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就知晓她的意思了,也笑着道:“放心,咱们吃不了亏。”
又说起从慈幼院里面挑来的小姑娘们。周掌柜:“都改了名字,素膳取的。”
折绾好奇,“是么?都是些什么名字?”
素膳脸红起来,“人太多了,我便用了现成的花名。”
折绾:“光是牡丹就有几十个名字呢,魏紫,姚黄……”
素膳:“是,我把名字都写好放在竹筒里面让她们去抛,抛出哪个就要哪个。”
这倒是个好办法。
等两人要走的时候,墨月去送,素膳小声跟她道:“没事儿,姑娘一点也没有搁在心上,应该不是大事。”
墨月松了一口气,给她送自己做的手帕,“你和蝉月都有。”
刕鹤春晚间才回来。他一身的酒气,松亭扶着他进来,小声道:“少夫人,大少爷醉得不省人事。”
折绾:“放在榻上。”
松亭:“是。”
他出去叫人熬醒酒汤和准备热水了。
折绾用帕子挡住鼻子过去,“醒醒。”
刕鹤春不动弹,犹如死鱼。
折绾伸出脚踢了踢他,“醒醒。”
刕鹤春翻个身继续躺着,好像千年老尸。
折绾便退了一步,“越王下午派人来了。”
刕鹤春一个鲤鱼打挺。
从榻上摔下来了。
折绾嗤笑一声,“哦?还醒着?”
刕鹤春脸上红透了,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喝酒喝的。
他试探性的问,“越王说什么了?”
折绾:“只让小厮捎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
“说什么事情,要十日左右才有决断。”
刕鹤春冷静下来。他不敢让折绾知晓此事。这事情还没有定下呢。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晓了。”
他又有些紧张。他生怕折绾继续追问下去,道:“我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半点不敢停。
但再是隐瞒,再是恼怒,当十日之后越王的好友来了京都,给他把脉之后,还是说出了他不愿意听见的事实。
“你这是……生来应该就不怎么好,后面也没有好好养,这才子嗣艰难。”
刕鹤春面如土色,第一个念头还是质疑,“你确定么?”
大夫姓郑,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闻言很是不高兴,“我还没有诊错过。”
他道:“你这脉象确实是精气不足之像。”
越王在一边不由得说:“川哥儿出生就艰难得很——你家三弟也是如此吧?后头再没有子嗣,我看啊,就是你家里都是如此。”
这话说得半点没留情面。刕鹤春一张脸涨红起来,憋了半晌,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看向郑大夫,“那——那能好吗?”
郑大夫:“好不好的,这种事情说不定的。”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还望大夫救我。”
郑大夫:“先吃些药吧。”
刕鹤春颓然的坐在屋子里,越王想走又不敢走——他想要告诉越王妃去。
但到底顾及刕鹤春的脸面,只好干巴巴的陪坐在一边,“你打算怎么办?”
刕鹤春捂住脸,“肯定要瞒着。”
越王直言道:“那不行,你瞒其他人我不管,但刕少夫人我一定要说的。”
刕鹤春脸色难看起来,他艰难道:“我跟阿琰有川哥儿,没准跟阿绾也会有?先别说吧……”
越王断然拒绝,“不可能的。”
刕鹤春开始后悔找越王了。他找越王,把自己的短处递过去,也是存着念头跟他重修和好的。越王这个人就是心软,喜欢扶助弱小,这才有了许多寒门的门客。
刕鹤春蛇打七寸,越王果然帮他了,愿意跟他说几句话,但他没料到越王如此不给情面。
他只能叹息道:“那就只告诉阿绾吧。”
他跟越王道:“但我自己来说——这总行吧?”
行。越王笑了笑,“随你。”
但折绾不在家。她去见了庆国公夫人,两人坐在潘夫人家里看戏说悄悄话。
折绾:“我一打听出来就想着跟您说了——但又怕伤着咱们的情面。”
庆国公夫人闻言直叹息,“家门不幸,你不要气恼。哎,我这阵子愁死了哦。”
折绾知晓她家小孙子的事。丹崖说亲的时候,就有她家小孙子“不行”的证据。
庆国公夫人,“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你也不用瞒着我,你跟玉岫那般好,她能不告诉你?”
折绾不接话,“我是真不知道。”
庆国公夫人就不好再说了。人家表明了不愿意听。
孙子是嫡长孙,什么都好,但到了年岁却“不行”,如此就难找媳妇,还因此错过了跟玉家的联姻,真是想想就生气。
且孙子不举的事情她是真的不知情,等到玉家过来拐弯抹角的说了一番,她的老脸就丢尽了。她回去骂大儿媳妇,结果人家十分“机灵”:“只要成婚了,这事情就不是大事。”
“万一以后能好呢?即便是好不了,过继一个也是好的。”
庆国公夫人气得直骂蠢货。
即便是骗婚,那你也要能骗得人家过!如今不是叫人查出来了?
她是又没脸又生气,这事情还没解决呢,结果四儿媳妇又来出幺蛾子,竟然主动去惹折绾。
庆国公夫人道:“我回去肯定好好跟她说。”
惹折绾还能对付,但那铺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是勋国公夫人还有玉岫的,玉丹崖还在里头搅和呢,老四家的这么做,别让人家以为她是为了孙子的事情跟她们作对。
那就结亲不成结成冤家了。
她还要解释,“我对此事毫不知情,你是明白我的,哎,我如今是真觉得孩子是来讨债的。”
折绾少不得要安慰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庆国公夫人一点也不避讳,“我还要给我家小孙子请郎中看看,你要是有认识的名医可要介绍给我。”
折绾:“……”
她明白庆国公夫人的意思。因为勋国公也不行嘛。他家肯定是之前就请过名医的。
她又跟三娘好,庆国公夫人想请三娘帮忙。
折绾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庆国公夫人都要哭了,长吁短叹,“不争气,一个个都不争气。阿绾,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晓了。”
果然一着急就说错话。庆国公夫人说完就尴尬起来,倒是折绾笑盈盈的,“是。”
庆国公夫人舒口气,“阿绾,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
既然话说到这里,她小声道:“你还年轻,要生个自己的孩子才行。若是真找到了名医,咱们相熟,我给你也介绍介绍。”
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折绾面不改色,“随缘分吧。”
等回到府里,刕鹤春已经在等她了。他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直走来走去,本是埋怨她迟迟不回的,结果看见她又开始心虚。
他头疼欲裂,道:“阿绾,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折绾静静的坐下来,看着他团团转,便端了一杯茶喝,慢条斯理的问,“什么事情啊?”
刕鹤春已经想了一下午该如何开口了。有想过安慰,说一些咱们将来肯定会有孩子的话。或者哄骗几句,说那大夫之前是越王的门客,没准就被他得罪过,这是心生报复。
还想过装作不当回事。毕竟他们已经有了川哥儿,只要川哥儿长大成人就行了。
世上多的人是只有一个儿子的。
但当折绾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他的面前,静静的喝茶,淡淡的看向他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之后才说了一句,“阿绾,我……我可能难以让女子怀孕。”
折绾闭上了眼睛。
终于承认了。
她本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情绪的。但当他承认此事,承认是他的问题,她突然有些怅然起来。
怎么那么傻乎乎的,吃了那么多年的药还不敢让他去多看一次大夫呢?
为什么要难为自己?怎么就觉得一定要生个孩子出来人生才算是完整呢?
她稳稳的坐着,将手里的茶喝完了才道:“那你先喝药试试吧。”
刕鹤春难堪得很,“我会去诊治,但这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你知晓我的意思吧?”
折绾:“你放心,我肯定不让外人知晓。”
刕鹤春一团乱麻,还要处理公务,等赵氏哭爹喊娘的上门来的时候,刕鹤春已经心累极了。他看向折绾,“不是说好了不让外人知晓么?”
折绾:“母亲不是外人。”
赵氏叫人把书房的门关住,哭得死去活来的,还不敢哭大声了,怕被别人知晓。
“天老爷,我一生行善积德,怎么就让你得了这般的天阉之症!”
折绾低头,不敢笑出来。
——天阉。
刕鹤春气得低声道:“母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赵氏却不明白他在气什么,还在那里道:“你跟我生分,我知道,但这是关乎子嗣的大事,我怎么能不知晓呢?”
“鹤春,你一定好好看大夫才是。”
“只是听闻有给女子看不育的,哪里有给男子看的名医?我脑子里面乱得很,根本不知道该去请哪个来看。”
刕鹤春咬牙切齿,“母亲!此事不能外传!”
赵氏哭天抹泪的,“哎哟,造孽,造孽啊,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啊。”
她真是心疼得不行,对刕鹤春道:“你不要急,咱们慢慢看,总能治好的。”
刕鹤春仰头看天,觉得跟母亲无法正常说话。他大步走出去,一身狼狈。赵氏彻底心慌意乱,竟然拉着折绾道:“如今可怎么办?啊?”
折绾:“吃药吧。”
赵氏:“对,对——先吃药。”
她还要折绾吃,“阿琰当初吃完药就生下来川哥儿了。”
折绾温和道:“大夫说他这是天生的,于我没什么关系。再者说,我身子好得很,吃完药反而容易伤身子。”
“是药三分毒,川哥儿体弱,未曾不是长姐吃药的缘故。”
“若是长姐不吃药,说不得早就怀上了。母亲也是女子,也该知晓男人不行,女子再好也是无法有孕的,就是怀上了也容易滑胎。”
赵氏恼怒:“你说的什么荒唐话!”
折绾:“母亲不必气恼,仔细想想我的话才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赵氏之前就是用这句话来逼她喝药的,“你也没个亲生的孩子,我是为了你好。”
她笑了笑,“母亲,先请大夫吧,这事情可不能推。”
赵氏又六神无主起来,“那——那要告诉国公爷吗?”
折绾:“随母亲,此事我做不得主。”
赵氏不敢告诉,她哭着道:“鹤春这人要面子,他从小就笨一些,你父亲也喜欢老三的聪慧,他就格外计较这些,喜欢在你父亲面前争面子。这一争就是二十年,哎。”
折绾:“那就不说。”
赵氏:“我一个妇道人家,此等大事,我若是不说,怕你父亲怪罪。”
折绾:“那就说。”
赵氏:“我怕鹤春不愿意。”
她恼怒道:“你就是个应声虫么?就不知道出主意?瞧你发呆出神的,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折绾慢吞吞道:“我在想长姐。”
赵氏一愣:“什么?”
折绾:“我是信佛的,母亲也信佛吧?我听人说,人的一生之中,跟谁有几个子嗣也是有数的。长姐一切都好,跟鹤春恩爱,本来能生下三个四个孩子,但如今却只有川哥儿一个。”
“若是老天爷只让鹤春和长姐有孩子……那可就糟了。”
赵氏先是勃然大怒,再是疑神疑鬼,最后放声大哭,极度崩溃之下问:“可是阿琰都死了啊。”
折绾怅然:“是啊,所以说,母亲何必要逼死我长姐呢?”
赵氏都没有反驳的力气了。
她只是一门心思逼着刕鹤春吃药。刕鹤春如今躲她躲得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母子隔阂更深了,赵氏还找折绾哭,“我也是为了他好。”
男人有这个病,实在是丢脸。她怕被人说闲话,还说是自己病了,药都是在她的院子里面熬的。
她本是要说给折绾喝的,被折绾刺了一句:“那孙家姐姐和玉姐姐就要给我找大夫看病了——到时候我好生生的怎么说?大夫最是灵通,不用我说他就知道是鹤春的毛病。”
赵氏就没了主意,最后想了个招数来:她给刕鹤春找了个生过三个儿子的寡妇来,逼着刕鹤春跟她生孩子。
刕鹤春气得手指头都是抖的,跟赵氏大吵一架,鸡飞狗跳的,连着好几日都住在都察院的衙门。
他们吵吵闹闹,折绾则盯着春闱,殿试一过,状元郎出来了,玉小姑娘定了亲,折绾这才上门,得了状元亲笔三字:状元春。
她的茶叶铺子卖得没了存货,周掌柜大笑出声,跟她道:“主家,这回对面再怎么仿也仿不了状元郎这招哦。”
第65章 犹怜草木青(28)【捉虫】
状元春一举成名。就连莹姐儿也知晓了此事, 她溜过来要最好的茶叶,“我要那种一喝就能中状元的。”
折绾笑起来,“好啊, 我正好有一些,都给你好不好?”
莹姐儿满足的笑了,她就知道大伯母会给她的!
小姑娘依旧喜欢跟大伯母说小秘密:“升哥儿和川哥儿都不及我的记性, 我都背完三篇文章了, 他们还没有背完第二篇。”
但祖母和阿娘却说女子比男子早熟一些, “等到了十岁左右, 他们就会超过你。男子到了十岁才开始慢慢的厉害,你到时候就比不上了。”
莹姐儿才不信呢, “难道我十岁就不长脑子了?哼, 我记住这话了, 等到十岁的时候看看, 是他们厉害,还是我莹姐儿厉害。”
她可是赢姐儿!莹就是赢, 她的名字就取得好。
折绾已经开始煮茶了,还在茶里面加了一些花, 道:“肯定是你厉害——你来尝尝喜欢不喜欢?”
莹姐儿小爪子伸过去, 本想捧着茶杯喝, 太烫,连忙缩回来, 低下头挨着杯子啄了一口,满足的道:“啊——”
折绾:“这是好喝的意思?”
莹姐儿不好意思笑笑, “是不好喝。”
她喝不惯, 道:“再加点糖水进去嘛。”
折绾跟着她一块折腾,“好啊。”
莹姐儿就喜欢大伯母把她当成大人看, 她站起来,背着手,围着炉子走来走去,喜滋滋的拿腔拿调道:“喝了状元茶,将来中状元——”
这是周掌柜和素膳想出来卖茶叶的话。素蕤如今带着一群孩子在外头跑,走街串巷的用这句话喊卖,还真卖了不少出去。
京都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些孩子来卖茶叶,他们有些是慈幼院的,有些却是京都穷苦人家的,他们得空了就去花草铺子领对牌,若是从街上牵来人买便能得十几文钱。
孩子们得了钱,一个传一个,来领差事的人就多。刚开始还只有小子,后来又来了小姑娘,各个都勤快,于是状元春三个字慢慢的就被那些京都普通人家熟知了。
名声算是彻底传了出去,各家铺子就来定茶叶。素膳跑得脸都瘦了一圈,如今就喜欢吃肥肉。
但折绾没想到莹姐儿也能说得出一两句。她好奇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莹姐儿:“雁雁姐姐说的。”
折绾笑起来,“她肯定是听你孙家姨母说的。”
孙三娘也想给状元春起些卖词,结果想出来的实在是太雅致高深了,周掌柜一听就皱了眉头,但又不敢明着拒绝,只好请折绾说,“这般的词,就要通俗易懂才行。人家是来买茶叶的,不是来读书的。”
折绾笑得不行,如实相告孙三娘,孙三娘便道:“那你告诉周掌柜,我还可以改改。”
改来改去还是阳春白雪!吓得周掌柜连夜定好了最终的卖词,孙三娘还念叨了好几天。
加糖的花茶煮好了,折绾等冷了些才递过去,“你喝一口。”
莹姐儿小爪子这回终于捧住了茶杯,猛吸一口,嫌弃的扭开头,“还是不好喝。”
折绾:“那我就再改改。”
莹姐儿颇为感动,“大伯母,你对我真好。将来我中了状元,肯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童言稚语,折绾忍俊不禁,“好啊,那我等着。”
莹姐儿还要写下这个誓言和决心,“大伯母,你帮我做个见证,我十岁之后肯定还比升哥儿和川哥儿厉害。”
折绾:“那你写下来,我给你一个盒子,你把纸装在盒子里面,埋到我的花地里——等你十岁的时候再来取。”
这般也行。莹姐儿慢吞吞的写,抓耳挠腮的,“大伯母,诰命的诰怎么写啊?赢怎么写?”
折绾发愁:“怎么就会认字,背文章,不会写字呢?”
莹姐儿偷偷的吐舌头,“我不知道嘛——那我从今天开始就认真学吧。”
于是不知道的字还是用圈代替,折绾叹气,“下回再这般,我就不准你从我这里搬花了。”
她牵着莹姐儿到花苑里面埋盒子,道:“要埋深一点,否则会被人挖出来。”
她挖得熟练,两人蹲在花下,莹姐儿歪着头好奇问,“大伯母也埋过吗?”
折绾轻轻点了点头,“是,埋过的。”
她也给李姨娘写过。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想过救赎自己的母亲呢?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因着状元春三字,折绾还被众位夫人拉着要茶喝,“不求别的,只凑个趣——要跟状元郎同一拨儿的茶叶。”
“是啊,咱们这般的人家,倒是不求状元,只求上进些,将来对得起祖宗打下的基业就行。”
折绾笑盈盈应下,一家一家送出早就备好的用上等瓷器装的茶叶,道:“我也想求你们的喜气,他日金榜题名,可记得请我喝杯好酒。”
就是赵氏也在百哭之中强撑着病体过来要她给川哥儿和升哥儿留点:“自家人当然要最好的喝,你可不要因为巴结外人就不给自家人好东西。”
折绾总是能被她的话弄得啼笑皆非,道:“早就留了,已经给武先生和林先生送了过去。”
升哥儿的先生姓林。
赵氏眼巴巴的,“那就好——鹤春今日喝药了吗?”
折绾:“没有——自从母亲给他送了个妇人来,他如今便连去看大夫的话也不说了,何况是喝药。”
赵氏闻言大失所望。这段日子,她已经把自己五六岁到如今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三四遍——她确定自己是积德行善的。
她出身世家,父亲虽然不是嫡子,但最后也承袭了爵位。她自小跟着嫡祖母长大,很是得意,要什么就有什么,就连父母兄妹都得让着她。
等到大了,祖母亲自做媒,给她说了英国公府的婚事。夫君英俊,出身名门,虽然头胎生了个女儿让她着急了一两年,但等到鹤春和鹤悯出生,她就彻底安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露笑脸,平常都不骂人的——就算骂,也没有坏心。
命里最不好的便是女儿被太后抢了去,最后去世的时候都没见着临终一面,让她心里耿耿于怀。当时肯定是咒骂过太后等人的——但这是人之常情,她并不后悔,也不觉得老天爷要用此事来惩罚她。
最后就是鹤春娶媳之后事事不顺。
她神色僵硬——若说真有报应,只能是应在了折琰身上。
折绾就听说赵氏偷偷摸摸给长姐做法事去了。而后又听说她做了个断子绝孙的噩梦,天还没亮套上马车就去长姐坟头祭拜,回来一身的泥巴,折绾亲自去瞧了,她绝对是在坟前摔了一跤。
刕鹤春知晓此事之后还尴尬的对她道:“若是我这病能让母亲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也算不得坏。”
折绾嗤笑一声:“是吗?那你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人还真会给自己挽回尊严。好嘛,如今他的天阉倒是成了好事。
刕鹤春如今在她面前低了一头,被她用这般语气阴阳怪气几句也不敢说什么重话,只能脸色难看的道了一句:“是我说错话了。”
但折绾的态度却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并不强求子嗣,只是单纯的怼上一怼——这就比母亲好多了。母亲如今真是让他觉得窒息。
但他又很担心——哪个女子不想要孩子呢?何况川哥儿不是她亲生的。
想来想去,刕鹤春最后敬佩的还是她的品性:她是真把川哥儿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
他唉声叹气,“是我对不住你。”
然后顿了顿,“也对不起阿琰。”
他现在只要一听到药字心里就难受,总觉得如鲠在喉。他跟母亲道:“我自小就读圣贤书,至后面科举进仕,为官四载,四处为民奔波,都是大丈夫模样——母亲如今却要我跟个乡村野妇……”
后面的话他都说不出口,艰难道:“母亲实在是羞辱我。”
他是在这时候才真的觉得阿琰苦的。这时候才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颓然的想:阿琰当年喝下那味愚昧的药时,可曾恨过岳母,可曾埋怨过自己?
他掩下心里的伤戚,对折绾抱怨:“我如今里外不是人,母亲也恨我不肯听话吃药和纳妾。”
好像这样抱怨其他人,他的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折绾笑了笑,道:“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没有坏心的,你别误会她。”
刕鹤春一张脸就红白交替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折绾的心情越发好。她把后宅这些事情抛开,给玉丹崖送了许多衣裳过去,“我这阵子忙,倒是没问你和状元郎的好事——怎么如此快就定下了?”
玉丹崖高兴的道:“父亲觉得他好,祖父便去相看了,回来也觉得好,又怕他是装的,便请了相熟人家仔细打听,这般那般一顿问,还请了他上门做客,祖父亲自跟他对谈几日,觉得他人品无损,颇有才华,就同意了。”
谁知道他竟然中了状元。祖父便凑趣,得了个“榜下捉婿”的佳话。
折绾牵着她的手在花苑里面闲走:“那你自己可满意?”
玉丹崖点头,“我自然满意。”
人是她一眼就瞧中的,哪里会不欢喜。
但顿了顿,她犹豫着道:“可是我又怕以后会后悔。”
折绾就拍拍的她的手,“嫁给谁都可能会后悔,但也不用怕,你这般的身份,家里就是后路。只要你自己拎得清,他不敢欺负你。”
玉丹崖:“要是我家败落了怎么办?”
折绾:“哪里能这般说,快呸一声。”
然后顿了顿,道:“要是家里败落了也不要紧,人在世上,总是要活的。你看那些吃不上的乞儿不照样在活么?只是活得艰难一些。”
“我铺子里面有个崔娘子,惯常给人染甲的。我听她说,她自小父母就去世了,跟着哥嫂过活,后来哥哥嫂嫂将她卖了,本是要卖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她吓得不行,却也大着胆子跟人牙子做交易,让人牙子将她卖个好人家,以后十年的工钱就都给人牙子。”
“人牙子同意了,这才有了一条活路。后来好不容易长大,她被人排挤,不能在主子面前有脸面,就日夜学染甲,得了主家欢心,配了个小厮,日子慢慢的好了起来。”
“结果去年发大水,她又一无所有了。”
玉丹崖唏嘘起来,“这命也太苦了。”
折绾也是如此觉得的:“同乡好多人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但她不愿意去死,一路跟着来了京都,去了慈幼院挣扎着活。如今在我铺子里面做活,因着手艺好,一月差不多有五两银子的进项,还跟隔壁街的杀猪匠成婚了。”
艰难的人有了好报,总是令人欢喜的,玉小姑娘高兴的道:“她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折绾:“是,人这辈子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苦尽甘来了。”
她也是这般的。从前哪里敢想如今的好日子。
她对丹崖道:“我比你年长几岁,便托大教导几句:即便将来不幸,日子过得不好,也要往前面走才是。走着走着,路就顺了。”
玉小姑娘听得连连点头,道:“我听姑母的。”
她还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太后,太后听了若有所思,叹息道:“这是真经过事了。”
她正好要见见那位状元郎,便说:“那日咱们约了阿绾一块见见你的郎婿吧?她如此的心境,没准能比我还能看得准些。”
玉丹崖便道,“太后娘娘真是!您肯定比我们厉害。”
而后羞涩点头,“好啊。我也觉得要过一过折家姑母的眼才好,她眼光很好的。”
折绾便又要进宫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是第三回了。她熟练的叫人准备进宫要穿戴的衣裳首饰,自己则端着一碗燕窝在一边慢悠悠吃,分外自在。
刕鹤春听见她要进宫就担心,道:“你可别说漏了嘴。”
折绾:“我心里有数。”
刕鹤春却对她的嘴巴不信了,“你还说不会告诉母亲呢。”
折绾撇了他一眼,用勺子在碗里慢慢搅拌:“这是大事,母亲自然要知晓。再者说,母亲是关心你——我倒是觉得母亲再怎么不好,也比你对川哥儿好。你已经多久没有问过川哥儿的功课了?”
刕鹤春:“哎,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
折绾吃完燕窝去试衣裳,他跟着转悠过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是家丑,你千万不能宣扬出去。”
折绾:“知晓了!”
刕鹤春:“那我晚间去太后宫里接你。”
折绾点了点头,“行。”
等人走了,刕鹤春感慨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了。”
他去见了川哥儿,坐下来就要问功课,川哥儿当时脸色就不好,刕鹤春却没有骂他。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再给你一个时辰记文章。”
就这一个儿子了,多点耐心也行。