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一望下去,他?当?即抬头,特意站得离那郎君更?近些?,愣是把人衬得灰头土脸。见崔舒若果?真只能看到自己,他?骄傲一笑?,神情飞扬。
两?人的目光对?上,惹得崔舒若不住开怀。
这人真是,叫人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他?怎么猜到赵平娘要带她来相看,还故意站到人家郎君身边,靠得那么近,活脱脱孔雀开屏,醋坛子打翻的姿态。
见到崔舒若笑?了,他?眼底也有了笑?意,从北地锋利寒光的长剑,变作南边吹拂两?岸柳树的温柔暖风。
许是崔舒若的动静太大,赵平娘也好奇的往下一瞧,这时魏成淮已移开了目光,但不妨二人还是站得近。连赵平娘头一眼瞧见的也是魏成淮,下意识道:“魏世子怎么还不走?”
不过她也瞧见了要给崔舒若相看的郎君,原本?觉得那郎君样?样?都好,即便是相貌也挑不出差错,可在魏成淮身边一比,可真是哪哪都差了,个子矮了些?,胸膛不够开阔,不够有男子的威武气概,至于相貌能挑的更?多了,鼻子不够挺拔,眼神不够坚定?……
赵平娘最后摇摇头,“真是怪了,怎么人比画像差了这么多呢?定?是你姐夫不够尽心,看我回去不说他?!”
其?实人和?画像没差,甚至真人还更?风度翩翩,多了世家郎君的风流洒脱,但身边有何人在,也是相当?重要的。
一通折腾下来,赵平娘也没什么喝茶的心思了,她索性起来,想去周遭逛逛,正巧訾甚远的生辰要到了,挑个新的发冠给他?。
赵平娘本?想带着崔舒若一道去,崔舒若却说想坐下继续歇息一会儿,等赵平娘挑完发冠在一同回去。
赵平娘只当?崔舒若累了,她眼里的二妹就是一个身体孱弱,但又总是劳心劳力的人。
赵平娘忍不住叮嘱道:“你夜里总是案牍劳形,便是乡间的牛马都没这么勤快,再这样?下去,心血都耗尽了!”
崔舒若见她拿出阿姐的架势,连连告饶,一个劲的说自己没事,总算是歇了赵平娘想陪着她,或是带她立时回府里的心思。
即便是走之前,赵平娘也不放心的叮嘱了好几句。
崔舒若点?头都应下,勉强安了赵平娘一点?心。
等赵平娘离开以后,崔舒若也让其?他?婢女都下去了。
而没过多久,后院那边的窗户就响起轻轻的动静。
崔舒若毫不意外?,直接打开窗户,一个人身手矫健的爬了进来。
“你胆子可真大呀,光天化日之下爬窗,就不怕被人发现,世子清誉全无?”崔舒若道。
这可是二楼,底下又没一排排能借力的地方,旁人定?是上不来的,但对?魏成淮而言轻而易举,他?整了整乱掉的衣裳,信誓旦旦,笃定?道:“不怕,你方才瞧见我了,便一定?会支开她们。”
崔舒若不搭理他?,直接坐回席子上,露出白皙的脖颈,抬眼不轻不重的瞥他?,“嗯,是啊,我知道你肯定?会来问我怎么背着你出来相看,等着你兴师问罪呢。”
魏成淮也熟稔的坐到她身旁的席子上,帮她倒茶,伸手递到她的面前,眼神明朗,里头倒映的尽是崔舒若与满满笑?意,“我们衡阳郡主可是多虑了,不是你主动来的……”
崔舒若接过茶以后,他?靠近了两?分,俊美?的面容带来的冲击力愈发大,崔舒若咽下茶,抬眸,视线不期然相遇。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我知道。”
他?的声音清朗动听,却仿佛回蛊惑人,我知道三个字,被他?说的百转千回,情意绵绵。
也就是崔舒若能稳得住,不动如山,默默放下茶碗,依旧正色正形,“你怎么知道的?”
提起这个,他?忽然莞尔,眉眼清俊,说不出的自信神采,“因为他?们和?我比差远了!有我做比,便是千万个裴郎君、孙郎君,你都不会看上!”
崔舒若本?想说他?骄傲自信,可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但她可不想让魏成淮如此得意,干脆拿起桌上的糕点?,亲手塞进他?嘴里,想让他?安静些?。
魏成淮配合的张开嘴,咬住糕点?,在崔舒若准备松手时,猛然握住她的手,继续咬。
他?常年练武,手心滚烫灼热,崔舒若因为体质的原因,手总是泛凉。因而,他?的触碰,愈发滚烫。有时不经意间,他?的唇还会碰上崔舒若的手,酥酥麻麻,漾起一阵战栗。
偏偏他?的眼神还直勾勾的盯着崔舒若,直到糕点?吃完,明明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却仿佛过了许久,崔舒若的脸上韫色渐浓,直到最后,崔舒若白嫩柔皙的手心传极轻的触感,温柔缱绻。
她犹如被烫了一般抽回手。
明明不过是吃个糕点?而已,却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周遭的温度都升了不少。
但也可能不是错觉,而是身边坐着的魏成淮,体息炙热,连带着影响了周遭。
不知何时卷进一阵风,将挂在窗前的小铜铃吹得泠泠作响。
又或许动的不是铜铃,不是风幡,是心。
他?们互相对?视,一刻也不曾离开对?方。魏成淮说,“真盼望天下快些?安定?,到那时……”
我迎娶你。
必要声势浩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他?的未尽之意,崔舒若清楚,他?亦清楚她清楚。
崔舒若执起他?的手,“愿与君同,惠益万民,澄清天下。”
二人都是心志坚定?之人,相逢一笑?,默契不语。
但这样?的独处不会太久,外?头渐渐有了动静,崔舒若给了他?一个眼神,魏成淮应声起来,长手长脚的人,不得不再此从窗台上跳下去。
崔舒若则合上窗扉,又把席子移回原位。
当?赵平娘进来时,一切别无二致,就是……
赵平娘突然靠近,伸手放在崔舒若的额上,担忧不已,“你脸怎么红了,莫不是着了风寒?”
崔舒若按下赵平娘的手,笑?弯着眼睛,“无事,大抵天热了吧。”
她说完就笑?得更?开怀,“阿姐,我们回去吧!”
回去倒是无所谓,就是总觉得不对?,赵平娘看看崔舒若,又看向外?头时不时吹过冷风还打颤的百姓,陷入深深怀疑。
这天……热吗?
但崔舒若已经走远,只留下赵平娘神色莫名?,怎么也想不通。
而在两?日后,府里的下人出去买糕点?,不知为何竟多了盘桂花糕,崔舒若一问,下人说是点?心铺子的掌柜送的。
这事确实常见,可崔舒若心知肚明,那家点?心铺子只在丹桂飘香的时节卖桂花糕,平日里是不卖的。
崔舒若拿起轻轻咬了一口,稍微一怔,不同于那些?干花做的桂花糕,这糕点?唇齿留香,竟真的有鲜桂花的香气。
她重新打量起满盘的桂花糕,也不知魏成淮是从哪买来的,因为这碟桂花糕是花状的,那日遇见他?买糕点?时,那桂花糕分明是圆状的,定?然不是茶楼那附近买的。
崔舒若惊讶得极对?,确实不是茶楼附近买的,魏成淮几乎将满城的点?心铺子,甚至是推着木推车的糕点?摊子,全买了个遍,尝到快不知桂花糕该是什么味道后,才终于挑到能有崔舒若口中有鲜桂花香味的糕点?。
可他?不会说,若非崔舒若偶然撞见,怕是真以为糕点?是点?心铺子送的。
但那有何关系,她欢喜,他?便欢喜。
崔舒若吃着糕点?,忽而一笑?,说不出的眉眼缱绻,柔和?安静。
世上最好的,大抵便是恰恰好两?心相知相许,又同样?有兼济天下的志向。
那糕点?,最后崔舒若自己一个人吃完的,没有像其?他?糕点?那样?,吃上一两?块,便都是婢女们的了。
这样?宁静的日子,似乎很慢,但其?实不过眨眼。
因为天下动乱不止,兵戈不息,便不会有真正的宁日。
好日子没过多久,很快就到了再次出征的时候。而这一回还是魏成淮头一次出征,他?必须闯出功绩,才能真正奠定?在并州诸多将领中的地位。
齐王亦是对?他?寄予厚望。
而被派去的将领,还多了个赵知光。
不过,依旧是赵巍衡领兵,他?们要和?西秦人硬碰硬,上回趁机围城的事,还历历在目,不彻底解决西秦,便注定?会成为并州在北地称霸的最大阻碍。
而崔舒若也陷入苦恼,趁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出去打仗,这是有多信任她?叫她怎么筹措粮草?
崔舒若突然发?觉拥有一点点权利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了, 还是得费心。
不过,她既然揽了瓷器活,就有?这?金刚钻。
麻烦归麻烦, 但她还是着手?筹措起粮食。光凭粮库里的, 恐怕还不行?, 那就得买粮了。即便是朝廷也不可能把人家商户的门扒开?, 直接搬粮,齐王府更是不能这般做。
可齐王打仗的消息放出去太?早了, 怕是粮商们就等着军队买粮大赚一笔。崔舒若浅浅庆幸自己好歹身份够, 粮商们不说松口, 怎么也不能推搪。
她一边让下人们准备粮食,一边着人去请訾长史。
也就是她的姐夫訾甚远。
訾家的生意大,方方面面都有?所涉猎,并州自然也有?,尤其是在他成为齐王的女婿以后, 訾家在并州铺设的心血也就愈发?多。
可以说, 并州的粮商里头,訾家少说也排第三。自家人好说话, 她准备先?串通訾家粮铺的掌柜, 到时候在一块收粮, 乱乱其他人的心。
但訾甚远的大方,远超乎崔舒若的想象。
崔舒若不过是请对方让底下的人配合自己,可訾甚远直接将一个盒子推到崔舒若的面前, 里头赫然是訾家在并州的几家粮铺的契约。
崔舒若惊讶道:“姐夫,这?……”
訾甚远却?早已是深思熟虑, 他温和正色,“我与祖父商议过, 大人将派军攻打西?秦,少不了钱粮,区区几家铺子,不过是一点心意。”
大人指的便是他的岳父齐王。
而?且訾老家主的原话可不是如此,而?是向?訾甚远剖析利弊,只要赵家真的打下西?秦,就会成为北地诸王里地盘最大、实力最强劲的,况且幽州还投靠了,近乎是归拢泰半百姓的心。
西?秦还有?一个最大的意义,他们占据着洛阳,打下西?秦的土地,在洛阳称帝名?正言顺,到时天下归一近在咫尺。
与其等洛阳打下,倒不如趁着现在,主动献上?家财,助齐王成事,如此一来訾家在新朝地位才能稳固。
訾甚远爱重赵平娘不假,可听见祖父这?般说,心底不免疑义,“可若是败了呢?”
訾老家主年事已高,当时咳嗽不已,脸色分明是没有?多久可活的衰败青灰,“我已筹谋至此,尽了人事,可成王败寇从未有?万分把握之说,倘若败了便是时也命也,我们訾家注定不能累世富贵。
况且,訾家早已和齐王的大船绑在一块,你真以为若是齐王败了,后来人能瞧着你不曾尽力就宽宥大度?
甚远啊,你什么都好,可惜少了些杀伐决断的魄力,我还是太?拘着你了。生子养儿?,当如狼,你且记住这?句话!”
訾甚远满脸羞愧,他已算是极有?见地的人,可和年老成精、多智近妖的訾老家主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孙儿?惭愧!”
訾老家主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是我要求太?多,只盼老天能给多给我这?把老骨头些活头,好为訾家再多多筹谋。
不论怎样,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不吝惜家财,唯齐王命是从,来日不参与党政,只忠于座上?那人,凭你的功劳,还有?娶了郡主的情分,可保訾家富贵平安百年。”
訾老家主说完,浮肿青黑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整个人都劳累不已。訾甚远一边扶他躺下,一边说孙儿?知道了。
他帮訾老家主掖了掖被褥,看着祖父气若游丝的模样,神情担忧,眼中却?也迷茫。乱世之下,訾家家大业大,看似万贯钱财是立身之本,实则真正的定山基石,訾家最大的财富,不过是眼前垂垂老矣的人。
訾甚远回?忆中抽出思绪,他不仅将匣子里的东西?推给了崔舒若,还透露出了一二句,“大军出征所费靡多,但二妹或许可等上?一等。”
崔舒若看了眼装着几家粮铺契约的匣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多谢姐夫提点。”
她也十分上?道且好心的将此事告知给了齐王。但齐王可是从见到她之前就面带喜气,当崔舒若说了此事时,齐王一摆手?,“欸,甚远可不止此,他今日特地向?我献上?訾家半副身家。
得甚远此婿,何愁大事不成?”
齐王开?怀大笑?,其他幕僚也大多是几番恭维。
崔舒若想的却?是,訾家的半副身家,得值多少钱财?都说富可敌国,怕是不但能支撑得起与西?秦人一站,甚至来日彻底收服北地都有?余力,也难怪齐王笑?得如此高兴了。
换谁平白得了天大的横财,做梦怕是都能笑?醒。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抵了那么多的财帛。
怕是很快訾甚远訾长史,或者说訾郡马该被齐王带在身边,以示宠幸了。
不出乎崔舒若所料,第二日书房议事时,訾甚远就出现了,以往只有?再亲不过的亲信,才能带着这?里出谋划策,为齐王进言。
时至今日,齐王才算真正信任、接纳了他。
尽管此事看着不值,可崔舒若清楚齐王将来的成就,也就能明白,訾家做出了最对的选择,一切的付出都将得到回?报。
往后如何,崔舒若不能说,亦不能解释,但訾甚远捐出的家财,给她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便是齐王变富裕了,并州军变富裕了。
她能用来买粮的钱一下子多了不少。
可这?不意味着她就能大手?大脚的挥霍,尽管钱帛不是自己的,可平白让其他人赚得盆满钵满,怎么想都不划算。
所以她的初衷不变,横竖现在那几家粮铺归齐王府所有?,名?正言顺的得听她安排,崔舒若干脆放出消息,说是齐王府准备借用訾家的势,靠訾家商队运粮到并州,不必在并州高价买粮,而?那几家訾家粮铺更是像模像样的建起粮库。
原本那些想要趁机抬价,奇货可居的粮商们都半信半疑,直到一支商队进城直奔粮铺,且车辙压出的痕迹又深有?种,才叫他们有?些慌乱。
在观望的粮商逐渐动摇,甚至坐不住主动找崔舒若的第二日,又是一支商队进城。
其实粮商们也是半信半疑,真的有?那么快嘛,这?是从哪收的粮食?可是想想訾家的能耐,又觉得颇有?可能。
于是派了伙计,偷偷在尾巴的板车袋子上?插了个口子,流出来的果然是白花花的米。
那私底下悄悄派伙计的粮商当即察觉不妙,清点了屯粮,马不停蹄地找崔舒若去。可崔舒若却?像是毫不着急一般,愣是晾了人整整半个时辰才请人进来。
她是郡主,品级高,坐在上?首不轻不重的玩弄茶碗,嘴上?道:“最近事真多,方才下人隐约通报了一声,可我竟听岔了,直到此刻才想起来,可叫你好等?”
粮商四十多的年纪,肚子圆滚,等得心急如焚,大冷的天里头一个劲的冒汗,生怕崔舒若真不要他的粮,那自己囤的那么多,岂不是要喂老鼠去?
“郡主娘娘说笑?了,小人卑贱,阖该等着,倒是惊扰了您,真真是罪该万死!”他卑微的恭维起崔舒若。
拿捏人也讲究火候,崔舒若也想速战速决,不欲为难,“你说的不对,你我的时日都金贵,也不必绕圈子了,今日开?门见山,粮价多少?”
胖肚子粮商还想着拖延一二,看看能不能套套交情,奉承一二,没料到这?位衡阳郡主完全不按正常的路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咬牙道:“两?百文一斗!”
崔舒若将茶碗倒置,笑?了一声,眼神陡然凌厉。
胖肚子粮商当即改口,“不不不,某说错了,是一百五十文一斗,一百五十文一斗。”
崔舒若笑?了一声,把茶碗拿了起来。
这?就代表还有?得谈了。
粮商松了口气。
在乱世里,北地粮价差不多是粮商后来说的数,但并州素来安稳,又因为齐王治下有?方,向?来视耕种为大事,收拢流民,如此一来,若是在并州收粮,其实并不同于其它州郡的高价。
平日里约莫一百二十文一斗。
若是建康,那真真是谷贱如泥,只要二十文一斗。
但想要从建康运粮,简直难如登天,一路上?不知要经过多少不同势力的地盘,称王的州郡、胡人的部族,还有?时不时冒出来马贼水盗,光是沿途缴纳的税钱,凑在一块,怕是就比正常粮价贵了。
崔舒若一锤定音,“一百二十文一斗。”
粮商急得差点说不出话,“郡主娘娘,您给小人留一条活路吧!这?价也太?低了。”
为了屯粮,粮商们也是抢着收粮,价比平日都高。
崔舒若却?不为所动,她微微一笑?,“成啊。”
在粮商准备松一口气时,崔舒若慢悠悠开?口,“我齐王府可不会强买强卖,若是不满意,大可以出去,外头可还有?的是人候着呢。”
崔舒若悠闲的抬起自己的手?,看起手?上?的指甲,整一个漫不经心,完全不将粮商放在眼里。
她直接挥手?示意下人去把其他等在大门外的粮商喊进来。
那些人囤的粮食可不必自己少,胖肚子的粮商急忙伸手?拦住那下人,对崔舒若弯腰行?礼,“一百二十文一斗!就一百二十文!”
他方才自然是没有?说实话,虽然收粮贵了些,可做粮商的也不是傻子。郡主出的一百二十文一斗,堪堪好回?本,但若是在铺子里头卖,就凭并州的安宁,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到时亏得更多。
崔舒若灿烂一笑?,身上?的轻慢顿消,“如此,便画押签契吧。”
胖肚子的粮商苦着脸按了,虽说没亏,但这?不是白忙活了一场么,还替齐王府凑齐了粮食,都不必大肆去附近各县收粮。
真是……白白跑腿做苦力了。
然而?等到胖肚子粮商出府以后,看见好几个粮商交头接耳杵在门口,一个个神气焦急的样,他突然又觉得自己不亏了。
好赖他是把粮卖出去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要知道齐王府如今暂时可不缺粮食。
事实上?,崔舒若全收了!
回?过味的粮商们一个个扼腕痛惜,枉费他们一大把年纪,都能做郡主的阿耶了,却?还是被她耍的团团转。偏偏她做事又留了余地,恰好用本钱价收了粮,叫人心中既痛,又不至于恼怒。
见识过崔舒若的手?段以后,他们也不敢轻视了,轻易不敢再做些囤积粮食的事。
她靠着自己,在粮商中间扬名?。
不喜她,却?不得不佩服。
不管如何斗智斗勇,总之崔舒若是顺顺利利的将粮草送出去了。
大军开?拔,她不知将军们是否各个心潮澎湃,但她是累得不行?了。可所有?的辛劳都是有?回?报的,她渐渐不再是凭借衡阳郡主,准确些说,不再是靠着齐王,而?是凭自己立威。
崔舒若有?了进展,大军一路也势如破竹,杀得西?秦军队节节败退。
西?秦是羌族人立的国,羌人勇猛,但他们立国之后,仍旧将各族分作三六九等,又因族人不够多,实际上?将士里多是其他各族的人,如此一来,即便看着人多,但却?很难军纪严整的管辖。
只要打的人能看穿这?一点,又有?谋略,想赢并非难事。
赵巍衡何止是有?谋略?
手?下还人才济济,想打赢简直易如反掌。
西?秦的皇帝年轻时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等到立国了,就渐渐开?始沉迷享乐,甚至男女不忌,早不如年轻时得人心。
一直等到赵巍衡他们快把西?秦的地盘打完一半了,才知道害怕。
于是,带着松散的皮肉,重披盔甲,准备御驾亲征。
两?边都各陈兵十万,旗鼓相当。
可年老渐不得人心的君主,又怎么比得上?如初升朝阳般富有?生机的赵巍衡,一边军队里各怀鬼胎,另一边齐心协力,同样多是年轻才俊,勇猛不凡。
毫无疑问,西?秦败了。
败得极为难看。
兵败如山倒,所谓的十万大军,有?七八成是其他各族凑出来的,四下逃散,连杀都杀不及,西?秦的皇帝也只好仓惶逃跑。
此一战,赵巍衡以统帅扬名?,手?下的将士大多战功赫赫。
而?魏成淮连杀敌军三将,后来更是生擒早年在北地以暴虐扬名?的大将鲜于子真。鲜于子真而?今四十出头,仍旧魁梧壮硕,杀起人来不眨眼,只要是被他攻陷的城池郡县,皆逃不过一个被屠城的结局。
魏成淮直接打折他的双手?双脚,命人将他捆在马后,一路拖拽回?的营地。
这?是赵巍衡的成名?战,也是魏成淮在齐王军队里真正站稳脚跟的一战。在比武台上?打赢几个人不算什么,能在沙场上?杀人立功,擒住敌军主将,杀尽敌人阵营勇猛不惧的,才是真正值得让武将们敬佩的人物。
很显然,魏成淮用实力证明了,齐王当初力排众议,出兵援助幽州的举动,不仅无错,还十分值得!
接下来的一切,自然毫无疑问,乘胜追击,继续攻打西?秦。
他们的不惜率领大军,可不仅仅是为了西?秦一半的土地,自然是彻底收拢,直取洛阳!
西?秦皇帝逃得迅速,让人不免惋惜英雄暮年,可暮年英雄要么投奔明主,要么就是死路一条,没人会因此放过他。
赵巍衡带着人,只差最后一个关卡,就能打到洛阳城下。
接到战报的齐王,不仅当场大笑?,甚至夜里完全没合眼,整个人兴奋到了极致。
洛阳,旧朝古都,多少汉人魂牵梦萦之地,只要能夺回?洛阳,汉人的民心就归拢了。若是能在那称帝,齐王不敢想会是何等场景。
他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亲自前往,带着大军攻陷洛阳!
齐王的想法无错,虽然有?些抢功的意味,可谁不想青史留名?,千古传颂。在洛阳流离沦陷多年后,头一个率军将洛阳从胡人手?中夺回?,能让汉人重新在洛水之畔高歌而?喝的人,必定功载千秋,受人敬仰。
他想自己做这?个人。
没人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
齐王决定后,无论何人劝谏都无用,横竖之前他出征时,赵仲平就曾经守城过,如今也是一样的。
心腹们劝不动齐王,只好任由?他出城,不仅如此,他去往前线还是借着送粮的由?头去的,直接将并州粮库搬了七七八八,还有?各种辎重。
当然,吃一堑长一智,这?消息是不会透出去的。
崔舒若更不会和粮商们买粮,她如今在粮商们口里,简直是长了九个脑袋、精明不亚于訾老家主的人物。
崔舒若索性自己去底下的几个县,她亲自去买粮,说不准还能惠于民。
离并州城最近的便是化明县,快马加鞭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崔舒若先?去的就是那儿?,她身边除了严小妹,还带了几十个军士,虽说都是并州境内,上?回?西?秦人之所以能围住并州,是因为靠近并州的睢安郡当时是西?秦的地盘,可自从那次围城以后,睢安郡早已被并州军队占领。
可以说,如今的并州城安全无虞。
离得如此之近的化明县自当没事,但崔舒若生性谨慎,就怕掉以轻心,到时真出了什么事。
然而?她大抵是多虑了,一路平安的到了县里。
县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鬓生华发?,但却?精神奕奕,据说还喜欢钻研道法,为人风趣崇尚自然,但并不妨碍他有?数不清的通房歌姬,并十多个子女。
崔舒若想起路上?行?雪所言的有?关化明县县令的事迹,险些无法直视这?个笑?容满面的老头子。
因为化明县县令亲眼见证过崔舒若所言的祥瑞,他笃信崔舒若一定是仙人弟子,道术有?成,见面就想和崔舒若探讨道家典籍。
崔舒若……
她不懂。
上?一辈子不用学那些,这?一辈子没空学,最多弄清楚神仙体系,再深奥些就没空了,她不但要钻研各种器具,改良织布机,还要酿酒、种棉花……
后来更是勾心斗角,不是想着如何在齐王手?下的一众幕僚里大放光彩,就是智斗商贾们。
是真的没有?闲暇。
所以当县令追问时,崔舒若微笑?道:“我竟不知今日来是做什么了。”
她即便面带笑?容,可是不轻不重的语气,显见是不大愉快,令人隐隐察觉出不妙。化明县县令尴尬一笑?,“哈哈,郡主说的对极,下官这?边请……”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鼓声阵阵,即便是在县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敌袭!”刚刚还满脸笑?吟吟,一副好脾气的县令陡然变了脸色,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严肃起面孔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每一个纹路都带着岁月沧桑和值得信赖的稳重。他对着崔舒若一拱手?,“请郡主稍后,下官先?上?城墙。”
崔舒若见到前后判若两?人的县令,隐隐间似乎明白了他为何沉迷道术还能稳坐化明县县令之位。齐王御下,真正懂得知人善用。
崔舒若毫不犹豫道:“我也一道去。”
“郡主您是千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县令花白胡子翘起,连忙摇头。
崔舒若这?回?反倒是愿意顺着县令先?前的话说了,“您说过,我是仙人弟子,不会出事的。”
县令皱眉犹豫,崔舒若直接道:“如此关头,容不得犹豫,请!”
她的话果真有?效,老县令直接带着崔舒若向?城墙走去,慌乱之下,只来得及递上?护住上?半身的甲胄。
崔舒若也不嫌弃,直接穿戴上?。
然而?真到了城墙上?,才清楚情势究竟有?多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