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哪顾得?上他,她体力?不支, 光是小跑出来的?这段路就已经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近前来, 她更加注意不到齐国公周围的?人。
崔舒若停下来,气都没?喘匀就道?:“不能去, 里面的?人已死了多日, 都为胡人所杀, 船只在?湖面漂泊,已生了疫瘴,若是让我们?船上的?人过?去, 很容易染上。”
听见崔舒若的?话,鉴于她先前的?种种神迹, 脚已踏上木板的?人面色惊慌,恨不能立刻跳回去, 但碍于齐国公的?威信,没?人敢这么做。
齐国公魁梧健硕,身高八尺,他身上可是有军功的?。在?疆场上,若是有人敢不经主将之令后退,那便是逃兵,被发?现立刻要军法处置。
也得?益于齐国公的?严苛,叫满甲板上听见的?人,即便是害怕心慌,也没?有做出任何逾乱之举。
齐国公虎步一迈,双目炯炯,只盯着崔舒若,“事关重大,可不能儿戏。”
是啊,虽然船上没?动静,甲板上也有尸首,可这么大一艘船,里头有多少人啊!若真的?都死了,该是怎样的?惨象,人们?下意识不敢去想,只留有一丝盼望,指不定真有人命好凑巧活下来呢?
于死亡的?泥泞中开?出的?小花,才叫人留有无限希冀。
崔舒若却提前看了尊享版的?答案,船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早已死绝,而且船舱里的?惨象远比外头严重,不少人是被生生虐杀的?。
系统也播了船里的?影像,死的?人不仅有身份微贱的?船工,也有衣裳华贵的?世家子。她看见其中一个男人胸前还?有家书,另一个男人则在?袖子里藏了送给怀孕妻子的?碧玉簪。还?有母亲被□□之前偷偷将孩子藏进木箱,盼望着能有人进船,救下孩子。
但别看现在?江面风平浪静,可实?际上船漂泊的?太久了,是从另一个码头漂到这里的?,足足有二十多日。而船上的?粮食金银早都被胡人被抢走,即便真的?有人活下来,要么跳入滚滚江水,要么活活饿死。
想到这一切,崔舒若也不由?得?呼吸一窒,可她更知晓自己若是不够坚定,这一船的?人也保不下来。
她抬起头,面对齐国公能把手底下将领都镇住的?凌厉目光,不闪不避,严严肃肃的?答道?:“绝无虚言,船上生了疫瘴,而且无人生还?。”
齐国公目光如炬,保持那个姿势没?动,显然是有所考量,在?下决断。
而那位一开?始看崔舒若就目光不喜的?戴纶巾的?文士冷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朝齐国公拱手进言,“国公爷,那可是一船人的?性命,怎好听一介女娘片面之词。万一里头尚有人存活,难不成我们?要弃之不顾不成?还?望国公爷三思。”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至多不过?而立,看来一把美髯真的?能叫人模糊年纪。
崔舒若见他竟然还?在?规劝齐国公,不由?得?奇怪,难不成他不是从并州一路跟来的?谋士吗?
她就怕齐国公会受一直以来的?贤名困囿,到时想着去救人,可实?则一人都没?救上,却害了所有人。
所以崔舒若朝那戴纶巾的?文士微笑,端起世家女的?仪态,“先生,我虽不才,但在?并州曾提前告知地动一事,后又求得?雨,救下不少人。窃以为,先生当信我。”
谁料那戴纶巾的?文士既没?有因此惊诧,也没?有给崔舒若好脸色。
他照旧是那副瞧不上人的?臭脸色,自以为洞察一切般轻蔑一笑“地动祈雨虽看着非人力?所能企及,但汉代便有地动仪可预测地动,谁知晓二娘子您是否也有如此宝物。至于祈雨,为何你和那妖道?挑了同一日,莫非那日本就会下雨?”
他言语里都是漠然的?排斥和不信,“先贤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二娘子足不出户,轻飘飘一句无人生还?,可知会断了他人生机?”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崔舒若是装神弄鬼骗人的?,但话里话外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崔舒若还?奇怪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态度会如此不喜排斥,原来他是这个时代极少数不认为会有鬼神的?人。而且他的?态度坚决,所以不管崔舒若做了什么,他都能找到由?头自圆其说。
其实?他对她的?揣测,大多数是对的?。
但毕竟有局限性,譬如任他再?有能耐,都想不到会有系统存在?。但对于还?未能驯服自然之力?的?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系统的?能力?,其实?和鬼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崔舒若不再?试图劝服文士,她深知像他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即便她现在?说施展神迹,能叫他凭空摔倒,凭空被雨淋,他也能找到借口解释。
她转而看向齐国公,目光切切,“还?请阿耶信我,女儿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是啊,不管文士怎么看不上崔舒若,怎么一心要阻拦,可真正主事,能有决定权的?是齐国公。
经过?崔舒若一句话,文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跟着连声道?:“国公爷,不可啊!您若是对那一船人弃之于不顾,他日此事传出去,别人又该如何看您呢?”
但齐国公已有了决断,他向后回头,吩咐道?:“拿火把和火油来!”
“这……”文士显然是意识到了齐国公要做什么,情绪愈发?激昂,“国公爷,三思啊!死者?为大,若是真将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尸首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又该如何自处?”
齐国公抬手制止文士继续说下去,他脸上已没?了平日礼贤下士的?和颜悦色,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冷酷和杀伐决断,“先生不必再?劝,我儿从不妄言。若里头真生了疫瘴,今日我们?得?以先行知晓,可其他过?路人呢?倘若那过?路人好心的?为他们?收敛尸骨上岸,那岸上的?百姓呢?
他们?何辜?
今日既叫我遇上了,断没?有置之不理?的?。”
纵火烧船,即便是手里沾血的?护卫为不免犹豫,这么大的?一条船啊!
齐国公却不给他们?犹豫的?机会,自己取过?一个火把,站到船边,敛容肃穆,对着船上的?护卫家丁们?朗声道?:“今日为了不让船上疫病蔓延,也不叫后来人为难,我齐国公赵义方,愿做这个恶人,火烧此船。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若有怨怪,便都冲着我一人!”
说完,他直接将火把扔上船。
火把点燃绳索,火光盘旋而上。
有齐国公带头,其他人的?胆子也大起来,一个个甚至还?泼了火油。原本小小的?火簇油然变作冲天火龙,将整座船吞没?,偌大一艘船就这么被渐渐烧毁了。
众人不由?得?唏嘘,而今胡人作乱,朝不保夕,多少无辜汉人平白丧了性命,如今更是连具完整尸骨都不能留下。
因是齐国公做主,他的?身影始终立于船边,远远瞧着竟显得?伟岸卓然。
也是,一个幼年丧父丧母的?人,即便有个皇后姨母,但能在?波诡云谲的?皇宫长大,从族亲手中收拢齐国公府家财,少年起就立下军功,压得?并州上下官员对他唯命是从。这样的?人,如何能是简单的?无害庸碌,过?往谦卑仁义,有多少是伪装的?面貌呢?
他的?手腕魄力?,绝非寻常。
即便他有一个天纵奇才的?赵巍衡做儿子,替他戎马征战,收复汉家失地,可若是他自己没?有本事,远在?都城之内,便真的?能安坐宝塌吗?
崔舒若恍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做了多么正确的?决定。
而那名劝谏的?文士见到木已成舟,不可挽救,叹息摇头,不再?说什么。唯独是在?经过?崔舒若身边的?时候,横眉冷对,没?个好脸色。
跟着崔舒若一起出来的?鹦哥义愤填膺,“二娘子,他、他怎能如此无礼!”
崔舒若却伸手拦住了鹦哥,“由?他去吧。”
各自信念不同,她还?不至于非要所有人都无条件信赖自己。
有崔舒若的?劝慰,鹦哥才算没?有上前理?论,但鼓着腮帮子,明显还?气着。
齐国公将船烧毁了以后,并没?有就此算了,他治理?并州,对庶务还?算有心得?,自从知道?那艘船上生了疫瘴后,就生了防备心,即便没?人上去那艘船,也还?是让随行的?郎中熬了防疫病的?汤药,上至挑剔不爱喝药的?小郎君阿宝,下至不起眼的?船工,全都必须喝。
除此之外,还?命人之后每日醋熏。
崔舒若听说了以后,还?觉得?挺惊奇,作为现代人她知道?酒精能消毒,但这个时代的?粮食酒度数都十分低,基本上达不到这个效果。不过?,这倒是让她起了念头,如果能提纯酒的?度数,兴许将来能在?疆场给将士们?用?上。
只是,现在?还?在?船上,不适合捣鼓这些,等到上了岸,也许能试试。
身为权贵阶级,又是窦夫人喜爱的?女儿,崔舒若得?到了窦夫人着人送来的?特制的?香囊,说是随身带着能驱邪防疫,里头还?有艾草、辛夷、花椒、茅香等。
崔舒若还?拿在?手里嗅了嗅,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板中药味,反而偏向香多一些,但很清爽,没?有寻常香包的?香味浓重熏人。她取下原来的?香囊,换了窦夫人送来的?系上去。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爱熏香,不论男女,也都会在?腰上系香囊。
而等崔舒若换上新的?香囊后,正逢鹦哥兴冲冲的?从外头回来,她先是对崔舒若一福身,然后迫不及待的?说,“二娘子,您还?记得?先头为难我们?的?那个文士吗?”
崔舒若莹白如玉的?手指摩挲起了刚系上的?香囊,她点点头,“嗯。”
鹦哥歪头得?意的?笑了一声,似乎是清楚了那文士的?底细,“奴婢方才转悠了一圈,可算把他打听出来了。那文士姓冯名许字三通,据说是庶族,但少有才名,被康王府收为幕僚,结果康王造反被杀,他在?牢里蹲了三年才被放出来。
后来,又去投奔衮州刺史,然而衮州刺史贪墨舞弊,竟还?倒卖军粮,被圣上剥夺官职流放三千里,他又跟着被赶出来。再?后来,他跑去边关想做个谋士出谋划策,却遇上王自忠兵败,若非遇上我们?国公爷,他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
不仅如此,当初国公爷听信妖道?的?话,他还?敢当众指责国公爷。若非您在?祭台上揭露妖道?的?真面目,恐怕他还?在?坐冷席呢。就这等人,还?敢对您不敬!”
崔舒若一路听完,倒是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反倒在?脑海里和系统讨论起来。
【嘶,好硬的?命!】
崔舒若深表赞同,“也就是齐国公将来是能做皇帝的?人,否则还?真不一定克制得?住他。”
但就冯许能当众指责齐国公,劝他别行人牲这等无德之事,崔舒若还?是有些好感的?,总比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是虚伪嘴脸的?一些儒生要好。他古板苛刻,可好歹有点良心,能坚定自身信念。
再?者?说了,他不过?是对她不喜罢了,崔舒若还?没?到非要人人都喜欢自己,否则就按头咒人的?地步。她的?功德值也并非大风刮来的?,有那闲工夫,多续一天命难不成不好么。
崔舒若安心的?休息了,没?再?去管那些是非。
等到第二日,齐国公却差人去请崔舒若,崔舒若到时,还?有十多位她不认识的?人,好似是在?和齐国公商议什么。
这些人有头戴纶巾的?,也有腰佩蹀躞带瞧着五大三粗的?,这些应该就是齐国公的?谋士和手底下信任的?家将。
按礼数来看,崔舒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么多外男面前的?。
但她并不感觉冒犯,反而从心底涌出一股颤栗,那是对自身地位攀升而发?出的?向往。过?去,齐国公虽觉得?她有用?,却更多只拿她当该娇养在?深闺的?女儿。
看起来是尊贵,可实?则如湖中映月,梦幻如虚影,手中根本没?有权力?。现在?不同,他选择让崔舒若参与决策,意味着她能接触权力?,她的?政治意见能被采纳,可以和座上所有的?人争论。
是她从峭址高楼走向实?权的?转折。
崔舒若迎着他们?打量的?目光,巍然不惧,从容的?一步步朝前走,直到到了齐国公面前,她才有了表情,含笑屈膝行了一礼,唤道?:“阿耶。”
齐国公见到崔舒若,旋即笑容满面,一副宠溺纵容子女的?模样。
“二娘来啦。”
时人喜爱以排行加上一个娘字来称呼女子,也是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泄露闺名。譬如赵平娘若是在?此,齐国公唤她要么是大娘,要呢就是她的?郡主封号安阳。
齐国公指了指他右边的?坐席,“先坐下。”
“是。”崔舒若浅浅颔首。
她不惧旁人目光,姿态自然的?跪坐下后,双臂一展重新拢起置于身前。
而崔舒若对面坐的?正是赵巍衡。
她一来,就被齐国公置于众人之上,座次可不止表面的?远近,更是地位高低。
发?觉崔舒若看向他,赵巍衡冲崔舒若略一点头。比起满屋子的?谋士家将,恐怕赵巍衡是对她善意最大的?人。
她甫一落座,就有人反对,为首的?赫然是冯许。
他义正严辞,张口就是礼数规矩,“国公爷,二娘子身份虽尊贵,但我等外男与她共处一室,岂非污了她清誉?”
“欸。”齐国公摆了摆手,“话虽如此,但万事皆有先例,历朝历代皆有女将军。远的?不说,岭南的?诸明月便是有名的?女将军,她收拢罗良百族,足智多谋威风赫赫,被圣上亲封为罗良郡主。
难道?她在?军中施令,上阵杀敌时,也有损清誉不成?”
冯许眉头一皱,很快想到了应对之词,“罗良郡主诸明月虽率军,但其已为人妻,先夫战死,她身为遗孀,暂时接手军中事宜尚算合礼数。待到他日,过?继之子成人,或是其先夫一脉有了俊杰,便该交还?。”
他看见崔舒若还?是安之若素的?跪坐其上,好似浑然不受影响,眉头皱的?能挤死苍蝇,“再?者?,牝鸡司晨,女子说到底不该插手政事。古往今来,多少祸国灾事,源于女主乱政。”
崔舒若原本是不想计较的?,但听见他这么说,饶是再?好的?脾气,也该作怒。
她依旧是跪坐着,不似冯许插嘴还?要站起身拱手低头,“君不闻汉高后吕雉,以女子之身主政,行黄老之治休养民?生,使百废俱兴的?大汉得?以喘息,天下宴然……”
冯许没?等崔舒若说完,就冷声打断,“那又如何,她残害丈夫姬妾,恶毒阴险,玩弄权势诛杀功臣韩信,不正言明牝鸡司晨不可为么?”
崔舒若抬头,明明她是跪坐着,身体孱弱不堪,可冷冷看着冯许,气势竟不逊齐国公,叫人不敢冒犯,“是啊,难道?历朝历代的?皇帝就不曾诛杀功臣么?汉武帝年老时穷兵黩武,又听信谗言,酿下巫蛊之祸,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他呢,照样是秦皇汉武,数得?上功绩的?皇帝,被世人称颂。汉高后呢?她残忍但难道?不是形势所迫?她以孀寡之身守住了偌大的?汉朝,桩桩件件,你怎么不说?
除了吕雉,还?有东汉邓太后,政治功绩显著,兴灭继絶,救下本已危机四伏的?东汉王朝。还?有北魏冯后、以一己之身和亲匈奴的?王昭君、战功赫赫的?妇好、替父从军花木兰、续写汉书班昭……”
崔舒若连珠炮一般,说出诸多女子之名,直打的?冯许回不出话,甚至下意识侧头躲开?崔舒若咄咄逼人的?目光。
“怎么,她们?都有错,都不配有所作为插手政事吗?”崔舒若朗声质问?,她的?每一字重逾千钧,何尝不是古往今来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女子血泪控诉。
她们?不出色吗?
不,她们?胆识学问?远胜周遭男子,可她们?依旧被诟病,甚至要被掩埋功绩。
崔舒若看向冯许的?眼神很不善。
他自己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回过?神,打好腹稿要反驳崔舒若,却被齐国公下场阻止。
“够了,二娘今后能自由?出入议事,此事我已决定,任何人不能更改。”齐国公一锤定音,冯许再?想劝谏也无法。
至此,她的?坐席彻底定下来。
崔舒若微笑依旧,不张扬不怯弱,仿佛那阖该是她的?位置,所以不必喜不必慌。
她甚至没?有再?分出一丝一毫余光给冯许,因为他的?坐席并不前,若是不刻意侧头,压根瞧不见他。看吧,即便他敢跳出来挑剔,可两人在?身份上依旧是天壤之别,他压根拿崔舒若没?有办法。他信奉的?儒道?看重礼法,看重君臣尊卑,而崔舒若现在?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进建康受封后,更是衡阳郡主,从礼法上说,齐国公是冯许的?主君,崔舒若也是。
齐国公没?有受冯许这个插曲的?影响,他看向崔舒若,说出今日寻她来的?原因之一。
“你昨日能得?知那艘船的?前情,可是顿悟了预测来日之事的?能耐?”
崔舒若面向齐国公,缓缓道?:“倒也不全是如此,女儿每日可算一卦,昨日的?事恰好被占卜出来。”
“哦?我儿大善。”齐国公抚掌大笑。
他又道?,“可否也像祈雨术那般,有伤你寿数?”
崔舒若点头,又摇头,在?齐国公不解的?目光中,她慢慢解释,“要看所问?之事牵扯是否大,寻常小事无妨,牵扯社稷等大事,窥探天机,反噬自身。”
笑话,若什么都问?她,每日问?一次,要是耗费的?功德值太大,她是用?预言术还?是不用??当然要提前找好借口,来日好拒绝。
“竟是如此。”齐国公没?想到即便是握有天机,被仙人收为弟子,依然有诸多限制。但他并不算十分失望,能得?崔舒若这样的?助益本就不易,何尝能盼望更多,人间多少帝王,手底下虽有良臣能将,可到底还?是自己打下的?江山。
稍许遗憾下,他生出慈父之心,关怀起崔舒若,“那你昨日……”
齐国公神情担忧,对崔舒若倒有对阿宝和赵平娘时的?偏爱关心。
崔舒若盈盈一笑,美目盼兮,“阿耶看我今日精神正好,可见昨日不曾有大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齐国公大笑着饮了杯酒,“回头我命人从库房里送些补品给你,我们?齐国公府的?女娘可不讲弱不禁风那套,你阿姐就是武艺娴熟,寻常学个十年八载武艺的?人还?未必能打得?过?她呢。”
齐国公看似随意提起了赵平娘,何尝不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不介意女儿参与他们?的?商议,没?见到他既推崇罗良郡主诸明月,又嘉许大女儿练武么。他是在?隐晦的?提醒这些谋士们?,别对崔舒若指手画脚。
能坐在?这里的?没?有傻子,崔舒若听出来了,冯许听出来,就连家将们?都听出来了。
崔舒若轻轻拨弄披帛,免得?不小心压到,她仿佛不经心,却在?克制唇边险险扬起的?笑意。
而冯许好好一个白面美髯文士,硬生生把脸给气黑了。
齐国公在?最上首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他夸完赵平娘,重新问?起了崔舒若,“既然算此事对你无碍,接下来的?时日,船只停靠何处码头,可否卜算?
现今胡人猖獗,我们?行水路消息闭塞,若是一个不慎,恰恰往胡人的?地盘去了,只怕先头那只船便是我们?的?下场。”
关于这一点,崔舒若是很愿意效劳的?,她也在?船上,她和众人的?安危一致。虽然知道?赵家人将来会坐拥天下,可不代表他们?不会历经凶险,万一真落入胡人手里,指不定她死了,他们?活下来。
崔舒若还?是得?多为自己打算,何况现在?利益相关。
她当即应下来,一副乐意效劳,不辞辛苦的?做派,“自然可以,能为阿耶分忧,女儿不胜欣喜。”
“哈哈哈,生女当如二娘,”齐国公对崔舒若大加赞赏。
识眼色的?人已经跟着笑起来,还?有夸崔舒若的?,唯独是冯许脸上连笑都挤不出来。
崔舒若今日算是大出风头,并且在?齐国公府的?势力?里,她拥有了等同于几位郎君的?权利。这一遭,崔舒若满意,齐国公满意,大部分谋士和家将面上满意。
若是说有谁受伤的?话,恐怕只有冯许了。
等到商议结束,众人离开?后。
冯许跟上了赵巍衡,突然和他打招呼,“三郎君,等等某。”
赵巍衡看见冯许也先是一愣,他对冯许说不上好恶,就是府里的?谋士。虽说和崔舒若有争执,但每人看法不同,君子面不合心合,能说出来就是好的?。
故而赵巍衡对冯许还?是挺客气,嘴边扯了点笑,“三通先生寻我可有何事?”
冯许停下来,先对赵巍衡一拱手,然后才道?:“国公爷诸子,随行去建康中,能主事的?唯有三郎君一人。今日国公爷竟让府上的?二娘子公然参与商议,实?在?是于理?不合。
您既是国公爷之子,又是二娘子之兄,阖该管一管。请您向国公爷进言,规劝一二。还?有二娘子,您为兄长,可劝诫于她,女子该长于内宅,岂可抛头露面,倘若传出去,怎能不叫人议论?”
冯许说的?认真,他没?注意到赵巍衡的?眉头越皱越深,脸上的?笑也渐渐淡去。
等他说完,看向赵巍衡的?时候,就见赵巍衡面色不善,“冯许,这些话方才在?堂上,你已向阿耶说过?,阿耶不允,现在?又私底下来寻我。
既然自诩君子,怎能行此小人行径。你若是不服,当时便该反驳阿耶,可你没?有,足见你胆怯了。”
冯许觉得?赵巍衡曲解了他的?意思,当即解释道?:“三郎君误会了,若是国公爷愿听我冯许的?进言,我便是被斥责遭庭丈又如何。我不再?言,是因为国公爷心意已决,不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赵巍衡先声夺人,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阿耶偏听偏信?”
冯许:“……”
他不知道?赵巍衡怎么越听越歪,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而赵巍衡已是气急,“还?有什么叫女子该长于内宅,不可抛头露面?我告诉你,赵家没?有这个规矩,你要是看不下去,大可自请离开?,我愿奉上百金,助你另寻明主!”
赵巍衡本想拂袖而去,但实?在?气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被你闲话的?是我亲阿姐和亲妹妹,为人兄长,若叫我再?听见你这般编排她们?,我定不会如这次般轻易放过?。
哼,你家中便没?有阿娘姊妹不成,怎不知将心比心!”
说完话,赵巍衡才气冲冲的?离去。
留下冯许一人,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生生被赵巍衡曲解至此,心里有股劲不上不下的?,噎得?难受。他不过?是来劝一劝,自认为没?有任何不对,更没?有背后编排,怎么就小人行径了?
冯许也气的?不行。
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而等到冯许回去以后,先是摔了一跤把脑门磕青了,后来喝凉水也能呛到,平日用?惯的?毛笔也莫名其妙断了……
冯许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事情传出去,人人都说是因为崔舒若福泽深厚,他当众为难崔舒若,可不就不被鬼神喜爱了嘛。
但传到冯许耳里的?时候,他半点不信,还?把劝他和崔舒若致歉的?另一个谋士赶走了。等到晚间,他默默把论语塞进自己的?枕头底下,还?念念有词,“哼,管你用?什么旁门左道?,就算真有鬼神也越不过?先贤孔子!”
然后第二日,他起身时把瓷枕头带下床,碎了。
那本论语也莫名其妙字迹晕染,不能看了。
头疼的?不行,脚也歪了的?冯许看着满屋狼藉,心情复杂。
崔舒若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一边被雀音捶背,一边问?鹦哥,“既然连先贤孔子都护不住他,他信世上有鬼神了吗?”
鹦哥摇头,她也满脸不可思议,怎么能有这么倔强的?人。
“他非但不信,还?说字迹晕染一定是因为江面潮湿,连夜搬了一堆书到床塌上,非要试个究竟。”
崔舒若听了不禁失笑,她和系统感叹,“真有意思,这人怕不是生错了时代,他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才对。”
说着,崔舒若又摇了摇头,“不成,真正的?唯物主义战士可没?有歧视女性的?陋习,他还?是不够格。”
崔舒若后来也没?再?为难他,因为船越来越靠近建康了。
越是如此,她越能感受到并州和建康的?差别,更确切些说,是建康和沿途各地的?差别。
建康依着天险,又是水乡,北地的?胡人大多是旱鸭子,压根不必怕他们?打过?来,还?不用?怕没?有粮食。所以在?靠近建康时,会发?觉这里歌舞升平,岸边常常能瞧见花船莺歌燕舞,还?有男子寻欢作乐。
而遥遥望去,岸上也很热闹,人头攒动。
崔舒若是真正上了岸到了建康才知晓什么叫江南好风光,码头能容纳下许多条像她们?这艘似的?大船也就罢了,客船亦是往来不绝,数不清的?脚夫在?驼东西,还?有船夫喊拉纤的?号子,人声鼎沸,热闹熙攘。
崔舒若远远望去,建康多是两三层的?小楼,檐角下挂着灯笼,风徐徐一吹,灯笼轻摇,就如同柳枝婀娜。建康的?每一处都是精巧的?,述说江南风光,连燕子似乎都和北地不同。
明明是深秋了,可建康仍旧绿柳如新,怪道?诗人们?总爱聊赠友人江南一枝春,它连秋日都恍然若春呢。
崔舒若从船上下来坐上了等候已久的?下人们?备好的?软轿。
她发?现建康和并州的?风貌相差极大,并州的?权贵多是乘坐马车,而且除了马匹的?健硕,还?注重发?色,最好都是同一色泽鬃毛的?马,好似这般才能彰显主人家的?富庶。
可建康,竟然是牛车。
还?不是因为钱财不够,因为她身边的?鹦哥眼尖,时不时就能说出正乘牛车,姿势随意的?主人们?身上佩戴的?不起眼的?玉佩都是古物,价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