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某一日问?安的时候,窦夫人莫名?提起了孙宛娘。
“舒若,你觉得宛娘人如何?”
崔舒若先是一愣,但她似乎明白了窦夫人话里?的含义,先是沉思,然后道:“很好,秀外慧中,待人有?礼,何种境遇下都能从容不?迫,既不?因自己困境哀怨自怜,亦不?因他人喜好而委曲求全。”
崔舒若最?后总结了八个字,“人品贵重,能担大?事。”
窦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但最?后又说,“我问?的不?仅是这些,若是长久相处,你可会喜欢她的为人?”
崔舒若想了想,点头道,“宛娘为人谦和,同她相处很自在。”
窦夫人又问?了赵平娘,她的态度奇怪,问?的也突然,赵平娘便也猜出了些,她没忍住揶揄道:“若是做闺中好友,女?儿自是喜欢,但要是长久相处……”
赵平娘顿了顿,卖起了关子,最?后在窦夫人和崔舒若的注视下,笑嘻嘻的说,“那自然是更喜欢!”
窦夫人轻轻一拍赵平娘的手?背,宠溺的念了她句,“净爱作?怪!”
两个女?儿对孙宛娘都没有?什么意见,窦夫人自然也是满意的。
之后齐国公就再次上表,不?过却是替赵巍衡退了和长宁郡主婚事并请罪的。
虽说那桩婚事没有?大?肆宣扬,可陛下娘娘都知情。不?仅如此,他寻了个由头,说窦夫人遇刺,幸得孙宛娘相救,为了报答她,决意聘为儿妇。最?最?紧要的是,齐国公请辞自己身上的刺史之位,表明自己愿做田舍翁,安享太平。
齐国公这一招才是高,直接釜底抽薪。
别管陛下有?意为长宁郡主和定北王世子做亲的事传的多?么沸沸扬扬,只要陛下不?开?金口,那就只是流言。而齐国公奏折一番话,看似悔婚自忏请罪,但陛下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蹊跷。
譬如齐国公夫人好好的怎么又遇刺了?是不?是有?人按耐不?住,想要逼迫齐国公?而陛下自己还在位,某些人就为了自己的势力逼迫得连身为勋贵,还是自己外甥的齐国公不?得不?退让至此,他日真的不?会对自己的皇权有?威胁吗?
齐国公这招,反倒促使太子遭帝王疑心。
越是花团锦簇,越是烈火烹油,太子的势力越强,只会让陛下越忌惮。
果?不?其然,随着齐国公的上表,之前替崔舒若请封郡主的圣旨立刻就下来了,一起发往齐国公府的圣旨还有?赵巍衡和孙宛娘的赐婚。
单单就此而言,是陛下无形中打了太子一巴掌,又给?了齐国公府一个甜枣。
但并不?止于此,圣旨里?说要让赵巍衡和孙宛娘在建康完婚,皇后凤体欠安,按亲缘而言,赵巍衡也算她的小辈,兴许喜事一冲,能有?所好转。
而必须一同前往的还有?崔舒若。
她祈雨斗妖道的事迹被编成戏文,可是传唱到了建康去了,连皇后听了都对崔舒若生出兴趣,央求陛下让崔舒若进京受封。
崔舒若倒是不?慌,去建康说不?准还能多?见些历史上的风流人物,还能有?机会多?攒功德值。
不?过,魏成淮此刻也在建康。
圣旨已下?, 齐国公就算觉得惊诧,也只能服帖跪拜接旨。
不仅如此,他还要塞给宣旨的公公一个荷包, 里头的东西自然价值不菲。但这只是应有的‘礼数’, 齐国公对能接触陛下娘娘的人, 不论身份贫贱, 一贯是以礼相待,和颜悦色。
对宣旨的小?高?公公自然更甚, 他笑容满面的送公公出去, 还叮嘱赵仲平在小高公公留并州的几日里 , 必须好生相待。
所谓‘好生相待’,便是美酒佳肴,金银财宝,甚至是女人。
别看阉人被割了?东西,但毕竟曾是个男人, 本?性就好那一口。齐国公可管不了?其它, 为了?自家安危与圣眷,供公公享乐的一切, 对他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小?鬼难缠, 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有用上他们的时候。
赵仲平也只?看着是儒家文人的翩翩贵公子, 权贵家里的世子怎么可能迂腐不知变通。他阿耶一个眼神,赵仲平就心领神会,和煦的带小?高?公公去厢房休息, 并带去些‘并州特产’。
等?到把人都送走,齐国公的面色瞬时变了?,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威严。
他看向窦夫人, “既是圣上的旨意,姨母身子又欠安,你我?便应当一同前往建康,也免得叫人以为我?齐国公府心怀怨恨。”
窦夫人颔首,嘴角收敛,面色平静,“是。”
齐国公又看了?眼除了?赵仲平之外的所有儿?女,心中有了?思量,“知光,你留下?来陪你二哥。平娘就跟我?们一道去建康吧。”
说完,他也不顾几个儿?女的反应,叮嘱起窦夫人,“圣上迁都建康,世家贵族势力更甚从前,这回?上建康,不少老朋友要拜访,礼节要尽好。”
齐国公嘴上说的是拜访和礼节,其实指的是财物珍宝,到时说不准要拉拢关?系,该有的打点都不能少。
别以为世家就两袖清风,他们能标榜钱财如粪土是因为他们的家族本?身就占据了?一县乃至一州里最好的土地,拥有数不清佃户,世代积累的财富。他们过的日子比圣上还要豪奢,吃鱼只?吃鱼腹那再常见不过,还有用人乳喂养的羊羔,涂抹百遍香料炙烤牛羊却只?食藏于?腹中的八宝鸡……
所以上门求人,空口白牙自是不成,金银确实送不了?,但要送的却是价比千金的珍宝。
名士不过寥寥,还大多隐居,能在?建康握有实权的,可不会仅仅信奉血脉世系、青山流水。
窦夫人自己就是膏粱鼎盛之族出身,又怎会不知世家习性,对她?而言驾轻就熟。她?颔首微笑,从容应道:“您放心,妾身会仔细打点。”
齐国公自然知道窦夫人的能力,她?打理内宅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他也不过是叮嘱一句,让窦夫人明白的他的用意。
等?齐国公一走,窦夫人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叫来下?人安排事宜。
说是要去建康成婚,但总不能匆匆忙忙把孙宛娘带去建康就成了?,人家是嫁女儿?,不是巴巴送来做妾的,所以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少。
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只?除了?最后的请期、亲迎要在?建康,余下?的都得在?并州完成,旁人做完这些,恐怕都得大半年?,但圣旨一下?,只?能一切从速,总不好叫陛下?娘娘等?着他们吧?
而礼数行完,很快又要带着孙宛娘走,到时既要快,那么现时就该收拾些不常用的东西。还有孙宛娘,三书六礼都那么匆忙,传到并州贵眷耳里,指不定要腹诽他们齐国公府瞧不起孙宛娘的出身。窦夫人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忙中抽空,将上次说的赏花宴办了?。
彼时她?亲自带孙宛娘见人,虽说放平日里不大妥当,但事急从权,两家又有圣旨赐婚,如此一来,倒不算突兀。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同时处理这么多事,窦夫人尚且没?有没?有忽略崔舒若。她?一边喝着厨房炖好的血燕,一边揉着额角,等?到崔舒若来了?,她?先叫崔舒若坐下?也用一碗。
虽说崔舒若那也有拨用度,但她?一贯对吃燕窝没?什么追崇,总觉得不如多喝两碗银耳羹,同样能补充营养,还能保肝。
窦夫人听说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每回?崔舒若来了?,遇上她?在?用血燕,都会顺带叫崔舒若也喝一碗。因为窦夫人表现自然,好似只?是招呼崔舒若喝点水一样,崔舒若倒是没?怎么排斥。
等?到下?人把勺碗收走,窦夫人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周围都安静了?以后,她?才对崔舒若说出找她?来的目的。
“过一段时日我?们便要启程去建康了?,你这孩子聪慧沉稳,我?向来是不担忧的。但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规矩,虽说以你的仪态举止,像极了?世家才能养出的小?娘子,但毕竟前尘忘了?大多,有些事情不得不从头研习。”
窦夫人扫了?眼身边侍奉的周嬷嬷,周嬷嬷端上托盘,里头是厚厚垒起的书,她?身后好几个婢女也都端着同样放满书的托盘。
崔舒若疑惑,“这是?”
“建康各大世家世系图,你与人相见时,总要能知道他们的出身。旁的也就罢了?,独独是五姓七望要分外牢记。他们家中的女娘,各个尊贵,即便是王侯也争相求娶。”
“那娶到了?吗?”崔舒若好奇问。
窦夫人摇头,“哪那么容易。”
提起五姓七望,窦夫人的眼里也不由?得起了?些向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要么是手握实权,要么是累世清贵,否则……”
窦夫人不屑的摇摇头,“岂堪配焉?”
崔舒若却没?有时人对五姓七望的追崇,她?面色端凝,同样不屑,“若真是卓有风骨倒好,胡人南下?,洛阳被破,民生艰苦,他们也不过是偏安一隅,竞比豪奢。”
崔舒若是以后世人的眼光来评判的,窦夫人听在?耳里大为惊奇,世人对世家都推崇无比,能说出这般话?的还是少数。
“我?儿?有见识,和你三哥说的一致。可天下?事,说不清谁是谁非,我?们此次去建康,你万万记着,莫与世家为敌。世家姻亲,盘根错节,若是得罪了?五姓七望,只?会被世家围攻。”窦夫人细细嘱咐。
崔舒若早过了?非黑即白,一腔意气用事的年?纪,她?认真应下?,“阿娘放心,女儿?不会胡来。”
窦夫人摸了?摸崔舒若的头发,温柔道:“那就好。”
说罢,她?又命人拿来一块令牌,亲自递交道崔舒若手里,“此去建康,你阿耶外有政敌,几多凶险,这是我?娘家窦氏的令牌,你随身带着,若遇到危急之时,或许能有用。
窦氏一族近年?虽没?落,但仍列为世家,在?建康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崔舒若小?心接过令牌,知道这是窦夫人不放心自己,亲自送她?的一道护身符。
“多谢阿娘!”
将要交代的都说了?,窦夫人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一半。
她?又交代行雪照顾好崔舒若,接着就让崔舒若带些点心回?院子。窦夫人为了?忙赏花宴的事,近来命下?人找来了?不少点心,刚好有些她?瞧着是崔舒若喜欢吃的。
崔舒若走出去许久,回?身望见深深庭院,想起里面坐着的窦夫人,她?恐怕正事无巨细的交代宴席,还要核对送去孙家的聘礼。
明明忙的焦头烂额,却从不疏忽对子女的关?怀。
她?是个极好的母亲。
崔舒若想起了?自己记忆深处里母亲的模样,若是能活到她?长大,是不是也像窦夫人对她?那样呢?
秋日深重,落叶砸中崔舒若,她?旋即一笑,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她?如今还是拥有了?极好的家人,窦夫人就是她?的母亲。
崔舒若脸上的笑容犹如水面荡起的涟漪,愈发深切,即便接下?来要看许多枯燥的世系谱也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在?崔舒若闭门努力钻研世家们关?系的时候,赏花宴无声?无息的降临了?。
有窦夫人在?,便什么都不需要她?们操心,崔舒若想起今日是赏花宴的时候,绣娘早已做好衣裳,连相配的华贵首饰都准备好了?,这些都是窦夫人提前安排好的。
崔舒若被婢女们服侍着穿上八破裙,轻纱蓬松,还别出心裁的用上霓裳七色,行走时流光浮动?,恍若彩霞在?裙间行走,头上戴了?顶花神发冠,中间嵌有宝石,顶端有芙蓉玉和珍珠点缀做成牡丹花的形状,一侧垂有流苏,走动?时便如柳叶,衬得人脖颈白皙修长,举止娴雅柔美,说不出的瓌姿艳逸。
崔舒若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晃神,里头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容色灼灼,晔晔照人,她?蹙了?蹙眉,却自然流露出仕女般的蛾眉螓首,弱柳扶风的体态。
旁边的莺歌最巧讨喜,已经开始夸赞崔舒若,“我?们二娘子可真美!走出去定然艳压群芳,活脱脱是天上洛神下?凡了?呢!”
崔舒若自己还有些不适应,迟疑道:“会不会太过了??”
行雪听出了?崔舒若的言外之意,这次的赏花宴主要还是为了?替孙宛娘撑腰,免得他日叫人轻视,但她?宽慰道:“二娘子放宽心,衣裳制式是夫人选的,您头上的花神冠更是如此,之前送来了?许多珍宝,夫人都不满意,唯有这一顶足够华贵,才叫夫人点头。”
她?又添了?句,“今日也是您头一回?在?并州贵女中露面,夫人也是怕人对您不敬。再者说了?,您如今已是圣上下?旨敕封的衡阳郡主,只?待进建康受封。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整个并州,除了?我?们府上的大娘子安阳郡主,谁能比得上您呢?
夫人的用意,也是为了?不堕您的芳仪。”
崔舒若知道能由?窦夫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问题,她?不再纠结,问了?问时辰便准备出去。
赏花宴来的可不止贵女,还有各府的主母。
崔舒若自然不必跑去一堆上了?年?纪的各府主母面前被人挑捡夸赞,笑话?,难不成齐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女儿?是随随便便见人的吗?
她?要做的,是待在?花厅,跟赵平娘一块招待做客的贵女。
看看是不是起争执了?,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是衣裳被茶淋了?,等?等?。
但鉴于?并州暂且找不出比她?们姐妹俩身份更高?的闺秀,并州的官场基本?也被齐国公治得服服帖帖,所以一般而言,不会有不长眼的闹事给赵平娘找不快活。
那么便容易了?,先招待小?娘子们坐下?品茶,再让仆人把花搬来鉴赏,要是有闲情逸致写写诗做做画也是不错的。身为主人家,也必定不会让她?们的画作诗篇流传出去,但若是闺秀们自己想要扬名,那齐国公府也不拦着。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彼此尽欢,消磨时光。
但若是有意想相看,彼此心照不宣的出去散散,偶然撞见了?,那自是再合理不过的。
崔舒若不好躲清闲,就跟着赵平娘,亦步亦趋,弄得赵平娘直笑,“你怎么总跟着我??好好一个天仙似的女娘,可要拿出些气势,叫其他人好生瞧瞧!”
崔舒若还想蒙混过关?,拉着赵平娘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阿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未在?并州交际过,那些小?娘子我?都不识得,还要接待她?们。”
赵平娘拗不过崔舒若,也看不得她?担忧得样子,索性道:“也罢,那你去外头庭院里先瞧瞧花,等?人差不多都来了?再过来,到时也不必一个个的认,还能轻省些。”
崔舒若当即展颜,明眸皓齿,灿烂明媚,“我?阿姐果真是世上最好的!”
赵平娘伸手一点崔舒若眉心,“油嘴滑舌,快去吧,我?的小?祖宗。”
崔舒若眉开眼笑的去了?庭院,这时已来了?不少宾客,但摆放名贵花卉的庭院里除了?几个下?人,还算是清静。
还是赵平娘了?解她?,自从用了?乌鸦嘴,时常损耗功德值,进而引得她?体力消耗得很快,时不时就嗜睡后,崔舒若便很怕吵。她?在?芳芜院时,只?要在?小?憩,下?人们连脚步声?都不敢有。
今日却要应付宴席,虽说能有资格来窦夫人赏花宴的各个身份贵重,能到崔舒若和赵平娘面前的更都是大家小?姐。可人多了?,即便众人都细声?细语,凑在?一块依旧吵闹。况且她?们进来以后,先是要同主人家寒暄。
崔舒若精神头不好,真要是一路寒暄下?来,只?怕头又要痛了?。赵平娘了?解她?,否则光是没?交际过的由?头可不能让赵平娘放人。
还不是心疼自己的妹妹。
崔舒若也生出些闲情雅致,在?清静的庭院里,细嗅花香,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还没?等?崔舒若轻缓片刻,隐约间听见动?静。
好似是女子的声?音。
她?回?头对身边的婢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也放轻步子朝前走。
不仅是崔舒若,在?她?脑海里的系统也陡然兴奋起来了?。
【幽深庭院,女子声?响,天啦噜,统统的主系统哇,这是吃瓜现场!!!】
【亲亲亲亲,你快点!】
系统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数据大西瓜,还把手手变成了?勺,喜滋滋的翘脚,双重吃瓜。
崔舒若就没?有这么好的际遇了?,她?停留在?墙的拐角,但也足够叫她?看清听清了?。
“原来是孙大娘阿,你身上的绫罗要价不菲吧,哧哧。”身穿嫩绿半臂月白襦裙的一个女子忽地一笑,配上她?的话?,虽说没?有明着说什么,可那眼神那打量,还有最后的笑声?,无疑是在?嘲讽孙宛娘。女子意指孙宛娘攀上了?国公府,才能有如此华贵的衣裳,毕竟她?家里早已败落。
另一个额间点了?小?鱼形制的艳红花钿的女子,冷哼一声?,十足十的瞧不上,“都说赵家三郎丰神俊朗,有胆有识,虽是贵胄出身,可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是并州郎君中的佼佼者。可没?想到,并州仰慕他的贵女之众,最终却……”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被四五个贵女围在?一块,假意寒暄,实则合起伙来阴阳排挤的孙宛娘并不慌张,脸上也没?有羞愧之色,她?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
即便点了?小?鱼花钿的圆脸女子如此说她?,她?依旧心平气和的善意回?道:“宛娘蒲柳之姿,的确不堪配赵三郎君。”
在?几人面有得色,互相对视,自以为孙宛娘认输的时候,她?却继续道:“但此桩婚事为陛下?所赐,宛娘自认在?闺中恪守四德,并无差错,来日亦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圣旨。”
孙宛娘不卑不亢,最紧要的是她?把陛下?搬出来了?,再说些二人不匹配的话?,总不好明着说陛下?没?眼色,瞎点鸳鸯谱吧?
其余几人都偃旗息鼓了?,唯独是点了?小?鱼形制花钿的圆脸少女不依不饶,她?气愤的指着孙宛娘,“好啊你,拿陛下?压我?不成?
哼哼,陛下?圣明,才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打量并州谁不晓得你是靠替窦夫人挡箭才得了?这门亲事,赵家三哥哥明明就是被迫的!”
说这话?的女子,名唤潘浅浅,小?名鱼奴,阿耶是齐国公手下?的猛将,和赵家交情深厚。她?阿耶当年?还将齐国公从死人堆里背出去。别人或许会顾忌齐国公府的权势,但她?根本?不用担忧,因为孙宛娘还只?是定了?婚事,即便他日入门,也只?是齐国公三子之妻,她?知道窦夫人脾性,断不能因为排揎孙宛娘几句话?就怪罪他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崔舒若知道此时正是自己出现的时机,她?款步上前,轻笑一声?,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
“你怎就知三哥不会喜欢宛娘,兴许他们是天定良缘,能流传千古的伉俪呢?”别看崔舒若体弱,但她?说话?吐字清楚,便多了?一分别人没?有的力道,更容易进耳,也叫人能听进脑子里。
原本?潘浅浅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过往时常出入齐国公府,不时能见到赵三哥哥,他喜欢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又要哪冒出来的人来多嘴。
结果,在?开骂前,叫潘浅浅瞧清了?来人,她?哑然无声?,脸上竟还起了?红霞似的两团红晕。
她?眼神仰慕,下?意识低头,竟有些羞答答和不可置信,“你!你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
潘浅浅一说完,周围的几个女子都惊呼一声?,看向崔舒若的眼神好生热切。
崔舒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刚刚好剑拔弩张随时能嘲讽人的贵女们,突然就变了?样子。
她?下?意识朝左右望了?望,也没?见多了?什么人啊。可她?也不是什么俊朗男子,对她?有什么好羞涩的。
崔舒若正要问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就见潘浅浅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凑到自己身边,眼神发亮,“你真是二娘子,我?、我?,我?知道你,你在?祭天时救人,还造了?新的织布机,救了?许多女子。
我?们都很仰慕你,你是并州女子的楷模。往日我?也来过府里,可你总在?休养,我?不敢打扰,今日竟能与你如此相近,实在?叫人心生欢喜。”
“啊?”饶是崔舒若才思敏捷,也被她?变脸的速度之快而打了?个措手不及。
潘浅浅却趁机挽上了?崔舒若的手,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似乎下?一刻都能喜极而泣,甚至晕厥过去。
不仅是潘浅浅,就连其他四五位贵女也围了?上来,虽说没?像潘浅浅那样动?手动?脚,可也把崔舒若围了?个水泄不通。
偏偏她?们身边也都带着婢女,和在?一块,竟然拦住了?行雪等?人。
崔舒若只?好无奈放弃替孙宛娘撑腰,转而问她?们,“那你们呢?”
身穿嫩绿半壁月白襦裙的女子冲崔舒若盈盈一福身,态度恭敬的不得了?,眼神却似乎能把人炙伤,“我?们都听闻,您夜梦仙人,被仙人收为徒,不仅有祈雨之术,还能预测未来。”
“嗯?”崔舒若蹙眉不解,“前者无错,后者似乎并非出自我?口。”
另一个点了?蓝色花钿,戴了?珍珠流苏的女子兴奋接过话?,“您那日救了?孙宛娘时,不但断言她?能活下?来,还说她?将来夫婿显贵。
果不其然,那么重的伤她?都活下?来,不久之后果真圣旨赐婚,您可不就是有预测未来之能吗?”
崔舒若:“……”
好有道理,她?竟然无力反驳。
浅蓝花钿的女子继续道:“不知可否请二娘子为我?等?看看、看看……”
她?说着就停下?了?,满面娇羞,“我?们未来的夫婿是何等?样子!”
崔舒若尴尬笑笑,她?貌似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对上她?们期待的目光,崔舒若只?好歉然一笑,“你们误会了?,不过是谣传罢了?。”
“马上要开席了?,还是先回?去吧。”崔舒若转身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那些贵女怎么可能放弃能问到将来婚事的机会,一个个都簇拥着崔舒若。
可能是潘浅浅给她?们的灵感,一个个开始疯狂拍崔舒若马屁,还有献宝的。
“二娘子雪肤花貌,若非当世珍品,怎堪用在?您身上,我?近来新得了?一副璎珞项圈,若是能戴在?您的脖子上,定会使它愈发流光溢彩。”
“璎珞项圈有甚稀罕的,我?阿耶有一副前朝画圣的春日宴游图,倒有我?们今日宴上的几分风光,不若转赠给二娘子品鉴?”
“说到底不过是俗物,二娘子仙人弟子,品性高?洁,怎会喜欢凡物。我?近来同阿娘时常令下?人施粥难民,也只?盼能学得二娘子的一二分心善。”
恭维声?不绝于?耳,崔舒若快要连脸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她?限于?花神冠上的流苏,动?作不好太大,只?能小?步疾走,一心到花厅里,能得到赵平娘的解救。
然而就在?她?步履匆匆的时候,经过院门,蓦然一瞥,正巧看见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神情孤寂的赵知光。
他一人萧萧瑟瑟,仿佛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齐国公喜爱上进、有才、爽朗无双的骄傲郎君,可他不是,时人喜好或儒雅端方贵公子如赵仲平,或勇猛恣意善文武如赵巍衡,独独没?有他。
而崔舒若恰恰相反,她?被众人簇拥,人人都瞧得见她?,人人都爱她?。
一人在?人潮涌动?中,受所有人爱戴,一人寒鸦老树,落寞孤寂。
他们的际遇,天差地别。
在?蓦然相望一眼后,即便清楚赵知光眼神里的悲寂孤独,崔舒若也没?有停下?,她?被女娘们继续拥着朝前走。
至于?赵知光如何,她?不清楚,因为那只?是记忆里的匆匆一瞥。
崔舒若好不容易到了?宴上,有赵平娘在?,替她?挡住了?这些人。
崔舒若发觉,虽然赵平娘对她?一贯是和颜悦色,至多是笑眯眯的逗她?,但在?并州的贵女里头很有威信。赵平娘说一句,就有不少女娘应声?,甚至马首是瞻,她?要是哼一声?,其余的人便都不敢说话?。
总算能松口气了?,崔舒若跪坐在?席上,觉得宴席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没?有女娘们围追堵截,非要求她?算姻缘,可一场宴席下?来,长时间跪坐,为了?维持贵族仪态,连动?都不好动?一下?,脚险险充血麻的彻底没?有知觉。
等?挨到宴席结束,崔舒若回?到院子里,被雀音推拿脊背,惹得她?不断抽气。不过,崔舒若身边的婢女确实各个都有自己的出彩之处,行雪四角具全,她?甚至连崔舒若费神去看的世系谱都一清二楚,贵族的礼仪,甚至是一些勋贵间的姻亲也悉数记得。行雪平时更是妥帖的很,从不需要崔舒若费心。
雁容的话?,什么方面都欠缺些,毕竟是崔舒若从定北王府别院里带出来的小?婢女,可两人共患难过,她?有别人没?有的忠心,为人也小?心谨慎。
莺歌自不必说,府里的家生子,天生一副笑模样,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府里的消息没?有能瞒过她?的。
雀音最不起眼,可她?竟然有一手推拿的好功夫,还会些药理,若是当初去寺庙上香时能带上雀音,说不准孙宛娘还能少受些罪。
这次上建康,别的不说,她?们四个贴身婢女是一定要带的。
赏花宴结束以后,孙宛娘在?并州官场女眷算是有了?名字,一二般人应当不敢再轻视她?了?。因为宴席到一半,窦夫人突然命人把孙宛娘请去,带着见了?各府主母,显见是在?护犊子。
这里头,说不准就有庭院里贵女们对孙宛娘一通排挤的缘故。而等?到赏花宴结束后,不知怎的,一些贵女就不怎么出去赴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们的阿娘关?在?府里好生教导。
崔舒若管不了?外头的事,也没?空管,因为齐国公府开始大动?干戈的准备上建康的事宜。
建康离得远,没?有一个月恐怕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