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崔舒若想起什么。
那?个被救下的平民男子!
果不其然,当她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被青年男子挟持在臂弯里的女子已经险险要透不过?气?了。
那?是个十二三岁,脸颊消瘦,皮肤黝黑的少女。
她的个子跟高大的男人?相?差太多,为?了挟持她,男人?将她半拖起来,脚尖时不时点地,被取下来的一截箭头被用来指着她的脖颈。
箭头打?磨锋利,已蹭出不少划痕,少女似乎已经喘不过?气?了。
齐平永还在安抚男人?,而赵知光则嘴上随意的说杀了就?杀了,暗地里给齐平永使?了个眼?色,想叫他趁自己?激怒男人?时动手。
这时候,男人?突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原来他说的竟然是胡人?的话?。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有听得懂羯族话?的女工在崔舒若的目光下颤颤开口,“他说,他是羯族的勇士,天神会庇佑他的。”
崔舒若让那?个女工用蹩脚的羯族话?转告他,若是想要活命,就?把少女放下来,而且劫持弱女会被上天惩罚。
女工巍颤颤的说了,那?个羯族男人?却突然大笑,挑衅地做出张嘴撕咬的动作,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女工眼?里泛着泪花跟恐惧,转告崔舒若,说羯族男子刚刚说,那?是很好的食物,天神不会责怪他。
崔舒若神色一冷,薄有怒容,突然道:“你的天神不责怪你,但汉人?的神会!”
说完,她高深莫测的盯着他,宛如毫无感情的神祇。
而后,崔舒若在心里催动乌鸦嘴。
只见方才还趾高气?昂放狠话?的羯族男人?,突然间惊恐的望向自己?的手,突然发麻脱力,完全握不住匕首。
紧接着,天空飞过?鸟群,他的眼?睛被糊上不明物体,不得不痛苦的捂住双目。
在他连连后退,面目扭曲时,腿也麻了,直接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着突发的变故,崔舒若却没有结束。
她嗤笑一声,“你们奉为?天神的是乌鸦吧?”
随着她的轻蔑一笑,天空突然掉下一只死去的乌鸦正正好砸向羯族男人?。直到晕厥过?去的前一瞬,他的眼?里还流露着恐惧。
“不过?尔尔。”崔舒若冷笑着说出这句话?。
方才同羯族男人?传达崔舒若意思,本是满眼?对?胡人?的恐惧、巍颤的女工犹如打?开了新的天地,木然的重复,“胡人?,不过?尔尔?
胡人?,不过?尔尔!”
她的眼?睛迸发光彩,被当做猪羊一般任由胡人?宰杀的恐惧似乎消退了许多。
女工像是找到信念一般,继续重复,“于汉人?神明而言,胡人?天神不过?尔尔!”
崔舒若没有过?多的关注其他,她走到那?个被劫持的少女面前,关心的询问道:“你可还好?能?听得清我说什么吗?”
少女身体虽后怕的战栗,可在崔舒若靠近时,眼?里却是兴奋居多。
“我、我听得清!”
崔舒若取出干净的帕子,帮她捂住脖颈上还在出血的伤口,她动作轻柔,昂贵的丝绢被覆盖在脖颈上,让少女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瘙,僵硬到不敢呼吸。
崔舒若继续问道:“你是哪个舍的?”
有识得少女的女工当即开口,“郡主娘娘!她不是我们绣纺的,是附近人?家的女儿,可总是扮成女工偷偷混进来,我见了几次了。”
在崔舒若温柔的注视下,平素厚颜到能?撒泼打?滚,骂得隔壁寡妇臊臊而走的少女,破天荒结巴起来,她似乎极为?羞愧,低下头,“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来做份工。倘若我不能?给我阿奶银钱,她就?要把我卖给刘瘸子换钱给阿耶买药。”
崔舒若就?像是仙女一般,温柔可亲,也不嫌弃少女脏,帮她把低垂的头抬起来,语气?坚定,面容和煦的说:“人?皆有求生?的本能?,你亦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所思无错。今日一事,也算你遭了无妄之灾,我会让人?给你家里送一笔财帛,足够你阿耶看?病了。但我只能?救得了你一时,来日如何,还得你自己?思量。”
说完以后,崔舒若就?缓缓起身,命人?取些钱财过?来给少女的家人?送去。
可崔舒若才吩咐完,下人?都还没能?走,她的裙摆就?叫少女扯住,少女跌坐在地上,仰望崔舒若,明明又黑又瘦,可一双眼?睛却明亮异常,她说:“郡主娘娘,能?不能?不要钱财?”
崔舒若起了兴致,她轻笑一声,“哦?那?你想要什么?你不是怕家里没钱给你阿耶治病,你阿奶会将你卖了吗?”
“可治好了病,阿弟将来还要娶亲,祖父或许也会病,您给的钱够给阿耶治病,却救不了我一辈子。”少女缓缓说,明明是可怕的事实,她却说的木然又认真?。
见到崔舒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少女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她仰头望崔舒若,犹如摆脱淤泥般卑贱人?生?的唯一希望。
她字字坚定的说,“恳请郡主娘娘让我能?成为?绣纺的女工。我……还想识字。”
“识字?”崔舒若弯了眉眼, 神女般精致美丽的面容恍如春水浮风,波光滟潋。
“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由不得崔舒若不惊讶,她遇见这么多人, 逃难的女子也?好?, 流浪的乞儿也?罢, 在困顿时?, 唯一所求不过是吃饱饭,倘若能有一份工够叫他们干一辈子, 那更是得天之幸, 再不敢奢求什么了。
这是头一回, 一个十二三岁的贫家女,向她祈求识字的机会。
黑黢黢的少女当真是身无长物,貌不惊人,可她面?对崔舒若的问题,也?不似一般平民般退却, 而是鼓起?勇气?回答, “回禀郡主娘娘,我想识字, 是因着想填饱肚子。”
崔舒若垂下眼睛, 她肌肤白皙散发莹光, 浑身衣冠整洁,发上的珠翠随意一件都是庶民们辛苦劳作一生连方寸都买不起?的。
这一刻,俯视与仰望间, 仿佛横跨鸿沟。
“你做女工,一样?能吃饱, 一样?能有工钱,为什么还想识字?”崔舒若轻声问。
在崔舒若的询问声中, 少女说话却越来越流畅,不断坚定起?自己的心意,她抬起?头,明明不漂亮,可当?她望见崔舒若时?,眼里却像有了璀璨星河,“码头的苦工,抗大包从早到晚累到抬不起?腰,勉强可以?填饱肚子,铺子里的掌柜笑嘻嘻的拨动算盘,也?能大鱼大肉的吃饱。
村里……识字的先生,不但能吃上白米,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尊敬。
填饱肚子与填饱肚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我不明白那么多道理,可我清楚只要识字就能不一样?,我想过好?日子,想填饱肚子,但不仅仅是填饱肚子。”
这一番话,已?经是少女能说出的最大见识。
而落在旁人眼里,未免野心太大了,字哪是庶民可以?学的?又岂是一介女子可以?学的?
道理人人都懂,识字等同?于?好?日子,等同?于?受人尊敬,可却没有几个人敢生出此等奢望。因此,听见少女所言的人,大多数露出不屑的神情,若非有崔舒若在,只怕要大声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了。
系统也?在这时?候提醒起?了崔舒若。
【哇哦,亲亲,她的成?长值好?高!】
【虽然现在各项数值都不突显,但是按照主系统的数据统计,成?长值高的人,更容易汲取学识,后期各项数值都非常容易上升,是个不折不扣的潜力股哦~】
【温馨提示:如果是成?长值高的人,往往野心也?好?高,建议亲亲妥善处理呢!】
崔舒若没在脑海里理会系统,因为她将黑黢黢的少女从地上扶了起?来,她眼底满是笑意,那更是一种对同?为女子的欣赏赞美,“你很好?,以?后的你更会感?激今日的勇敢。”
崔舒若也?同?时?在脑海里回答系统,“有野心才好?。”
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她不反对沉湎于?家族荣光,做柔弱菟丝子的女子,可她更欣赏有野心、敢在男人都如猪羊、朝不保夕的乱世里抢夺机会的女子。
而肤色黑黢黢的少女在听到崔舒若的话后,先是一愣,然后眼底迸发光彩,重新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即便额头被粗粝的土地划蹭出血丝也?依旧欣喜不已?。
“多谢郡主娘娘恩赏!”
她的面?前?是崔舒若穿着的云头履,祥瑞的绣纹图案便需要几十贯,那恰好?是将少女卖掉的价钱。
崔舒若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娘娘的话,贱名引睇儿。”引睇儿恭恭敬敬的回答。
崔舒若摇摇头,“这个名字不大好?。”
引睇儿当?即抓住机会,跪求崔舒若为她赐名,崔舒若却依旧推拒了,“不成?,既是你为你自己争到的前?程,便该由你自己做主。不是说要识字么?等你识完字,能读得懂字中含义后,你便为你自己取名。”
引睇儿哪有不应的,自然是俯身对崔舒若一再跪谢。
引睇儿的成?功也?勾得旁人意动,识字啊,那可是多么大的殊荣!在周围女工们艳羡的目光里,引睇儿高高直起?脖颈,有荣与焉。
在所有见证一切的女工们心潮涌动时?,崔舒若转身,宽大的袖摆飒飒作响,大氅上富丽缠绵的穿枝花纹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晃得人不禁眯眼。
来这里不过短短一载多,她身上已?是沉沉的贵族威严与从容气?度并存。哪怕不扯出仙人弟子的身份,如今的她,也?叫人不敢直视,凡是被她目光所扫过,尽皆低头避开。
她漾起?淡淡笑容,一开口就叫人不由得认真听,“识字,你们也?都有机会。”
等到女工们惊喜的抬头时?,崔舒若微笑着继续说,艳红的火纹花钿衬得她灼灼如华,带着郡主的尊贵,“可识字的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倘若你们能在织布或是绣纹上有所得,也?能和她一样?,有识字的可能。”
在这个世家把控大部?分书籍,庶族们即便再有钱财家中都未必能有几本书的时?代,识字,是极为珍贵的机会。
平民家中的男子都得不到的机会。
侥幸能识得几个字,可以?写下错字连篇的家书,都能让周围的村民万分敬佩。
在此种情形下,可以?想象,对流民出身的女工们,识字是多么大的诱惑。而传出去,又是怎样?的轩然大波。如今崔舒若尚且没有和世俗所有人对抗的能力,更不可能让所有的女工都得以?识字。
那就公平一些,利益最大化,她把识字的机会留给敢于?争夺、足够灵慧的人。
崔舒若噙着笑,向她们告知了识字的可能。
至于?谁能把握住,只能各凭本事。
在崔舒若的预期里,五六百人的女工,最终能被选出来识字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但等到后面?,识字的女工们倘若又影响了些人,想来……那些迂腐的文人们也?没有什么指责的立场吧?
至于?世家,怕是不会将目光放在这小小的绣坊,反而另有去处苦恼。崔舒若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甚。
而此刻的她,姝丽明媚,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野心与笑意,可越是如此,那双眼睛愈是迷人。
齐平永的目光不自觉追随崔舒若,只觉得一刻也?不能离开,此刻的她光芒万丈,即便脱离齐国公府为她赋予的一切,她同?样?光彩夺目,吸引人注视。
等到成?功勾得女工们信心十足,摩拳擦掌了,崔舒若才让她们都回去继续做活。
比起?还不稳妥的识字,做好?当?下的活,赚到钱能维持生计,才是最重要的。
崔舒若也?自顾自地走向正?堂,毕竟曾经是齐国公府的庄园,形制还是有的,就是后来添置了些机具,又建了不少屋舍,用来安放无家可归的女工们。
因为齐国公府原本的下人们在,这些地方倒是不大让闲散的女工过来。
她们即便想要出去,也?都是走的角门?,正?门?的一条路压根不让踏足。虽然稍显不近人情,可里头的管辖严苛些,时?时?考察是否没上工,从长远来看,还是为女工们好?。
而且在崔舒若的争取下,她们也?能像官员一般十日一休沐。至于?平日里,只要不是上工的时?辰,都可以?出去,唯独酉时?末必须归来,否则便算违禁。
若是违禁的次数多了,不仅仅是扣工钱那么简单,还会被赶出去。
虽然看似严苛,可这样?反而让绣坊能更好?的运作下去。况且比起?那些卖身为奴,动不动被主家打杀,或是她们本来会被饿死的结局,如今这样?,简直是大幸了。因而从没有人敢提出非议,甚至小心遵守着一切,很少有女工敢耽误上工的事。
在齐国公府的庇佑下,能吃饱穿暖,还有工钱拿,而且体体面?面?,倘若被赶出去弱质芊芊的女子,只剩下死路一条。
崔舒若坐在堂前?,翻看岑明月递上来的女工们上工的记载簿,整整齐齐几乎从无红圈的耽搁、偷跑,还是挺叫人讶异的。甚至有不少女工常常熬夜上工织布,到了夜里,即便故意熄灭烛火不想让她们织,也?要开着窗户,对着微薄月光,小心地织。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绣坊里的女工都是逃难来的,苦日子过惯了,织布的差事多劳多得,趁着如今抓紧攒钱才是最紧要的。
若非人要睡要用饭,只怕她们可以?不眠不休的干活。
崔舒若合上簿子,她抬眼看向岑明月,“这样?下去可不行,人都要熬坏了。虽说如今有訾家兜底,织好?的布不愁卖不出去,但也?不是这么个挣法。”
崔舒若仔细想了想,“这样?吧,从今日起?,若非有急活要赶工,过了酉时?,织布机的屋子都不许有人。过了这个时?辰私自去织布的,那段时?辰的工钱统统作废。”
她一锤定音,免得到时?候真有人熬坏了身体。
只是为了给自己攒钱也?就罢了,有些女工逃难来,还拖家带口,不少女子赚来的工钱都给夫家收去了,被迫多上工来养活一大家子。
岑明月也?清楚里头的不少弯弯绕绕,她屈膝福身,应下了崔舒若的吩咐。
除此之外,到时?没什么要担忧的大事,至多不过是同?舍的女工们闹矛盾,有的还大打出手?,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岑明月都会处理好?。
当?初崔舒若救下岑明月的时?候,当?真只是出于?同?为女子的义愤,可岑明月为人公正?,自己的言行都比照着圣贤记载的德行典范苛求,她以?身作则,底下的女工们压根寻不出有非议的错处。
如今倒是叫崔舒若少废了不少功夫。
等把事情都处理清楚了以?后,崔舒若才开始安置引睇儿。按引睇儿之前?的说辞,她家里人既然存着把她卖了换钱帛的心思,倘若知道了她进绣坊做工,怕是也?不会放过压榨的机会。
救人救到底,崔舒若干脆安排人花些钱帛,让引睇儿的家里人签下契书,只以?为她被卖给了国公府,而后再把契书还给引睇儿,让她依旧是自由身。
引睇儿看着崔舒若井井有条的为了她发号施令,不由心神雀跃,既是欢欣,又是因着马上能迎来新的日子。
崔舒若吩咐完以?后,见到引睇儿的神情,她顿了顿,还是决定交代两句,“你方才被羯族人劫持,是因我国公府的人疏忽,才有的无妄之灾。我会弥补你,你方才说的做女工和识字我也?都应下了,但也?仅此而已?。
今后你同?绣坊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工没有差别,亦不可骄躁。”
训诫的话说了,也?该怀柔关爱两句,崔舒若软了软语气?,“不过,你伤口还未好?,可以?歇息两日,正?好?熟悉熟悉绣坊。明月,往后让她跟着你。”
岑明月恭敬的应是。
引睇儿到底是农家女,虽然有两分胆气?,但并不够规矩,听见崔舒若的话,兴奋的摆手?,“多谢郡主娘娘厚爱,我不过是卑贱粗人,无需修养,一会儿就能去上工。”
闻言,崔舒若没说话,只是微笑。
但崔舒若的婢女鹦哥当?即变了脸色,平日里爱说爱笑,似乎只识得听旁人是非的婢女,脸一板,竟也?不怒自威,足以?唬得平民小吏心中一颤,“大胆!我家郡主的话也?敢随意驳斥!”
引睇儿果然变了脸色,崔舒若还是坐的安稳,八风不动,脸上含着轻笑,“若想要有个好?前?程,光有抓住时?机的胆气?可不行,你在明月身边好?好?学,会受益匪浅的。”
崔舒若说完就让引睇儿下去了。
她转而问起?岑明月绣坊里身子健壮些的女工有多少,还有哪些是举目无亲的,又问起?上工的时?辰约莫多久就大概能将定好?的活做完,等等。
关于?赵平娘说的操练绣坊里的健壮女工,着实让崔舒若十分心动。这些人用好?了,说不准会是将来在乱世里立足斗争的资本,尤其是亲人尽皆失散,孤苦无依的。
尤其是今日的引睇儿,给崔舒若提了个醒,她还可以?招周遭人家的女工,有国公府的名头,不会有人怀疑,但麻烦就在于?怕人心不足蛇吞象,而且未受过教化的人愚昧无知,琐碎的麻烦事会十分多。
而等人越来越多,不能光指望一个岑明月。
岑明月能管好?这些人,主要还是因为她们都是逃难来的,她自己又有点威望,等到从周遭招揽人,不同?的出处很容易形成?对立。
崔舒若如玉般莹润的手?漫不经心的转动茶碗,开始思索下一步的对策。
她心里多少有了点思路,绣坊如今也?没什么大事,她也?就不必继续待着这里了,其实过夜无妨,但有齐平永和赵知光两个人在,她难免厌烦。
鬼知道赵知光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似乎看齐平永十分不顺眼。
前?头才闹出射中人的事,幸好?射中的是胡人。
而胡人为什么会乔装打扮到并州也?值得思量,事关重大,崔舒若没有命人单独把羯族人送回齐国公府,而是趁着她处理的间隙,派人去射中羯族人的地方重新勘察一番,还命人剥了他的衣裳,即便是袖口也?要拆了看看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她处理绣坊的事过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有个着落了吧?
崔舒若让行雪去看看,没过一会儿,行雪就回来了,还捧着什么东西。
行雪回禀说,是从羯族人的衣带里头搜出来的,是一个极小的卷筒,上头还封了漆。崔舒若打量了一眼,这回怕是真遇到大事了。
崔舒若不再耽搁,当?即命人准备回去,而且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给那羯族男人,命人帮他重新换上汉人的衣裳,绑了手?打晕,而且还将他待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回去的路上,马车走的比先前?要快多了。
齐平永也?是亲眼见证崔舒若是如何制服羯族男人的,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一切就是十分诡异,仿佛天罚。他虽武艺高强,可人力与天地相比较还是太过渺小微弱。
齐平永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过不少真真假假的术士,但装神弄鬼的多,几乎没有真本事,唯独崔舒若刚刚的一番举动让他大开眼界。
原来,这位看似娇弱高贵的衡阳郡主,当?真是仙人弟子,并非浪得虚名。
为此,即便是在回程时?,齐平永还是未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他骑着马神思不属,不知不觉间就骑得离崔舒若的马车越来越近。
余光时?刻盯着齐平永的赵知光见了,漂亮的眼睛一眯,到底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念头,□□一夹,催促骏马走到他的身边。
赵知光到底是贵胄出身,即便不说话,也?是一身睥睨人的高傲。
他开口就是嘲讽,“怎么?齐恩公是享了国公府的富贵,知晓我阿耶的打算,想着一步登天了?”
齐平永只是因为崔舒若不同?于?常人的能力,而略微失神,却不想听到赵知光这一番话。齐平永还是有观人之能的,而且脾气?不似一般绿林人士暴躁易怒,相反,还十分照顾兄弟,算是大口吃肉喝酒、随性?而为的绿林侠士里难得的温厚了。
他对兄弟的包容程度也?很高,没见到鲁丘直那样?爱惹祸的也?能毫不计较的相处么?
齐平永看得出来赵知光生性?桀骜偏激,但他近来深受齐国公的关照,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只拿赵知光当?做顽劣的小孩般看待。
“四郎君误会了,某并无贪慕权贵之意。”
赵知光策马到齐平永身边,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
只见赵知光靠近齐平永的脸,语气?阴狠的贴耳道:“那你就给我离二娘远些!”
赵知光咬牙阴恻恻的瞪着他。
齐平永灵光一闪,才算明白了赵知光的用意。天可怜见,他真没有觊觎衡阳郡主的意思,两人岁数上差了不少,完全就没过男女间的思慕,不过是当?做该照拂的好?友之妹,叔父之女来看待。
见了齐平永的神情,赵知光可算明白了感?情人家压根没往这上头想呢。
原本还嫉恨对方的赵知光顿生无力,那他先前?特地跑去找齐平永比试挑衅算什么?莫名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郁闷,他只好?气?愤的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而后策马离开。
齐平永停留在原地许久,心潮跌宕,但始终是蹙着眉的。
最终,他的手?下意识按在腰间,心中有了打算,驾马到崔舒若的马车前?。
崔舒若听见马蹄在马车旁走动的声音,她掀开车帘一角,便看见齐平永似乎在深思什么,眉头紧蹙到像是要打结。
好?好?一个仁厚忠义的侠士,到底是什么能把他苦恼成?这样?,崔舒若心里止不住的好?奇。
结果下一刻,齐平永突然对她抱拳,“郡主!恕某无礼,只是心中有所犹疑,思来想去,只好?叨唠郡主!”
崔舒若对这些将来会成?为国之柱石、一代名将贤臣的人都很客气?,怎么会计较呢。只见她微笑着道,“齐大哥但说无妨。”
齐平永不再犹豫,他取下腰间系的荷包,也?许是内心真实所感?,方才还紧蹙的眉头,下意识的展开,甚至唇边荡漾笑容,那是徜徉在思慕心爱人的欢喜,“不瞒郡主,某的心上人亲手?为某绣了荷包,可某不过一介粗人,有心想赠她回礼,但金银财宝怎抵得上一针一线的沉沉心意。郡主同?为女子,应当?知晓有何能应得起?她的真心。”
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弯子,崔舒若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问送回礼不是要紧的事,他的目的是委婉的告诉崔舒若,自己有心上人了。
而如何能应得起?她的真心,自然是以?真心应真心,他是不会辜负对方的。
虽然他的所为有些唐突,可说的委婉,好?在崔舒若并不喜欢他,自然不会觉得不喜。相反,有齐平永的表态,崔舒若还能少点麻烦事。
故而,崔舒若笑得眸若三春之桃,轻吟吟的为齐平永指了条明路,“我听闻阿耶的库房里有一副南边素有刺绣圣手?之称梅三娘亲手?绣的屏风,她的针法出神入化,既然齐大哥的心上人擅长刺绣,不如去寻阿耶将那副屏风赠予你,凡是擅长刺绣的人恐怕都会喜爱梅三娘亲手?绣的绣品。”
崔舒若看似在说绣品,其实是在告诉齐平永,真想要推拒,应当?去寻齐国公,那才是始作俑者,她可没有那能耐。
很显然,齐平永听懂了,他对崔舒若抱拳,一再感?谢。
而崔舒若出来一趟,不仅遇上了送信的胡人,还能解决一桩麻烦事,心情倒是比来时?好?了不少。
但这份好?心情,在两日后,戛然而止。
因为齐国公将审讯胡人的事交给了赵巍衡,加上那封信,他们自有办法撬开羯族男人的嘴。
本不应该有后续的,但赵巍衡比其他人要更了解崔舒若一些,当?时?能把羯族男人带回来,更有崔舒若的功劳,所以?他特意跑了一趟,也?算有始有终。
“你是说羯族想联合其他胡人部?族围攻幽州军?”崔舒若失声道。
赵巍衡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但似乎在意料之中。
胡人部?族虽然各自为政,彼此不合,但魏成?淮的杀胡令一出,不仅是羯族,连其他胡人部?族也?损失惨重。
因为杀胡令并不仅仅限于?胡人的将士,哪怕是他们的妇孺老弱,不也?一样?是胡人吗?
而且杀起?来更容易。
甚至后来,连那些离幽州军很远的胡人地盘下的汉人,也?开始杀胡人。即便兑换不到粮食和官位,可他们被欺辱久了,听闻杀胡令,义愤之下,杀胡人泄愤。
甚至有些人,是为了填饱肚子。
都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那么与其与别人交换孩子吃,不如吃别人的。
到了夜里,别说是胡人老弱妇孺,即便是青壮年也?不敢一个人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有饥肠辘辘,或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汉人,突然照着脑门?敲上一棍子?
本是胡人把汉人当?做猪羊宰杀欺辱,可当?汉人真的因为一纸杀胡令开始反抗以?后,胡人才惊觉原来他们也?会变作猪羊被人宰杀。
可愈是强硬的镇压,反抗就越强烈。
汉胡几乎已?经到了彼此仇视,哪怕百姓间相遇都能擦出浓厚火星的地步。
北地汉人与胡人的矛盾加剧。
而造成?胡人夜里无法安寝,生怕何时?就被汉人杀了这一切的人,是魏成?淮。
赵巍衡摇摇头,语气?里尽是叹息,“怕是魏成?淮离死期不远了,杀胡令一下,他便成?了众矢之的,很可能被胡人群起?而攻之。
现下看来,此期已?近。”
崔舒若即便知道魏成?淮将来会是新朝威名赫赫的定国公,此刻也?忍不住担忧,说不准,因为她的到来,导致他的命运改变呢?
崔舒若并不是学历史的,她甚至不是文科生,所知有限,大多听说的不过是后世趣闻,她也?不清楚历史上的魏成?淮是不是经过这一遭,是不是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