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舒若到之前?,孙宛娘带着几?个儿女藏于后院的?一间屋舍内,外头全是赵巍衡留下的?心腹,衷心不说,且都是在疆场上?磨炼出来的?,各个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而崔舒若之所以把孙宛娘她们?藏在这?间屋子,也?是因为屋子临着院墙,真要有事,带着人翻墙逃进?小巷,多少也?是生机。
不仅是屋外的?心腹亲卫严阵以待,屋内的?孙宛娘也?十分警醒,她面?上?不见慌乱,一边轻轻轻轻拍打总角之龄的?长子背部,哄他安睡,一边将目光落在袖间。
她面?色冷静,平素极为秀丽温婉的?女子,也?有威严的?一面?。在孙宛娘的?袖子里,左边是一瓶毒药,右边是一把匕首。
若是赵巍衡宫变失败,亲卫会带走她的?长子,为他留存一缕血脉,而她会留下来拖延时?间,且绝不苟活。
随着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挂起,孙宛娘面?色不变,却?握紧了?袖子。
“拜见衡阳公主!”
屋外心腹们?的?行礼声,成?功让屋内人悬起的?心放下。
崔舒若推开房门,光线倾洒在暗沉的?屋内,霎时?明亮。
“恭喜三嫂嫂,一切尘埃落定,三哥赢了?!”顾不得虚礼,崔舒若开口便是喜讯,安下孙宛娘她们?的?心。
和孙宛娘一同?等赵巍衡音讯的?其他人都喜不胜喜,孙宛娘自然?也?是欢喜的?,却?不及其他女人喜怒形于色,她看向崔舒若,询问道:“二妹妹,你三哥可有受伤,现今身在何处?”
崔舒若如?实回?答,当?然?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三哥不曾受伤,此时?应已在汤泉宫内面?见阿耶,痛陈太子恶行。”
孙宛娘眼里的?笑意到此时?才彻底绽开,放下了?心。
而事情的?进?展也?确实如?先前?所料,最险恶的?一关过了?,后头的?事就简单起来。
当?日,皇帝就下旨废除赵仲平的?太子之位,立赵巍衡为太子。
又过了?三日,皇帝禅位于太子赵巍衡,做起了?太上?皇。
赵巍衡接了?圣旨于玉玺后,头一件事便是封孙宛娘为皇后,立孙宛娘所处长子为太子,而崔舒若与赵平娘被加封长公主,食邑各加一千五百户,崔舒若还获得了?户部实权,掌管皇室多处产业,并且可以像男子一般上?朝。
在赵巍衡登基后的?第一日,崔舒若身着长公主规制朝服,十二只凤鸾金钗,身后跟着以王十九娘为首的?女官,浩浩荡荡的?上?朝。
过往崔舒若就已经手握实权,且让原本只有后宫权力的?女官们?染指庙堂权势,但带着她们?一道上?朝却?是头一遭。可谁都清楚赵巍衡这?一回?登基,崔舒若出了?大力,乃是不世功臣。
但赵巍衡登基以后,她没有世子大开口,所得到的?加封赏赐几?乎与赵平娘等同?,唯一出格的?便是让女官上?朝,占据一席之地。这?种行为看似过分,可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先例,加上?战乱已久,男丁流逝,民间女子掌家也?不少见,民风彪悍,故而虽有非议,却?还能在情理之中。
比起寥寥女官,反倒是举族迁来的?世家与原并州权贵们?的?矛盾更大些。
一来二去,加上?崔舒若的?有意为之,女官们?的?事情反倒是被模糊了?起来。
可崔舒若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即便赵巍衡成?了?皇帝,即便她的?地位稳固,即便当?日参与谋划害死窦皇后的?人都被斩首,但那又怎样?
窦皇后不会死而复生,原本和和乐乐的?赵家人彻底四分五裂。
那个曾在并州给她温暖的?家似乎消散了?,一家人在上?元节听爆竹声,看花灯的?场景也?永永远远只能成?为回?忆中的?一幕,再不复现。
在赵巍衡登基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崔舒若去了?太上?皇的?殿内。
虽说太上?皇如?今没有了?权力,可他毕竟是赵巍衡的?阿耶,有情分与孝道,他的?日子不会差,一切待遇都比照往昔,份例上?甚至比赵巍衡还高,许多贡品都是先送到太上?皇这?里的?,伺候太上?皇的?人也?不敢疏忽。
崔舒若到时?,殿外的?空地上?,内侍满头大汗地放着风筝,有大雁、蝉、老鹰,看画法圆润,倒像是小孩子放的?风筝。
等进?殿内时?,便看见太上?皇在下棋,时?不时?望一眼天上?的?风筝。
他察觉到了?崔舒若的?到来,却?没有崔舒若预想中的?气急败坏,更没有指责。他的?两鬓都添了?白发,人也?消瘦许多,可神情却?从过去的?强势精明变得风淡云轻,好似什么都看开了?一般。
崔舒若都要以为他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太上?皇望着天上?的?风筝突然?开口,“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他们?兄弟阋墙是为什么,是为了?皇位之争吗?我一直想一直想,越往前?想越清晰,早在并州时?就已经有了?裂痕,因我的?偏心。
这?些孩子里我最喜欢衡儿,但又觉得他心高气傲,不宜娇宠,故而分外严厉。仲平看出了?我的?偏心,衡儿看出了?我的?严厉,知光则被我一直忽视。
他们?兄弟啊,早就有嫌隙了?。
有今日也?在情理之中。”
太上?皇在对崔舒若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天上?的?风筝,那些风筝都是几?个儿女小时?候放过的?。
崔舒若似乎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不曾开口,而是静静聆听。
她就这?么安静听着太上?皇讲他们?几?个儿时?的?趣事,讲啊讲,讲到日头将落。他突然?又不见了?,只是发怔。在崔舒若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突然?问道:“你说,阿窦会不会怪我?”
不等崔舒若回?答,他自嘲答道:“必然?是的?。我害了?她的?两个孩子,若是当?初我不包庇仲平,而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害了?阿窦的?人绳之以法,也?许还不到今日的?局面?。
一步错步步错。
我愧对阿窦,愧对你们?。”
崔舒若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曾经那个心怀天下的?枭雄,他老了?。人老了?才会心软,才会顾念往昔,开始追悔。
然?而追悔无用,错已铸成?。
待到日头半埋山中时?,崔舒若才出宫,她走在长长的?甬道里,身边仆婢环绕,众星捧月,影子却?越拉越长,孤寂常伴。
等崔舒若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便进?书房写了?封信,是给赵平娘的?。
原本赵平娘就因太上?皇忘记阿娘祭日一事远走封地,出了?宫变一事后,更是不愿回?来,连赵巍衡的?登基大典都不曾出现,反而写信痛骂赵巍衡,可见她心头恼怒。
也?因此,崔舒若一直不敢联系她,生怕收到赵平娘一刀两断的?信。
但从宫里回?来后,她改变了?想法。
比起老死不相往来, 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赵平娘一生所?求,或许能?得到回?应。
犹豫片刻,崔舒若脑海中已有了说辞, 她提笔写下, 又命心腹送出。
跟着赵巍衡一起动手宫变, 崔舒若不曾后悔, 也不觉得亏欠赵仲平,唯独赵平娘, 她无法面对。从她到并州起, 赵平娘从未为?难她, 一直将她视作亲妹,处处照顾。
可她却未能对赵平娘做到坦诚。
即便赵平娘没有像对待赵巍衡那样,写信斥责她,可崔舒若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她叹息一声,望着?天象, 只盼望事情快些平息, 一切能?回?到正轨。天下动?乱已久,好不容易迎来王朝大一统, 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余地, 她希望不要再?生乱子了, 而史书中记载的盛世也能?快些来到。
屋外,婢仆送来了羹汤。
崔舒若看着?她们进屋,羹汤糕点摆了一桌。羹汤也就罢了, 但桌案上的糕点多?是红枣山药糕、茯苓八珍糕这?些偏补的糕点,倒和平日不同。
她叫住欲要退下的婢女问道:“今日的糕点是谁吩咐做的?”
婢女低头一福, “回?殿下,是定国公?叮嘱的, 他今日用的也是这?些糕点。”
崔舒若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她们下去。她因体质,加上时?不时?使用乌鸦嘴造成反噬的缘故,身体不比常人,故而在月事来之前总要好好温养,否则到那时?候便疼得不行?。
可她不爱吃这?些,从前窦皇后在的时?候,会拘着?她吃,后来窦皇后不在了,身边照顾她的人哪怕有心为?了她好,亦是不敢拂逆。
她已经很少被?人要求吃这?些不怎么爱吃的东西?了。以往魏成淮不出城打仗时?,也会追着?她,像窦皇后一般。不过他用的法子不同,总是哄着?她,陪她一起吃,等吃完了还?会送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哄她高兴。
崔舒若不爱吃类似药膳的糕点,也不爱吃燕窝一类的补品,魏成淮自然更不喜欢那些甜腻味道的东西?。也正是因此,才会陪着?她一道。
崔舒若连日来紧蹙的眉头倒是松了些,她拿起一块八珍糕咬了咬。嗯,不好吃的味道。
一连吃了两三块,她也没发觉有何不同。
难不成这?一回?魏成淮忘了?
她颇为?讶异,但也无甚办法,只是心中多?少叹息,兴许时?日久了……
然而没等崔舒若多?想,似乎便听到了小动?静,似乎是窗边传来的。她起身打开窗户,一张敦实圆润的大花脸出现在她面?前,白乎乎的软毛,一蓝一黄的大眼睛,面?对陡然出现的人脸,它似乎也很疑惑,歪了歪头,“喵喵喵?”
是一只两个月出头,刚离开阿娘的小猫。
崔舒若会心一笑,双手捧了过来,也就自然而然的瞧见了猫后面?的人。
面?目俊朗,宽肩窄腰,因为?不打仗,难得没有甲胄在身,只穿了身绯色圆领常服,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武不凡。
若不是一起经历过太多?,这?一刻,怕是要以为?他是谁家意气少年?郎,恍如昔日。
崔舒若抱着?小猫慢慢的摸着?它的脑袋跟后颈,直将猫猫撸得发出咕噜声,十分满足舒服。而魏成淮则满眼笑意地看着?崔舒若。
很显然,对魏成淮送的猫,崔舒若极为?满意且欣喜。
她对着?舒适的小猫自言自语的夸了许久,然后抬头看向魏成淮,“你觉得它叫什么好?”
魏成淮神情柔和,宠溺地笑着?,“我听你的。”
“那就叫太平……”
往后天下太平。
崔舒若兴奋道。
魏成淮怎么可能?说不呢,他依言点头,“好名字,寓意也好。”
总之,依魏成淮的脾性,不管崔舒若说什么,他都觉得好,哪怕崔舒若说要取名猫,他怕是也能?想出夸奖的话来。
也就是魏成淮明面?上的伤还?不曾好,否则只怕已经向赵巍衡去请圣旨赐婚了,两人还?是得避开人相见。
不管午后二人相处得多?么和睦,朝堂上的党争依然会波及旁人。
崔舒若的婚事也就因此被?惦记,尤其是准备立足于?长安的世家,他们迫切需要与皇室打好关系,并?且和掌握实权的权贵们联姻,从而更迅速的瓜分新王朝的权势。
旁的世家绞尽脑汁,既不能?太跌份,又不能?太矜持,唯独崔氏一族,早已有了打算。
崔守业自从见过崔舒若以后,就起了疑心。见过崔舒若的人不少,若非柳氏有意相瞒,他也不至于?蒙在鼓里那么久。崔舒若的身世也不曾瞒着?,想要打听不难,且很轻易的就和走丢的崔神佑联系起来。
倘若崔舒若真是他在战乱中丢失的女儿崔神佑,那么崔家就等同于?有了保命符,就凭崔舒若的功绩,以及与皇室密不可分的关系,崔家想要与皇室亲近,也就容易了不少。
崔守业想要认回?女儿的心也就强烈了。
他一开始还?准备将与崔舒若之间的关系当做杀手锏,不欲让人发觉,悄悄命人传信相谈。结果崔舒若压根就不理会他,害他在城外亭子里空等几个时?辰。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路上假做偶遇,还?没等他下车,崔舒若就命人直接驾马车上前,将他越过,登公?主府的门,想要件她,却被?公?主府的守卫拦住,称公?主不便见人。
好个不便见人,摆明了是推搪,而且说辞太过随意,连应付都不愿好好应付。
连着?受挫几次,崔守业顾不得先前的打算,便打算摊牌。他趁着?崔舒若下朝,直接将人拦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与崔舒若说有事相商。
哪知崔舒若瞥了他一眼,说自己无甚闲暇,不比世家清贵。
崔守业当着?下朝后三三两两离开宫内的百官面?前丢了脸,面?色铁青,可想起自己的目的,又勉强将怒气压回?心底,装出慈父的悲伤哀意,幽幽叹气,“公?主,你因战乱而与家人分离,便不曾好奇骨肉至亲今何在,又是如何思念你的吗?”
原本要顺着?宫道出宫的朝臣们都惊住了,纷纷不自觉停下脚步,准备看热闹。
崔舒若不急不怒,“崔公?说笑了,我虽记忆混淆,但也记得疼爱我的至亲已然过世,余下亲人要么对我漠视,要么口蜜腹剑,对我不怀好意。”她故意咬字用力,意有所?指。
“这?般亲人又怎会思我念我,怕是恨不得我早些死了。倘若真有一日来寻我,估摸着?也是因有利可图。既然崔公?好奇,我衡阳今日当众严明,倘若他们当真寻来了,我是万万不会相认,还?要请圣人为?我主持公?道,问问所?谓血脉亲人缘何要将我丢在战场,又是如何苛待我?”
被?崔舒若一通抢白,崔守业人到中年?仍旧儒雅好看的面?容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摸了摸胡子,既是扼制怒火,亦是强忍尴尬,“也许是有苦衷的?你的亲人许是受了蒙蔽,已将罪魁祸首惩戒了呢?”
“那便更可笑了。”崔舒若毫不动?容。
她笑眯眯的盯着?崔守业,直到将他盯得面?色不自然,“若真是关怀我,哪怕私底下问上一句,也能?得知真相,可却任由他人蒙蔽了十多?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偏听偏信,对亲生女儿毫无慈爱之心。往小了说是为?父不慈,往大了说是为?人不正,家风不慈。”
崔舒若字字如刀,直将崔守业噎得说不出话。
到了最后,她还?不忘装模作样的问上一句,“崔公?,博陵崔氏乃是世家,想来定不会有此等悖逆人伦的事,您说是吗?
毕竟世家可向来是我等楷模,‘家风清正’。”
等到崔守业骑虎难下的勉强点头后,崔舒若才笑着?扬长而去,徒留旁人对他别有意味的注视。
不知是否崔守业心中多?想,总觉得别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但不论崔守业如何想,崔舒若许是博陵崔氏走丢的女儿一事,还?是传了出去,外头疯传,有鼻子有眼的。赵巍衡自然有所?耳闻,但他的反应不像某些推波助澜的人以为?的那么大。
不提崔舒若早就和赵家人提过,单说以赵巍衡用人不疑,颇有些天之骄子的张狂秉性,就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身边什么样的将领都有,可每个都对他衷心,他也绝不会随意猜忌,怕自己压不住他们。
他不比太上皇素爱猜忌,而是一个相当自信骄傲的皇帝。
当然,他的本事配得上他的自信,且绰绰有余。
因着?赵巍衡的态度,底下的人体察上意,自然不会冒头,当面?给崔舒若难堪。再?说了,以崔舒若的地位,拉拢总比敌对要好。
这?事人尽皆知,却没有一人敢拿出来给崔舒若添堵。
相反,倒是勾起了有心人的觊觎。既然崔舒若是崔守业的女儿,那么她不但是与皇室密不可分,还?是世家的人,若是能?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两边的助益。既能?有皇室的看重,又与世家联姻。娶一个女子得到最盛的两方势力,加上崔舒若手中便握有权力,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往衡阳长公?主府上送请帖跟礼物?的人越来越多?,堪称一句门庭若市。不仅如此,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被?家里人托着?带话,试探赵巍衡的心意。
许是父子俩一脉相承,赵巍衡生性恣意,也没有为?难姐姐妹妹,非要操纵赐婚的念头。凡是来试探的,他全没给好脸色,几乎都是黑着?脸让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不管是建康世家,还?是原先的并?州本地士族,甚至是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将领,在他们眼里,崔舒若的身份地位都犹如一块肥肉。
若是能?把崔舒若娶回?家,至少惠及儿孙三代,必要时?刻说不准还?能?保命,任谁不心动??
到底是压制不住,某日上朝时?,建康世家们互相一对眼,荥阳郑氏的人就站了出来,提出想要求娶衡阳长公?主。郑家的人一站出来,犹如一道惊雷,建康几大世家、并?州本地士族,还?有开国之功的将领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跳出来。
“臣下不才,琅琊王氏累世清贵,老臣有一孙儿自幼薄有才名,清正闲雅,堪为?公?主良配。”
“王仆射的孙儿好是好,但下官怎么听说您的孙儿终日留恋烟花之地?闲雅是有,怕是清正不足,倒不如臣的儿子,向来洁身自好,为?人谦和,若是侥幸娶得公?主,必定恭恭敬敬,琴瑟和鸣。”
“呸!”这?是武将出身的某位将军不乐意了,“士族出身的讲话就是弯弯绕绕,坊间谁不知晓,卢常侍家的儿子,生就孱弱,什么为?人谦和,怕是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吧?洁身自好,是想不洁身自好也没那个心力。倒不如臣的弟弟,圣人您是见过的,前不久刚在西?域打了胜战,您封了他为?明威将军。
臣别的不敢说,但臣那弟弟真是文武兼备,身体壮硕。来日对公?主定然言听计从,若有半点怠慢,不用您下旨,臣就生刮了他!”
被?骂的士族文臣气得剑指反驳,“莽夫!”
武将骂人粗糙,不甘示弱,“不长眼的老病驴!”
一群平日里总爱端着?架子,百姓眼里的相公?将军们在朝堂上骂得不可开交。
作为?当事人的崔舒若老神在在,宛若在看一场笑话,他们倒知道吵,彼此争夺,仿佛她是什么抢手的货物?一般。崔舒若没说话,熟悉的人便能?从她淡淡的笑容里揣度出她的心情十分不妙,相当窝火。
而要最终裁决的赵巍衡也嫌弃的皱眉,但说到底,崔舒若的终身大事他也万分操心,可底下人的作势是想干什么?
是瞧不起他的妹妹吗?
如此不放尊重。
赵巍衡此人,生性念旧,而且还?有个不好的地方,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若是打定主意要护谁,必定是予以完全偏爱,且性情洒脱。
譬如满宫嫔妃,但真正当妻看的只有孙宛娘,没人越得过她。
而同胞兄弟姐妹里,厌恶废太子赵仲平,便是死了也不能?消气,同胞姐姐赵平娘当面?大骂他,他也不会生气。崔舒若同理,是自家人,又在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其实底下吵得不可开交的臣子们算盘都打对了,以赵巍衡的性格,凭他对崔舒若的情义,莫说子孙三代,只要他活着?一日,她的子孙必定永享富贵,就是死了也会叮嘱他的儿子务必照拂姑母亲人。
可惜的是,算盘打对了,做法错了。
真要是哪个人有本事勾得崔舒若动?心,不拘家世如何,赵巍衡就算把对方的祖坟镶了金子,也必定会达成。
否则,一个个全是心怀不轨的老匹夫。
赵巍衡掂量了一下崔舒若的神色,当即罢手,令容后再?议。
等到退朝后,又命内侍去请崔舒若。
内侍来请时?,崔舒若正好在宫道上,文武百官都在,她瞥了那些人一眼,索性不走了,毫不掩饰的道:“圣人若是想要商谈我的婚事,想来便不必了。
我衡阳,何时?成了旁人竞相争夺的饽饽,二哥若真是疼我,不如让我来挑。”
说完崔舒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以崔舒若这?番话,这?番举动?,任谁见了都要说声跋扈。若是太上皇在位时?,必不能?行?,可如今的皇帝是赵巍衡,以赵巍衡偏心自家人的脾性,别说崔舒若怒气下说点口不择言的话,就是把宫殿烧了一角,他也能?圆回?来。
等内侍战战兢兢地把话复述了一遍,只等着?皇帝发火,谁料赵巍衡接过孙宛娘剥好的橘子,摇摇头,为?难道:“泥人尚有三分脾气,被?几家人争来抢去,怨不得二妹生气。”
孙宛娘婉言宽慰皇帝,又凑到赵巍衡耳边出了个主意。
待孙宛娘说完,赵巍衡惊疑不定,“当真可行??”
“您不妨一试,到时?二妹的如意郎君必定现身。”孙宛娘满面?笑意,貌似胸有成竹。
赵巍衡还?是信了孙宛娘,毕竟女子心细,孙宛娘又与崔舒若交好。
等到第二日上朝,百官奏议完毕,本该退朝,赵巍衡突然道:“众卿家昨日所?言,犹如当头棒喝,叫吾豁然开朗。”
顶着?满朝文武期待的目光,赵巍衡毫无压力的慢慢道:“吾妹身份尊贵,当同朕一样,享尽齐人之福才是!若有中意的,尽可带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这?叫什么话。
“圣人三思!自古以来,女子从一而终,断不可、断不可如此啊!实在有伤风化!”
面?对跳出来劝谏的人,赵巍衡应付自如,“爱卿说错了,那是一般的女子,衡阳乃是朕的妹妹,既为?皇室,缘何朕得齐人之福,她不成?
况且……
众爱卿昨日不还?替自家儿郎求娶吾妹?阖该叫吾妹好生挑选,若只得一人,叫余下良人错过了可怎好?”
昨日还?争相求娶崔舒若,似乎她是什么炙手可热的货物?,今日就逆转乾坤,变成了崔舒若挑选那些儿郎们。朝上一个个,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
他们既觉得此事不可,又觉得衡阳长公?主应该不至于?真选了一群人,可又怕她当真敢这?么离经叛道,毕竟是敢参与逼宫造反的人。若家里的儿郎真成了一众驸马之一,真是祖宗颜面?无光了。
哪知道崔舒若真的似模似样的打量了一圈,不知将多?少人的胆都吓掉。
眼看连位列公?卿的人都避开自己的目光,崔舒若嘲讽一笑,出列向前迈了一步,“二哥好意,衡阳心领,但人选还?需好生斟酌,怕是不能?立时?回?禀。”
听前半句话,满朝臣子们的心放回?肚子,看来衡阳长公?主是为?知礼数的人,听完后半句话,一些人站都快站不稳了,感情她真要挑选出几个?
昨日还?争先恐后的,今日就生怕自家儿郎真被?看上。
哪知赵巍衡虽觉得与预想不同,但难得看崔舒若神色欢愉,想着?既然已经提出来,便不扭捏,直接点头应了。
等到下朝时?,一反往常之态,崔舒若身边好似有瘟疫一般,谁都逼着?她走,被?她多?看两眼都吓得不行?。
而崔舒若回?到公?主府后,问起了身边人魏成淮如何了,结果侍从一脸为?难。当崔舒若一个眼光扫过,侍从慌忙跪下,“殿下,朝堂上的事早已传了出来,定、定国公?一听,便出门去了。”
“去做什么?”崔舒若问。
侍从答:“定国公?说……算账!”
崔舒若还要再问细些, 然而侍从也说不清楚。
她索性不再追问,横竖魏成淮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少年起?掌管整个幽州军, 行事一向沉稳老练, 不需她担心。
但是……
将军也好, 国公也罢, 管他多沉稳的?人,总有为情爱头脑不清醒的时候。
没让崔舒若等多久, 就传来魏成淮和好几个年轻郎君比试的消息。说是比试, 还不是他赢。同辈人里, 准确些说,那?些年轻郎君,就不曾被用来与魏成淮放在一块比较过,能被用来跟魏成淮一块提起?的?人,几乎都?是上一辈的?老?将军, 或是早早被记载在史书里的先代英才。
也就因此, 让人遗忘了,比起?士族世家儿郎, 魏成淮也是那?个能与崔舒若婚配的?人选。
消息传进崔舒若耳里时, 她还讶异了一会儿, 随后笑着继续用糕点,让人继续打听?。其实,太上皇已经不管事了, 魏成淮又“养伤”已久,二人的?婚事的?确能提了。
而宫里的?赵巍衡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转头就对孙宛娘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了。
嗯,明?远和我家二妹,良配!良配!!”
赵巍衡龙颜大悦,魏成淮是难得的?猛将,品行端正、弓马娴熟,家底也丰厚,他少年起?就能撑起?整个幽州,如何不会是一个能托付终生的?好人选?况且他还仪表堂堂,光从容貌上瞧,二人便很相配。
皇帝一边高兴,一边带着孙宛娘和太子听?内侍不断从宫外传来魏成淮的?消息,他打到哪一家府邸啦,那?家郎君在他手底下过了几招?通常也就武将家的?郎君耐打些,世家的?儿郎都?虚得很,徒有其表。
最后小太子一数,整整十七家的?郎君,听?说全是朝堂上向二姑母求过亲的?人家。
也就是魏成淮的?举动,给?小太子上了深深的?一课,后来他情窦初开,便是在心上人面?前?挑了十几个壮汉,还特意当着人家的?面?打下许多猎物送去,结果?将人吓得不轻。小太子为了挽回,不叫心上人以为自己暴虐成性,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没能有一位好二姑夫带头,当真是误了小辈姻缘。
而魏成淮在狠狠为崔舒若出了一口气后,第?二日?便重新?上朝,并向赵巍衡请旨赐婚。在征得崔舒若首肯后,赵巍衡颁下赐婚圣旨。
魏成淮虽求得圣旨,然而娶公主可不容易,从赐婚到真的?成婚,仪式繁杂,约莫要等个一年半。
天家女儿尊贵,纵然久,也要等。
长安城内传为佳话。
但在众人眼里该放下政务安心待嫁的?公主,依旧上朝,手握权力。一开始也有人非议,直到……安阳长公主赵平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