀绝,处处针对我们这?些效忠大王的旧部?。”另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也跟着道, “眼看鲁兄弟和李将军都?被下了大牢, 过不了几日就要被问?斩, 焉知那不是我们的来日。”
“大王,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绯色圆领袍服的男人主动进言。
偌大的书房,站满了人, 足有二十余人, 全是赵巍衡心腹中的心腹, 多?是武将,但也并非没有文臣。真正有出身?,非草莽的士族子弟,只要有本事的大多?是既能出将又能入相的人物。皇帝也借着各种由头,让他们从武将改做文臣, 明升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