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安静地望着里头,“乱世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
她自诩聪明,但有些事情,骄纵的李三娘却比她明白得更早,也更快成长。时至今日,崔舒若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帮着李三娘离开,为何会有一百功德值了。
因为她救了李三娘一命,若是?留在曲南,李三娘也会如她父兄一般,难逃一死。
崔舒若收回目光,最终没?再望去,只轻声道:“无事了,继续吧。”
魏成淮见她神色真的无恙,这才安心,继续带着他们前往定北王府。
定北王府很?早就已经修建,如今光看外头,依旧是?恢宏气派,进去以后,才惊觉萧瑟。偌大的定北王府,竟没?几个人,完全不似齐王府,甚至说得贴切些,除了规制,里头的人甚至比不得建康六七品小官家中来得热闹。
魏成淮将他们带到了主院,想请他们稍作歇息。他本应该立即命人端上盛宴,可幽州断粮已久,下人搜遍府邸,也只找到野菜并薄酒。
幽州并非没?有金银,可多日围困下,纵使有钱也难有粮食。
魏成淮只能歉然解释,但赵巍衡不会怪罪,齐平永身为他的表兄,为表弟难过都是?少?的,又怎么?会有微词,至于其余人,不看赵巍衡的面子,也要顾及齐平永。
那可是?齐平永唯一的表弟,齐魏两家,就剩他们俩兄弟了,怕是?比亲兄弟还亲。
薄酒就薄酒,野菜就野菜,人家怎么?说都是?倾其所?有来招待了,外头的百姓看着连野菜都不一定吃得上。
于是?一个个都大口吃起来,举起酒就干了,有酒在,配大鱼大肉,还是?野草根子,区别?不大。赵巍衡则悄悄招手,示意一个管粮草的小官过来,交代了几句,那小官当即领命拱手,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崔舒若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盘幼幼小小的野菜,夹起一筷子尝了尝。其实味道没?有想象的那么?差,但绝说不上好吃,就是?嫩嫩的,有点苦,然后回甘。
但她同样清楚,这些野菜怕是?城里剩下的里头,口感最好的了。
她小心地吃完,一分一毫都没?有洒落。
但想要吃饱是?不大可能的,崔舒若想了想,喊来旁边的一个侍从,请他帮忙上去问一问魏成淮,幽州如今大抵有多少?人,侍从很?快来了,他说世子吩咐了,有关?幽州的事宜大多在书房之中,若是?郡主有需,可直接命人去取,而城内如今约莫有七八万人。
侍从还献上一把铜钥匙,那是?书房的钥匙。
崔舒若凝视钥匙片刻,抬头向上看,却见魏成淮也正望着自己,他的衣裳边缘还有杀敌血渍,素来爱洁的一人,却连换身衣裳的功夫都没?有,而要费心费力的招待这些人,斡旋其中,感激他们救了幽州,又要防着狮子大开口。
倒有些不像他了。
崔舒若浅笑,巧目倩兮,轻轻颔首。
他心领神会,郑重托付,还招来一个副将,轻轻交代了几句。
崔舒若主动离席,到了外面,才发?现那个副将等候已久,对着崔舒若拱手行礼。竟还是?个熟人,常常为崔舒若送东西?的霍良。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头一回以武将的身份,手绑护腕,脚穿军靴见崔舒若,霍良是?个粗人,到底比不上文官嘴皮子利索,粗着嗓子,尴尬而笑,“郡主!”
崔舒若也不提过去的事,免得叫这位‘客商’愈发?手足无措起来,“霍将军可是?要带我出去?”
见崔舒若主动越过此事,霍良的眼睛一亮,虽说饿了许多日,就没?吃饱过,可他依旧中气十?足,嗓门大得能把房梁震塌,“郡主怎么?知晓?是?世子吩咐,让我跟随在您身边,听凭您吩咐,决不能有二话!”
她掩嘴轻笑,身旁的严小妹发?出清脆笑声。
武人嘛,大多还是?直肠子,当然,像魏成淮和赵巍衡那样的不算,鲁丘直那样的也不算。真计较起来,他们心眼子多得快成簸箕了。
崔舒若颇有些不明白,如霍良这般粗犷的人,为何魏成淮会派他来送东西?,平日里装客商,其实也不大像,当初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武将练武,下盘稳,走起路来大刀阔斧,尤其是?如霍良这样的大身板,很?难掩盖。
不过实心眼也有实心眼的好处,只管吩咐便是?,他疑惑虽疑惑,但认死理,只要你是?我的主公,尽管你说的不对,或是?我听不懂,也要照样跟着干。
这倒是?让崔舒若不必太费心思解释。
她直接把人带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口已开始有条不紊的铺设粥棚了,想来是?三哥赵巍衡做下的好事。她就说怎么?席间?见他似乎交代了旁人什么?,感情是?施粥。
其实崔舒若也可以交代人来干的,但是?她亲手为百姓发?放棉衣和吩咐人发?放,收到的功德值不同,思来想去,还不如自己做,谁能不喜爱功德值呢?
她带来的棉衣其实是?不够发?给?所?有人的,但总不可能真等到全攒够了才开始发?。
崔舒若的做法很?简单,年老?过六十?者,年幼不足四尺者,都可以发?放。年幼者嘛,直接在城门处量出高度,挨个站着比对。
至于年老?者,则是?把城内所?有籍册都搬出来,依照城东西?南北分成四处,上来以后再报上各自籍贯所?载的住处,按照居住的坊市来比对。
慢是?慢了些,但好歹能带来点威慑力。
至于谎报邻里已亡故的死者来领的,也可以看看样貌,总不至于岁数差得太多。
崔舒若则直接为小儿们发?放棉衣,这个最直观,发?放的也最快,崔舒若能得到的功德值也最多。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既然做好事,对旁人无差,为何不能选功德值多的一种?
不仅如此,还有她带来的高浓度的烈酒,也让人送去了医馆,同去的还有随军的郎中,免得这里的人不会用。
崔舒若虽然把有关?烈酒的功德值提示音关?了,但偶尔瞧上一眼,就发?觉功德值增长快得惊人。
如今她已有了十?万左右的功德值,寿命仍旧维持在一年。
按系统所?说,功德值兑换寿命是?十?点换一天,可反过来就不成了,想要用损耗寿命来使用乌鸦嘴,就得是?一天换八点功德值左右的效果。
怪不得她氪命氪得那么?快。
系统它们委实是?懂得赚功德值的。
她在前头发?放,后头的人则开始议论纷纷。虽然这些百姓们的情绪较为麻木,可也不是?完全断情绝爱了,如今胡人围困已解,大抵是?有了活路,于是?百姓们渐渐神情活络了些。
毕竟之前一个个都做好殉国的准备,说是?殉国,倒不如说殉城、殉义?更为合宜,就凭南边建康的晋朝,压根就配不上这些人的悍勇与傲骨。
他们大多是?惊奇崔舒若是?援军的人,怎么?会是?女子来施放棉衣。
其他地方,军营里还是?少?见女子掌权,或是?上阵。
幽州那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男子死光,女子便也要上。
但衡阳郡主仙人弟子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北地,赵家带来的人,有些对幽州百姓们的疑问很?是?得意,一脸自豪的说出崔舒若的身份。
于是?,那些幽州百姓们恍然大悟。
原来是?衡阳郡主,是?仙人弟子,难怪她人美心善,对他们这些微贱的平民亦是?和颜悦色。
他们立即对崔舒若有了好感,经过时不免虔诚的多看两眼,后来来领棉衣的小孩们,甚至都会低头一拜,喊句,“多谢娘娘!”
这个娘娘,只怕指的未必是?郡主娘娘。在庙里,许多女神仙的庙,都被称为娘娘庙。
想来孩子们的那声娘娘,反倒是?后者的含义?多些。
但也仅限于此,反倒不像是?其他地方的百姓,一听见崔舒若是?仙人弟子,就把她跟仙人挂钩,恨不能三跪九叩的许愿。
幽州百姓们的反应,委实平淡了些。
系统觉得奇怪。
【亲亲,为什么?他们不恳求您庇佑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免受兵灾呢?】
【明明别?的地方的百姓都是?如此!】
崔舒若的目光望向如烟海般聚集起来,但却井然有序的百姓,虽然十?室九空,虽然被胡人围困多年,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可比起她在乐东郡见到的三千百姓,幽州活下来的人真的十?分多。
而且,他们活得有骨气,从不曾屈服胡人铁骑。
崔舒若收回目光,在脑海里轻声道:“幽州战乱多年,他们怕是?早把天地鬼神求了个遍,若是?鬼神有用,也不至于霍乱中原。
他们能存活下来,靠的不是?神,是?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而他们也已经有了足以支撑自己的信念,那是?比鬼神更强大的信念。
是?定北王府,是?幽州军。只要幽州军尚有一骑,就会护幽州安好,护百姓安宁。”
而崔舒若的脑海里不自觉浮起魏成淮,他抗住了幽州军的大旗,不曾辜负百姓的信任,他很?好,很?好。
可却不知,他是?否也曾痛苦煎熬,但为了身后百姓,为了幽州军的信念,必须要咬牙坚持。
也许是?情绪牵扯过大,系统十?分不解风情的问。
【哦不,统最爱的亲亲,您不舒服吗,统统感受到您心脏似乎不舒服,要不要尝试使用起死回生?术?保证让您舒舒服服,身体所?有暗伤疼痛都就此消失,甚至还有一定几率增加体力值哦~】
“不需要。”崔舒若冷漠回答。
系统似乎在捂住胸口,十?分受伤,机械音里还在上下波动起伏。
【呜呜,亲亲,你好冷漠!统统明明是?为了您的身体好!】
崔舒若呵笑一声,无情拆穿,“统子,你这么?积极难道不是?因为我用了卡和术之后,你会有抽成吗?”
无利不起早,崔舒若才不相信没?有功德值的情况下,系统会这么?锲而不舍的缠着自己用各种卡。她家系统的脾气,她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系统心虚的不敢啃声,任凭崔舒若怎么?喊它,它都不应。
好吧,崔舒若无奈,看来自己说得太直白,她家统子不好意思了。
在逗弄过系统后,崔舒若心情都好了不少?。在外毕竟要维持自己的人设,不好太放肆,但是?她家统子什么?都知道,自然成为直面她的最大受害者。
崔舒若怀着这样的心情,之后施放棉衣动作都更快了些,望向小孩子们的眼神更是?温柔和煦。年纪小时,本就对温柔美丽的女子没?有抵抗力,不少?小孩看见崔舒若都十?分害羞,离开了她以后,还红着脸,双手捂住。
也许是?小孩子们的反应太过有趣,崔舒若自己都忍不住微笑,沉闷肃穆的幽州,似乎从此刻开始鲜活,春日的风流转于城池之内,吹得这些仅存的嫩芽们快快长大。
不知施放了多久,等崔舒若重新回过神时,在离她不远处,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人。
那女子粗衣麻布,为了方便干活,裙摆甚至高了脚面一寸,崔舒若却还记得她身穿拖地长裙时的骄纵模样,而今的她骄矜之气顿消,眉目平和,面容安稳。
她便是?李三娘。
崔舒若见她等候在自己身侧,定当是?有何事想同自己说。崔舒若将手上的活交给?旁人,缓缓走到李三娘面前。
两人少?说也有三年未见,而今重逢于幽州,倒是?令人恍惚。
从前她们之间?,是?崔舒若不知来历,不得不应付李三娘,如今李三娘全族无一生?还,变作孤女,崔舒若却成了衡阳郡主,有了疼爱她的爷娘兄姐。
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但李三娘的眼里丝毫没?有嫉恨与愤懑,她的眼睛古井无波,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妪般平静。
“当日,多谢你救了我。”先?开口的是?李三娘。
崔舒若安静的等到她开口,才慢慢道:“你不怪我就好。”
两人各说了一句,到了最后,又陷入寂静。
她们之间?委实无旧可叙,每一件能想起的事,背后都带着痛苦。
那时李三娘偷偷爬上崔舒若的车架,是?想来寻魏成淮,她亦是?天真无邪的娇女。而崔舒若收留她,是?因为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赶李三娘走,钟宣节也会变脸将李三娘五花大绑,带到幽州。
对李三娘而言,那是?懵懂愚蠢的时候,对崔舒若而言,那是?被迫任人宰割的时候。
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
李三娘忽而一笑,“我怪过你,在到幽州一段时日以后,才反应过来,我被囚禁了。当时我气得把你给?的荷包丢在地上狠狠踩,可最后想不出办法,只好又把你给?的荷包捡起来。
我照着你说的,偷偷打晕看守的嬷嬷,跑去找魏世子,他帮了我,我在定北王府的日子好过许多。为此,定北王还责罚了他。
再后来,胡人攻下洛阳,他们忙着出兵,也就顾不上我,但魏世子还是?嘱咐王妃对我多加照看。那时候我就在想,你真聪明啊,即便是?绝境中,亦能想到唯一的生?机,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说不准魏世子便会喜欢我。
再后来……”
她笑着笑着,突然流泪,可眼神里却一点一点涌起刻骨之恨,“胡人杀了我父兄,虐杀我曲南的百姓,我到那时才幡然醒悟,我有多蠢,为何要为了区区情爱离开爷娘,离开生?养我的曲南,即便死,我也该和他们一块。
崔娘子,我本将门,绝不惧死。”
她字字泣血,可不管哭,还是?笑,神情都是?那样的冷静,愈是?如此,才愈是?可怖。
崔舒若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但同样自骨子里感到冷意和绝望。
但崔舒若同样知道,如今的李三娘即便哭得再狼狈,也不需要安慰,因为她早已成长起来,足够坚韧,内心足够强大。她等着李三娘真正的来意。
果不其然,李三娘抬起头,用手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珠,她比任何人都坚强,此来不为示威,不为博取同情,她只是?想要个答案。
“崔娘子,你那般聪慧,若你是?我,你能想到法子,救下我阿耶阿娘,救下曲南,哪怕只救下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囿困在李三娘的脑海里太久太久。
支撑她的是?对胡人的恨意,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倘若她能有崔舒若的聪慧,是?不是?就有机会救下爷娘?
崔舒若注视着她,在李三娘殷切的目光下,认真而缓慢的摇头,“我做不到。”
她檀唇轻启,慢慢道:“生?机求的是?生?,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本就是?死路,何来生??”
李三娘听了崔舒若的话,说不上欣喜,而是?怔怔的,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恍惚多些。
崔舒若走到她面前,也许是?曾亲眼见过李三娘最得意、最骄纵的模样,也是?她间?接促进了她的生?路与成长,崔舒若对她要比其他人,多一分怜惜。
崔舒若抬起她已经生?出茧子的手,用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尽管李三娘的手指节变得略微粗大,摸着也不似往昔柔嫩,可手的形状细长,依稀能瞧出曾经是?何等柔美,却不经风霜。
李三娘手上的血,全是?照顾伤兵是?沾染上的,可她到底是?跑了出来,问崔舒若个究竟,尤可见她到底是?多么?心神不宁与纠结。
崔舒若握着她擦得干干净净的手,一字一顿,望着她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李三娘,好好的活下去,你爷娘兄长们死前,或许最庆幸的就是?你不在曲南。
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生?机,握住它,活下去。
报仇也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罢,你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血仇得报、仇人归西?。”
崔舒若说完就回去了,只留下李三娘看着手里的帕子,怔怔然,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紧紧握住,似乎下了决心。
崔舒若在施放完以后,已经累到不愿说话,她正想喝茶提神,可一想茶叶剩得不多,还都在马车里,又觉得麻烦,干脆置之不理。
可一回神的功夫,身边多了个水囊。
她觉得奇怪,顺着视线往上瞧,是?魏成淮。
崔舒若接过水囊,道了声谢,可知道喝了以后,才察觉到不对,微苦回甘,香气盈满,明明就是?茶水的味道。
她诧异抬头,就见魏成淮俊美的脸上薄有笑意,“你信中提过,我不知你何时会来,却又盼望着,便试着按你信里说过制茶,没?想到真成了。”
他说的轻松,可崔舒若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不过是?提了只言片语,想要制成茶,还缺了许多步骤,不知要试上多少?次。
崔舒若怔住,唇边溢起真心的浅笑。
可还不待两人说什么?,就有一个副将火急火燎的来寻魏成淮,他歉然的看了崔舒若一眼,跟着副将走了。
崔舒若拿着那个水囊,半晌没?说话。
霍良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嘟囔道:“世子莫不是?累了,怎生?愈发?奇怪,方才站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说话,还不让我说。”
等到崔舒若走了,他拍脑袋笑得满足,“都当我老?霍是?个傻的,哼,最后不还得靠我。光站着等人家郡主小半个时辰有什么?用,不说出来人家能晓得嘛。”
霍良心情十?分愉快的回去了。
等到第二日,崔舒若拿着大军的粮草册子,正准备去寻赵巍衡,没?成想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魏成淮的书房议事。
若再等等也不是?不成,可崔舒若想起幽州城断粮已久,光靠接济并不是?办法,她只好带着人去寻赵巍衡。
虽说王府里下人不多,但书房毕竟是?重地,还是?有亲卫看守。
崔舒若本来想向他们解释,结果人家连拦都没?拦,直接把崔舒若给?放了进去。难道是?因为她的郡主身份?还是?因为她是?救了幽州的齐王军队里的人?
都不该是?,即便是?赵巍衡来了,书房重地,也该通报。
崔舒若微蹙着眉进去了,见书房的门紧闭着,只好稍停下等候。只怕他们商讨的是?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准有关?于投靠齐王,那她贸然打扰就不大好了。
既不能进去,便只好在外随意打发?时辰。
她目光不期然望见廊下,却见满满都是?花盆,不仅是?廊下,还有院子、路边,全都是?兰花,那品种瞧着十?分熟悉,可惜全都枯死了。
也?不知?为何会枯。
崔舒若心中微叹,想起幽州围困多日, 许是并无闲心照料如此多的兰花吧。崔舒若最后还是上前瞧了眼, 这些兰花看着怎么像是浇了太多的水?
她轻轻叹气, 有些可惜了。
光看这些兰花的长势, 还有满院子的数量,想也?清楚定然是得到?极好的照料, 按理应该不会不清楚兰花不能浇太多水的。
崔舒若没费太多心思?, 不过是可惜了一会儿, 就继续等着?了。
她隐隐间能听见?书房似乎有讨论声,但听不大清,依稀是能听见?有赵巍衡跟齐平永声音的,而且大多数时候似乎是齐平永在说话。
崔舒若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在说投靠的事情。
正?当她有所?猜测是, 门被突然打开?, 崔舒若和魏成淮打了个照面,她轻轻颔首, 魏成淮也?微微点头。在众人面前不好有太多交流, 魏成淮伸手一请, 出来的正?是齐平永和赵巍衡。
赵巍衡还恋恋不舍,他走前还不忘道:“请成淮贤弟仔细思?量,我并州绝对愿以最大诚意相待。”
“多谢赵将军, 事关重大,请容我思?量!”魏成淮俊朗的脸上, 神态凝然,但对赵巍衡十分客气有礼。
赵巍衡怅然若失, 虽希望魏成淮马上就应下,可也?清楚他说的没错,只好敛下心中的那点遗憾,连连点头,“应当的。”
齐平永则拍了拍魏成淮刚正?宽阔的肩膀,齐王那边是义,魏成淮这边是情,不论是谁,对他而言都只管重要,即便私心里期盼魏成淮能一同效忠齐王,可他到?底不能越俎代庖。
该劝的方才已经劝过,利弊也?说得不能再透着?,此事也?毋需多言。
最终,千万万语只汇做一句话,“你好生思?量,表兄信你。”
魏成淮抱拳,动作刚劲有力,带着?多年习武的利落,“多谢表兄!”
他们这才要分道扬镳,赵巍衡也?上去走到?崔舒若面前,他知?道崔舒若不可能无故跑到?此处,定然是有什么事寻自己。赵巍衡做了个手势,崔舒若点头,心领神会。
兄妹二?人送走了齐平永,才在一处四面开?阔的地方,让下人们站得远一些,开?始交谈。
崔舒若把粮草簿拿了出来,递给?魏成淮。
“我们的粮草还有许多,不仅够吃到?回自家地盘,还能多出在此处盘旋一月有余的粮草。
我想,既然我们已经解了幽州之围,大抵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幽州如今粮草尽无,哪怕出去采买,一城人的吃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凑齐的。光靠每日施放稀粥,也?并非长久之计,不如我们将多余的粮草卖给?幽州?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幽州而今的难题,亦不会难以向阿耶交代。”
赵巍衡拿过簿子看了起来,很快又合上。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崔舒若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如今要等的无非是魏成淮的决定,究竟是否要效忠齐王。以赵巍衡的人品,他敬佩幽州上下的不屈与悍勇,便不大可能以此事相逼,唯一的可能便是,若魏成淮同意,那么粮草便是效忠的第一个甜头。
“三哥你是想低价将粮草……”崔舒若试探着?问。
赵巍衡摇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北地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幽州能效忠,让那些观望的人好生瞧见?投靠齐王的好处,区区粮草又算什么。
天下动荡,若是能少些兵祸,于百姓而言,何尝不是幸事?
自前朝起,大小诸国变换便如昙花一现,某朝篡位者?众,臣窃主国者?多,天下礼乐崩塌,信义无存。北地刺史?起义频频,唯独阿耶苦等,站在义理之上方才起兵。他是想重拾仁厚礼义,也?许在旁人眼中天真?无比,我却觉得阿耶所?为方才是国朝绵延的根基。
君无仁信,臣无忠孝,仅仅靠武德打的天下是不长久的。前朝如此,晋朝亦如此。
当然……”
赵巍衡说着?又是一笑,“所?有的信念也?好,仁义也?罢,都要站在武德之上,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想。”
他将粮草簿推向崔舒若,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眉宇中透着?旁人不敢有的自信从?容,“阿耶是仁义礼信,而我,还有所?有并州将士,则是能依托起阿耶的坚不可摧的矛。”
崔舒若似乎头一回如此直观的面对赵巍衡,如此清晰的认识他。
他才是真?正?聪明的人,窦夫人总说他年少轻狂,可他才是唯一看懂了齐王心思?的人。正?如同他头一个劝齐王造反,换旗时不惜迟来,也?要带上侯监察使?的头颅。
一个来日能将帝王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的人,即便是在成长期,也?不可小觑。
“三哥高义,衡阳敬佩!”崔舒若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起赵巍衡。
她有预感?,赵巍衡横扫天下的荣光,堪堪起始。
往后再不能小瞧这位三哥了,说话做事,怕是要三思?而后行。如赵知?光那样阴郁的人尚好看穿,赵仲平那般的也?不怕,唯独是赵巍衡,他可以与人称兄道弟,可以纵情而哭,甚至可以包容部下的诸多过错,但真?到?了取舍的时候,他一定会做出最适宜的决定。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心计。
真?实又残忍。
然而下一刻,赵巍衡却又哈哈大笑,“二?妹你怎么这般严肃,小小年纪就板着?脸,往后可就容易脸生横纹,就如同阿耶那般。”
他和方才似乎判若两人,又是好说话、真?性情、爱胡闹的赵家三郎君,是会带着?崔舒若胡闹的三哥,是会和乱七八糟的江湖众人纵马狂奔、行侠仗义的赵三。
崔舒若能说什么,她当然是忽而莞尔,附和着?道:“还不是怕三哥你做得太过,到?时候回并州,怕是有不少人要对阿耶进言了。
只盼着?阿耶可莫要动家法,每回都要来这么一出,然后阿娘带着?我们去求情。”
崔舒若说得煞有其事,仿佛真?的是为此忧心,赵巍衡则得意笑道:“没法子,谁让我是阿娘第二?疼爱的孩子呢!”
“嗯?每回阿耶对三哥你动怒,都被阿娘拦了下来,怎么竟不是最疼爱的?”她抿嘴笑道。
赵巍衡指着?她,顾盼神飞,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谁不知?道阿娘最疼的就是你,怕是一百个我都比不上呢!”
两人说说笑笑,当真?就只是兄妹寻常的揶揄打闹。
其实兄妹情义是真?,但很多事并不能如同普通百姓般简单。可真?要是像普通百姓,在这乱世,怕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崔舒若等到?和赵巍衡告辞,才渐渐停下笑容。她看着?手里的簿子,心中感?叹,自己到?底是少了些魄力和眼力。
罢了,横竖她也?不准备谋夺天下,少了些就少了些,只要能站对阵营就是了。
她已经做出了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其余的……便是锦上添花了。
至于魏成淮,崔舒若知?道他不仅会效忠齐王,最后还会站在赵巍衡的阵营里,成为他最好,也?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从?定北王世子,到?效忠齐王,这里头的心态转变,必须得魏成淮自己过渡,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她也?是。
否则不仅不是帮忙,还是加害。
必须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崔舒若在心中想到?。
接下来的时日里,崔舒若尽量深居简出,有什么也?是在屋中处理完,或是在齐王军队的营帐里。尽管她不曾说,但“有心人”多少能看出她在刻意躲避。
接连两日,她都不曾见?到?魏成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