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乌鸦嘴在乱世发家日常—— by东边小耳朵
东边小耳朵  发于:202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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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进一步,握住雁容的手,言辞恳切温柔,甚至帮着正了正雁容头上的镶银素簪,“你叫什么名字?”
雁容伏身半蹲,“回娘子的话,婢女名唤雁容。”
崔舒若点点头,毫不见外,“雁容,难不难受?不如先随我进屋,总捧着盆子很累不是吗?一会儿喝些热水,再换身衣裳,便会好许多,你瞧,你的手多冰凉呀!”
说不感动是假的,崔舒若较真起来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何况是在阶级差异如此森严的地方。
雁容先入为主,对崔舒若的好感极高。她虽然惶恐,还是对崔舒若的话听着照做,不知不觉间,说漏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却是崔舒若当前最需要清楚的事宜。
她从中推敲出,自己确实是穿越到历史中记载过的朝代,年份差不多是晋朝末年,七胡之乱已起了苗头,各地也不平安,农民起义,内忧外患。
等问的差不多了,崔舒若就没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她十分照顾人的让雁容先回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再来。
也就是其中间隙,魏成淮匆匆赶来。
听见屋外逐渐清晰的沉稳有力的步伐声,崔舒若弯了弯唇,眉眼间没有半分对寿命的着急,她在脑海里询问系统。
“刚刚我帮了雁容,加了三点功德值,可你说多做好事就能多加功德,如若我一次影响了许多人,是不是一次就会加许多倍?
而要是历史人物,他们天生就要影响更多人,功德值的加法是不是也相似呢?”
似乎没想到崔舒若能这么快察觉到规则,对话框里的文字也闪烁了几瞬才出现。
【哇!亲亲是统见过最聪明的亲啦~】
【确实是这样的呢!】
【您帮了历史人物,或者间接影响了许多人,加的功德值都会比一般的多呢。还有还有,帮忙捡个东西也是做好事,救了人一命也是做好事,但视程度轻重,会加不同的功德值哩。】
【这里面的规则需要亲亲自己去探索,加油哦亲!希望您能活的长长久久,做最棒的亲~】
从一开始看系统的行事作风,崔舒若就猜到它会有所隐瞒,现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也没怎么生气。
如此正好。
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自己寿命不多,还能不着急兑换的原因。
而在敞开的门栏被一双绣着云纹黑长官靴踏进的时候,崔舒若已经蹙着眉扶额,苍白的面容上神情痛苦,像是忍耐着什么。
魏成淮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关切的问,“女郎可安好?”
同样一句话,落进崔舒若的耳朵里,纵使还没瞧过去,她也认出了来的正是先前救下她的那位少年将军。
崔舒若放下手,抬眼望去,他身着绯色联珠团窠纹方领圆袍,腰佩双鱼忍冬纹蹀躞带,一眼看去就知晓必是贵胄出身。
而且不同于其他男子头上常见的幞头,他戴的是赤足金蝉冠,自然流露出少年英气,鲜衣怒马,骄矜世无双,但一双鹰眼十足锐利,有别于洛阳城内寻常打马少年狂的贵族子弟,是萧萧边塞磨砺出来的折冲将军。
可守边疆安宁,不叫胡马度阴山。
崔舒若莫名心生敬重,她看向魏成淮的目光认真了几分,“将军,您可否屏退左右,我有话要说。”
如若这话是对一位文官说的,可能还要犹疑,可魏成淮是谁,是能上阵杀敌的将军,尽管年轻了些,可他父王手底下的诸多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会怕和一个娇弱小娘子独处?
随随便便掏出匕首刺杀大将,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
魏成淮爽朗一笑,英姿飒爽,“有何不可,你们都下去吧。”
他虽年轻,但杀伐决断,威信十足,侍从和胡管事不敢有半点异议,乖乖退下。
顾忌到男女大防,虽然是青天白日,也不曾掩门,只是下人退的远些,不能听见里头的谈话。
眼见下人退远,魏成淮的目光移向崔舒若。
崔舒若不再犹豫,她开口吐露,只是始终不抬头,目光落在地上,似是回忆,“我……从醒来开始,便有些记不清事,忘记我家住何处,父母亲眷。
可唯有一事,始终牢记。”
说到此处,她终于抬头,目光紧紧盯着魏成淮,“益州太守叛晋,胡人南下洛阳。”
仅仅十二个字,却力逾千斤,仿若一道惊雷。
纵使是方才神色轻松的魏成淮,也不由神色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向前踏了两步,语气严肃,“你说的可是真的?”
提到国家大事,他因年纪而显现的青涩少年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郑重肃穆,整个人气质恍然一变。
魏成淮思虑严谨,既没有轻信,也没有立刻否定。
他问,“可有凭证?”
凭证自然是没有的,她才刚穿过来。
但是胡人南下侵占洛阳,是七胡之乱的起始,这是高中历史必学的一段,感谢她在上了大学以后还能记得一点,也感谢不大靠谱却融入这些历史大事件的电视剧。
否则她真的可能记不住。
至于凭证和细节,历史书里没有,有也是一笔带过,她早就不记得了。
崔舒若脑子快速运转,一瞬两瞬……
魏成淮始终紧紧盯着她,目光如鹰隼,完全不同于先前的轻松自在,上过沙场的将军,身上是有杀气的,积威慎重。他一发怒,就是军中郎将都要惊惧忧怖。
绕是崔舒若的心态沉稳,乍然在这样的逼视下,也难免生出压力。
气氛渐渐凝重,沉沉如乌云压顶。
“我手中未有凭证,但将军若是不信,可仔细思量,为何胡人侵占随州,却不以大军压境?随州城守军虽弱,可他们难不成不知随州毗邻幽州,一旦侵随,幽州军便会驰援么?
既如此,不轻不重的攻打随州,却不得任何好处,究竟为何?
是为掩人耳目!”
崔舒若说着,音量逐渐加大,她不惧怕魏成淮目光中的沉沉杀气,甚至直接同他对视,一字一句,直至最后,振聋发聩!
“胡人几处部族素来厮杀不合,可最近依然如是么?敢问将军,其间异动,便毫无察觉?”崔舒若反客为主,从被制衡,变成质问的那一个。
她本该是女子清丽婉转黄莺般柔美动听的嗓音,却比寻常男子更有气势,正义凛然。
“是为利!他们在合谋,合谋瓜分汉人江山!
待到胡人铁蹄践踏洛阳,衣冠士庶尽数沦做两脚羊,汉人风骨被踩于脚下,渭水以南成了胡人江山。到时将军可还要问有何凭证?”
崔舒若大声质问,神情也从柔弱转向凛冽。
而魏成淮则是一愣。
还没等魏成淮回答,崔舒若便听见脑海里传来熟悉的机械音。
【叮,功德值+500】
【亲亲超棒的,继续加油哦,统相信亲亲\^o^/】
她知道魏成淮已然信了。
不枉她先声夺人,看来有效。
可以多活一个多月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功德值够她用几次乌鸦嘴。

通过系统,崔舒若知道魏成淮已经被说服了,但他展现出来的模样还是半信半疑,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
他目光如炬,显然是在下决定。
将领在阵前最惧优柔寡断,凡为良将,无不杀伐果断。
最终,他一咬牙,看着崔舒若做出了决断,“你跟我走,去幽州把实情禀明父王。”
崔舒若却不是很满意,她道:“我身体不好,即便能忍受奔波,可终究是个累赘,要是因我而误了良机,虽万死而难赎。”
魏成淮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你自放宽心,我会遣传令官快马送信给父王。你我前去,误不了时机。
但你若是撒谎……”
他话没说尽,可眼中锋芒毕露,任谁都懂得其中深意。如若是故意撒谎,就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不管崔舒若说的是真是假,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真的,而且要态度坚决,义正言辞。
更何况她说的本就是实情。
所以崔舒若不会在此时落了下风,而是道:“我醒来以后,思绪混沌,可唯独此事牢牢记在脑海中。若真为我臆测的,查明是假,将军将我流放也好杀了也罢,可若是真的呢?
能以我一人生死荣辱,搏汉家江山永固,换数十万百姓安康,值!”她的头高高昂起!
尽管不清楚崔舒若的来历,可她一介瘦弱女子,能说出这般慷慨激昂,大有见地的话,足叫魏成淮对她的印象一再改观。
即便皆为假话,可她能说出口,就有了寻常人没有的心胸见识。
闻言,在知晓此消息后,态度转而严苛的魏成淮目露赞赏钦佩,他巍峨矫健的身姿竟一低头,稳稳朝她一拜。
并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也因情势而不能轻信,他便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抬头后又道:“若女郎所言皆是真话,他日我任打任罚。只是如今,先冒犯了,若非必要还请女郎莫要离开此处,府内则有家仆婢女相伴。”
崔舒若深谙言行之道,该义正言辞时绝不能犹疑,可该服软时也没必要倔强。
她敛眉颔首,和方才判若两人,“自然。”
魏成淮看了眼一旁本是用做摆设的凭几,因着下人的细致,上面也摆了笔墨,只是不大名贵,恐怕是匆匆找来的。
魏成淮视线避开崔舒若,拱手道:“失礼了。”
然后就走向凭几,自行磨墨写信。
屋内门窗大开,他方才立于门槛前,即便独处也是光明磊落,可叫过往下人瞧见。但凭几摆在屏风内侧,更加私密,两人同处其中,于礼教而言多少不符。
所以他后面又向崔舒若致歉失礼。
神采飞扬,意气洒脱,却言行有矩,不仗势狂悖放荡。崔舒若看着挥洒笔墨的魏成淮,对他的为人渐渐心中有数。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崔舒若看见自己脑海里少的可怜的寿命,慢条斯理的想,他还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和他待在一块,获得功德值会更方便些。
想归想,并不妨碍崔舒若顺带在脑海里兑换寿命。
“统统,我有503点功德值,帮我用200点功德值兑换二十天寿命。”
【亲亲,您确定只先兑换二十天寿命吗?】
“嗯。”崔舒若在脑海里淡声应道。
对着此时此刻的冷淡宿主,纵使统子有一颗万紫千红总在骚动的心也无可奈何,它只好换个路线。
【呜呜呜,亲亲你好冷漠,统统的心受伤了╥﹏╥】
【不过,统统是主系统里最优秀的统,统统会振作,成为亲亲最喜欢的伙伴哒!】
【已经兑换成功了哟~】
崔舒若没有理会系统的撒娇卖萌,她反倒是问起功德值的兑换与使用乌鸦嘴时的耗费情况。
而魏成淮写好信之后,就交由传令兵加急送往幽州。
他解了随州之围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幽州,而是到了曲南这儿。
曲南名义上是定北王府管辖的范围,只是曲南太守和幽州之间的关系微妙,所以是有名无实。
这次随州被围实在太过蹊跷,曲南恰巧离随州最近,很难不令定北王怀疑曲南太守暗中勾结胡人。
故而令魏成淮解了随州之围后,顺势停留曲南,借口休整,实际上探一探曲南太守是否异动。
毕竟李太守一脉在曲南盘旋已久,势力盘根错节,很难有机会插手,难得有这么光明正大的时机。就算李太守没有勾结胡人,那么煞煞他的锐气,震慑一二也是好的,总得叫他晓得幽州和曲南谁主谁次。
所以崔舒若现在待的是定北王府在曲南的别院而已,素日里只有一众仆人看管打理,也正是因为这样,胡管事才如此嚣张跋扈。主子不在,他不就成了二主子么。
前者是魏成淮模棱两可提到,崔舒若转而推测出来,后者则是从婢女雁容那打听出来的。
眼看魏成淮已经开始催促手下的人收拾东西,崔舒若没忍住道:“我们要如此仓促的离开曲南吗?”
魏成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谁说此时离去的?”
崔舒若指着外头被急急收拾行囊的仆从,以此回答。
魏成淮迎着光站在门前,磊落挺拔,眼神疑惑,“你误会了,回幽州前我需先拜访曲南李太守,听闻他重病在身,无法出府。
至于行囊……”
魏成淮笑了一声,他冲崔舒若一眨眼睛,很有些少年郎不着调的顽劣意思。
崔舒若却意识到其中深意,收拾行囊假作动身是虚晃一枪,好让人家以为他这个世子甚为好骗,比不得人家老谋深算,已经对李太守重病一事信以为真了。
崔舒若愈发觉得有些琢磨不透魏成淮这个人。
但她很肯定,如果那位李太守真的把魏成淮当成好忽悠的黄口小儿,那他可能会很惨。
别人的生死与崔舒若无关,她稍微替那位李太守惋惜了一会儿,就恢复如常,反倒是关心起另一件事。
“魏世子,我……”崔舒若犹豫的问出口,“我不知是否磕到头,还是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前尘往事大多忘了,包括家中何人,是否有兄弟姐妹。
或许为难您了,但我还是想拜托您……”
不等崔舒若为难的说完,魏成淮看透她心思,先打断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我会帮你寻找亲人,但随州被围,不少权贵早先得知消息匆匆出城逃命。不知里头是否有你的家人,但随州如今总归是秩序未明,兼之你记不清家人名姓,恐怕一时半会还寻不到。
我已经留了人在随州,一有消息就会告知与你。”
崔舒若忧愁的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在意家人。
实际上,她反倒希望别找到原主的家人,依她迷迷糊糊还未完全清醒前听到的那段对话,恐怕原主过得也不如意,真要是被找回去,指不定才要真正头疼。而且到时候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胡人会攻打洛阳的事。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一个看起来柔弱的贵族女郎,怎么可能失去泰半记忆后会不惦念着家人。
好在按抛弃她的那位妇人言辞来看,她们早已逃命离去,加上如今战乱频发,想要寻亲无异于大海捞针,崔舒若便不那么担忧。
魏成淮看她的神情,不由出言宽慰,“好了,你也别多想。观你昨日所穿衣裙布料华贵,应也是贵族女郎,寻起亲眷自当容易些。
即便真寻不到,只要你先前所言属实,到时阻拦胡人所谋,也是大功一件,必定有封赏。
哪怕朝廷无动静,可我父王赏罚分明,必定亏待不了你,便是住在定北王府一辈子也无妨。”
崔舒若仿佛被安慰到,眉间仍带着愁绪,却浅笑点头。
魏成淮没再打扰她,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可也没等崔舒若安静多久,门扉被轻叩,胡管事点头哈腰的站在门外石板上等候她。
胡管事通禀称外头有人求见她。
崔舒若这下是真疑惑了,她只是被魏成淮救下,顺带送到曲南别院养伤,按理而言没人识得她才对,谁会求着见她?
“你可知是何人?”崔舒若还有些不习惯的跪坐在席子上,暗中挪了挪脚,才对着胡管事问道。
崔舒若越是摆谱,胡管事越是恭敬,他把腰弯了再弯,讨好的腆笑,“回崔小娘子,奴也不大清楚,来人只说您见了便晓得,许是听闻您是同世子一道来的,特意来讨好的呢。”
崔舒若觉得好笑,看来胡管事是误会了她和世子的关系。
但之前魏成淮和她说过了,不能出府,在府里也必须时刻有仆从婢子陪伴,他就算心性疏朗,也不可能转头把这事忘了,只吩咐让人陪她,没吩咐底下人不许她出府。
要么就是胡管事还不清楚后半茬,要么就是魏成淮并不阻止有人来见她,也是为了将她变成钓鱼诱饵。
崔舒若不慌不忙的一笑,试探道:“你可问过世子了?”
外面日头大,崔舒若没叫胡管事进来回话,他就只能站在廊下,不敢往旁挪动,热的满头大汗。
即便如此,他脸上也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堆满笑容回话,“小娘子可是怕世子不高兴?无妨的,奴遣人问过了,世子说无妨。
要奴说,世子着实在意娘子,怕外头乱惊扰到娘子,才要娘子暂不出府,留在府中静养。”
崔舒若没把后头恭维的话听进去,但却清楚,恐怕现下是后一种,她成了鱼饵了。
唉,她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道:“不见。”
“啊?”还在滔滔不绝夸赞崔舒若的胡管事没反应过来。
崔舒若笑着重申,“我不见。”
她笑容温婉,双眼弯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胡管事擦擦汗,不敢置喙,只能灰溜溜的退出去回绝。
一旁帮崔舒若煮茶的几个婢女还没见过胡管事这副狼狈模样呢,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她们都是在魏成淮走了以后来到崔舒若身边的,因为是后来者,反而衬得雁容和她亲近了一些。
至少雁容先来照顾她,她还帮着出过头。
瞧见崔舒若的目光转向她们,明明崔舒若没做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唯独雁容还能算好点。
崔舒若眉间展露两分无奈的神情,她可没有故意吓人。
她拿起煮好的茶汤喝了一口,透白如玉的面容竟然浮起红霞,咳嗽了几声。
不是因为好喝,而是因为太难喝了。
谁家好人的茶是一股葱姜蒜味,咸且呛口。
于是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婢女围着她,嘘寒问暖,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
本来加了寿命的崔舒若就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全身疼的连手指都伸不直,又被一众婢女众星捧月,如云般围着,细心照顾,感觉更是不同。
她也不得不感叹,古代权贵活的确实恣意舒服。
而令崔舒若没想到的是,胡管事竟然去而复返。
这一回他的神情已经从讨好腆笑变成害怕胆缩,却又不得不开口。
“崔小娘子,来人您还是见一见吧。”
还没等崔舒若说什么,胡管事已是视死如归的赶紧吐露出后半句,“来的是李太守家的女郎。”

比起常年待在幽州的魏成淮,还有刚穿来的崔舒若,胡管事显然更明白李太守在曲南的权势。
定北王府是厉害,可县官不如现管,李太守才是曲南真正的土皇帝。也正是因此,即便在明知道崔舒若不准备见对方,自家世子还对崔舒若另眼相待的情况下,他左右权衡还是不得不再来通禀。
说到底,胡管事虽然是定北王府的家仆,真正常处的还是曲南的别院,如果李太守的女儿有意为难,恐怕他都等不及向主家传信,就一命呜呼,悄无声息的消失。
再者,他仅仅是一介贱籍,命比草贱,想指望定北王府为他讨公道就是痴心妄想。
崔舒若听清楚来人的身份以后,也静了静,沉思片刻。
她捋了捋自己知晓的消息,李太守和定北王府不合,所以定北王怀疑他和胡人勾结,而被派来的魏成淮正设套准备将军对方。
这个时候,李太守的女儿为什么会来就值得深思了。
理性些说,这个时候不见是最好的,不容易出事。可崔舒若还记着自己只有二十天的寿命,跟三百零三点功德值,要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这回能挣个大的。
而且……
魏成淮若是知晓对方的身份,恐怕也是希望自己能见一见的。
有什么比初出茅庐还沉迷女色,轻信一个战场上捡来的美貌女子的毛头小子更让人松懈放心的呢?
几乎是转瞬间,崔舒若就有了主意。
她脸上浮起笑,手不自觉的掩着心口,衬得她颇有些人畜无害的病弱。这其实是因为她的寿命还是太少了,即便现在能活动自如,可心口仍旧憋闷发痛。
“好啊,只不过我病体未愈,疲萎憔悴,恐怕要失礼于李家女郎了。”
崔舒若说着就又咳嗽了两声,苍白如雪的脸颊即刻浮起胭脂般的红晕。她确实一脸病容,但绝对没有寻常病人的蜡黄面容和糟污气息。托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的福,她至多是弱柳扶风、蹙眉捧心的病美人模样。
只叫人见了就心生怜惜。
得了崔舒若的话,胡管事虽然心里觉得一寒,可到底不够了解她,只觉得眼前困境倏然得解,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要出去传话。
其实李太守的女儿在曲南跋扈惯了,如若不是别院有魏成淮的亲信守着,一个个披坚执锐,手中的兵器全是开刃且杀人过的,还只听魏成淮的命令,恐怕她早就闯进来了。
所以等到吴管事屁颠屁颠去请人的时候,李三娘完全不顾礼数就往院子里冲。
她是李太守的幼女,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哥哥,各个都对她千娇万宠,排场一贯大。因此,明明李三娘只是太守之女,身后跟着的婢女仆从足有二十多人,有执罗扇的、有捧托盘盛着五色饮、有鲜果糕点的……
排场可谓盖过正经皇亲的郡主娘娘们了。
然则,李三娘身上并无品秩,甚至李太守盘踞的曲南郡也绝称不上大州郡,至少远比不上幽州兵强马壮。
瞧见李三娘前呼后拥的娇蛮做派,崔舒若心里便有数了。
果然,李三娘一见崔舒若,完全没有打探魏成淮是否真的要离开曲南的意思,而是语带指责,“哼,你就是明远哥哥带回来的女子吧。”
她对着崔舒若上下扫视,想要挑刺,但她约莫直来直往惯了,打量许久也没能在容貌上挑出瑕疵,只好换个说辞,“仪态粗鄙,连点礼数都不晓得,我看也不过如此,真是徒有其表呀!”
晋朝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尤其到了晋末,许是朝廷风雨飘摇,瞧不见天光,故而男女皆放纵,有些不讲究的新贵胄府里的贵女甚至敢养面首,也就是百年世家们规矩严苛,注重子弟品行。
但不论士庶,都视礼仪风度为重中之重。
可以率性不羁,可以放浪形骸,可以不讲规矩,但绝不能粗鄙没有风度!
因而李三娘骂崔舒若的话,可以说是相当刻薄了,如若是个面皮薄的贵族小娘子,此时已经羞愤欲死,恨不能掩面哭泣了。
但崔舒若是见识过现代骂法多样性的人,李三娘的话委实不算什么,很难让她放在心上。
她只是微愣,很快又恢复微笑,眸光浅浅如秋水。
没想到崔舒若反应如此平静,倒叫李三娘措手不及,愈发气郁。
她自幼娇养,何曾受过气,嫩如豆腐的手死死抓住垂下的披帛,头上戴的金蝶戏珠鎏金簪上蝶翼薄如蝉翼,随着她生气时的起伏而翩翩舞动。
被这灵巧生动的簪子一衬,李三娘的蛮横反倒是娇蛮的意味多些,即便她口出恶言,也不那么容易令人讨厌。
李三娘刻意用上仿佛年长者般洞悉一切的老道口吻,“你!你!可真沉得住气,怪不得能勾引明远哥哥。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别想蒙我!早晚我要揭了你这层皮,让明远哥哥看清你的真面目!”
偏偏她年纪轻,瞧模样差不多及笄的年纪,还没能摆脱稚嫩生涩的孩子气,就有些强穿大人衣裳的可笑了。
崔舒若好整以暇的听完李三娘的幼稚言语,还是弯着眼睛,盛着盈盈笑意,“好呀,只要能叫三娘舒心,怎么都成。”
论长相年纪,崔舒若看着要比李三娘还小一两岁,可她开口便如此包容,愈发显得李三娘脾气不好,任性刁蛮。
李三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劲,她玉雪般娇嫩的面容直接被气出红晕,伸手指着崔舒若,喘着气说,“你!啊!巧言令色!!”
听着李三娘贫瘠的骂人言语,崔舒若都要替她憋屈了,真可怜,要是在现代她还能精准用上不要脸的死绿茶之类的词,至于现在嘛,她说的这些话,崔舒若都快要觉得是在夸自己了。
眼瞅着自家主人失控,李三娘身边的两个婢女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她,想要劝一劝。
可李三娘唯我独尊惯了,哪能受得了这份气。
崔舒若见时机差不多了,将真正要传出去的话一脸微笑的看着李三娘说出来,“三娘误会我了,很快我就要随着魏世子回幽州,只怕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三娘若是有什么气不快些出出来,只怕要对我误会一辈子了呢。”
挑衅!在李三娘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崔舒若的每一个动作,包括灿烂的笑容,在她看来都碍眼极了。
随着李三娘升腾而起的怒气,靠后的两个婢女听见崔舒若的话,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而李三娘则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脑子里称为理智的弦在崔舒若始终未变的笑容下彻底绷断,她冲上去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不要脸!明远哥哥是你能叫的吗!!!”
崔舒若身边的婢女因为两人的争执早已恐惧的身体发颤,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可是李三娘,是李太守的爱女,是惹不起的人物。
眼看李三娘就要冲上来了,还是雁容鼓足勇气想上前拦,有她带头,伺候崔舒若的其他几个婢女才跟着拦。
可崔舒若身边有婢女,李三娘身边就没有吗?
她不但有,还更多。
七八个婢女和二十多个婢女,谁能胜一目了然,即便雁容带着几个婢女到了最后已经是揪头发发疯无所不用其极,但最终还是惜败于李三娘的婢女手下。
李三娘得意的朝崔舒若一扬手,再往前两步就能落到她白皙的脸上。
崔舒若也不急,她还跪坐在垫子上,冲李三娘笑了笑,“三娘,你走的这么急,会被绊倒的。”
下一瞬,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李三娘砰的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李三娘的那些婢女们也顾不得吵架了,一个个大惊失色,簇拥着她,将她扶起来。李三娘捂着发疼的鼻子,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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