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关灯
护眼

折夫人的手就被她自己无意识掐得出了血。
一滴掉落在地上,殷红得很。

折绾的话音刚落, 刕鹤春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已经铁青。
他看看折绾,又看看岳母, 而后不可置信的道:“阿绾不说,我倒是还没有想到——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岳母,你怎么敢的!”
即便是赵氏也觉得荒唐, “什么意思?你觉得鹤春发现病状之后还可能治好, 便叫了个大夫来又下药?老天爷, 怎么雷公电母不劈死你!”
她连忙站起来, 因不敢叫管事婆子去取剩下的方子,只好亲自去, 道:“我这就把方子拿去给郑大夫瞧瞧!”
——她本是要让折绾去的, 但刚刚这话是折绾说出来的, 她斟酌一瞬, 还是决定自己去。
折绾留下来比她有用。
赵氏急匆匆的出门,英国公气得连连摇头。这哪里还用去拿方子, 只看折夫人刚刚还嚣张的气势如今颓然下去,便已经知晓真相了。
他心中盛怒, 手拍着桌面, 低沉道:“折兄, 若是查出来……咱们是要对簿公堂么?”
折大人脑门开始冒汗。他猛的扭头去看妻子。
却见妻子从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话。两人几十年的夫妻了,他哪里还看不出她的心思, 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脚发软, 不敢再说任何话。
刕鹤春见他们这般模样, 心里越发确信折绾所说是真,顿时怒不可遏, “岳母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难道就不怕我发现么?难道就不怕我发现之后要承受的罪过么?”
折绾凉凉的道:“她七年前敢对你下药,七年后之后自然也可以。你七年前没有发现,七年后难道会发现?七年前她成功了,七年后也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刕鹤春,母亲太恨你了。拼着全力,也要叫你这辈子绝了子嗣。”
折大人对折绾不满起来,沉声道:“七丫头,不可枉自揣测。”
折绾抬眸看他,见他一张嘴巴生得比嫡母还要凉薄至极,一张一合,都是自私自利,便轻笑了一句,“若是母亲没有做过,就不用怕。”
英国公:“是这个道理。”
他站起来,已经不愿意再说废话,“我之前不说,是想着给大家脸面。但你们要是还胡搅蛮缠,我也有别的办法肃清此事。”
“怎么——真当我英国公府是吃素的?这事情无论是谁来说,都是我们家被害惨了。”
他越说越气,“上百年的传承,倒是叫人把子嗣给折了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英国公:“折兄,不行就去陛下面前辩一辩吧,我这脸面也不要了。”
折大人便立刻站了起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亲家,我可是嫁了两个女儿过来,是诚心诚意与你家结三生之好的。”
刕鹤春忍不住嘲讽道:“也别结三生之好了——岳父大人,如今一个不好,咱们两家便是三生永不结盟了。”
折大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站在英国公府的地盘上,官职身份又低于英国公和刕鹤春,此事还站不住脚跟,怎么敢跟两人横?
他进退两难,又见英国公渐渐没了耐心,狠了狠心,一转身,就要一巴掌又打在妻子的脸上。
谁知道巴掌还没有落下去,折夫人就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眯起,冷笑道:“怎么,打出瘾来了?”
折大郎着急的站在一侧,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劝哪个。
折绾瞧见此,便又稳稳当当的靠在了椅子上。
这出戏,依旧轮不到她唱。
确实是轮不到她的。折夫人恨毒了的人不是她,而是刕鹤春。
折夫人一把将折大人的手甩开,缓缓站起来,自上而下打量了丈夫一边,嗤然道:“你这个怂货,他们这般逼你两句,你就妥协了?”
折大人着急道:“蠢货,到时候闹到陛下面前去,不仅是我,就连儿子的官途也没了——你就真的不为儿子考虑么?”
他指着儿子,“你事事偏心,不将大郎放在心上,这才导致大郎媳妇对你生了怨怼之心,弃家里于不顾,将你告发。”
他捶胸顿足,“蠢货啊蠢货,你既然对女婿有了怨怼,便不要做得如同亲生母亲一般,事事操心,让亲生的儿子寒心。好嘛,如今东窗事发,你女婿女婿不成,儿子儿子不顾——你可知道,咱们大郎天资本就不好,是用了多少汗水和笑脸才走到今天?你就要毁了他么!”
折夫人神色晦涩不明。若不是顾及儿子,顾及孙子,顾及川哥儿,她此时万万不可能如此安静的认罪。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闭上眼睛,而后睁开眼睛之时,一巴掌就打在了折大人的脸上,“你这个糊涂东西,要不是你起了色心,将胡妈妈的女儿纳了,事情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千辛万苦设下的好局面,倒是叫你这个老东西给破了。”
这就是承认了。
刕鹤春即便之前已经十足十的确定,还是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阿琰知晓岳母如此对我么?”
折夫人呸了一声,“你还有脸提阿琰!”
“你当初求娶阿琰的时候说什么此生会对她好。你倒是说说,你若是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会如此逝去?你若是对她好——她才逝去几天,你全家就开始商量着要给你娶新妇了?”
她眼眶红起来,“你们知晓我当时听见这句话之后的心情么?你们知晓我抱着川哥儿日夜不歇想念阿琰的心情么?你们不知道,你们都在商量着娶新妇。”
刕鹤春满腔愤怒在这两句反问中说不出话了。
岳母没有说谎,即便他当时对这个事情大为反对,但也是知晓此事真实发生过的。
没想到岳母竟然听见了。
折夫人对他这一番作态嗤之以鼻,“刕鹤春,你在这里装什么深情——你如今不是又对你身边的那个言听计从了么?即便是一个于妈妈,你们都容不下,也要赶走了……”
她的手慢慢的蜷缩起来,“我那日去看川哥儿,三个孩子打架,你母亲抱着升哥儿,你媳妇抱着莹姐儿,只有我的川哥儿,只有他没有人疼爱……”
刕鹤春便不由自主的看向折绾,眼神中带着责备。折绾并不看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嫡母。
嫡母是个聪慧的人。周全的人。
即便到了这时候,也不忘用长姐和川哥儿来做筏子,让刕鹤春远离自己。
之前的她肯定是要辩解几句的,是要惶恐几天的,但如今她坐在这里,根本不用去辩解,惶恐,也能一语中的的击溃嫡母,她轻声开口,“是么?那你东窗事发,你以为川哥儿如今会好过么?”
她笑了笑,“瞧瞧,母亲,你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还自以为骄傲呢。”
蛇打七寸,折夫人顿时脸色难看起来,没了刚刚那股气势。
折大人捂着脸,脸色不好看,“七丫头,她到底是你的母亲,你不好放肆。”
折绾:“是啊,那就由父亲来说吧,想来父亲刚刚一番慷慨陈词,心里怕是已经有了决断。”
折大人一噎,英国公沉脸,“事实清楚明了,不知道折兄如何看?”
折大人哪里好说。他方才被妻子打了一巴掌,已经老脸尽失了。
折大郎便站起来看向刕鹤春,鞠躬作揖道:“妹夫,妹夫。即便是我母亲糊涂,犯了错处,可妹夫,千看万看,只看我大妹妹一条命没了份上,看在母亲也是为了妹妹和川哥儿的份上,千万饶她一回。”
刕鹤春大怒,“这怎可混为一谈?难道将来岳母又想起阿琰,还要叫我吃上几次毒药,我也要为了阿琰善罢甘休么?”
他断然拒绝,“绝无可能。”
折大郎就看向鲜少见面并不熟悉的七妹妹,犹豫一瞬,还是求饶道:“母亲是一时糊涂,爱女心切,七妹妹,我知晓你心里是有你大姐姐的,且看在她的面子上,就劝劝妹夫吧。”
折绾岿然不动,轻柔道:“可大哥,母亲并不打算放过我。她是想着让我一直吃药去怀孕的。”
“一个女子,若是一直没有生育,可不该去吃药么?直到我老去怕是才会摆脱吃药的命运。”
“但大哥,母亲给刕鹤春下了药,我是怀不上的。”
折大郎哑然。他头疼的道:“母亲也是……也是一时糊涂。”
折绾:“七年前是糊涂一时,七年之后呢?”
刕鹤春一锤子锤在桌子上,“是处心积虑!是心肠歹毒!是胆大妄为!”
他冷笑连连,“舅兄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我还愿意跟你们如此心平气和的在这里说岳母如何给我下药的事情,已经是耐着性子了,舅兄且得了好处便长些良心出来吧,不然……真以为我平日里对你敬重三分,就没有办法奈何你么?”
他阴沉沉开口,“我当年替舅兄也是办过不少事情的。”
折大郎说不出话了。
他继而看向母亲,痛哭道:“母亲糊涂啊,再是心疼大妹妹,也不该犯下此等滔天大祸!”
折夫人看着儿子如此,心痛如刀割,此时才算是有了些许眼泪,道:“大郎,这次确实是母亲对不住你。”
但她并不后悔。唯一后悔的是对胡妈妈心软了三分,便铸就了如今的结局。
她叹息,“时也命也。”
她摸着儿子的头,看向刕鹤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书房里,英国公带着刕鹤春留下来决断此事。折绾和莫氏坐在西厢房,折夫人则被看守在东堂里。
折大郎犹豫再三,进了东堂跪在地上,六神不安:“母亲,我去找舅舅,父亲不愿意管你,舅舅是愿意的。”
折夫人笑了笑,“你舅舅巴不得我死。”
折大郎一直都觉得母亲是错怪舅舅了,“这么多年来,舅舅一直都很关心母亲,对孩儿也十分好。上回母亲不愿意川哥儿跟他家结亲之事,舅母生了怨怼之心,舅舅却道母亲这般做是有考量的,并不让我们气恼。”
折夫人:“你舅舅惯会装如此模样,他自小就这般。”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聪慧,事事胜过哥哥。哥哥明明是讨厌自己的,却偏偏要在父母亲族面前装出爱护自己的模样,于是长久以往,她成了那个争强好胜看不得自己亲哥哥好的人。
她道:“你以为你替你舅舅家与川哥儿做媒是一时兴起么?是你舅舅早早的就暗示你了,你这才有了此番念头。”
她露出嫌恶的神情,“我呸,他也配?”
折家大郎惊疑不定。
折夫人闭眼,良久道:“大郎,我怕是不好活了。”
折大郎惊得站了起来,“何至于此?即便是送母亲去做姑子也好啊——难道他们真想要母亲的命?父亲不会同意的!”
折夫人:“他自然不会同意,他还要脸呢。但我这般的情况,怎么可能活得长久,你媳妇也是恨我的。”
折大郎:“我回去便休了她!”
折夫人便看着儿子苦笑了一声,“大郎啊,你确实不如阿琰聪慧。”
若是阿琰,哪里还看不清楚如今的形势。若是阿琰在,恐怕早就想好了后策了。
阿琰也从不亲近舅舅。阿琰听自己的话。
她神色怔怔起来,“你说……这里是英国公府,阿琰在看着咱们么?”
折大郎就打了个寒颤。
西厢房里,莫氏不慌不忙的喝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进了肚子,暖了心肺,她满足的感慨一句,“这才是人间啊。”
她笑了笑,“七妹妹,要不要来一杯?”
折绾倒是好奇,“大嫂嫂……不害怕?你如今可是将人得罪干净了。”
莫氏:“说实话,最开始是害怕的,害怕得要命,但如今却不害怕了。”
她感喟一句,“怎么走都是死路,我总要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的。”
她看向折绾,“七妹妹如此聪慧,知晓我为什么这般做的吧?”
折绾大概能猜到一点,并不遮掩,“胡妈妈这般重要的人,依着母亲的性子,一时半会心软,将来可不一定会心软,何况胡姨娘还突然死了。胡妈妈长久联系不上女儿,必定会查探。胡妈妈替母亲办了那么多的事情,即便胡姨娘是发热而去,她也会认定是母亲动的手。”
“她熟悉母亲,母亲也熟悉她,哪里会放心她活着。”
“而只要母亲派了人去,便早晚会查到大嫂嫂的头上去。”
莫氏:“是啊,母亲会知晓我已经从胡妈妈那里得知了此事,到时候我的命都难保。”
她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七妹妹可能不知道,母亲手上的人命好几条。多我一条不多的。”
她们这般的深宅大院,暴毙一个未来宗妇不容易,但是暴毙一个父母兄长俱亡的妇人可实在是太容易了。
她艰难道:“七妹妹,我的大哥哥并不中用,向来是跟着二哥哥做事。我二哥哥早年聪慧,明晓京都,这才能谋得我跟你大哥哥的亲事。”
“我全家都靠着我二哥哥重整门庭,如今我二哥哥去了,父母也去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不成样子——你说,我若是去了,谁会为我做主?”
折绾沉思起来,再次开口问,“那你也不需要亲自动手,你可以委婉许多……”
莫氏惨笑,“掩耳盗铃罢了,你父亲和哥哥又不是傻子,早晚会查到我的身上。到时候我是死是活,倒是他们决定了。”
但由她首告亲自到英国公府就不一样了。她说,“此事闹开了,我反而还有机会活。”
她看向折绾,“七妹妹,这也是我给你的投名状。”
她深吸一口气,“七妹妹派人去江南了吧?去查母亲和那位大夫的事情了吧?”
她定定的道:“到时候,七妹妹肯定也会查到一丝半点的东西——七妹妹如今的身份,性子,想要亲自动手并不是难事,想要母亲认罪也不是难事,甚至是能逼迫父亲要了母亲的命。”
“可七妹妹到底是她的女儿,是折家女,要是如此做,便是背叛了折家,背叛了孝道,你尚且还好,李姨娘怎么办?要是传出去,妹妹是站不住理的。”
她道:“如此,我就来给妹妹解忧了。”
折绾渐渐的屏住呼吸,“大嫂嫂……原来是剑指我么?”
莫氏凝视她,“我之前对七妹妹并不好,还望七妹妹不要怪罪我。我当年,一点事情也不懂——如今懂事了,便求到了你的头上。”
她道:“只求七妹妹看在我破釜沉舟的份上,救我一命。”

第71章 犹怜草木青(34)
书房里, 折大人求饶道:“好歹留她一条命来。往后十年,二十年,我都封死了她的房门, 不叫她出去——这般身心折磨,也算能抵消罪责了。”
英国公却不同意。他早在知晓此事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折夫人这个人了,他淡淡的端起茶杯, “是, 是不能夺了命去……人命关天的事情, 哪里能由我们这般定夺?”
折大人就想起了折夫人手上的人命。英国公要是想在这事情上做文章, 也是能要了妻子命的。
他跌坐在椅子上,又再次看向刕鹤春, “贤婿, 你岳母确实是错了, 可她对阿琰和川哥儿心诚, 都是为了孩子……”
但此时在刕鹤春这里提折琰也不好用了,他道:“岳父不要怪罪我。说句大不敬的话, 此事岳父也有错处。若不是岳父管家不当,岳母怎么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然后迁怒到折家满门, “舅兄也不小了, 怎么还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上回在兰大人面前,我替他说了诸多的好话, 他却听不懂一般,直直的驳了我的面子。”
兰大人是折家大郎的上官。
折大人就闭了嘴。
没了妻子还能再娶, 但是这个年纪再想要个儿子重新养就难了。
他的庶子多, 但一个也不出息,唯独只有这个嫡子好些, 将来也许还能在官场上进一步。
他叹息一声,掩面而泣,“我真是心痛……再是不好,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之情。”
英国公心中不屑,却还是不露声色,宽慰道:“折兄,家门不幸才有此祸端,我听闻你家之前的姨娘本是怀了身孕的,结果孩子没了,人也没了,殊不知就是你家夫人作祟。”
折大人哭声少了一些。
英国公:“这也就是咱们要脸面,要把这桩事烂在两家的锅里,不然——换成是平常人家,是要敲登闻鼓,请京兆府尹来审问审问的。我也是为了两家好,才叫了你来商议,否则——”
折大人止住哭声。
英国公对他的假惺惺更是不耻,又道:“你家夫人到底是有娘家人的,此事不好做绝做明显,怕是还要折兄去细细布局才行。”
最后叹息,“你我两家是还有一个大郎媳妇在的,说到底还是亲家——要让大家脸上都好看,便要把此事办得体面才好。否则,大郎媳妇在我家也是惶惶不安,这可是失了我们的本意。”
听见两家还走亲,折大人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唉声叹气,“——我知晓了。”
英国公想了想,又提起莫氏,“那个什么胡妈妈和大夫是不能留的,但你家大少夫人却不能有闪失。”
他笑了笑,“人若是去得多了,反而引起人怀疑。”
折大人眼神闪烁。他是不愿意留下莫氏的。
英国公却不愿意让折家好过,他可不是只怨着折夫人一个,他实在是乐意看他们狗咬狗。
他道:“你家大少夫人冒着大不韪来英国公府,我便要保全了人家,不然说出去,我便成了个不义之人。”
万一以后事情暴露出去,只要莫氏在,便能站出来为英国公府证明清白。
刕鹤春跟着点头,“是,是是非非,好好坏坏,如今都有了曲直对错,咱们提杀了坏的,哪里还能责怪好的?”
他也觉得不能杀了莫氏,只能封口。且川哥儿到底是折家外孙,将来这些人想要撺掇他什么怎么办?他们到底是杀了他的外祖母。
川哥儿已经记事了,他记得外祖母。
这一家子人,只有莫氏是个外人,还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只要莫氏在折家,才能让折家消消停停的。
莫氏又没有娘家,夫家还恨她,颇好控制,如此倒是对他们有利的。
刕鹤春便道:“大嫂嫂侠义之心,我是实在佩服的。”
折大人也没有纠结这个。人在他的手里,往后一年两年是如此,但是三年四年呢?
总有落在他手里的时候。
他点了点头,“那就听你们的。”
另外一头,西厢房里,莫氏跟折绾道:“他们暂时不会要我的命,还要留着我做把柄,恶心人呢。”
她也是世家出来的女子,即便是家里没落了,却也看得清事态。她眼含热泪,定定的看着折绾,“这个世上,我家里人,爱我的都死了,如今只留下我,我活着也没意思,来这里,全凭着一腔怨气。”
“但我还有孩子,便还不愿意死去。往后多年,恐还要七妹妹帮扶着活下去。”
折绾思虑良久,点了点头,“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但你确实帮了我。”
她站起来,“我会尽力帮你一次。但余生了了,还要靠大嫂嫂自己。我不过是个外嫁的女儿,到底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莫氏就蓦然笑起来,眼睛鼻涕都到了面上,她用手擦了去,依旧凝视着折绾,眼睛动也不动,“哎,我知晓的。我敢走这一步,便有自己的把握。”
“你父亲,你大哥哥……我都熟悉他们的秉性。”
她自嘲道:“你瞧,我嫁进折家才多少年啊,我已经不记得阿爹阿娘阿兄喜欢吃什么了,反而是你父亲,你兄长,你母亲的点点滴滴喜好,我记在了骨子里。”
日日夜夜讨好,琢磨,当年只觉得痛苦,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她喃喃道:“七妹妹,我只要熬到你外甥长大,便什么都可以了。”
折绾神态平和的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如此,那就求仁得仁。我能帮大嫂嫂的,便会伸手。”
一场大戏落幕,她依旧还是个旁观者。折家人回去之后,刕鹤春还在和英国公商议此事,赵氏后来也过去了,一直没有出来。
莹姐儿呆在书房里一直等着她,见她回来连忙过来抱着给她的腰,“大伯母,你怎么了?怎么去这么久?”
折绾笑了笑,抚摸她的头发,“说了件大事,但已经解决了。”
她让婆子送莹姐儿回去,“往后几日我要细细描摹茶花,恐怕没有办法带着你写字了,你过些日子再来好不好?”
莹姐儿嗯了一声,又抱住她,“大伯母,你别伤心。”
折绾愣了愣,笑起来,“我没伤心。”
是件大喜事。
等莹姐儿走了之后,她静静的坐在屋子里,也没有点灯。直到月上三分,刕鹤春才满腔愤怒的回来。
他还没有消气。又去请郑大夫看了看,郑大夫摇头,“怕是药石无医。”
“但先吃药看看。”
刕鹤春便心怀期待,又觉得绝望至极。
他甚至对郑大夫也有怨言,一边换衣裳一边跟折绾道:“要么就说治不好,要么就说能治好,怎么又说药石无医又说可以试试呢?”
这不是悬了一块肉在前面吊着他吗?
他愤愤不平,点了灯过去,屋子里面瞬间亮起来,折绾面无表情的脸也显露在他的面前。
他瞧着叹息一声,“你也别太伤心了,岳母这般,大家都是没想过的。”
方才折家人走了之后,父亲才大发雷霆,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实在是荒谬!往后折家咱们还要少来往的好。”
刕鹤春也觉得是。
他对折绾道:“真是便宜那恶妇了。依着我的意思,非要她去督察院里面走一趟。”
他絮絮叨叨,又生气又难过,只觉得杀了岳父和舅兄都不能平恨。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是想着去解决。
要吃药。
他叹息,“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
折绾一直听着,脸色未曾改变,等了好一会儿她才道:“过两日,母亲要去了的时候,我会去看看她。”
刕鹤春不满,“你还要顾念母女之情么?”
“我记得你之前可是对她没什么好意。”
他又道:“你今日在书房里倒是安静,一句话不说,我却要被那一家子人气死了。”
折绾站起来,“但母亲说的,你也无法抵赖不是么?”
刕鹤春皱眉,“你什么意思?”
折绾笑了笑,没有说话,只道了一句,“我去书房睡。”
她进了别有人间。
她举着灯笼,慢慢的挪开一层又一层的小箱子,从最底下的盒子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折琰写给折夫人的信。
她轻轻的抚摸上面的字迹,笼灯跟着而动,灯影幢幢,让字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而后,她的眼睛定定的盯住那一片笔墨晕染的地方。
她的手缓缓挪到那上头,喃喃道:“这个是……眼泪掉下来才晕染开的吧。”
折家笼着一层乌云,安静得可怕。折绾到的时候,莫氏亲自过来迎她。
瞧着她的脸,折绾轻轻皱眉,“大哥哥打的?”
莫氏点头,“是。”
她倒是不在意,“也就打了一巴掌。”
她问折绾,“是来看母亲?”
折绾:“是。”
她跟着莫氏一路走,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突然道:“小时候……这里,我是不敢来的。”
这是嫡母最喜欢来的地方,她是庶女,嫡母性子厉害,不仅她不敢来,其他的庶出姐妹也不敢来,怕讨了嫡母的不喜欢。
莫氏闻言愣了愣,而后道:“是,如今我也怕。”
她轻声道:“这里有个荷花池,我怕有人从背后把我推下去。”
正好到了折氏的屋子,折绾停下脚步,看向莫氏,“那便望嫂嫂多多保重。”
莫氏笑了笑,没说话。
折绾便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她之前恐惧的大门。
她幼年的时候很怕进嫡母的屋子。
她不会讨巧,不会说好听的话,姐妹们奉承嫡母的时候,她只会尴尬的笑。
她努力跟着众人扬起笑脸,不用想也知晓自己笑得真傻。
久而久之,便开始害怕跟她们相处了。
姨娘便跟她道:“嫁出去就好了,等你嫁出去就不用看见她们了,就有自己的家。”
可嫁出去就可以自如的笑了么?
折绾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进屋。
屋子里面一股难闻的味道。
腐朽,衰败,和着嫡母看向她阴森森的笑,实在是令人厌恶。
她走过去,给自己拉了一把椅子来,就静静的坐在嫡母的对面。
折夫人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她漠然的盯着这个小庶女,沙哑着声音道:“怎么,知晓我要死了,来看我的笑话?”
折绾点了点头,温和的道:“是。”
这般的态度,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倒是将折夫人激得硬生生坐了起来。她气喘吁吁,桀桀怪笑,“小畜生,你算是哪个排面上的人!”
“若不是我,若不是你长姐,你能嫁进英国公府,你能享荣华富贵?”
她嘴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记住了——你如今的一切,都该是阿琰的。”
太后,越王妃,勋国公夫人,宋家大少夫人……她们本来都该是阿琰的人才是。
到底已经病入膏肓,她话说得急了些,猛的咳嗽起来,随手用手去抹,衣袖上就沾染了血迹。
折绾瞧了一眼,倒是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接她的,只道了一句,“今日川哥儿本是要跟着来的,他听闻外祖母病了,想要来看看你。但我没让他来。”
折夫人手一顿,而后突然就激烈的扑向床边,大喊道:“我杀了你——小畜生,我杀了你!”
折绾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