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预测之能,但一日一算,对吗?”
崔舒若点头,“嗯。”
“我虽不善易学,但也知晓凡人之躯窥得天机绝非易事,往往要?承担反噬。崔娘子,不必为我费心。”魏成?淮注视着崔舒若,眼里?倒映着她,一字一句皆是真心,“你当?珍重自身,万勿为他人所扰。至于输赢,只要?我活于世上一日,收复北地之心,不灭。”
眼看话越说越沉重,自己本是为了安慰她才出现的,索性道:“不若请崔娘子应我一约,若有我收复洛阳的一日,我便请崔娘子浊酒一壶。若我不幸身死,还请他日王师北定洛阳时,薄酒一杯敬我于地下。”
“好。”崔舒若直视他,不退不避,欣然应允。
两人定下君子之约。
魏成?淮对着崔舒若拱手?一低头,算是谢过她的应允。
而在崔舒若身边的行雪,眼见两人之间?似乎交谈的有些过了,小声咳嗽清了清嗓子,“娘子,已过了好一会,您不回宴上吗?”
崔舒若知道行雪的提醒没错,自己是该回去了。
她看着魏成?淮,似乎是在等?什么。
魏成?淮疑惑不解,但也试图揣测她心意,于是道:“崔娘子慢行。”
崔舒若伸出白?嫩的手?心,脆生生的说:“帕子,还我。”
魏成?淮忍俊不禁,难掩眉宇间?的笑意,“我以为你将帕子送我自勉,让我今后凡有低沉之时,便谨记今日所言。”
崔舒若一边接过帕子,一边笑得灿烂,眉若弯月,“世子沉稳自勉,即便什么都?没有,想来也会在心中不断鞭策自己。
怎么能被?一方小小的帕子禁锢?”
她巧笑嫣然,说起话时俏然娇憨,那笑似乎能漾进人心里?。
“就此别过。”她道。
对着魏成?淮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在崔舒若走出几步后,魏成?淮脱口而出,“崔娘子!”
崔舒若停下,侧身望去,“嗯?”
“无事。”他定定的望着她道。
崔舒若莞尔一笑,眉如新月,继续走回去时的路,徒留魏成?淮一人。
目睹一切的系统不由得感叹。
【亲亲,您真厉害。】
“别瞎胡说,我可什么都?没做,连方帕子都?没留。”崔舒若淡定道。
系统才不会和宿主争辩呢,它在心里?默默腹诽,是啊,这帕子是要?回来了,可远比留下要?更牵扯人心。
留下帕子是睹物思人,但将帕子拿走以后,怕是心里?永远遗憾,往后只要?见着人拿出帕子或是相近之物,都?要?想起崔舒若。
要?不说它宿主厉害呢。
崔舒若走的极为干脆,不留下一点留恋。
而除了假山下注视着她远去变淡背影的某人,亭子里?的那群世家子总算是排了坐,渐次坐在那条人工凿出的小溪旁侧。
一只酒觞被?放置在木制托盘上,晃晃悠悠的游动,最后落在一个身穿月白?宽大袍服的男子面前。
见状,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好哇,这酒杯有眼力见,一选就选中我们崔玉郎。”
“他崔五拿了酒杯,后头的人怕是不管做赋,还是做诗,都?稍显下乘。”
崔成?德可不会在意众人的说笑,他要?是在意,就不是名满建康的崔玉郎了。
只见他看了眼亭边摆设的盛开的菊花,神色一黯,嘴角却仍有淡淡幅度,广袖轻摆,“拿琴来。”
听到他这么说,小溪两边不少郎君都?松了口气?。要?知道崔成?德诗赋双绝,才华横溢,若是有他珠玉在前,后头的人怕是都?要?被?衬成?粪土了。
没人不想趁这个机会扬名,别看嘴上说名士风度,风淡云轻,可谁不想像崔成?德一样?,不论走到哪,都?备受推崇呢?
一个坐在崔成?德旁侧的男子似乎和他早已相识,熟稔的问,“好好的怎么想起操琴了?”
崔成?德唇角微弯,面有淡淡笑意,容色却如三春之晖,耀耀灼人,“兴之所至。”
他的姿态随意,一下便引起周遭人的喝彩,“哈哈哈,好一个兴之所至,我辈中人当?如此。”
有随从抱来一方古琴,是太子府的珍藏的名琴,以桐木胎,金徽玉轸,琴音清越,向来是小心保存的。今日要?奏琴的若非崔成?德,太子府怕是不会拿出这一把绿倚琴。
而一旁的婢女已搬上琴桌,焚香袅袅了。
崔成?德随手?拨动琴弦,清越铮鸣的琴声流淌而出,奏于天地间?,琴曲泛音开头,方一弹奏,思念之意跃然而起。
只听他一边奏琴,一边吟唱,“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原本夸他的世家子听见他一边奏的是琴曲《忆故人》,一边吟唱的是悼亡诗,尽皆吃惊。
唯独崔成?德后头侍奉的随从心知肚明,五郎君怕是思念他亲妹妹崔家六娘崔神佑了。菊花可是崔神佑生前最爱,她在本家老?宅住的院子里?,摆满了不同?品种的菊花。往年郎君回本家老?宅看望她,都?会带上新寻来的菊花品种,那时崔神佑便会不胜欢喜。
可惜,随州城破,崔六娘下落不明,崔家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其实也未必身死,兴许被?胡人掠走,也是有可能的。可崔家百年名声,累世清贵,若崔六娘真是被?胡人羞辱,怕是在崔家人眼里?,她已经不配回崔家,还不如死了。
因此在崔家祖地附近,为她立了座衣冠冢。
未出嫁就早夭的小娘子,是没有资格入祖坟的。
说来那处墓地山清水秀,还是他家五郎君亲自挑选的,若崔六娘真死了,死后魂魄能归于那处,也不算坏事。
那厢,崔成?德已堪堪要?将琴曲奏完。
至于溪旁的诸位世家子,并无一人阻止,他们虽觉得怪异,可弹奏的人是崔玉郎,那就必定是有所缘故的,他们只会在他弹奏后,夸赞他的琴技高超,自在随性,堪为我辈楷模。
世人便是如此可笑。
而崔成?德将琴曲弹完后,神情黯了黯。他与?崔神佑这个妹妹自幼不在一块长大,但一母同?胞,总归比其他兄妹亲厚。可他为了在崔氏地位稳固,并不愿拂逆阿耶,任由崔神佑在本家老?宅度日。
以他今时今日的名声,想要?接回她,并非不可能,可他总想再等?等?,等?到更稳妥的那一日。一来二去,犹豫之下,竟害得她在随州丢了性命。
他怎可能不后悔。
然,悔之晚矣。
崔舒若可不知道崔成?德迟来的悔意,即便是知道了怕也不在意,因为原身早就已经死了,说到底崔成?德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等?到宴席结束,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用拼音写?下来的活字印刷术点上烛火烧了。在建康,世家势大,今日看那些世家贵女们对仙游郡主她们,竟也称不上尊敬,那么活字印刷术绝对不能在建康被?献上。
世家靠垄断文字和九品中正制来让满朝官员不得不泰半以上都?是他们的人,毕竟现在的书籍传播,仅仅只能靠手?抄。自己若是拿出了活字印刷术,书卷便不如往昔珍贵,平民有了闲钱也能买两本。
长此以往,触及到世家利益,怕是不成?的。
她即便要?献上活字印刷术,也要?等?到赵巍衡上位,他手?腕强硬,又有一干追随者,到时再动摇门阀利益,会比现在有利许多。
但她每日五十功德值的进账还是太少了,若是哪一日她想要?乌鸦嘴的对象都?是些名留史书,甚至是位高权重的人,只怕就麻烦了。
还是要?多做准备。
崔舒若在纸上涂涂写?写?,最后圈定了一样?。
高度白?酒。
这东西总不至于触及谁的利益吧,还能帮军中将士消毒伤口。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很多受了刀伤的将士,往往是在治伤的过程中化?脓感染而亡。毕竟不能指望古代的兵刃能有多干净,他们虽不至于淬毒,但某些胡人部族,甚至会有在刀刃上涂抹粪便或是污秽之物的行径。
崔舒若既然有了念头,自然要?动手?去做。她在现代本身就是理科生,母亲又是化?学老?师,所以她对各类实验很有兴趣,提纯粮食酒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在古代器具缺少,想要?找到替代品,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也得多试几遍,怎么也得保证出了成?品,才好往上送吧?
崔舒若招来行雪,问她道:“你知道市面上最便宜的酒是哪一种吗?”
行雪不愧是窦夫人拨给?她的人,不但擅长照顾人,心思细,就连庶务都?十分精通,听说还能算账。
别人听了崔舒若的话,恐怕要?迷糊发?怔,但行雪丝毫没有惊讶崔舒若为何会突然问这个,而是低眉敛目,谨守本分的答道:“回娘子,应是绿蚁酒。”
崔舒若点头,她没细问,直接叫行雪派人出去买两缸回来。
行雪却道:“二娘子,不必出府买,若您急着要?,府里?库房定是有的。”
如今的酒水大多度数低,即便是她们这些闺中女子都?能将酒当?白?水饮,否则怎么可能动不动就饮上百上千杯。
所以像绿蚁酒这样?价钱便宜的,基本上府里?都?备了很多。要?知道赵巍衡可是结交了许多‘英雄豪杰’的。
崔舒若倒不觉得有什么差,但既然是行雪提出来的,她还是很愿意听从,于是颔首道:“也好,免得来回出府麻烦。”
行雪得了崔舒若的允诺,即时便退出去,命外头候着的小婢女去库房里?要?酒。
崔舒若横竖没什么事做,便在那等?着,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两大缸酒。
行雪见这时辰,小婢女都?能来回两趟了,怎么也不至于这么慢,她请示崔舒若,要?不要?再派人去催一催。
崔舒若摇头,眉毛微蹙,“罢了,也不着急,再等?等?,兴许是那小婢女头一回去不大熟悉。”
然而这一等?又是两三刻过去了。
小婢女的确是回来了,但却是哭哭啼啼的,眉间?还愠怒着。
行雪见了就先斥责,“怎能如此失礼,娘子还在这呢,纵使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做这副姿态,你哭哭啼啼的是想咒谁?”
行雪平日里?与?人为善,待底下的小婢女们很有御下手?段,宽柔并济,遇到她们做的不合规矩的时候,从不心软,该斥责就斥责。
然而正是因此,底下的小婢女反而更信服。
即便是挨了骂,也从来没有人会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崔舒若自然也观察到这一点,觉得颇有意思,还时常看行雪是怎么教底下小婢女的。
小婢女被?行雪斥责以后,立马擦了眼泪,止了哭声,好似还偷偷朝崔舒若的方向瞥了一眼,十分后怕的模样?。
崔舒若没怎么在意,她继续好整以暇的用玉白?的手?托着半边脸打量。
之间?小婢女已经安静下来,说话也清晰有条理了不少,开始述说事情经过。
“婢子奉娘子之命,去库房取酒,正巧三郎君手?底下的门客也来取酒。本来库房的管事已经在帮他们打酒了,我一过去,只说是奉二娘子您的命,库房管事当?即就要?先把酒给?您送过来。谁能想到,那几个门客都?是粗人,一着急就口出秽语,和管事起了争执。
最后也不知怎么,三个酒缸都?被?打破了。
婢子本也是想好生说理的,可、可他们怎能把酒都?打破了呢,婢子也不依,就吵起来了。可他们、他们骂人太脏了,婢子被?骂哭,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行雪质疑的问她,“你可有添油加醋?”
小婢女连连摇头,十三四岁的年纪,青涩生嫩,小脸尖尖的,摇起头确实显得很无辜。
行雪暂且信了,转过身看向崔舒若,询问她该怎么办。
崔舒若没有表态,她反问道:“行雪,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是一般的婢女,只怕这时候已经义愤填膺,说那些门客没有尊卑,让娘子狠狠责罚他们了。但行雪没有,她神色不惊,脸上没有波澜,而是恪守本分的说:“奴婢不敢僭越,二娘子自有打算。”
崔舒若不由浅笑,没有再问行雪,而是看向那小婢女,询问道:“你可知晓那几个门客的名字?”
小婢女蹙着眉仔细回忆,“婢子依稀记得,似乎有一位姓鲁,他嬉皮笑脸的,骂的最脏。”
她一说姓鲁,崔舒若就想到了一个人,想当?初在并州的时候还遇见过,将来更是赵巍衡的左膀右臂,而且运道极好。
崔舒若转眼的功夫,心里?便有了成?算,她不至于为了两缸酒就为难人。
她温声道:“我知道了。你也别放在心上,酒今日没有,明日派人出府买也是一样?的。至于那些人说的话,他们大多粗人出身,在军中骂人也是一门学问。
有时攻打敌人,他们闭门不出,城墙坚厚,将领便会派专门骂战的兵士,羞辱对方的主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常常有声音洪亮壮实的勇士,在阵前对骂的,若是赢了,士气?大涨。”
那小婢子不过是齐国公府的家奴,一辈子都?在深宅大院里?头,哪听说过这些军中轶闻,瞬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还以为两军对阵是极严肃的事呢,怎么还要?互相对骂,听着不像是打仗,倒像是村里?农妇起争执互相骂街,有些滑稽。
崔舒若见状,索性继续道:“不止如此,以往还有大将在阵前被?活活骂死的。”
她记得是有,不过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典故了。但这么一说,隐隐觉得好似是晋朝还是齐朝来着。
但无妨,小婢女可不会质疑崔舒若的话,她瞠目结舌,极为吃惊,“天呐,那位大将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要?让崔舒若说,那大将是真的惨,被?活活气?死不说,后世人听了,还都?要?说一句心胸狭隘,真可怜,以另类的方式被?后人铭记。
听了一脑门趣事的小婢女也从被?骂的悲惨心绪里?剥离出来了,在得到崔舒若的首肯后,兴致冲冲、满脸笑意的离去。崔舒若看她雀跃的模样?,恐怕是火急火燎的要?去和相识的小姐妹讲一讲刚从自己这里?听到的故事。
看着小婢女年纪小的跳脱模样?,崔舒若脸上不由多了三分笑意。
行雪也跟着没再提这档子事。
崔舒若没再让人出府去买,之前这么做无妨,可在起了争执之后还这么做,旁人一听,岂非觉得这事大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崔舒若自有打算。
不出崔舒若的意料,第二日赵巍衡就找上了她,不仅如此,还带来了一瓮百金的好酒,亲自上门赔罪。
而那日起了冲突的几人都?被?赵巍衡留在院子外头,只要?崔舒若同?意,就让那些人站在屋外头,隔着屏风向崔舒若致歉。
旁人不知道崔舒若要?那么多酒做什么,所以赵巍衡带来的好酒崔舒若虽然用不上,但也的的确确是很有心意的赔礼了。
她命行雪煮茶汤招待赵巍衡,自己则喝起了清茶。
赵巍衡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的说:“二妹,我今日才听说鲁丘直他们竟然冒犯了你,实在该打!虽不知你昨日要?绿蚁酒有何用,但若论美酒,定然还是我手?中这一瓮好些,我也命人出府再买了几缸绿蚁酒,权作赔罪。
若是二妹有什么想要?的,尽可告知为兄。”
崔舒若听着,茶碗上升的雾气?遮盖了她的眉眼,让人瞧不清她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发?觉赵巍衡的确如史书中说的那样?,十分护短。而且这么久了,也不见赵巍衡主动来招揽自己,这一点让她觉得分外奇怪。
取酒一事,也算契机。
崔舒若挪开茶碗,她的神情真切了些,也漾起笑意,“三哥说笑了,几缸酒而已,摔了便摔了,妹妹怎会计较。”
赵巍衡也知道崔舒若大抵是不会在意的,可知道是一回事,赔礼是另一回事。
他又说了些好话,最后道:“不如我让他们在外头向你赔礼道歉?”
崔舒若摇头,“真的不必,我不介意。但是……”
崔舒若话锋一转,“他们今日在我这闹事并不算什么,可建康贵人多,若是惊到了其他人,恐怕要?麻烦了。其实他们未必要?跟着三哥一道来建康的,我观他们脾性,或许军中更适合呢?
还能建功立业,不负一身本领。”
她记得那些人,后来就是随着赵巍衡征战沙场才扬名立万的。
不过,在跟着赵巍衡建功立业之前,因为从前在绿林讨日子,多少有些混吝不济,替赵巍衡惹出了不少麻烦。
也就是赵巍衡这样?的性子能不嫌麻烦,还百般相护了。
但说起军中事,倒是让赵巍衡想起了什么,他至今尤记得崔舒若的本事,于是主动提起,“不日圣人便要?任命定北王为讨虏大元帅,率军北伐,攻打胡人了。
阿耶是并州刺史,并州也靠近北地。我总觉得圣人此次召阿耶进建康,并不只是为了赐婚,恐怕也有让并州出兵襄助的用意。”
赵巍衡越说,眉头皱的越紧。
光是看他的面容,就能知道他恐怕多少有些不情愿。
崔舒若打量着他的神情,“三哥可是不愿阿耶出兵?”
赵巍衡叹了口气?,“兴许你觉得我自私自利,但这一回,我怕不能成?事。”
“何出此言?”崔舒若问道。
赵巍衡无声的指了指圣人居住的方向,然后道:“那位痴迷丹药,近来喜怒无常,没有定数,怕就怕他朝令夕改。更何况,还派了身边的内侍做监军,一山不容二虎,何况阉人?又兼是多处一同?出兵,看似凑了十万大军,但说到底听谁的?谁能服众?最终也只是一盘散沙。
只要?胡人里?有善离间?计的将领,稍一挑拨,再小败一场,大军必然分崩离析。
定北王在建康的这段时日,被?世家大族和权贵们捧得太高,怕是已经志得意满,不知分寸了。他虽戎马半身,可骄兵必败。”
赵巍衡说的一件件,皆是有理有据,哪怕他才到建康,也能将一切摸的透彻。
崔舒若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为何赵巍衡后来能成?为一位武德充沛,比手?下将领还能打的君王,他对兵法对军中的一切天生敏锐,还有很高的政治素养。
崔舒若心里?多少清楚他的来意,恐怕不只是为了替外头的人赔礼。
她用素白?的玉手?执起茶勺,不急不慌地将煮沸的茶汤舀进赵巍衡面前的茶碗,“既然三哥想的如此清楚,为何不亲自和阿耶说,让阿耶想办法推拒?”
谁料赵巍衡又是一摇头,“不成?,当?日在并州,还以为圣人是为了削弱太子的身份才特意召阿耶进建康,可近来种种迹象,我疑心圣上只怕是听了谗言,多少怀疑阿耶了。
你应该听过那首童谣吧?”
崔舒若点头,声音轻缓的道:“无日德,花终落。照归来,芳华显。”
“圣人只怕是听了什么,觉得与?我们赵家有干系。若是推拒,怕是圣人疑心。”赵巍衡道。
崔舒若却笑了,“为什么要?直接推拒,不能装病吗?”
赵巍衡迟疑,“可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岂不是像故意的。再者,寻常人闻圣谕,若是衷心,即便病了,怕也是要?硬撑着爬起来的。”
崔舒若用手?沾了茶水,在案几上慢慢写?了个酒字。
赵巍衡试着回答,“你的意思,可是想让阿耶装成?被?酒色伤了根本的样?子?”
崔舒若摇头,笑眯眯的弯了眼睛,好似纯白?无辜的样?子,“自己伤了自己,怎么及得上被?他人所伤呢。而这人最好是素来与?阿耶不合之人,也要?是圣人舍不得动手?,视之为软肋的。”
“太子!”赵巍衡脱口而出,但旋即摇了摇头,“不可。你应也听过太子骄奢淫逸的名声,他喝酒千杯不醉,想让他因为醉酒失去理智殴打阿耶,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我能酿出醇香醉人,只需要?一壶就能让人神志不清的酒呢?”崔舒若眼睛明亮,笑的狡黠。
赵巍衡可不会质疑崔舒若,他当?即举起手?里?的茶碗,也跟着一笑,“以茶代酒。”
崔舒若换了个茶碗,素手?纤纤,同?样?举杯。
两人达成?共识,都?露出了微笑。
聪明人之间?交流,从不用多费口舌。
而外头的鲁丘直几人嘛,他们还在傻傻站着等?,秋老?虎日头大,一个个都?被?晾着晒。
那日殃及被?骂的小婢女正巧取东西回来,瞧见几个大汉被?罚似的站在日头底下晒得满头大汗十分狼狈的模样?,心里?头可舒服多了。
又想到二娘子昨日说的阵前对骂,小婢女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等?到小婢女进了院子,没过一会儿?,总有三三俩俩的婢女从里?头出来,好似是要?去做什么,可手?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拿,一个个掩嘴笑,交头接耳,看他们像在看猴子。
可要?是仔细一瞧吧,人家小婢女可什么都?没做,就是经过的时候多瞧了他们这群大老?粗几眼,笑得也多些。
不知道怎得,一贯最是厚脸皮的鲁丘直,竟也觉得臊得慌,他摇摇头,觉得一定是自己日头晒多了,脑子有些不清醒。
他和旁边的憨实的李恭闲聊,“你说,三郎君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是二娘子真生气?了?”
李恭却虔诚的看着院里?的屋子,甩了甩被?鲁丘直拍到的肩膀,语气?怨怪,“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不和我说酒是二娘子的,拉着我和管事打起来。
二娘子是仙人弟子,她便是仙姑,救苦救难,万不能得罪!当?日在并州,二娘子祈雨的时候,我还向她许愿保佑我阿娘长命百岁呢。
要?是二娘子或是二娘子的仙人师父一气?之下不同?意可怎么好?
鲁二,我到时铁定饶不了你!”
鲁丘直翻了个白?眼,对性子憨直的李恭很是无语,他是打铁出身,空有一身蛮力和武艺,脑子似乎不够好使,一根筋认死理。鲁丘直虽然也见过崔舒若祈雨,说敬重吧也是有的,可远远不到李恭如此走火入魔的地步。
鲁丘直起了坏心眼,他出主意道:“你真想要?二娘子原谅你,光看着有什么用。仙人庙宇前可都?有镇殿门神,不如你每日守着,再带些香烛供奉。”
换作旁人恐怕都?不会当?真,更何况哪有壮年男子跑去给?未出阁女娘守院门的道理。可李恭竟觉得鲁丘直说的有两分道理,愣头愣脑的道:“你说的有理。”
第38章
等到赵巍衡出来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本该面朝院门,等?待传唤的两?人,一个憋着口气背对院子, 杵在门边, 眼睛瞪得像铜铃十分狰狞, 另一人正坏心眼的憋笑。
他和这群人从并州相识, 处了那么长的时日,不?说将他们的秉性全都摸透, 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赵巍衡直接大步走向鲁丘直, 皱着眉, 直言道:“你说说你,又怎么忽悠人了?”
鲁丘直双手?一摊,微微发胖的大脸上竟显出几分无辜,“三?郎君可别说笑,某可未曾做什么, 是李恭他自愿要给二娘子守院子赔罪的。”
赵巍衡的目光又落到李恭身上, 李恭个子很高?,全身肌肉贲张, 眼神憨直, 走在路上都没人敢靠近他, 生怕被?他一拳打死。
偏偏他脑子还?一根筋,只?认死理?。
当初在兴阜县,因?为征税的小吏蛮横, 打了他的老娘,砸了他的铁铺, 李恭暴怒之下把人往地上一扔,结果地上有没打完的兵器, 刚好刺中要害,硬生生死了。
兴阜县的县令收了小吏家人的钱财,把流放判成了斩立决,恰巧叫赵巍衡遇上。
他觉得李恭是有过失,可也是为了老娘,孝心可嘉,而且欣赏李恭的勇猛无畏跟力大无穷,当时就提出疑点令县令重审。
而后改判了赎刑,如字面上的意义,并且赵巍衡主动还?替李恭交了这笔钱,最后杖八十。换成普通人兴许熬不?过去,但李恭身体壮硕四肢发达,没两?个月都能下地蹦跶了。
也正是因?此,李恭将赵巍衡视为救命恩人。他一根筋傻大憨粗,动起手?来一般人撑不?过三?拳,但他有个好处,听话感?恩。过去是听他老娘的话,后来又加了个赵巍衡。
而且在赵巍衡做主把李恭老娘也接到并州后,李恭就对赵巍衡唯命是从了。
赵巍衡手?底下有一大群类似李恭这样的人,不?少?都是他救出来或者顺手?相帮的。但这群人脾性各异,本事是有,惹麻烦的能耐也不?小。
他只?能像个操不?完心的老阿耶,时不?时就去善后,解决麻烦事。
赵巍衡觉得自己现在虽然才十八,但等?他的孩子降生,他定然很有耐心,能好好教导,并且每一个都不?缺乏关爱。
无他,唯手?熟尔。
日常给兄弟们收拾烂摊子操阿耶的心,即便他将来的孩子闹着要捅天,他怕是也不?会震惊。
崔舒若要是能听见他的这番心声,肯定要笑,然后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你将来的孩子不?捅天,但喜欢演胡人受降,并且还?是自己做那个受降的胡人,最重要的是还?喜好男风,在史书上都留了名。
不?过,将来的齐太宗确实也很包容,即便他儿?子做到那个地步,都没有斥责罢黜。
看来赵巍衡结识这群兄弟们,除了能帮忙打天下,还?给了他有容乃大的良好心态。
赵巍衡定定神,走到李恭面前开始劝他了。
他甚至没有直接说给未婚小娘子守院门,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恐怕会非议,更没说这是件无礼的事情然后斥责李恭,而是道:“哪有人在殿门护法的,若是真要计较,整个齐国公府都是二妹的居所,不?如今后你夜间值守国公府大门?”
李恭被?赵巍衡说的意动,眼睛一瞪,头?一撇,摸摸脑门道:“三?郎君说的有理?。”
赵巍衡耐下性子继续哄他,“你也知道老鲁的秉性,说话没把门,净爱哄骗人,你也敢信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