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气的怪异还是让北地来的人多少有些不适应,有的人甚至会上?吐下泻,发热等?等?。还好崔舒若当初便下令带药材,还有雁容等?郎中。
否则这一回怕是能倒下不少人。
身处并州,能听到?的只有种种捷报,不知何时,在并州权贵眼里,打胜仗似乎成了极为简单的事,可只有真的前往南边,见识过这里一些地方?的潮湿闷热,难捱的气候,无处不在的毒蚊虫,才知道赵巍衡他们胜其实?并非是件容易事。
崔舒若自认为沿路不算赶,底下护卫尚且都如此,别提是赵巍衡他们的大军。
他们能赢,并州能捷报不断,不是因为打仗容易,而是因为统帅厉害,将领厉害。
崔舒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知道并州那些权贵,甚至是赵仲平,迟早会因此摔上?一大跤。崔舒若心知肚明,但并不会有任何动作。
她们继续朝着罗良而行,越靠近罗良便越会发现周围屋舍的不同,与并州的方?正截然不同,底部大多有架空,许是为了防蛇虫的。
而且衣着相差甚远,崔舒若她们是汉人衣裙,交领右衽,袖子又宽又长,衣裳多是丝质,妆发用的是翡翠金银等?,可罗良人的衣裳却?是左衽,头饰多是各种鸟类的羽毛,佩戴的饰品则是动物的牙齿一类,衣裳的质地更偏向麻。
美?丽,也叫人能一眼认出不同。
崔舒若到?的还是汉人与罗良人的杂居的地方?,等?继续朝前,便彻底是罗良百族的地盘。
情形比崔舒若想?得?要好很多,当地人看她们的眼神十分防备,可罗良郡主?诸明月却?亲自前来迎接她。足见两边虽有矛盾,底下百姓说?不准视她们如洪水猛兽,可好歹两边还留有余地,没?有彻底撕破脸。
先?前派来的县官,在汉人地盘上?修过县衙,按理崔舒若应该先?在那里下榻,后面再徐徐图之。可是罗良郡主?诸明月都亲自来迎接她了,自然不能按平常的法子来。
崔舒若能走到?今日,也是有几分胆气的。
她伸手止住了随从的阻拦,从马车上?下去,亲自见这位罗良郡主?。
罗良郡主?诸明月,约莫三十出头,看着像是二?十八九,崔舒若对她的年纪没?有疑问,却?好奇她的容貌,与崔舒若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没?有赵平娘的凌厉,也不似窦皇后的威严,而是宽容、柔和,像是寻常人家的善心妇人。
这叫崔舒若费解,一个振兴氏族,结束了罗良百族数百年纷争不断局面的女子,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攻击性。诸明月的模样,超出了崔舒若的认知。
不过崔舒若好歹是见过世面,应付过不少风浪,不至于因此失态,她慢慢走到?罗良郡主?的面前,不退不让,不倨不傲,从始至终都走得?沉稳,尽显大国公主?的卓绝风姿。
诸明月则是盈盈而笑,率先?对崔舒若行礼。
以品阶而言,崔舒若可以坦然受礼,可眼前的女子是后世都引以为传奇的人物,在这个时代,在罗良,地位奇高,崔舒若选择了回以半礼。
她们都是这个封建社会、以男人为尊的世道里闯出来的女子,不曾见面时便已经惺惺相惜,真到?了会面的一日,互相对望一眼,便能知晓对方?的打算。
譬如,诸明月是真心想?要两边和睦相处,崔舒若亦然。
只要知道这一点?便够了。
她们都是聪明人,有共同的打算,后面的事会容易很多。
崔舒若率先?道:“我奉阿耶之命前来,听闻罗良与我大齐生出误会,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诸明月也道:“大齐交好之心,明月笃知,衡阳公主?又为仙人弟子,一切定?当迎刃而解。”
有了诸明月的开口,她身后那些大氏族的族长即便面有不虞,也只能忍下。
而崔舒若身后的属官亲卫们更是不敢造次。
既然诸明月来接崔舒若,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宴会肯定?是早早备下的,端看崔舒若敢不敢去。但说?实?话,去罗良人的地盘,还是留在汉人的县衙,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罗良百族,算是此间真正的主?人,与周围的百姓互相婚嫁,若是想?要动手脚,并非只有在罗良百族聚居的地盘才能下手。
崔舒若不但应了他们宴席的邀请,甚至直接道:“我未曾到?过罗良,可也听说?过罗良物产颇丰,所食更是鲜美?,既然要去,何必等?到?他日,今日便是佳日。”
崔舒若的一番话,反倒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这位看起来貌美?的汉人公主?,真有几分大将之风,还和他们的大首领诸明月一样,胆子不小。
罗良人在山林间徜徉,打猎上?山不在话下,自然也更具野性,看不起胆小鬼。崔舒若看似突兀的话,反而更容易赢得?好感。
只是在两边尚且有误会的状况下,大氏族的族长们说?话可没?那么动听。
“公主?倒是不大客气。”
“我们罗良茹毛饮血,只怕公主?看不上?这些吃食,到?时觉得?怠慢。”
崔舒若丝毫不因他们的话而面有不虞,也察觉不出难堪,而是笑意不减的望向诸明月。果真,她不过是一抬手,就叫跳脚的大氏族族长们安静下来。
诸明月神色认真了两分,即便如此,看着也是温柔的,“公主?当真要今日前往宴席,不先?歇息一二??”
崔舒若点?头,“我知罗良笃信山鬼,供奉神灵。衡阳以为今日便是宴饮最好的吉日,若是诸位尚有疑问,何妨请鬼神一问?”
前头说?的也就罢了,崔舒若最后说?的话,犹如捅了马蜂窝,原本已经安静的族长们各个躁动,比起先?前还要不满。往大了说?,罗良百族靠山吃山,最重视神明,崔舒若的话,多少有点?将神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味。这才是真正叫他们不满的。
“公主?!岂可对神灵不敬!”
“卜问鬼神,需得?请大巫择良辰吉日,沐浴净身,备好牲畜,怎可贸然惊动神灵?”
“烦请衡阳公主?向鬼神请罪,否则我嗤突族头一个不答应。”
争议声一片,崔舒若神色安稳。
她甚至不必等?诸明月出来阻拦,而是自己面向罗良大氏族的族长们,唇边溢起轻笑,“诸位何必质疑?衡阳说?句冒犯的话,诸位非鬼神,岂知鬼神会因此而怒?”
不想?要继续听废话的崔舒若,稍微一顿,接下来便加快了语速,“苍天?在上?,鬼神在望,若是衡阳所言无错,请风来。”
下一刻,狂风大作,直将那位朝崔舒若示威的嗤突族族长的衣裳都吹飞一件,而后才止下。
嗤突族族长顾不得?吹飞的衣裳,他用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顶着疼勉强梳拢,一脸震惊的看向崔舒若。不仅是他,准确的说?,是罗良的那些大氏族族长们都震惊的看向崔舒若,动作整齐到?诡异。
也就是诸明月始终不变,仍旧是柔和慈祥的浅笑。
而崔舒若身后的属官以及护卫们,各个都不自觉挺直脊背,与有荣焉。
崔舒若弯着眉,问道:“如今我可能问鬼神了?”
“不对。”她作恍然大悟状,“我已经问过了。”
她明明半句嘲讽的话也没?说?,就叫刚刚那些忍不住跳脚指责她的大氏族族长们脸疼,面色讪讪。
崔舒若笑着继续道:“今日是否宴饮最好的吉日,可需我再问鬼神一遍?”
她三两句话的功夫,已然让人招架不住,好在罗良也是有聪明人的,比如诸明月。
诸明月做了主, 在她的住处摆宴席,请崔舒若,还命人去请百族的族长们。
今日跟着诸明月前来?迎接崔舒若的, 只有十来?个大氏族的族长, 其余人并没有来。否则光是族长就上百人, 往跟前一站, 即便是一人插一句,也?得有上百句, 厚此薄彼也未免不美。
在诸明月吩咐人时?, 崔舒若也?顺带和身旁人交代了几句。
之后, 崔舒若毫不犹豫的跟着诸明月前往罗良人的地盘赴宴。又或者,用诸明月所?在的霍舎族的地盘来?形容会更贴切些?。
但即便是诸明月的地盘,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人人都说诸明月胸有谋略,懂得审时?度势,那也?只是人人说的, 并非亲眼所?见。倘若她是个糊涂的, 受了旁人蛊惑,或是起了冲突, 就凭崔舒若身边数百人的护卫, 当真不能担保崔舒若安全无虞。
因此, 还有属官想?要劝,被崔舒若挡下了。
崔舒若重?新坐上马车,听着车轮轱辘声, 在偏湿的土地摩擦而过。
不管外?人和属官们如何焦急,她心神安稳, 胸有成竹。
好不容易到了诸明月的府邸,崔舒若下了马车, 在诸明月的再?三邀请下,也?只是并行进府。
诸明月的住处,毕竟是历任族长的居所?,简陋是断然谈不上的,但也?没有多么豪奢,就是占地不小?,有罗良风气的“雕梁画栋”,他们的屋檐也?会刻飞禽走兽的图案,只是与汉人的庭院有所?差别,色彩也?极为鲜妍。
而且还悬挂了很多用禽类羽毛编织的,类似风铃的东西,但对于罗良人而言,那似乎是一种能带来?福气的东西。
崔舒若坐在了主位,微笑的和几个大氏族的族长闲聊,或是偶尔点上两?句。
因为她前头询问鬼神成了,加上知?道她是仙人弟子的名头,实打实给族长们足够的震慑,一点也?不敢小?觑她。在罗良,大巫最受尊崇,连族长们都得对他们客气三分,崔舒若看样子比大巫们还要厉害,自然也?就更让人不敢得罪。
反而每当崔舒若说话时?,族长们就安静了不少。崔舒若的威慑力,快能媲美诸明月了。但诸明月可是为罗良奉献了十几年的光阴,居功至伟,才得到这样的地位与尊敬。
陪着他们消磨了快半个时?辰,宴席算筹备了个七七八八,赶来?的族长也?越来?越多,就差几个路远的,剩下全全乎了。
若是崔舒若自己命人去请,怕是到不齐这么人。
她是大齐的公主又怎样,此处山高皇帝远,罗良人才是主人,除非她能动手把罗良百族全杀了。
也?就是诸明月才有本事将大小?氏族族长全请来?。
这也?是崔舒若为何执意要今日赴宴的原因之一,她要打得罗良的这些?族长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那些?人有了准备,她想?做的那些?,效果怕是要大打折扣。
等到开宴,崔舒若自然不能抢主人的位置,故而坐在一旁最上首的位置。
她是公主,以品阶而言,自是没有问题,甚至只要她想?,诸明月所?坐的坐席也?可以是她的。但崔舒若此来?既然是为了解决矛盾,怎么也?不至于那么张狂,除非她是为了来?逼人造反的。
可还有不少没见识过崔舒若厉害的族长们心中不甚悦。毕竟齐国始终未给罗良人还有苦主一个交代。
上首的崔舒若目光略过下方时?,除了惊讶罗良氏族之多,也?发现?一个值得称奇的现?象,她发现?了不少女子。
不是侍奉的侍女,而是有坐席,受旁人尊敬的氏族族长中,有不少女子。不同于先前迎接她时?,十几个大氏族,不算诸明月,只有两?个女族长,上百人里,女族长占三四十人,给崔舒若的震撼不小?。
她在并州时?,为了和诸明月打交道,下了功夫去看过罗良的典籍,知?道罗良不同汉族,并非单纯的男尊女卑。他们分的氏族众多,彼此习俗其实也?有差异,最明显的就是崇尚母系与父系的差异上。
有的氏族历代皆是女子当权,有的是男子,还有些?男女皆可,只看能力。
但受到外?来?朝堂势力的影响,近几十年,男子当权的氏族更被扶持,因此大氏族里男族长偏多。
可在见惯了并州掌权管事的全是男子的崔舒若眼里,底下的年龄迥异的女族长当真是显眼极了,也?叫人惊羡极了。
她已经?在试图潜移默化,为女子争取多些?机会,但却?收效甚微。反倒是今日在罗良的所?见,叫崔舒若心潮澎湃,倘若有一日,齐国的朝堂上,也?能有这么多的女子,该有多么好?
崔舒若的思绪仅仅是稍作徜徉,她清楚比起往后,应付好眼前的一切才是当务之急。
诸明月有心要照料崔舒若,但宴席开得太突然,能凑上几道汉家菜肴都不容易,其它的自然只能是罗良宴饮常见的菜肴。
其他的也?就罢了,其中有道炸三烩,是罗良人最喜爱的,往往也?叫汉人官员闻之色变。
名字叫炸三烩,实则是炸虫子,分别是知?了、蝉蛹、蝎子。
也?不知?是谁开得头,这道菜一上来?,就有人出言阴阳怪气揶揄崔舒若。
“是炸三烩啊,这可是好东西。”
“诶,好东西也?要有人能欣赏得来?才行,换做……啧啧。”
“说要来?吃罗良的宴席,怕是连一口都咽不下吧?”
“哼,虚伪。”
“嘘,小?声些?!”
底下的谈论声不绝,崔舒若坐在其间听得清清楚楚,却?不以为意。宴席上,又是这么多人的宴席,哪能管得了别人说什么呢,真要是计较了,反倒是落了下乘。
崔舒若身后的婢女看着炸物,一个个顿时?皱眉,还有面色不适的。若非崔舒若不曾吩咐,她们不能轻举妄动,怕是迫不及待便要换上自家的点心,再?如何也?比这些?好。
可惜的是那些?人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崔舒若主动夹起一个知?了咬了起来?。接下来?,一个又一个炸虫子,她吃的自自然然,既不勉强,也?无惧色,仿佛真的在品味什么人间美味。
她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笑着对诸明月道:“想?要吃炸三烩,还得在罗良才行。唯有罗良方能做出此道菜的精髓,味甚美。”
方才出言暗喻崔舒若的人都闭了嘴,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真的不怕这些?。先头有个官员瞧见他们吃这些?,脸都白了,一出府门就开始吐。
看来?,人不能貌相?。
而见识过崔舒若敢问鬼神,还得到鬼神回应的几个大氏族族长,见到那些?人的神色,自己的心里莫名舒畅了几分。原来?不止他们会看走眼,大家都一样啊。
人大概都有点劣性根,只有自己倒霉是倒霉,所?有人都倒霉就是幸灾乐祸的快乐。
出手引得族长们诧异后,崔舒若开始今日的真正的重?头戏。
她捧起一樽酒,陡然站起身,收敛笑意看向众人,“我?知?道罗良百族热情好客,今日对我?颇有微词是因前头误会的缘故,衡阳受阿耶嘱咐来?此,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崔舒若仰头喝下,一滴不落。
到此时?,容纳了数百人的大庭院,才真正称得上是鸦雀无声。
可能闹得两?边快要动兵戈的事,又岂是崔舒若一杯酒就能化解的。下首一位面色蚕桑,四十上下的女族长愤而起身,质问道:“公主说的轻松,我?阿罗族族力虽弱,可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是草芥,来?日要继承阿罗族族长的位置,却?因为你们的人而伤了脑子,至今痴傻。”
另一个中年男族长也?站了出来?,“还有我?的儿子,受山神庇佑,从来?是打猎的好手,却?被害得瘸了一条腿!”
这回的事之所?以难以和解,正是因为苦主都有些?身份。
连族长的儿女都能被欺辱到这个地步,若是其他氏族不起来?反抗,焉知?二族之今日,不是他们之明日?唇亡齿寒,其他氏族才愈发愤怒,与汉人官员摩擦不断。
崔舒若面对他们的质问丝毫不慌,她拍了拍手,厉声道:“把他带上来?!”
披坚执锐的亲卫犹如拖死狗一般,把一个穿着丝质圆领常服,浑身困紧,嘴巴塞着不知?哪找来?的破布。
被绑的东西瞧着人模狗样,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人面露怜惜,反倒是发声的二位族长,一看到他就面露恨意,巴不得手刃狗贼。
不同于远在并州会被底下人蒙蔽的皇帝,崔舒若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动乱和误会,她在来?的路上便命人打听,才算知?道这回罗良百族动乱的真正缘故。
正是因为地上那位扭曲爬行的畜生。
他是太子妃的亲眷,命唤陈樑,跟着大军征伐,后来?留在此处做守军。在沙场上,他的确是个好汉,但在私德上却?不是。
罗良不同于并州,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那回事。
起因便是陈樑落水被阿罗族族长的女儿救了,后来?还送了香囊给他,就被他误认为是在表情意,实则罗良根本没有这个讲究,送香囊不过是因为罗亮蛇虫多,用来?驱逐蛇虫的。
陈樑自己误会也?就罢了,后来?往来?多了,偶然撞见阿罗族的女儿同另一个男子相?会,自觉被耍了,勃然大怒,想?要趁机抢夺女子清白,男子上前拦被殴打打瘸腿,女子则在挣扎时?撞破脑袋痴傻。
事后,县衙的官员因为他是太子妃亲眷的缘故不敢得罪,对上只报是罗良动乱。
崔舒若之前对亲卫叮嘱的几句便是将陈樑绑来?。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当是最佳时?机,只听崔舒若朗声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晓,今日,便是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亲卫将陈樑的绳子松开,破布扯出,陈樑再?蠢也?该知?道情势不对,试图向崔舒若求情,“公主!我?堂姐是太子妃,是您的二嫂,求您看在我?堂姐的面上,饶我?一命!”
他又看向二族族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只是喜欢她罢了,当时?鬼使神差。只要你们饶过我?,我?愿意娶阿希为正妻!”
但陈樑这样的人说的话哪有人信,即便他是真心这样认为,对二族族长而言也?只是侮辱。谁稀得你娶她的女儿,若不是他,阿希至今都是好好的。
阿罗族的女族长指着他,咒骂道:“畜生,恨不得啖汝血肉!”
崔舒若则冷漠的道:“欺辱女子,恶意伤人,欺瞒圣人,诸罪并行,当以军法处置。”
她说着,便示意亲卫动手。
手起刀落,留在地上的只有喷溅而出的鲜血,还有眨着眼睛,犹自不甘的头颅。
崔舒若来?的第一日,非但解决了源头,甚至镇住了所?有罗良族长。
偌大的?地方, 竟无一丝嘈杂之?声,唯有鲜血慢慢流淌的声音。
从陈樑脖子留下的血很快浸染了他身下的?一大块地方,也敲打在罗良族长们的?心?上?。才第一日, 就有这么大手笔, 足见崔舒若不是一般人。
眼看满室寂然, 崔舒若也不着?急, 她知道场面不会冷下来的?。
除非,这里的人都不够聪明。
很显然, 聪明人是有的?。
比如诸明月。
她举起酒杯对着?崔舒若一拱, 虽没?有汉家的?严苛礼仪, 但动作爽朗利索,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洒脱气质。
“衡阳公主解我两族误会,杀此贼子,明月敬服!
这杯酒便敬公主,愿往后罗良与大齐和睦相处, 有如手足!”
诸明月双手执杯子, 一饮而尽。
有她带头?,加上?崔舒若确实做的?极好, 来到这里二话?不说, 连个推词都不想, 直接杀了人,做了主,原本?他们还想借机闹事, 引得大齐让步,如今看来……
全然没?了借口, 只?能如此了事。
再说了,今日的?确解气。总不好放陈樑这样的?畜生逍遥快活吧?若真是那般, 纵使赔得齐国的?财帛,只?怕罗良百族的?族长们都还憋着?一股气。
于是一个个尚算心?平气和的?对崔舒若举起酒杯,也都喝了个干净。
崔舒若多少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却也不着?急。她既然来了,就不会只?是杀个人,勉强解了怨气这么简单。要做事情就得做漂亮了,而想要罗良自己主动长久地和大齐交好,心?悦诚服,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利益。
只?见崔舒若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也举了起来,尽管动作随意,可却因礼仪浸透,做起来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行云流水。
她漂亮的?眸子扫视过其他人,微笑道:“诸位客气了,陈樑所为有伤律法,衡阳也不过是秉公而为。但郡主说的?极对,愿我们永世交好,不生干戈。
此话?,也是阿耶常常挂在口中的?。
故而今日衡阳至罗良,并非只?为杀一人,平一怒,还肩负着?另一重担。”
崔舒若一番话?把人心?吊起,都好奇起崔舒若说的?到底是什么。她总有化被动为主动的?能力,即便这是别人的?地盘,亦是如此。
只?见崔舒若不慌不忙的?命人搬上?一件件物品。
头?一件便是满箱精美的?布帛,紧接着?是一坛坛酒,柔软洁白如云锻的?纸张……
这些东西对平民百姓而言或许贵重,但若是用来笼络整个罗良的?族长们,似乎又稍显不够,随意分一分就没?了,总不好让人堂堂族长,一人分一个陶瓷碗,再带几张白纸回去吧?
可众人见过崔舒若方才杀伐果决、谈笑风生的?样子,自然不会认为她会犯如此低劣的?差错。
果不其然,只?见崔舒若又一拍手,一群穿着?布衣短打的?男人出现。他们看着?面目普通,也没?有多么强壮的?体魄,就是寻常的?百姓。但若是观察细致些,则会发现他们手上?的?茧子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
崔舒若轻笑,气定神闲,“我今日前?来,为的?便是促使罗良与我汉人的?共同繁茂。诸位眼前?所见一切,皆出自他们的?手。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医术二十余部,并农耕、卜筮、工技等著作百余部。”
若是短见之?人,此时只?怕要嗤之?以鼻。区区几部书罢了,即便时下书籍值钱,也比不上?成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这些工匠们能造出来的?东西有限,至多不过是取乐。
可真正治下的?上?位者?,才能明白这些东西与人背后的?意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管大齐给他们多少赏赐,也终有用尽的?一日。但技艺学会了,便一直存在。罗良说是百族,但其实人少武器落后,远比不上?大国的?文明。和中原比起来,他们的?农耕方式更为落后,包括纸张,至今用的?还是麻纸或是布帛,想要用纸,都得找汉人采买。
林林总总,似这般的?情况着?实太?多。
诸明月算是其中触动最大的?人,她想尽办法要改变罗良落后的?现状,但就连中原薄有财帛的?寒门们都难以求书,何况是他们这些“蛮夷”?
崔舒若的?举动,可谓是正正好骚中他们的?痒处。即便知?道东西不是这么好拿的?,却也不得不动心?。
诸明月主动入套,她配合崔舒若,“怎敢受圣人如此礼遇,实在叫我罗良氏族受之?有愧,他日若有驱使,我罗良必定尽心?尽力。”
“郡主多礼了,罗良既然投靠了我大齐,罗良的?子民便也是我大齐的?子民,圣人自当一视同仁。既是我大齐子民,谈何受之?有愧?”崔舒若用最轻柔的?语气,揭示出她此行的?目的?。
既然你罗良投靠了我大齐,就该乖乖听话?。只?要你们安分,便永远有肉吃,否则……
崔舒若的?一口一个大齐子民,能听懂的?自然不会只?有诸明月,其他的?族长们听懂的?也不在少数。此时一个个都紧皱眉头?,目光大喇喇的?盯着?崔舒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但凡胆子小点,怕都是要紧张结巴的?,可崔舒若视他们如空气,毫不在意。
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手朝后一伸,行雪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到崔舒若的?手上?。
崔舒若貌美,仙姿佚?貌,初时还有许多人因此不自觉的?想崔舒若投去隐秘的?目光,可到现在,不管她有和举动,瞧着?多美,都叫人不敢觊觎。
人会想将路边的?花折下,却不敢冒犯对自己能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人。
崔舒若毫不避讳的?将文书摊在案上?,“这是圣人特敕的?文书,凭此便可畅通无阻的?在大齐任何一处地方贩卖罗良的?货物。皮毛、草药等等,罗良盛产的?东西,皆可。
若是郡主允可,在原先的?县令府衙外,将专设坊市,令中原商人往来。”
仅仅凭崔舒若前?面带来的?匠人及书籍们,尚不能让诸明月彻底动摇,可加上?互市的?条件,诸明月的?心?怕是彻底偏了。
罗良矿产丰富,山脉绵延,好东西数不胜数,奈何山高?险峻,又不能私自将东西贩卖进中原,便只?好任由少数商人以极低的?价买去他们的?货物,再高?价卖到中原。
若是能解决此事,即便此时不能细算,诸明月也清楚能给罗良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诸明月本?就是极为识时务的?人,横竖罗良不可能厉害到侵占整个中原,那就只?剩下投靠一个选择。否则,每每等到粮尽不得不抢夺汉人财物的?时候,再与汉人军队打上?一仗,元气大伤,如此往复,最后罗良在湮灭的?在史?书之?中,廖廖提上?一句,南地有蛮曰罗良,于齐期间湮灭。
诸明月正是有足够的?认知?和眼界,才知?道投靠王朝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区别只?是任人宰割的?投靠,还是抬高?了身价,被拉拢着?投靠。
可以说,崔舒若给出的?条件十分令诸明月满意。既然崔舒若已经将梯子搭上?了,诸明月自然知?道如何借坡下驴。
只?见诸明月快步从席位起身,万分小心?的?将文书拿起来看,十分顺畅的?完成了从讶异到对圣人感激的?情绪变换,“圣人仁厚,罗良今后必定听从圣人一切吩咐,此后同心?同德,绝无二心?!”
而今气氛正好,崔舒若直言道:“郡主言重了,毋需如此。不过……我今日到县衙之?时,却见其门可罗雀,怕是在此地不大受百姓拥戴。
但也可理解,毕竟两边相处时日尚短,又出了陈樑这桩事。我听说,县衙时至今日都不知?下辖究竟有多少人,不如便先从此事起头?。郡主在罗良威信甚重,烦请郡主相帮,也请诸位族长对此事多看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