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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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得不远,离床边仅有三尺之地,但折夫人却挪不了,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跌在床沿边,眼睁睁看着折绾坐在那边嘲讽的看着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气息越来越喘,折绾瞧见她的狼狈样子,感喟道,“我之前以为,母亲是座大山,我永远也翻不过去。”
但其实不是。
年岁到了,阅历到了,能力到了,这座大山,如今轰然一声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母亲句句话都在提长姐,提川哥儿,可母亲不是已经知晓长姐是因为你才痛苦的么?别人伤她,她不在意,她只在乎母亲的言语罢了。”
她轻声道:“母亲还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为什么恼恨了长姐,对她冷脸相待,即便是在宴席上碰见了,也是不言不语,逼得她向你认错,在英国公府种下了一片蔷薇花墙。”
“你高兴坏了,欢欢喜喜告诉大家——你说,我家阿琰最喜欢蔷薇花了。”
“但她真的喜欢吗?”
折夫人闻言,猛的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她,“小畜生,你懂什么——你连个孩子都没有,你怎么懂做母亲的心!”
折绾依旧没有反驳她,只缓缓的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来。
她并没有给递过去给嫡母,而是一字一句的,照着那封信上的字念。
“阿娘,我太累了,窗外的蔷薇花开得很好,但我没兴致去看。”
折夫人耳朵一动,先还愣了愣,而后手指头渐渐的蜷缩在一起,不可置信看向折绾手上的信:“那是什么——”
折绾继续念:“你送来的药我没有吃,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折夫人惶恐起来,“这是阿琰写给我的?是阿琰写给我的对不对?你给我——”
但她依旧够不着。她的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的手越来越僵硬,“阿琰,是阿琰……”
折绾不为所动,平和的念:“我还年轻呢。”
折夫人轰然倒在床上,眼睛开始流泪。
她哀求道:“是阿琰的信对不对,你给我,给我看看——”
折绾的话很温和:“我不想跟宋玥娘争,我为什么要跟她争呢。”
折夫人眼神涣散,嘶吼起来,“给我!小畜生,快给我!”
折绾念出最后一句:“阿娘,我好累,你别逼我了。”
折夫人吐出了一口鲜血,两只手紧紧的扒在床沿上,用尽全力道:“给我!”
折绾将信反过来给折夫人看。
“母亲,你瞧瞧,这是不是长姐的字迹?”
折夫人哀嚎出声。
是阿琰的。阿琰的字是她一点一点磨着写出来的,即便是写得潦草,但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甚至能从上头看出阿琰的不安。
不安,阿琰为什么不安?她惶恐起来,伸出手去拿,却还是拿不到。
折绾始终是平静的。她静静的对嫡母道:“长姐曾经对我说弄花一岁,看花十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惆怅。我当年不懂,今日却懂了。”
“母亲——你养了她那么多年,是要看她哪十日呢?”
一年三百六十日,长姐活了二十一年,笼共七千多日。
“七千多个日子里,母亲仔细想想,你想赏看她哪二十一日的盛放?”
“是第一年她学话比别人快?是第二年她比别人背诗快?是第三年她已经稳稳当当的跟着你做客被众人夸奖是个有孝心的好姑娘?还是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永远天不亮起床温书——”
她冷着脸,“是第十七年成婚?第二十一年生子?”
折夫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此时此刻,连上半身也办法动弹了。
她只能艰难的道:“你懂什么,我把最好的都给她了——我自己没得到过的东西,我都给她了。”
折夫人在闺阁间总是受父母的轻视,她明明什么都比哥哥强,可父母总是说她不如哥哥。
因自己吃过亏,她待阿琰就上心。事事亲力亲为,让她样样不输人。
她轻蔑的看向折绾,“你这样的蝼蚁,怎么可能懂你阿姐?怎么懂我对她的一片心?”
折绾笑了笑,感喟一句,提醒她,“母亲都听了信里所写所述了,竟然还如此嘴硬。那母亲可知道这封信是长姐什么时候写的?”
折夫人刚刚说了一顿,已经没了力气,意识也开始涣散,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去想。她怔怔了一会,而后喃喃道:“是她怀上孩子之后。”
阿琰久久没有孩子,跟她做对的宋玥娘却怀上了。她亲自去求了偏方来:梧桐树,无根水,观音土,香火灰。
她让阿琰喝下去,果然就怀了。
她信了偏方,又给她求来了一举怀男的偏方。
这回要吃的是妇人生子之后的紫河车。
她高高兴兴道:“你只要这一胎是儿子,便可万事大吉了。不然又要吃药怀胎。”
阿琰这回却犯了倔,说什么也不肯吃。折夫人都不懂她,“这又不是你一个人吃,其他人也有吃的。”
阿琰就捧着肚子哭,“母亲,你不要逼我。”
折夫人哄她,“要吃的,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阿琰不依。
好在她最终还是吃进去了。折夫人亲自熬了汤给她,骗她说排骨汤。
阿琰吃完之后觉得不对劲,先是笑着问:“排骨的骨头呢?”
折夫人:“剔掉了。”
但阿琰却慢慢的变了脸色,哆嗦着指着汤水,“母亲给我吃的真是排骨吗?”
折夫人还想哄她,却见她已经冲到一边去呕吐了。
她将手抠进喉咙里,吓得折夫人立马过去拦着,“不可,不可吐出来。”
阿琰哭了很久。她说,“母亲,我很累。”
折夫人宽慰,“生下来就好了。”
阿琰就再没说过任何反驳她的话。
直到快要生川哥儿了,她抱着自己道:“母亲,等孩子出生之后,我想跟你一起睡,我们一块说说话好不好?”
折夫人笑盈盈的点点头,“好,我陪着你睡,就跟你小时候一般。”
但阿琰却再也没出来。
她如今还记得阿琰在产房里哭,谁都没喊,只喊母亲。
她哭着喊:“母亲,我好痛,我不想生了,救救我,母亲。”
当时一切还好得很,折夫人还宽慰她:“妇人家都要经过这一遭,你努力熬过去,啊,熬过去就好了。”
可阿琰没熬过去。
一盆又一盆的鲜血倒出去,阿琰没了声息。
之后的日子,折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抱着川哥儿跌跌撞撞的去找阿琰。
却听见了英国公一家子人要娶新媳的消息。
她怎么能不恨呢?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后悔。
她恨恨的锤着床板,“那是阿琰给我的信,你还给我!”
折绾却看着她道:“长姐的第二十一日,是她血崩去世之时。母亲觉得好看吗?”
“——母亲,你后悔吗?”
她展开信,身子前倾,凑近了给折夫人看,“你看看她的痛苦,你后悔吗?”
但折夫人却看不见了。
她的眼前慢慢黑下来,她伸出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摸到。
折绾慢吞吞转开了头。
她站起来,打开窗,窗外秋光正好。
她猛吸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突然道:“我对你很是恭敬的。”
“你跟我说,长姐在世之前,众多姐妹之中最喜欢我,我也最是本分良善,所以你愿意把我嫁过去。”
“我当时很感激你。人人都羡慕这场婚事,我自己也从惶恐变成高兴了。”
但踏进英国公府之后,她不曾高兴过一日。
“我这个人,没学过去怨恨人。所以即便再次重活,我也没想着一味去怨恨你。”
“我想,我走自己的路就够了。我与你们,是利用与被利用。从前是我被利用,那这辈子,我便利用利用你们来给我铺路。”
“我只想铺一条小小的路——很小很小。”
她道:“就比如我在英国公府那十五年里,我想的也是我只要一条小路就行了。”
她不知道那条路是什么。当所有人都告诉她生个孩子就好的时候,于是她试探着去走。
一走,一辈子就毁了。
她深吸一口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怨恨你。我想,那是我自己蠢,自己走错了路,我可以怨,可以利用,却不能恨。恨意难消,那我这辈子也毁了。”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母亲是故意的——”
“我如今想来,姨娘手里的偏方应该是母亲给的。姨娘那股执念,除了她自己之外,你也占了一半的缘由。”
“我一开始,从母亲选中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悲惨而亡了。”
“你真是——真是费尽心思啊。”
她冷冷看过去,“后来我怀不上孩子,日日吃药,痛苦不堪,母亲却还是没有放过我,你挑唆姨娘,让她去说服素膳替我生对不对?”
“我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是真恨你啊——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血肉——”
“我们这般的蝼蚁,你不看在眼里,便随意赏看我们的苦难。”
她深吸一口气,“母亲,这回,换过来了。”
折夫人却听不见了。
她只微弱的发出声音,“阿琰,阿琰……阿琰,到母亲这里来,母亲扶着你走路,你肯定走得比你哥哥快。”
折绾便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了。良久,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慢慢关上窗户,缓缓走过去,把信塞进嫡母的手里,“你看不见了,就摸摸吧。”
“这是长姐给你的,我还给你。”
她转身走向外头,一步又一步,而后跨出门,屋外刺眼的光照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不由得眯起片刻,而后吐出一口浊气,突然身心俱疲。
她转身去关门,正好瞧见屋子里嫡母不知道怎么的就摔在了地上,她的不远处,那张信纸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了她手指头一寸之前。
折绾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把门关上了。
她快步走出这座院子,这座宅子,如同逃难一般去了铺子里。
她站在门口大声喊:“素膳——素膳——”
素膳从二楼窗户伸出个脑袋,纳闷道:“奇了怪了,我回来谁也没告诉,姑娘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快活的奔下楼,抱住姑娘,迫不及待拿出自己谈下来的生意单子,“姑娘,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折绾抱着她放声大哭。

英国公府和折家乌云缠绕, 外头却还是艳阳天。
素膳一个人去做成了大生意,周掌柜大为满意,当即就要大摆宴席。蝉月羡慕的跟素膳道:“主家真是疼爱你, 竟然激动得哭了。”
素膳当面嘿嘿笑,却转身就要拉着姑娘去屋子里面逼问详情。她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折绾可不敢跟她说真话。她半真半假的道:“母亲快死了。”
素膳先松一口气, 好奇问:“哪个母亲啊?”
折绾:“嫡母。”
素膳再松一口气, “我去冀州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最后嘀咕道:“又不是姨娘, 姑娘哭什么。”
哎, 她家姑娘就是心太良善了,夫人之前可没少欺负她们, 还挑唆姨娘来闹事呢。
但那也是一条人命呢。
她说不出不好的话, 只能抱着姑娘道:“没事没事哦, 摸摸头。”
小时候她哭的时候姑娘就这般哄她, 会摸摸她的头,轻柔的安慰:“没事没事的, 我们会好的。”
没成想现在轮到她安慰姑娘了。她真是长大了。素膳得意的挺直了腰背,问:“夫人是得了急病?”
折绾闷闷的嗯了一声。
素膳叹息, “也许还能治好呢。”
又道:“所以说人啊, 还是身子好才行, 其他都是虚的。”
她出门跟周掌柜道:“咱们今晚吃药膳吧!”
周掌柜:“……没听说过庆贺是吃药膳的,多不吉利。”
素膳:“药膳好吃得紧, 对身子好。”
折绾跟出来,温声道:“吃一顿也行, 咱们吃个药膳锅子。”
周掌柜笑起来, “哪里有这般吃的锅子。”
但也没拒绝,叫了素蕤来, “咱们今日跟着主家吃点新鲜的。”
折绾看向他:“要的东西多,你要不要记一下?”
素蕤:“您尽管说,我一定能记下来。”
他平时出门送茶叶卖茶叶,记的东西可太多了,便练就了一手好本事。只要听过的,便不会忘记。
折绾:“那你听好——我要莲子肉,扁豆,薏苡仁,山药,白术,茯苓以及芡实各五钱,再用人参一钱和在一起研末。”
“最后起了锅子,往里面加上少许白糖,倒入粉末,适当的加些盐进去。等水烧到冒泡,便加入鸡汤进去一块煮。”
素蕤记了一遍走了,“没问题的。”
折绾便跟周掌柜道:“我屋子里的墨月跟他有些相同,她的耳朵灵敏,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周掌柜:“这是好本事,下回你带来,我与你调教调教。”
折绾就道:“她不喜欢这些,却是有本事的,我的那一亩三分地,她管得很好。”
周掌柜:“这就不能强求了,人各有喜好。”
折绾:“那文月呢?”
周掌柜摇了摇头,“这姑娘性子没定,还是慢慢来吧。”
折绾并不反驳她,点了点头,“好啊。”
一屋子人便吃了药膳锅子。蝉月没忍住加了些辣子进碗里,周掌柜:“你这个好,我也弄一碗。”
蝉月立马就站起来,“我去,我去,掌柜的,您歇着。”
折绾瞧着好笑,“你恐怕又要多个徒弟了。”
周掌柜纹丝不动,“徒弟多了不愁。”
折绾走的时候由衷的恭喜蝉月,“你好好做,总有一日也能独当一面的。”
努力上进的姑娘总是不错的。
等回了英国公府,刕鹤春对她道:“折家报丧来了。”
折绾嗯了一声。
刕鹤春并不痛快的叮嘱:“此事也算是了结,你在外头千万别把此事说出去。”
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他不愿意再丢一次。
折绾嗤笑,“是你的嘴巴碎吧!”
刕鹤春不与他争,而是道:“尤其是川哥儿那里不能瞎说。”
折绾用手去揉额头,低声嗯了一句,“你也别瞎说。”
第二天刕鹤春和折绾带着川哥儿去吊唁。刕鹤春憋着一口气。作为女婿,他还得磕头,缠着麻布,穿着蓑衣,碰见人来了,更要哭几声。
孝道为大,不敢不做面子。
看得折家大郎心里痛快。一转身看见莫氏哭得眼睛都是肿的,心里升起一股厌恶,等丧事办完,他喝了酒,又去房里骂人。
莫氏一直无动于衷,等到他骂完了,她丢过去一把刀,“你要是个真汉子,你现在就杀了我,就当是替你母亲报仇了。”
折家大郎不敢。他怒喝道:“那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实在是狠心。”
莫氏冷笑,“我狠心?这么多年了,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母亲一直是敌视你的,就犹如敌视大舅舅一般!”
她站起来,泪流满面,“母亲给刕鹤春下药的时候难道顾念你了么?明明一旦被查出来就要全家人陪葬的事情,她却丝毫不犹豫的去做,她哪里顾及你的死活了?”
她捡起地上的刀塞在折大郎的手里对准自己的脖子,寒声道:“你以为,这事情我不说,英国公府就不会知晓么?你看看她,她还要给刕鹤春下药呢。我告诉你,你多年后还要感谢我呢,不然由其他人抖出来,伤了两家脸面,你还能如现在这般清白自在?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哪个能逃脱流言蜚语?咱们朗哥儿必定走得艰难。”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我也是为了家里好。这个恶人,我来做,这份丧尽天良罪该万死的罪我来顶!”
折家大郎:“那你也该告诉我!”
莫氏咬紧牙关,“告诉你有用吗?母亲是什么人,我清楚,你也清楚。我娘家败了,她便觉得我配不上你,早就想给你换个媳妇了。她之前还能容我,是还顾忌着你和朗哥儿,可我知晓了她的秘密,她就不得不替你早点娶新妇了——你到时候做新郎官,可我呢?朗哥儿呢?”
折家大郎握着刀哭道:“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你也该想想我!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莫氏怔怔道:“是啊,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可她像母亲吗?你自己也是知晓的,你常年在家里被她打压,她说你这里不如大妹妹,那里不如大妹妹,就是你走路摔了,她也说你摔得不如七妹妹好看——你便养成了自卑的性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情也不敢做,直至今日,你就是做官,对上官也唯唯诺诺,惹得你的上官看不起你,连带着我上门做客,也被你的同僚夫人们瞧不起……你说,我能指望你吗?我只能自己来。”
她从袖子里面掏出那封信来,“这是七妹妹给母亲的,是之前大妹妹给母亲的信。”
折家大郎接过信,刀就掉在地上。
莫氏看了一眼地上的刀,抬头道:“母亲不仅算计了刕鹤春,还算计了七妹妹,是她把七妹妹嫁过去的,但又恨七妹妹抢了大妹妹的位置,决心要她也尝尝大妹妹当年吃药的苦——你以为七妹妹不恨吗?”
“她用大妹妹的信刺母亲呢。”
她讥讽一笑,“可我想,七妹妹在母亲面前是没提你的。连她都知晓,母亲不在意你。”
折家大郎的脸色慢慢的难看起来。
莫氏放柔了声音,“咱们这家子人,父亲是走不上去了,你被母亲常年打压,也很难改了。可朗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凭什么被母亲拖累呢?还不如你们清清白白,我来做这个举刀的人。”
她惨然一笑,“留我到朗哥儿成婚吧——我父母兄长都死了,我没了亲人,好歹留我看着朗哥儿长大。”
她哭着看向折大郎,“就——就看在咱们自小一块长大的份上,就看在母亲之前打压你,年幼的我一直安慰你的份上,就看在咱们说过一块过好日子,不再受母亲气的份上。”
折家大郎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最后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莫氏就慢慢的止住眼泪,喃喃道:“男人啊……都是这般的。”
刕鹤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越王怎么能这般!”
折绾正在看闽南游记,被他一巴掌拍得皱起眉,“你发什么疯?”
刕鹤春:“越王今日见了我犹如眼前无物。”
折绾:“这不是理所应当么,你们本就断义了。”
刕鹤春:“可我之前找他要大夫,他也答应了。”
折绾:“证明他心肠好。”
刕鹤春气得不行,而后迁怒郑大夫,“我看他是将我试药的傀儡,也没个准话。那些个药好的坏的,都要我吃一吃。”
折绾就想起上辈子吃药吃得多了,自己也能分辨一些,对赵氏道:“这个吃了也没用。”
但赵氏却道:“那也吃,大夫开的药能有错吗?万一就撞上了好药呢?”
折绾便也对刕鹤春道:“我看郑大夫是个有本事的,你既然如此想要治好,便要听话吃才是。郑大夫开的药能有错么?万一就撞上好药了呢?”
刕鹤春一口气上不来。他如今身上都是药味,道:“我再试试,再试试不行就算了。”
但他一试就是一个月,日日不停,每逢要放弃的时候,折绾都会道:“已经吃了这么多药,为什么要放弃呢?万一就差一点点能好了呢?”
刕鹤春也要她喝药,折绾便笑着道:“郑大夫说了,我不能喝,你是有病才要治,我没病,喝了就是毒。我吃药膳就好。”
刕鹤春只能叹息,“我真是蠢,竟然相信岳母。”
折绾温和道:“有因有果,谁让你们做下那般的事情呢?长姐尸骨未凉,你就要娶新媳,母亲向来看重长姐,自然要报复。”
刕鹤春便恼怒道:“我都告诉你了!我是没有想娶媳的。是母亲,是母亲说的。”
此事提起来是又憋又闷,刕鹤春脸色涨红,折绾却又开始催他吃药,“日日吃,别忘记了,母亲是叮嘱我了的,要是你不吃,她还要怪罪我。”
刕鹤春对赵氏日益不满。尤其是知晓自己的病是因着岳母听见母亲说要娶媳妇之后。他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
如今岳母已经去世了,怪罪也听不见,便偶尔也会说一说赵氏,“母亲……真是害苦我了。”
折绾转身,似笑非笑,“是么?都是母亲的错?你就没有错?”
她道:“母亲想要给你娶新媳是一回事,长姐在世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是另一回事,去世之后,你不去看川哥儿又是一回事,等川哥儿大了,你不好好教养还是一回事——刕鹤春,她最怨恨的是你,倒不是母亲。”
刕鹤春良久不能言。
折绾去了越王府里。越王妃作为知情人很是安慰她,“你放心,此事我们嘴巴严,不会说出去的。你也松松心,万一能治好呢?”
折绾:“我不是为了此事来的。”
越王妃就笑着道:“是,我知道,你一来就是谈茶叶和地。”
她很是喜欢折绾这个性子,“我还怕你沉沦在苦痛之中呢,但你好似永远不会为着旁枝末节而停留一般,这份心性在你这个年岁太难得了。”
折绾怔怔一瞬,“是么?我如今是这般的人了?”
越王妃:“早就是了!”
折绾笑起来,“那可好,我一直想成为这般的性子。”
越王从外头回来,知晓折绾来了,赶紧过来道:“是有什么进展么?”
折绾点头,“有。”
她把一盒茶叶拿出来,“袁夫人从闽南送了新的茶叶出来,不是用之前的法子炮制,是新法子。”
之前的茶叶大多是用蒸青团茶,这般炮制出来的茶叶好是好,但是想要得好茶叶,手法实在是重要,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于是好茶难得。
“且咱们现在喝的茶还有一种苦味。”
越王点头,“是这般。”
折绾:“闽南那边的百姓便做出了新茶,先洗涤干净茶叶再蒸青,蒸后压榨,除去茶汁,然后制饼。”
这般一来,茶叶那股苦涩味道便没了。
折绾:“我以为这般便很好了,但闽南北苑那边却出了龙凤团茶。”
她看向桌子上的茶团,“王爷请看,这就是龙凤团茶。”
越王伸出手掐了一小根放进嘴巴里面嚼了嚼,连连点头,“确实味道不错。”
折绾就笑起来,“我也觉得不错。”
这种团茶炮制起来十分讲究,从采茶开始,便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她道:“采,拣,蒸,榨,研,造,过黄,都有新意。蒸茶的时候,要彻底去除草木味,榨茶要分两次,先去水滴,再去苦涩……”
这般一点一点的改进,才有了如今的龙凤团茶。
折绾轻声道:“这般的好茶叶,是肯定要进献给太后和陛下尝尝的。但我拿不准,怕是我一人的口味,便请王爷帮我拿个主意。”
越王妃在一边道:“那就煮了咱们试试。”
折绾:“好。”
她如今煮茶是一把好手,行云流水煮好,越王和越王妃一人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都不由自主的点头,“确实是跟西南梁州那边传来的茶叶不同,跟宫里的贡茶也不同。”
越王大喜过望,“没想到还真做出了新茶。”
折绾:“咱们不懂这些,但自有人懂。只是从前闽南不重茶,没人在意罢了。如今咱们的银子过去了,又是买地又是请人,那些有本事的自然来投,研制出来的东西也多。”
越王感慨,“刕少夫人说得极是。只有将那些穷苦人养起来,让他们衣食无忧,这才能让他们的才能展现出来。”
这也是他一直养那些寒门门客的缘由。
没想到刕鹤春的妻子都已经这般做了,刕鹤春还高高在上的仰着头看他的门客。
他叹息道:“鹤春这次怕是恼我了。”
折绾收拾茶具,“是恼,但也无法。”
但越王还是不愿意跟他来往,“还请刕少夫人回去跟他说一说,免得他还来找我。至于郑大夫,他是个醉心此道的,倒是跟鹤春相得益彰。”
越王妃好奇,“阿绾,你就不好奇郑大夫为什么会醉心此道?”
折绾:“想来有些缘由,但有专门给孩子看病的,有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自然也有郑大夫的。”
她对别人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越王妃就对越王道:“你看,她不会问的!”
她笑着道:“我家这个还怕你问,他到时候都不知道说不说。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折绾诧异,“王爷怎么会觉得我会问这个?”
越王就递给折绾一个你懂的眼神。
英国公府,刕鹤春喝下一碗苦药,只觉得遭尽了罪。而后嚼着一块糕点淡化嘴巴里的味道,问郑大夫,“你怎么会研究此道呢?”
郑大夫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是想,怎么,不行?”
刕鹤春的子嗣在他手里抓着,便也忌惮着——他不可能去找别的大夫了,只好闷声道:“你急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该不会是你……也不行吧?”
郑大夫:“喝药吧!”
刕鹤春却好像确认了一般,叹息道:“那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郑大夫深吸一口气,忍了良久,劝自己不要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等他回越王府取自己行囊的时候,越王便问,“鹤春问你了么?”
郑大夫脸色一臭,“问了。”
越王:“那他信了吗?是不是没信哈哈哈哈哈哈!”
自然是没信的。
郑大夫被刕鹤春缠着不放,便没办法了,只能说句实话,道:“只是喜欢罢了,难道喜欢也要有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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